他明明説過,房間已經退租,為什麼還在?
瑞恩越是不原意去想這個問題,問題越是盤踞在她的腦海,一整夜驅之不去。
第二天因為一夜沒辦法入睡的緣故,瑞恩只能緊急聯絡同事代課,請假在家裏休息……
她是不是不應該回到台灣?
這個問題,又一次浮上她的腦海。
電話響的時候,她因為太專注於沉思,所以被嚇一跳。
「表姐!」電話一接通小蘇就大叫一聲,她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自然,好像快哭了。
「怎麼了?」
「糟糕了,怎麼辦啦!」小蘇真的哭了。
聽到小蘇的哭聲,瑞恩嚇了一跳。「發生什麼事了?妳先不要哭,好好説。」
「嗚……都是我不好啦!表姐,妳還不知道嗎……」小蘇哭得更厲害。
「知道什麼?到底發生什麼事?」
小蘇支支吾吾的。「那個,全都是我的錯!根本沒問清楚對方是誰就亂説,都是我害的啦!嗚……」
小蘇哭一聲、講一句,終於慢慢把事情説清楚——
聽完小蘇的解釋,瑞恩的臉色變得蒼白。
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情況了。
李傑把週刊丟到音控台上的時候,站在音控台前的張騰,很快就掃過週刊上那個聳動的標題——
女副教授劈腿亞洲天王
張騰的臉色立刻變得冷酷。
他拿起週刊,迅速翻看,三十秒後用力把週刊摔到門邊。
「搞什麼?!瞎!」他發報,甩門走出錄音室。
李傑跟出去,臉色也反常嚴肅。
張騰走進電梯前,李傑試着阻止他:「冷靜一點!你現在過去,她那裏一定全都是媒體——」
李傑話沒講完,電梯門已經關上。
瞪着在他面前閉上的電梯門,李傑無奈,吸氣,簡直快煩斃了!
瑞恩看到小蘇傳真給她的雜誌內容,根本不敢相信!
除了聳動的標題,還有半真似假的內容,大部分「情節」都是看圖説故事,小蘇的説法,也被適度扭曲成呼應精采故事的真人實證……
報導把她影射成擅長劈腿的大學女副教授,上半夜跟知名律師小開趙柏石吃飯逛街,下半夜立刻劈腿亞洲天王,內容既聳動又駭人聽聞。
看完整篇報導,瑞恩呆在書房,半天沒辦去回到現實。
房的電話響了半天,瑞恩才慢慢接起來。
「喂——」
「喂?傅小姐喔?我這裏是警衞室啦!」
警衞室?「您好,請問有什麼事——」
「妳現在最好不要出來喔!外面全都是記者,妳出來一定會被包圍的啦!」警衞沒頭沒腦地交代瑞恩。
「記者?」瑞恩的腦子一片空白。
「對啊!他們就一直照我説要進去,可是妳放心,我不會放他們進去的啦!還有喔,他們問我什麼我都不會説的啦,偶口風粉緊的!啊——喂,你們記者不要進來喔!警衞室你們不口以進來的啦!」警衞的聲音聽得出來超興奮,邊交代瑞恩,邊擋記者。
瑞恩放下話筒,覺得呼吸困難……
發生什麼事?怎麼會這麼複雜?
電話又響了,這次嚇了瑞恩一跳。
「瑞恩?到底怎麼一回事?!」李雨欣的聲音顫抖,一半生氣一半恐懼。「妳不是名人週刊怎麼會寫妳的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媽,」瑞恩的聲音緊張到哽咽。「我現在沒辦法跟妳説清楚,以後再跟妳解釋——」
「怎麼能等到以後呢?一堆親戚朋友打電話來,要我怎麼跟他們解釋?剛才妳爸還打電話回來罵我,他交代一定要問清楚,現在妳説沒辦法解釋,妳要媽怎麼跟你爸交代?」
瑞恩閉上眼睛。「媽,對不起,我真的……現在我真的沒辦法跟你説清楚。」
「我現在就過去你那裏,你先好好想一想,到時候跟我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媽!」瑞恩睜大眼睛,「你不要過來,現在我這裏、這裏全都是記者。」
「記者?」李雨欣聲音拔高。
「對……」
「我的天呀!」李雨欣快喘不過氣了。「怎麼會這樣?我的女兒還要嫁人,怎麼可以把人寫得那麼不堪?他們到底想做什麼?實在太過分了!我要叫你爸控告那家週刊——」
「媽,我好累,現在不要再説了。」瑞恩閉上眼睛,然後掛斷電話。
趴在書桌上,她的眼淚掉出來了。
如果不掛電話,母親一定會再追問下去。問題是,她根本不知道這篇報道是怎麼一回事,要叫她怎麼説清楚?
電話第三度響起的時候,瑞恩已經不想理會。
但是有一個人她卻必須立刻聯絡,因為她真的覺得對他很抱歉。
拔掉家裏的電話插頭,瑞恩拿出手機撥號。
「喂?」
「你好,我是傅瑞恩。」她鬆一口氣,因為她既然感到困擾,相信對方也一樣,撥號的時候她一直擔心對方已經關機。
「喔,是妳,」趙柏石壓低聲調,「妳等一下,我到裏面跟妳説。」
瑞恩耐心等待,她聽到窗簾拉下、門關上的聲音。
「妳還好嗎?」趙柏石回來,第一句話就這麼問她。
瑞恩突然想哭,但她終究把情緒壓抑下來。「還好……」
「妳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好。」趙柏石關心地説。
「很抱歉,因為我的緣故,讓你困擾了,真的很抱歉。」瑞恩只能道歉。
「沒關係,妳不必道歉,那本週刊本來就是出了名的看圖説故事,大家不會相信那是真的,只會當飯後消遣,看過就不記得了。」
瑞恩沉默。
「妳不要太在意,我沒事、」趙柏石笑了笑。
即使他有話想問,也知道現在不是適當時機。
「這件事情過去之前,可能暫時沒辦法跟你見面,不能當面跟你道歉。」瑞恩只好這麼説。
「我希望妳跟我見面,是跟我吃飯,不是跟我道歉。」
「我會請你吃飯,這是應該的——」
「妳太見外囉!」趙柏石突然説:「在亞洲,男生請女生吃飯很正常,如果妳一直這麼客氣,那麼我會認為,妳有喜歡的對象。」
瑞恩屏息。
「妳應該清楚,那天晚上我是以什麼心情邀請妳的。」他忽然在這個時候,跟瑞恩表白:「現在我只想告訴妳,我很喜歡妳,這點不會改變。不管對方是誰,只要妳不排斥我,我一定會堅持到底,即使要競爭也可以。」他説話雖然很內斂,但是態度很明確,而且很小心地,沒有提起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電話另一端,瑞恩低着頭,眉心深鎖。
「現在,妳不需要擔心我的事情,今天妳儘量不要出門、不要離開學校,晚上我再過去找妳——」
「不用了,我沒事,我會照顧自己。」
「妳一個人待在宿舍不是辦法,妳總要吃飯,不能一直悶在家裏。」
「我表妹會過來,她會幫我。」
趙柏石沉默了一會兒。「也好,那這陣子我就先不去找妳。」他明白她的意思。
「謝謝。」瑞恩回答,聲音帶着壓抑。
按掉手機後,瑞恩沒有覺得好過,心情反而更沉重。
情況很糟,警衞又打電話來,説記者全堵在門口,可能還有人冒充學生,潛伏在餐廳和宿舍附近,瑞恩根本不敢到學校餐廳吃飯。
小蘇打電話來,約好要送日用品和食物過來,但瑞恩沒想到,小蘇會跟陌生人一起出現。
「傅小姐,您好。」那陌生人先自我介紹:「李傑叫我趕過來這裏,先把妳接走。」
接走?瑞恩愣住。
小蘇拿下帽子和墨鏡。「表姐,妳不要再待在這裏了,外面好多記者,而且剛才李大哥打電話給我,説阿騰已經開車來了!」小蘇臉色很焦慮。這樣一來,事情一定會鬧得更大!表姐,妳
趕快跟這位林先生走,他是李大哥請來的,會帶妳到安全的地方去住幾天。」
瑞恩沒有立刻答應。
「表姐,妳不要再猶豫了,等一下要是阿騰過來,就來不及了!」小蘇催促她。
在小蘇的催促下,瑞恩下定決心。「好,我跟林先生走就是了。」她終於答應。
小蘇和林先生都鬆一口氣。
「表姐,我剛才故意戴帽子和墨鏡來的,我們的身材差不多,妳快點跟我換衣服,然後再跟林先生一起出門!」小蘇説。
瑞恩沒有選擇,只能照小蘇的話去做。
張騰的車子已經開到學校附近,突然接到李傑的電話。
「她現在不在那裏,我派人把她接走了!」李傑很快説明。
張騰緊急煞車。
輪胎與地面磨擦,發出尖鋭的聲響。
張騰從後視鏡注意到,後面一部車子同時煞車。
「人在哪裏?」
「凱悦,豪華套房。」
張騰看一眼後視鏡。「我一小時後到。」
「好。」
電話掛斷後,張騰踩下離合器,打檔,油門踩到底——
車子立刻像箭一樣快速飆走。
後面的車果然跟着一路狂追,看來狗仔的車子還不止一輛,起碼兩部以上。
張騰先正常地把車子開到台北縣郊區,然後上高速公路,換省道開始一路飆到基隆,再掉頭回台北。
以車子的性能來説,地球上MercedesSLR叫第二,在台灣沒有車敢叫第一狗仔的採訪車當然不敵地球上最快的超級跑車,在基隆就已經被甩掉。
回到台北,張騰打電話叫助理開另外一部車出來,在高速公路下交流道附近,換了一部比較「正常」的Ferrari430GT。
一小時後,張騰的車子已經停在飯店的停車場。
李傑已經打點好,他直接從停車場上樓,不必經過飯店大門。
上樓後,李傑已經在電梯門邊等他。
看到張騰,李傑直接把房間的鑰匙卡交給他,兩人交換一個眼色,李傑就直接搭電梯下樓,沒有多話。
鑰匙卡上有房間號碼,張騰很快找到房門,插卡進房。
瑞恩站在窗前,沐浴在陽光下,內心卻有揮不去的陰霾。
門被打開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回頭。
看到張騰。他進房間,直接走到她面前,然後用力抱住她——
瑞恩沒有掙扎,因為她累了!現在的她,真的很需要擁抱。
如果可以就這樣靠在他的胸前,一輩子……
如果可以的話。
但這卻是奢求,是夢想,她清楚,不會胡塗。因為他不是別人,他是從來沒有説過愛自己的他,他是對現在的她來説已經遙不可及的他……
如果他不是他,如果他仍然是六年前的那個他,那麼,就算他從來沒有説過愛自己,也許她還會有一點點勇氣……
但是,現在的他,早就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他了。
張騰把她抱到牀上,然後自己也上牀。
「對不起。」他説,躺在她身邊。
她的身體顫動了一下。
他突然翻身把她抱住,用一種保護珍愛物品的姿勢,把她的頭壓在胸口,環抱住懷中纖細的她。
瑞恩的委屈突然到了極限……
她的眼淚掉下來,再也忍不住。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不想依賴他,但是現在她卻只能被他緊緊抱住,連掙扎都己經沒有力氣。
「你可以不必理我。」她説,聲音很虛弱。
「真的不理妳,不會恨我?」
她悶住。
他低笑。「我很怕被人恨,所以一定會理妳。」
她不説話。
也許他是開玩笑的,但總是不正經的態度,卻也讓她沉默。
然而這次,她不想再抗拒……
一次就好……
就這樣,允許她,躺在他懷裏一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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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瑞恩醒過來,發現身邊已經沒有人。
浴室傳出水聲,她慢慢從牀上坐起來。
張騰從浴室走出來,頭髮還是濕的,身上穿了一件浴袍。
「把妳吵醒了?」他笑,身上散發清新的肥皂味。
「還好。」她説,已經完全清醒。
「抱歉,因為我的作息不太正常,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現在這個時間睡不着,乾脆起來沖澡。」
「你一個晚上沒睡?」
「嗯,」他眸光閃了閃。「其實,大概睡了一下。」
「現在,」她找時鍾。「幾點了?」
「凌晨三點。」他説。
「現在回去,應該沒有人守在門口了吧?」她喃喃自問。
「最好不要回去,」他臉色略沉。「妳不瞭解狗仔,他們可以三天三夜不睡堵妳。」
瑞恩抬眼看他。「你是説,我三天都不能回去?」眼神憂慮。
「這兩個禮拜都住這裏好了。」
「我還要上課。」
「跟學校請假,妳現在的情況不能上課。」他説得理所當然。
瑞恩的表情嚴肅。「我沒有想過請假的事。教書跟一般工作不同,為私人理由請假超過一週,是不允許的。」
「那妳可以考慮,是否要繼續做這個工作——」
「你真的認真在聽我説話嗎?」她打斷他,突然這麼問。
他沉默,凝視她。
「教書是我喜歡的工作,我並不想因為現在這個莫名其妙的狀況,就輕易失去我自己喜歡的工作,你明白嗎?」她一字一句,認真地説。
他沒説話。
「而且,我已經二十五歲了,不能再依靠家裏的資助,就算這個工作不是我喜歡的,我也要工作,因為我必須獨立——」
「回到我身邊。」他突然説:「回到我身邊,我可以照顧妳。」
瑞恩的臉色蒼白。
他的話沒有帶給她喜悦,只有困惑、荒謬和……好笑。
「那是不可能的。」她並沒有笑。
她木然的表情只有冷靜與平淡,沒有激動與熱情。
「什麼叫不可能?」他問,表情也冷下來。
她抬眼看他,看了很久……
「回到你身邊,然後呢?」她告訴他:「我要的,是『正常的生活』」
他眸光略閃。
「我們,」她看着他,平靜地對他説:「我們之間已經相隔太遠了,遠到根本已經看不清楚對方的生活輸廓,你很清楚,不是嗎?」她這麼告訴他。
儘管,這些話並不是困擾她的,真正的問題。
但是,就這樣説好了……
這樣説,會比較簡單一點。
「我不清楚。」他説:「我只知道妳就在我面前,距離比以前還近。」
他的表情跟她一樣認真。
瑞恩看着他,逐漸瞭解……
也許,這説是他們的距離。
「你可以給我,我想要的生活嗎?」她淡淡問他:「我想要結婚,想要生孩子,想要過平凡不被打擾的生活,這些最基本的要求,你可以做得到嗎?」
因為明白,這些所謂基本的要求,對現在的他來説,是苛求。
不要説正當紅的他不可能結婚生子、走入家庭,最不可能的是——他不可能平凡,因為他已經不是一個平凡的人。
他陷入沉默。
瑞恩笑了。「我們,都不要再勉強彼此好了。」
他臉色嚴肅。
「或者説,我們都不要再勉強自己。」她説,眼神移到窗外。
外面暗黑的天色,仍然沒有轉亮的跡象。
她看到黑暗的玻璃窗上映照的,他的樣子,她的眼只有在背對他的時候,才顯出痛苦……
「我想結婚,所以現在,想要認真的跟一個人交往。」她對他説:「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張騰面無表情。
他們沉默了很久,一個站着,一個坐着,一直沒有説話。
終於,她回頭,用平靜的語調打破沉默:「天亮後我就會回到學校。我們都不必再擔心彼此,因為時間會沖淡一切,你最清楚。」
他仍然沉默。
然後,她也不再説話了,回頭,依舊凝視窗外。
時間就這樣靜靜流逝,流逝在他們相處的,最後的時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