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裘皮大衣被輕輕褪了下來,謝慕白暗歎一聲,在身後幫她接住,搭到屏風上。
她走到桌邊坐下來,拿起桌上的茶壺,探手試温,她還沒開口,他已趕緊接過來,“我去換一壺。”轉身便走。
她瞧着他的背影,眼中複雜之色一閃而過。至那日宮燈事件之後,他在她面前就一直是這個樣子,進退有據,委曲求全。他是要她抓不住他的把柄麼?這就是他所要的——相處模式?她兩臂擱在圓桌上,手託下巴,唇邊泛起不可捉摸的冷笑。
房門開了又關了,又開,又關,謝慕白頎長英俊的身影再度出現在她的視線裏,手上託着細白砂壺,連走路的姿勢都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她心裏沒來由地升起一股怒意,“坐下來。”
“嗯?”他愕然抬眸。
她有多久不曾主動跟他説過話了?心裏雖有疑惑,但他還是非常聽話地坐了下來。不要當她是自己喜歡的女子,當她是高高在上的菩薩好了。他如此安慰自己。
“我是老虎?”她挑眉看他。
“不,你不是。”她沒開口吩咐,那茶壺便仍然捧在他的手上。
她按捺住脾氣,略帶嘲諷地道:“那麼,是大學士你轉了性子?”
謝慕白苦笑。“是。”
他的回答顯然出乎她意料之外,愣怔片刻。
“謝某以往生性孟浪,冒犯公主之處,還望公主大人大量,寬宥則個。”
她面色一冷,“這麼説,你現在就不會再孟浪,不會再冒犯本宮了麼?”
“是。”
“你以後準備一輩子就這麼是來是去地做個聽話的奴才了?”她語聲尖鋭,刮痛他的心。
“奴才或者是駙馬,在公主眼裏有區別嗎?”
“大膽!”珂珂一怒而起,“你敢質疑本宮?”她又氣又恨,臉頰燒得通紅,在燭火映照之下,看起來更是明豔照人。
他澀澀一笑,“公主還要喝茶嗎?”看樣子,再這樣説下去,他少不免還得去添一次熱茶。
珂珂下巴一揚,瞪着他,似是想把他看透。
他便一動不動地站着,任她看個仔細。
這不是她所認識的謝慕白呀!根本不是!
她又失望,又懊惱,衣袖一甩,咬牙道:“過來伺候本宮更衣。”
他手一抖,熱茶溢出壺蓋,燙到手指,他趕緊擱下茶壺,壺與蓋之間輕輕磕碰一下,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她得意地睨着他。
無力感迅速蔓延,謝慕白內心長嘆,緩緩踱至她的身前。
老實説,從新婚之夜那一場鬧劇過後,他們還從未同房入眠過。今夜,身在皇宮,要想分房而居,根本是不可能的妄想。唉,看來,今夜肯定會是一個難熬的無眠之夜了。
“公主……”他硬着頭皮。
她微微一笑,命令:“夫君,你可以喊我娘子,或者是珂珂。”
她笑起來的時候,眉梢含春,唇角微揚,淡化了臉上壓抑的怒氣,看來如春風解凍,綠水化柔。
他無力招架,心跳加劇,並且懊惱地發現自己一面對她的笑臉,就無法移開視線,更別提與她保持距離了。
避無可避,只能深深地吸一口氣,雙手平舉,解開淡紫夾襖上的金絲盤紐。一顆,兩顆,三顆……他手指微顫,一股獨屬於女子的馨香撲入不設防的鼻端,讓他心神盪漾,血脈賁張。他無法否認,只要一接近她、碰觸她,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聰明機智便全面潰敗,不堪一擊。
此刻,身份地位、理智距離全不重要了,眼前只剩下最最原始的渴望與心悸。
這個女人,她原是……原是他的妻啊!
他用力閉了下眼睛,陡然轉身,“我去喚宮女進來。”
“你?”銀牙咬碎,她多不可置信,這人……這人……剛剛明明……明明不是?
可他,他居然還是轉身而去。
難道,在他的眼裏,她真的一點吸引力也無?
月走星移,夜更深了。
金珂珂卻了無睡意。
暖閣裏燃了香,煙氣繚繞,如蘭似麝,聽太醫説可以安神助眠,然而,此刻,她卻反覺憋悶難受。
輕輕推開隔扇,套房外面黑黢黢的,什麼都看不見。
一股帶着涼意的冷空氣灌入肺腑,她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
夜涼,不是如水,是如冰呵。
緊抿的唇線不悦地下沉,黑亮眼珠緩緩轉動,瞄到案前錦榻上蜷縮的身影,那一瞬,她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似的,撕裂般刺痛。
他啊他,是寧願避她如蛇蠍麼?
他不肯親近的意願表現得那麼明顯,是為了他的霽雪兒麼?
她記得,他曾經那麼委婉地告訴過她,人生在世,不是每個意願都能夠實現。那麼,他所未能實現的意願,難道僅僅只是當年無法習武的遺憾?
會不會因為她的強行介入,而使他錯失如花美眷?
他要告訴她的,其實原是這些,對嗎?
珂珂赤腳踩着冰涼的地面,陣陣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身體越難以忍受,對他的恨意便越加深了幾分。
他寧願忍受這些難受,都不願意向她低頭?
在此之前,他不是已執意做一個唯唯諾諾,言聽計從的應聲蟲了麼?
怎麼,她只不過要他伺候更衣,他便好像受到莫大屈辱似的,一聲不吭,逃難般離去。徘徊經久,大概以為她睡着了才折返回來,回來之後,更連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自己躺到暖閣外面的錦榻之上,沉沉睡去。
他居然還睡得着?
珂珂握緊手指,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
她知道,若這裏不是皇宮,若他不是怕人多嘴雜鬧出不必要的麻煩,他連跟她同處一室都不會願意。
即便是一個在暖閣之外,一個在暖閣之內,即便如此。
謝慕白其實並不若珂珂想象中睡得那麼安穩。
走近了,珂珂才發現,他氣息急促,濃眉深鎖,牙關繃緊,臉色蒼白。
她嚇了一跳,伸指撫觸他的額頭。
還好,沒有發燒!
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傻瓜!”嘴裏埋怨着,腳步卻不停,急忙轉身走進暖閣,吃力地將暖爐抬起,挪到他的身邊。
火光映上他蒼白的臉龐,照亮他緊蹙的眉眼。他的臉龐略見清瘦,與她初見他時的倜儻跳躂完全不同。
憂傷和無力的感覺襲上心頭,是否,她的堅持對他而言,只是一種折磨?
然而,這並不是她的初衷。對他,她只是無法做到徹底的決絕而已。她沒法像他一樣,對感情,收放自如。
一聲低低的嘆息,聲音還未逸出唇邊,嘴巴立刻被人捂住。珂珂瞪大了眼,望着突然翻身坐起的謝慕白。
“噓。”他壓低聲音,一手攬住她的腰,動作輕巧地翻身上了暖閣內的牀榻,華帳低垂,瑞腦涎香。
剛剛躺定,寢宮的門便被輕輕推開了。暗影晃動,一道人影躡手躡腳地走進來,在暖閣外面停頓了一下,又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四周再度安靜下來,黑暗徹底籠罩了他們。珂珂睜大了眼睛,什麼都看不見,可身體的感覺卻分外敏鋭。
“你、可以把手拿……開了。”她心臟狂跳,鼻息短促,稍稍一張口,便可感覺到一股子獨屬於男性的氣味灌入鼻腔,衝入肺腑。温温的,暖暖的,引起一陣詭異的騷動。
她用力屏住呼吸,彷彿是過了好久好久,那隻覆在她腰際的大掌仍然沒有挪開的意思。她心思混亂,糾結如麻,一時又聽得自己心音如鼓,敲碎這沉寂暗夜。
這人……這人到底吃錯了什麼藥?他、難道他剛才一直都是醒着的?她吃力搬動暖爐的樣子是不是也點滴落入他的眼裏?心中一點火星激辣地噴射出來,迅速染紅了整個顏面。丟人!丟死人了!
她咬着牙齒,嗓音發顫,“你、你給我下去!”
他的手臂大咧咧地攬在她的腰上,結實的胸膛緊依着她僅着單衣的胸腹,雙腿交疊。他陽剛的氣息噴在她燙熱的頰上,她身軀輕顫,兩腿發軟,熱氣騰竄而起,侵入四肢百骸。
“謝慕白!”
她喘一口氣,大聲喊。
他一聲不吭。
珂珂又羞又氣,他怎能?怎能這樣耍賴欺負人?
一股悶氣湧上來,她掌心蓄力,用力推出去。隨着一聲悶哼,謝慕白整個人倒飛出去,“砰”的一聲,腦袋撞上暖閣上邊的橫眉,然後再軟軟地撲跌在地。
珂珂先是一愣,爾後嚇了老大一跳。
他、他怎麼似乎一點準備都沒有?
趕緊摸到帳邊的火折,點燃紗罩宮燈,定睛一看……
哇呀!只見他滿手鮮血,額頭上破了一個洞,血汩汩地流個不停,雪白長衫污了道道血痕,樣子看起來可怖又滑稽。
“我是不是又流血了?”謝慕白張一張眼,説得有氣無力。
“呃?嗯……我去宣太醫。”她滿心驚惶,再度赤腳跳下牀,奔到寢宮門口。
“你是想證實皇后的懷疑麼?”
手指已觸到門扉,她才顧不了那麼多,母后懷疑便懷疑,她和他……本來……就不和睦。
謝慕白忍痛喘了一口氣,“剛剛皇后娘娘才打發太監過來查看過,這會兒怕是好不容易才安下心來,你又鬧得滿城風雨,若是娘娘查問傷從何來,你準備如何回答?”
“我……我説……”珂珂臉色發白。
母后雖然疼她沒錯,但,若知她半夜將夫君踹下牀,一頓責罵肯定是免不了的,還有那些個蜚短流長,她雖不介意,可,她知道,謝慕白介意……光是想到他又會用那種無可奈何乃至譏諷的目光瞧她,她便渾身不舒服至極。
不!不能鬧到人盡皆知。
他心氣高傲,忍受她已是萬般不得已,若她再魯莽無知將禍事捅了出去,他一定會覺得難堪,會避她避得老遠老遠。
“那,我偷偷去請太醫來。”
“不用了,你先找塊布來止血。”他原本見血即暈,這會兒,見她六神無主、手足失措,不得不忍住噁心,反倒來寬慰她。“哦。”珂珂又連忙奔回來,像個毫無主張的扯線木偶,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宮內的紗帳被她扯了下來,牢牢按住他的額頭。
他靠着暖閣的板壁,撐坐着,腦袋後仰,減緩流血量。
顏色豔麗的紗帳污了一塊又一塊,她鼻子發酸,晶瑩的淚珠在黑瞳裏滾來滾去,就是隱忍着,沒有掉下來。
他見了,笑説:“別擔心,我還沒有那麼脆弱。這一點點血沒什麼了不起的。”
一點點血嗎?若在別人身上,當然沒什麼了不起,可他,怕痛又膽小,一點點傷早嚷得好似天塌下來似的,這一次,居然還能忍得住?她在心裏嘆息又嘆息。
“在你眼裏,是不是面子比性命還重要?”她替他換下一塊紗布,忍不住問。
謝慕白微微一愣。
他沒有想到珂珂會這麼説,他給她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嗎?
他是一個愛面子的人嗎?
或許,是吧。他離她離得遠遠的,不敢去招惹她,不去正視她,甚至,連心裏隱約泛起的好感也被他視作洪水猛獸,不就是為了儘可能的避免傷害嗎?
他性子要強,不肯向一個女人服輸,尤其是一個地位高於他的女人。他要在她面前保持冷靜自信,就不能因情而惑,俯首稱臣。
這些,是否都源於他的虛偽任性?
“也許吧。”他諷刺一笑。
“所以,你覺得娶我是一件讓你很丟臉的事情?”她雖貴為公主,可心裏也很清楚,若非這公主身份,放眼整個都城,怕是無一人敢娶她這個悍婦吧?
從前,她覺得這沒有什麼,沒人肯娶她,天下間也沒一人被她放在眼裏,她不在乎。然而,如今不同了,她的身份不同,心境也不同,他的看法會左右她的情緒,讓她開心,或者難過。
“你怎麼會這麼想?”謝慕白失笑。笑容牽動額角的傷口,有點痛,害那笑變得齜牙咧嘴。
珂珂本來是要生氣的,卻不知怎地變得很想笑,瞪他一眼,翻開他的長衫,在白色內衫上撕下一角,倒出茶壺裏的茶葉,嚼爛了,覆在傷口上,然後再緊緊綁住他的額頭。
血流漸止,他摸摸白棉布條,讚道:“還是你比較聰明。”
她橫他一眼,“誰像你那麼弱不禁風?”她小時候頑皮,磕磕碰碰的事情少不了,自己沒幫人療過傷,可見也見多了,方才,只不過是一時驚慌,亂了方寸而已。
他見她俏眸流轉,似嗔似喜,説不出的嬌柔婉轉,風情無限,不由得胸口一熱,衝口而出,“我是弱不禁風,才有人搬暖爐給我。”
轟!雙頰如火爐騰焰,珂珂又羞又急,“誰、誰幫你搬暖爐了?人、人家是覺得熱,才把暖爐給丟出來。”
好一個丟出來!那麼大的爐子,可以想見,她丟得多麼吃力!謝慕白忍俊不禁,露齒而笑。
珂珂被笑得惱了,耐不住問:“還有,你你、你那時候幹嗎、幹嗎偷窺人家?”她鼓起雙頰,紅唇微噘,眸中竟是指控的意味。
“我有嗎?”
“你有!就是有!”
“那,”謝慕白撐住額頭,咧嘴笑開,有些孩子氣,“我好好兒睡在榻上,又是誰沒事跑到我面前摸我的?”
啥?摸、摸他?
“沒有!我什麼時候摸過你?”珂珂駭叫。
謝慕白撫額深思,“咦?沒有嗎?是我的錯覺?”修長手指滑過綁頭的布條。
珂珂驀然醒悟,紅潮迅速漫開,染紅她的雪耳,“我、我是怕你病死在宮裏,晦氣。”
謝慕白作恍然大悟狀,“哦,鬧半天原來是為這樁哪!”
“哪樁?”
他眨眨眼,她不爭氣地臉又紅了。
“怕做寡婦咯!”
“嗄?”珂珂氣得直跺腳,抬手敲上他的額頭,“你死不死,關我什麼事?”
這一次,謝慕白早有準備,伸手抱住額頭,她一指敲在他手背上,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用盡全力。
她一時不覺,赤着的腳又早已凍得僵硬,這麼狠狠一跺,如千根萬根銀針直插入腳,痛得半邊身子都麻木了。
便由得他這麼一握,她身子不穩,整個人倒在他的身上。
他被壓得悶哼一聲,她心中不忍,想要爬起來,他已曲身握住她的腳。
“哇,好冰!”
她心頭一顫,待要發作,喉頭卻又被硬塊哽住,做聲不得。只得扭過頭去,不去看他。
他的掌心温暖而厚實,他的手指輕輕撫摸她的腳面,冰涼的感覺慢慢回温,一點一點微酸的温暖從腳底湧起,湧向喉頭,湧上眼眶,帶着一點點委屈,一點點撒嬌。
室內有一股奇異的沉默,冰冷沉寂的空氣因這温暖貼心的舉動而浮動起來……
忽地,她聽見謝慕白低低的嘆息,“你其實是個心底善良的好姑娘。”
啥?珂珂顧不得羞赧,霍然轉過頭來,杏眸圓瞪,“你説什麼?”
她的不可置信讓他心頭微微發酸,難道,從沒有一個人肯定過她的善良與可愛?從沒有一個人用這樣平等純粹的目光去看待過她麼?
俊眸微彎,黑瞳中漾着從未有過的真誠與柔暖,“我覺得,你和傳言中的九公主不盡相同。”
“有什麼不同?”珂珂紅唇一噘,帶着股滿不在乎的勁兒,可心裏卻暗暗發緊。
“傳説中的九公主,會因路人一個無心的眼神而當街怒鞭,會因宦官的一句戲語而勞民傷財命將東海的鱈魚迢迢萬里活送至宮廷,會因喜愛的一項物事讓皇帝下令各地官員蒐羅敬獻,會和大臣……”
“夠了夠了!”珂珂又是窘迫,又是氣惱,從前種種,她從不認為有錯,然而,如今,從他的嘴裏一一數落出來,卻覺分外刺耳、難聽,“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你不也説過麼?我跋扈、刁鑽、不可一世,是你最最討厭的那種悍婦。”她原本不想哭,可是,這會兒,嘴裏嚷着,心裏痛着,眼淚便不由自主地刷刷流出,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我生性粗魯,不喜讀書,原比不得什麼才子才女,去不得紅樓,更得不了什麼獎品,我原是樣樣都輸人一籌。可偏偏……偏偏……”
她語聲哽咽,肩膀抽搐。
他方寸一扯,將她緊緊攬住,手指安慰地疏理着她身後柔柔的黑髮,“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是!你是!”她揚起潤澤的眼睫,不依不饒,“因為我是這樣的人,所以你不信我,非要騙我吃下馬肉,讓我有苦説不出,是不是?”
謝慕白笑臉微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個問題一直被他們彼此小心迴避着,如今,總算談到了正題。他謹慎挑詞説:“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那時候還沒能瞭解你。”
她疑惑地擰起細秀的眉頭。
他微微一笑,補充道:“那時候,我不信任的人是我自己,因為我不夠勇猛,不夠威武……”
珂珂聽他親口這樣形容自己,不禁啞然失笑。
“我不瞭解的那個人才是你。”他揉揉她的發,語聲寵溺,“我一直把傳説中的九公主和駙馬府中的金珂珂當成了一個人……”
“她們本來就是一個人呀。”
“不,不是。我眼裏的珂珂,應該是既可惡又可愛,小惡不斷,大錯不犯,有一點點狡猾,有一點點善良,有一點點頑皮,一點點小心眼的女孩。”
珂珂張了張嘴,表情愕然。
他説的話,拐彎抹角,讓她明白又不明白?她既然可惡,又怎會可愛?還説她狡猾,還小心眼?
天哪!
他膽子越來越大了。
但,她明明覺得他在説她壞話,可怎麼心裏反而會有温暖又甜蜜的感覺?她喉頭髮熱,肚腹發熱,連胸口也發熱了。掛在眼角的淚亮晶晶的,又想哭,害她又想哭了,可惡!他這人怎麼這麼可惡?
可是,她不也同時覺得他可愛?
啊!亂了,腦子全亂了套,跟在他一起,她總及不上他的思路,腦子慢半拍,被他哄着拖着糊成一團,但,這種感覺不壞,真的不壞。
“上次,我不是跟你説,還有話沒有説完麼?”
唔!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她費力思考的模樣,認真又可愛,他心神一蕩,指尖眷戀地刮過她微燙的面頰。他聲音漾柔,帶着甜膩,他又在對她設計、使壞,這次、這次,他不是非不得已,沒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他可以停止,可以放棄,但,他管不住自己,他誘惑她,鼓動她,拐騙她,這一次,他借了通天的膽子,他沒法改變自己,他生來不是英雄,那麼,讓她改變可不可以?
“上一次,我跟你説,人生在世,不是每個意願都可以實現,有時候,我們無法抗拒,也無力去改變,那麼,何不隨遇而安?”
“隨遇而安?”珂珂喃喃複述。
“對。”他點頭,那如黑玉一般的眸子燃燒着她看不透的光芒,那樣炙熱,讓四周浮動不已的空氣都跟着熱燙起來,“這樁姻緣,原本非你我所願,我們再排斥再抗拒也無補於事,何不試着與對方好好相處?瞧,我們其實不也可以相處得非常愉快?”
他説這話的時候,將她的手抓得好緊好緊,半晌,見她不語,他心頭疑惑起來。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難道,是他的錯覺?
她根本不願與他相處愉快?
他心中懊惱,防備的本能升起,口氣跟着輕快起來,像石子滑過冰面,唯恐觸動什麼,會冰裂身沉一般,“我的意思是,我們雖不能改變婚姻本身,但,可以忽視,就當你不是公主,我也不是駙馬,我們從現在相識,從朋友做起如何?”
珂珂忽然咧嘴笑開,笑得他膽氣全無,信心盡失。糟!這是不是因情而惑的先兆?哎呀呀,他設下陷阱她不跳,他怎地自己反而先跳了?
“好呵,就依你的,從朋友做起。”珂珂笑眯眯地回答。
看他先是心驚,爾後鬆一口氣。
她心情大好。
誰説他聰明?誰説她的思路總跟不上他的速度?
這樁姻緣,是非他,而不是非她所願。他忘記了,他可是她親挑細選的夫君哪。
向命運妥協的那個人是他,而不是她。
該隨遇而安的,該調整心態的那個人,是他是他一直都是他呵。
他怎地到現在才明白?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