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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元宵節剛過,百姓還沉浸在節慶的喜悅氛圍之中,北方戰事突然吃緊。

    一向謹小慎微、執禮甚恭的戈罕部聯合其他蠻族一十六部落,越過朔藏平原,打進西北邊關,攻了金碧皇朝一個措手不及,短短十幾天,已先後攻陷金遠、劍寧二關,直逼祈臺。

    皇朝西北三關中,只剩下最後一關——祈臺關。

    祈臺守將為年僅二十八歲的大將軍謝慕騏,在蠻族聯部猝不及防的攻勢之下,謝慕騏沉著應戰,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將蠻部鐵騎死死攔在祈臺關外。

    但,久享盛平,耽於逸樂的金碧國士兵又怎耐久戰?眼見得祈臺關已是岌岌可危。北部城鎮亂成一片,四處可見舉家逃往南部的難民。

    在這種局勢之下,戈罕部突然派使者傳來消息,說王子妃思鄉成疾,王子將偕同王子妃前往京城省親。

    這個消息不啻於一顆炸雷在朝堂之上轟然爆響,頓時,朝臣一分為二,主戰派與主和派針鋒相對,僵持不下。

    主戰者認為此例不可長,戈罕部竟敢發兵攻打我朝,是為大大的不敬,應該狠狠給予痛擊。

    主和者則認為,戈罕王子既然有誠意帶著三公主回朝省親,事情當有轉圜餘地,何必拘泥守舊,觸怒蠻族,致使戰事一發而不可收拾?

    當然,大家心裡都心知肚明,戈罕部這次捲土重來,一定是有備而戰,而我朝居安日久,民不尚武,要對付兇猛殘暴的蠻族鐵騎,實是不易呀!

    此事久議不下,而祈臺關日益吃緊。

    金宣帝被迫下旨,準王子與王子妃回京省親。

    兩軍對峙,戰火暫熄。祈臺軍民得以苟且喘息。

    而戈罕王子則大張旗鼓地率部跨過祈臺關,深入金碧國腹地。

    雪一直下,天空總不見晴。陰澀晦暗的風不知道從哪裡刮過來,捲起細碎如鵝毛的雪花,漫天飛旋。

    今年的冬天分外寒冷,而學士府裡卻難得的溫暖如春。這當然是因為兩位主人的關係越來越融洽、越來越火熱的緣故咯。

    “謝慕白。”

    清脆爽朗的聲音從漆黑的屋子裡驟然響起,嚇了剛剛推門而入的謝慕白老大一跳。

    “說了不要突然襲擊,我老了,心臟受不了。”謝慕白一邊點燈,一邊無可奈何地搖頭嘆息。

    “唔?你那麼想老呀?”珂珂從黑暗之中跳出來,明亮的燈光譁然洩了一地,照亮她俏皮活潑的笑臉,“說了我們要做好朋友,一直做到頭髮白白的時候,你這麼快想老,是不是嫌跟我在一起時間太長?”她嘴巴一噘。

    他只得失笑,俊唇微微勾起,“什麼都瞞不過你。”

    她訝然驚叫:“你是說真的?”

    “我哪有說什麼?什麼都是你在說。”他擱下火折,清雅淡笑。

    “我是說了,可你也不該那麼快承認呀。”珂珂不依地跺腳,猛然見他連身都不轉,直接在她面前將沾了溼雪的朝服給脫了下來。

    脫得那麼自然。

    她臉上嗔容未變,頰畔卻暈紅一片。沒關係!沒關係!他們是好朋友,是要一起過到頭髮白白的好朋友。看見了也沒什麼!他沒吃虧,她也不會長針眼。不會的。

    她目光閃躲,好像放在哪裡都不自然,最後,只好停在跳躍的燈燭上,“你怎地沒坐轎?”趕緊扯開話題,轉移注意力。

    “今日下朝下得晚,天氣又冷,我打發轎伕先回來了。”謝慕白隨便找了一件夾衫披上,在桌前坐下。

    “你倒好心。”珂珂不以為然地皺皺可愛小巧的鼻頭,才將目光調轉回來,趴坐在他的對面。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珂珂喜歡鬧他,他已漸漸習慣。只是,每次她突然跳出來嚇他,總害得他心臟狂跳不止,像壞掉一樣。好比現在,撲通撲通,無論他怎樣維持平靜的表相,都忽略不了。

    “我聽說,三皇姐已經到了外使行宮了是不是?”她雙手支腮,一雙圓圓的大眼兒撲閃著喜悅的光芒。

    謝慕白看她一眼,“那又怎樣?”

    珂珂不滿地嚷嚷,“你呀,還說是我的朋友呢?什麼都不知道!”她伸手刮他的臉,觸手冰冰的、涼涼的,帶著戶外冰雪的寒意,她皺下眉,索性用雙手按住他的臉,將鼻子眼睛擠在一塊兒,“你知道麼?宮裡眾多兄弟姐妹,只有三姐和我最為投緣。前年,她嫁去戈罕,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哪裡知道這麼快,我們又可以相見?”她衝他做個鬼臉。

    “你要去見她?”謝慕白無力地拉開她的手,揉了揉發酸的頰面,感覺臉頰有些燙,不知道是不是冰雪遇熱化凍的緣故?

    “那是當然!”他臉紅了耶!嘻嘻!珂珂偷笑。

    謝慕白起身,拿鐵鉗撥了撥暖爐中的火,火光“畢卜”一聲,亮了一瞬,“我想,皇上知你心意,會有所安排的。”

    “那可不一樣!”珂珂跳起來,“宮中禮節繁複,等到正式見面的時候,我們姐妹恐怕連話都說不上一句,我是想,趁著這幾日空閒偷偷去見她。”

    “不行。”謝慕白斷然喝止。

    珂珂一怔,一時回不過神來,她從沒見他如此疾言厲色過。

    “為什麼?”直覺脫口。

    他眉頭深鎖,似乎還沉浸在某種不為人知的思緒裡,沒覺察她的異樣,“總之,最近你不要私自出府。”

    如今戰況未明,戈罕王子的態度又是隱諱難知,在這個時候,任何輕舉妄動都是不智之舉。尤其是,大哥在祈臺與王子幾度交鋒,信中多次提及王子絕非平庸隱忍之輩,囑他在京中多加留意。

    如此,他怎能放心讓珂珂去王子行宮冒險?

    珂珂有些失望地覷著他,“如果被父皇知道,我絕不連累你便是。”

    謝慕白知她誤會,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如今,事態未明,一切都還只是他個人的猜測,他要怎麼說,才能讓她明白?

    他心中煩惱,直覺王子此行絕不簡單,又苦於無法說明,只得俊臉一沉,道:“這不是我的問題,而是你,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應該懂得分輕重緩急。如今,三公主已不止是你的皇姐,她更是戈罕的王子妃,她代表的是另一個國家,身上揹負著更重要的使命,哪裡還有閒情逸致陪你玩小孩子私會的把戲?”

    珂珂愕然張了張嘴,完全不能理解他這一番指責從何而來?從小,她雖一心羨慕公主與名將的傳奇,渴望體會大漠孤煙的蒼涼豪壯,但畢竟,她從未見過真正的戰爭,她不懂得戰爭的冷酷與殘忍,在她的心裡,家人就是家人,姐姐永遠是姐姐,即便在祈臺,兩國交戰打得如火如荼,她也不認為對京城的這一切有什麼影響,對她和三姐姐的關係有什麼影響。

    “是!我是小孩子!我只會玩小孩子的把戲,不能夠理解你們大人對事物輕重緩急的區別,我只知道,我想念一個人,就要去見她。”她深覺委屈。

    三姐姐回來,她多開心,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跟他分享。而他呢?居然毫不講理地罵她是小孩子。

    “我說不許去!”謝慕白心中驚跳,知她性格倔強,不會輕易聽從他人命令,擔心她的安危的同時,那語氣便顯得格外嚴厲。

    珂珂站在那裡,俏臉漲得通紅,從來沒有一個人用這樣惡劣的語氣跟她說過話,而且,她根本沒做錯,她沒做錯任何事。他憑什麼罵她?吼她?

    只因為,她愛他麼?

    珂珂覺得自己至高無上的公主尊嚴正被他踩在腳底踐踏,她用力吸了一口氣,下頜揚得高高的,“謝慕白,你不能軟禁我。”

    他聽了,恐懼得幾乎失控,撲過去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失聲喊:“金珂珂!你如果還當我是你的朋友,是要一起過到頭髮白白的朋友,你就不許出門,哪裡都不許去!”

    “為什麼?”她不懂。既然當她是可以一起過到頭髮白白的朋友,為什麼他不能理解她的舉動?

    “因為……”因為他懷疑她的三姐!

    她會信嗎?

    會嗎?

    沒人會信,朝中大臣幾乎有半數以上心懷僥倖,對三姐姐情深誼厚的珂珂更不會相信。

    二人四目相對,眼中閃過極為複雜的情緒。半晌,緊緊關閉的大門居然響起兩聲清脆的敲門聲。

    “叩叩。”

    謝慕白頹然放開她的雙臂,摸了把臉,揚聲問:“誰?”

    “七哥,是我啦!”

    慕藍?

    謝慕白扒掉門閂,拉開雕花紫檀木門扇。

    一陣冷風灌進來,他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七哥,你身子好像越來越弱了。”慕藍一邊走進來,一邊似有意似無意地瞟了珂珂一眼。

    她剛聽下人們說七哥下朝回來,便趕著過來問大哥那邊的情況。

    誰知,遠遠地便聽到屋子裡有爭執之聲。若就這樣闖進去似乎彼此都難堪,想一想,她繞回廚房那邊攔住送消夜的丫頭,找了個幌子過來替七哥解圍。

    “七哥嫂子,你們看。剛剛慕藍學著做了一道點心,三哥五哥六哥他們居然都不敢吃,慕藍知道七哥和嫂子最好了,你們幫我試吃看看好不好?”邊說著,邊揭開食盒。

    食盒裡擺著一隻白瓷燉盅。

    觸手燙熱。

    大概是孃的消夜吧?不過,現在已淪為和事老的道具。

    “七哥,公主嫂嫂,你們快點過來嚐嚐呀!”慕藍飛快地將燉盅端出來,擺在桌案上。

    “呵!慕藍做的點心,就算有毒七哥也照吃不誤。”謝慕白關好門,微微鬆了一口氣,他剛剛下朝,心情鬱悶,再加上珂珂的提議,讓他幾乎失控,慕藍來得正是時候。

    身子還未落座,鼻中已然聞到一股甜膩的濃香。

    他看一眼敞開的燉盅,是甜湯啊?!眉頭幾不可見地輕蹙了一下,但瞬間又展開鼓勵的微笑。

    “看起來很不錯哦,色香俱全。”

    珂珂站在桌子的另一端,奇怪地睇了他一眼。

    看他不動聲色地舉起湯匙,她一下子動了怒,“你吃東西沒講究,什麼都往嘴裡塞,嘗得出什麼好味道?八妹要問,也該先問我。”

    說著,幾近跋扈地從他手裡奪走湯匙,勺了一大口送進嘴裡。

    哇!好燙!

    珂珂用力吐兩下舌,動作卻並未因此而有所停頓,像是等不及一般,一勺兩勺,氣也不歇地將一盅甜湯全部灌下肚中。

    慕藍看得傻眼,半晌找不回聲音。

    這……這又是咋回事?

    公主嫂嫂就算是賭氣也不是這樣賭法呀!

    眼角不自覺地瞟向七哥……

    “咳……咳……”喝太猛,嗆住了,珂珂俏臉漲紅,彎腰咳嗽不止。

    謝慕白繞著桌子走過去,輕拍她的背,替她順過氣來,“慢慢喝,又沒人跟你搶。”

    珂珂肘子朝後一拐,他冷不防“哎喲”一聲捂住肚子,她已經站了起來。

    “一點都不好喝,有什麼好搶的?”珂珂哼一聲,將湯匙粗魯地朝桌面上一丟,邁開大步走了出去。

    “七哥,她……”慕藍瞠大眼睛,瞄瞄這個,又瞅瞅那個,對七哥報以十二萬分的同情。

    今兒個,她總算見識到什麼叫做蠻不講理!

    相比於慕藍的驚訝好奇,謝慕白倒顯得雲淡風輕,自在許多,“她肯喝完,就證明你的手藝不錯。”

    慕藍聽了,有些難過,七哥在這個時候,還若無其事地來安慰她!

    “七哥,你和公主……你們兩個人……”

    “女孩子家,少操閒心,不然會老得很快的。”謝慕白詼笑著打算她,“你如果真的關心你七哥,就再去廚房弄點吃的來吧。你聽,五臟廟已經在抗議了。”

    還要弄?

    慕藍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斜眼睇著他,“真那麼餓,剛才怎麼又八方不動,做出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好像還巴不得公主全部吃完似的,你就那麼怕她?”

    “快去快去,七哥現在餓得慌,不接受任何非官方的盤問,”他動作麻利地將燉盅湯匙一股腦兒掃進食盒裡,推著慕藍出門,“記住哦,別做費時費力的甜食,隨便來碗麵條好了,這可是給你顯手藝的好機會。”

    “砰!”門在背後用力關上。

    慕藍無力地翻個白眼,七哥還真當她是廚子了?

    聽著慕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紫檀木雕花木門背後的謝慕白深深舒了一口氣。

    還好!

    那一大盅甜湯如果進了他的肚子,非得折騰一個晚上不可。

    想到這裡,微現倦意的烏眸釋出淺淺微笑。

    珂珂呵,原來你什麼都知道。

    她從來不問,那一晚在皇宮,為什麼他會痛到臉色發白,全身無力?為什麼在公公奉旨查房的時候,他撐起一口氣帶她到床榻之上,然後便渾身虛脫,動也不動?

    她從來不問,於是,他便一直以為,她早已認定他故意作假。

    沒想到,她竟已知道,他不能食甜。

    那晚,最後一道甜湯,皇后娘娘親賜,他推辭不了,喝下之後,腹痛如絞。當時,珂珂似乎並未留意,沒料到,看似粗心大意的她竟然比慕藍還先一步知道這個不是秘密的秘密。

    彷彿和風吹散烏雲,因戰事紛紜而低迷的心緒這剎怦然激盪。

    夜幕低垂,幾點疏星冷冷地掛在天空。

    中原京都的夜果然與大草原上不同。

    王子風琊執著銀壺坐在席前,一邊慢慢將瓊漿斟滿了,一邊側臉望著左首的女子,輕笑說:“你瞧,這裡便是你的家鄉。”

    女子身穿蠻族貴族衣飾,外罩貂皮長坎肩,頭戴翡翠玉珠串,靜靜地坐在燈光亮不到的暗影裡,一聲不吭。

    風琊也不以為意,淺淺啜了一口滿斟的瓊液,“你開心麼?”他望著她,半晌,溫柔地抬手理了理她頰畔散落的鬢髮,“你一定很開心,對不對?我答應你的事,這麼快就做到了。”

    手指無意劃過珠串,串串相碰,發出細微的叮噹聲,彷彿女子在點頭應合。風琊一震,脫口呼出,“玲瓏?”

    聲音散在風中,隨著叮噹之音漸漸隱沒,狂喜的光芒在深碧色的眸中僵住,眸光黯淡,一瞬即沒。

    他低頭,用另一隻手撐住額頭,微哂,“你瞧,我真傻,是不是?我還以為……以為你……”聲音微有些哽,就著手中滿滿的瓊釀,仰脖,一口飲盡。

    溫淡無味的液體滑落喉間,勾起心中不適的惱恨,“這是什麼?”瞪著手中精緻小巧的銀盃,“這就是你們金碧國最好的酒麼?這也能叫做酒?”眸中惱意更甚,杯口直直對著女子,“你說,金碧國什麼都好,連月亮都比咱們大草原上的圓。你在那裡一日都過不慣,你要回來,我不能阻止你,可是,你不能一個人回來,更不能跟那個小子一塊兒逃!”銀盃擲在地下,發出鏗然一聲響,他的眼睛卻在笑,聲音裡充滿了咬牙切齒的譏嘲,“你以為跟他一塊走,就可以到自己想去的地方麼?錯了!你不應該相信他,不應該相信金碧國的男人!他們就和這酒一樣,淡而無味,就算有一副好皮囊又怎樣?他們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家園,更別說女人和孩子!那小子,他把你賣了,是他出賣了你,你到現在還不相信,是不是?”

    語聲微怒,帶著肅殺的寒意,“我會讓你相信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看到,金碧國的男人有多麼奴顏卑膝,多麼軟弱窩囊!你最好別指望他們能夠保護你!一個都別想!”

    “喀”的一聲,彷彿是冬雪壓斷了樹枝,發出輕微的脆響。

    風琊警覺地掠向窗邊,“誰?”

    窗外,夜色如銀,鋪天蓋地的白雪點亮如墨的天幕,入目是白的瓦,白的簷,白的地,白的天,在這樣的銀白世界裡要藏匿一個人,不容易。

    他微微鬆了一口氣,失笑,可能是真的雪壓枯枝吧?他未免過分小心了些。於是,雙手掩窗,剛要合上,陡地,從廊簷上倒掛下來一條人影,與他四目相對!

    “嗨!”那人咧嘴笑。

    風琊倒抽一口涼氣,疾步後退,手指按上腰側刀柄,“什麼人?”

    “金碧國人!”掛在廊簷下的身子微微晃了兩晃,彷彿頑皮的小孩在盪鞦韆一樣。

    風琊眯了下眼,注意到那人穿著顏色淡雅的紫色勁裝,長長的頭髮倒掛下來,如黑瀑般順滑。原來是個女子呀!

    他心中稍定,好奇她來此的目的,便不忙急著召來侍衛,“你不知道擅闖外使行宮是有罪的麼?”

    女子仍然倒掛著,彷彿覺得這樣很有意思似的。她的眼睛璀璨晶亮,映著窗外的白雪,有一股透徹人心的力量,“外使行宮也屬於金碧國,是我們國君招待外國友人的地方。我是金碧國臣民,在自己的國土上行走,有什麼罪?”

    “哼。”風琊冷哼一聲,“難道你們國家的法令沒有規定,三更半夜私入民宅就是有罪?何況,這裡還不是民宅,本王完全可以將你拿下,明日一早交官法辦!”

    “呵。”女子揚聲一笑,“我知道,蠻族部落不同於禮儀之邦,你們那裡大概沒有法令可依,就算有,大概也沒有這一條規定,在別人家裡做客,最好還是不要詆譭主人名譽。”

    “你都聽見了?”深眸瞬時擰緊。

    “聽得不太全,不過也夠可知道你有多變態了。”女子毫不在意地笑。

    按在刀柄上的手指用力一握,“刷”的一聲抽出來,銀亮的彎刀切開了屋內緊仄的空氣,斬向女子倒掛的頸部,帶著勢在必得的凌厲。

    “哎呀!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女子一個翻身,掠下廊簷,躲開彎刀的攻勢,退入廊外雪地之中,腳步踉蹌了一下,在雪地上踏出兩行深深的腳印。

    女子眼中閃過驚疑之色,看不出這蠻族王子還有兩下子。只不過……

    “道理自在人心,你以為用武力就可以解決問題?”

    要死了!杏眸微掠懊惱之意,她說話怎麼越來越像那個人啦?

    “哈!”風琊輕蔑地睇著她,“你不知道道理永遠都是掌握在強者手裡的麼?還是,你們金碧國的人都是這麼幼稚?”

    口說有什麼用?打贏才是道理!

    女子皺眉看他,那麼狂妄囂張的樣子,越看越……討厭。越看……越符合她從前對英雄的定義!

    唉!呸呸呸,什麼英雄?這叫做無禮蠻漢好不好?

    紫衣女子金珂珂挑一挑眉,撇嘴道:“既然你是強者,又為什麼藉口三皇……三公主思鄉情切前來示好?”

    風琊冷冷地覷著她,似笑非笑,“你想套話?本王不會跟你說的,就算你即將赴死,本王也不會讓你有機會到閻王爺那裡去告狀。”

    珂珂一驚,沒想到這番邦蠻夫還挺難纏。

    算了算了,他到金碧國來有什麼目的,自然有父皇和臣子們操心,她只要知道三皇姐到底過得如不如意便好。

    心裡這樣想著,眼珠一轉,已作勢要遁瓦而逃。

    風琊哪裡肯放她走?一轉眼已穿窗而出,彎刀閃電般劈斬過來,封住珂珂所有退路。

    不意想,珂珂不逃反進,身子在空中一個漂亮的轉折,無聲無息地掠入室內,手指已搭上那暗影中靜坐的女子。

    “不許碰她!”風琊面色大變,深碧色的眸子殺氣大盛。

    “三皇姐。”靜坐的女子被珂珂推得一歪,身子跌進燈影裡,黑眸木然,沒有半絲反應。

    珂珂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扶。

    此一時間,隨後而到的刀鋒已然逼向她的頸側,寒意沁骨。

    珂珂臉色蒼白,回瞪著風琊,一動也不動。

    “你喊她什麼?”刀勢愕然止住。

    珂珂咬牙,“你把她怎麼了?”

    風琊惱怒,“本王問你剛剛喊她什麼?”刀柄向下壓了一壓,微微捺入白皙的肌膚。

    “我也在問你到底把她怎麼了?”她的氣勢絲毫不弱。憤怒、疼惜,再加上頸上的刺痛,讓她心裡像燒著一把火,急欲噴出。

    風琊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哼笑一聲,道:“沒想到啊沒想到,金碧國的皇宮裡還有比玲瓏更倔強的女子!你剛才喊她三皇姐?那麼,你是老五?老六?啊!不,你是老九!對不對?金碧國的刁蠻小公主!本王聽玲瓏提過,了不起!了不起!”

    他連稱了不起,但,手上的刀柄卻並未撤退分毫。

    珂珂仰了仰頭,嬌嫩的肌膚刮過刀鋒,更添痛楚,八成已劃出傷口,“大膽狂徒!你既然知道本公主的身份,還不將你的髒手拿開!”

    “就是因為知道你的身份,本王更不可能讓你活著走出外使行宮!”

    “你……”

    “大王子!”一人急急推門而入,看到室內僵持的景況,嚇了一跳。

    “沒本王的吩咐,你進來做什麼?”風琊神色森冷。

    “稟、稟大王子,金碧國使者求見。”來人趕緊低眉。

    風琊頓了一頓,那使者這麼晚來,會有何事?

    “來的是什麼人?”

    “文淵閣大學士謝慕白。”

    珂珂身子一震。

    風琊饒有趣味地斜看她一眼,“他來得真是巧啊!”

    珂珂抿唇,調開目光不去看他。

    他見了,淡笑一聲,“班隆。”

    “在。”

    “這位姑娘要陪王妃坐一會兒,你好好在旁照看著,千萬別出什麼差錯。”說著,運指如飛,連點珂珂兩處大穴,讓她動彈不得。

    那位叫班隆的侍衛趕緊點頭,好似生怕答應得慢了,便會惹惱主人似的。

    珂珂狠狠瞪風琊一眼,目中焦急掩也掩不住。

    “你放心,只要姓謝的夠愚蠢、夠識相,不會破壞本王的大事,本王一定會好好善待他這位九妹夫的。哈哈哈哈……”

    風琊滿意地收刀回鞘,長笑而出。

    十幾支巨大的蠟燭將偌大的宮室照得亮如白晝。

    風琊與謝慕白一番寒暄之後,各自落座,二人各懷心事。

    “大王子這次遠道而來,舟車勞頓,皇上體恤,讓王子王妃好生休息幾天,不必急著進宮覲見。”謝慕白淡淡有禮地說。風琊打量著座中溫淡含蓄、不卑不亢的白衣男子。他如他所見的許多金碧國人一樣,有著一副文弱英俊的皮囊,或者,他比許多金碧國人還要英俊還要瘦弱。他眼中不免現出鄙夷和厭惡的情緒。

    “皇上想得周到,可是,內子思親成疾,如今既然已經到了家門口,怎麼還耐得住久等休息?希望謝大學士好好將咱們夫婦迫切渴望接見的心意轉告皇上。”話雖說得委婉,但,語氣凌人,毫不退讓。

    謝慕白暗暗嘆了一口氣,既是有所圖謀,又何必急在一時?

    “王子和王妃的心意,謝某定當如實轉告皇上。只不過,謝某此次前來,還替皇后娘娘帶來一句問候。”

    “說。”

    謝慕白的笑容淡定沉穩,“這句話是替皇后娘娘轉述給王妃聽的,還請王子殿下請出王子妃。”

    風琊臉色一沉,“王妃身子不適,已經睡下。”

    “既然是這樣,謝某也當如實回稟皇后娘娘。”謝慕白不動聲色。

    風琊覺察不對,自己前一刻還說迫不及待不需休息,這會兒,又說王妃身子不適,怕是著了這傢伙的道了。

    他心中暗惱,卻又發作不得,眼睛落在謝慕白的身上,帶著冰刀似的恨意。金碧國人都是如此,一副腸子九轉十八彎,他懶得與之勾心鬥角,就算有心要鬥,怕也是後繼乏力。

    於是,“哼”一聲,道:“你們金碧國素來禮大規矩多,既然你不方便說,本王也不是非聽不可,今日天色已晚,來使請回吧。”說著,便要喚人送客。

    謝慕白看在眼裡,心中不由焦灼起來,於是換了語調,冷冷地說:“王妃身子不適,謝某更當前去請安問好,回去之後也好將詳情告知皇后娘娘。”

    風琊一愕,聽他語氣與先前大大不同,竟有執意相強的意味,心中更為不悅,“你是拿皇后來壓本王麼?”態度桀驁,語氣不耐。

    謝慕白眼神一閃。風琊如此說法,已是對皇后娘娘大為不敬。若說他來京城的目的是為了休戰示好,他如何肯信?既是如此,身陷行宮的珂珂處境不是更為兇險?

    他這邊正暗自著急,那邊,卻陡聽得有人驚呼:“不好啦!著火了!王妃寢宮著火了!”

    他還來不及鬆一口氣,便覺得身側寒風一蕩,本能瞠眸,卻已不見風琊去向!

    好快的身手!

    謝慕白吃了一驚,爾後,帶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朝出事地點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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