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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麥達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等他精神飽滿的翌日,選了温度較為適宜的清晨,兩人共騎着一匹駱駝,帶着飛飛,踏上返回文明之路。

    麥達沿途笑逐顏開。

    他早提議過八百遍,要帶紗縵跟他一起旅行,她總是有一堆推託的藉口,如今終於心願得償了。

    而且,他也終於瞭解兩人共乘的樂趣,難怪去年青蘿邀齊磊那死小子一起橫度沙漠時,那傢伙一點拒絕的意思都沒有。

    看,伊人就在懷中,閃也閃不遠,躲也躲不掉,只能任他開心地上下其手,等於是掉進蛛網的蒼蠅一樣,天下還有比這件事更美好的嗎?

    “麥達!”紗縵第二十三度嬌斥,拍開他滑上酥胸的賊手。

    麥達才不會被這個小小的阻撓所困擾,眉開眼笑,還有心情唱歌——

    我是沙漠的男兒,不畏熱沙之考驗。

    我是阿拉的子民,不畏惡魔之考驗。

    我的心靈歸依啊,就在懷中——

    心愛的人兒,我卻怕極了,你那若即若離的容顏——

    而紗縵的感覺就全然是另一回事了。

    她懷疑她被麥達唬弄了!

    老巢牧場位於沙漠的邊陲,四周橫亙出去已經是硬實的土地,然而,他們越走,太陽卻越烈,沙地也越來越柔軟,分明不是往文明之城的路,而是深入沙漠去。

    他究竟想帶她去什麼地方?

    第二個疑點是,麥達摒棄了腳程較快的馬,選擇耐旱耐渴的駱駝。

    正常而言,牧草離最近的小城只要快馬半天即可到達,他要求騎駱駝,就心思叵測。

    再來,她從小在牧場長大,騎馬馳騁的功夫一把罩,他卻堅持兩人要共騎一隻駱駝,還越抱越緊,越摸越順手,到最後,她已經不是坐在駝背上,而是坐在他的大腿上。

    若要説他一點賊心眼都沒有,老天鐵定會立刻下雨。

    “麥達,我這樣壓着你的腿,你不會覺得酸嗎?”她努力往前蠕動,想重新貼回駝背上。

    “不會啊。”

    “咩——”我想也是。

    “飛飛,你真吵。”麥達故意指揮駱駝,撞羊兒一下。

    飛飛臭着一張臉,退到馱貨駱駝的那一側。

    “奇了,它最近對我端的架子越來越大了。”麥達撇撇嘴,俊臉扮了一個怪里怪氣的鬼臉。

    “羊的表情天生就是如此。”紗縵見怪不怪地説。

    “亂講,它對你就笑咪咪的,對着我的表情特別難看。”麥達偏頭瞪它。“飛飛,不要忘了,雖然對你好的人越來越多,你最終的帶頭大哥還是我。”

    “哼。哼。”飛飛邊走邊噴氣。被硬推到牧場還住不到一週,精氣神都還未養足,它馬上又被扯進一趟酷熱的沙漠之旅。任何一隻有骨氣的羊,都會板起臉以示抗議!

    “我們究竟要去哪裏?”紗縵忍不住心頭的疑惑。

    “回利雅德啊!”麥達老神在在地説。

    呵呵呵,他們最後確實會回利雅德沒錯,不過,難得紗縵這回肯陪他一起離開牧場,他不把握機會,多晃過幾個好玩的景點怎麼可以?

    利雅德在牧場南方,他卻是帶着她往東南方走去,先去拜訪幾個遊牧民族的老朋友。

    “你經常在這片沙漠裏來來去去嗎?”紗縵好奇地回頭看他。

    此時,他們兩人從頭到腳全包得緊緊的,抵禦風沙和烈陽。她只看見麥達一雙黑亮有神的眸子,一如往昔,他的眼底盈滿了生動的笑意。

    “還好,普通熟啦!”麥達猛然拉低她的頭巾,在紅唇上印一個吻,再幫她圍妥當。

    從頭到尾,整個偷香行動掌握了快、狠、準三大原則,待她反應過來時,貪吃的老鼠已經偷到乳酪了。

    “麥達!”第二十四聲羞怒的嬌斥!

    我是飛飛的主人,受不了它壞臭的脾氣。

    我是紗縵的愛人,忍不住她誘人的香氣。

    我的心靈歸依啊,就在懷中——

    心愛的人兒,我卻想念極了,你那不讓我親吻的小嘴——

    “夠了,別再唱了,你都不怕渴嗎?”紗縵面紅耳赤。

    “你的美麗就是我最好的精神泉源。”其實此行他已備妥了充足的水源,不過,這狂沙浪子不忘興高采烈地討好美人一句。

    紗縵只能按着額角,搖搖頭。她怎麼會忘記呢?任何人跟麥達耍嘴皮子,絕對沒有贏面的。

    她掙扎着坐回駱駝背上,故意板着臉,任憑他如何逗誘她説話,她都不讓他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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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嬉嬉鬧鬧又走了兩個小時,隨着時間越接近正午,温度也迅速開始加温。即使行路間不斷有狂風吹拂過,風面也是熱辣辣的,不時還夾雜粗粳的黃沙。有時吹得她連眼睛都睜不開,這時麥達便會舉起手臂,擋在她露出來的眼睛前面,替她擋住灼人的焚風。

    “麥達,你看,那是什麼?”紗縵突然發現右前方有一抹奇怪的反光,遠遠看去,那團黃沙呈現不規則的起伏,彷佛埋着什麼東西。

    麥達凝神一看。那個沙堆體積還不小,大約有五公尺見方,可是,大半部分都埋在沙子裏,實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好,過去看看。”他手上的長鞭用力一震,斥喝駱駝轉變方向。

    兩人接近到十來公尺的距離,麥達陡然拉住駱駝的步伐。

    “怎麼了?”紗縵仰頭看他。

    麥達拉下面巾,俊朗的臉孔變得異常嚴肅,兩頰線條有如刀刻劍削。

    “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回來。”麥達逕自翻身下了駝背,走向那團沙堆。

    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吹開了表面那層黃沙,紗縵驀地明瞭那是什麼了。

    骸骨。

    一副人與馬的骸骨。

    麥達凝立在骷骨前,挺直的背一如難撼的山嶽。他背對她,低着頭,似乎在替死去的靈魂默禱。

    這一路行來的輕快,從她心中蒸散殆盡。

    紗縵隨即躍下駝峯,來到麥達的身側。

    他彎下腰,撿起方才一閃一閃的反光物,那是佩戴在馬頸的一個鞍飾,形狀和大小都很像一個銅板。飾物的表面刻上一個黑色的馬首。

    “這是拉塔諾族的動物徽記。”麥達指了指人類的枯骨。“他應該是拉塔諾族人。”

    “拉塔諾族是什麼人?”紗縵的見識不若他廣,並沒有聽過這個族號。

    “他們是沙漠上歷史最悠久的遊牧民族之一,可是,他們和其他族邑相反,習慣獨來獨往,或者只找少數人結伴而行,因此遇上劫難的機會也比平常人大得多。”他為她解説,眼神凝肅而尊敬。

    “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麼不多一點人結伴同行呢?這樣不是比較安全,互相也有個照應嗎?”紗縵深感不解。

    麥達笑了,温柔看着她。“紗縵,你怎能叫天上的孤鷹,變成結黨的雀鳥呢?”

    紗縵沉默不語。

    “來吧!我們繼續往前走。”麥達將馬頭飾物放進懷裏。“待會兒我們會遇上拉塔諾族人,再把這個鞍飾交給他們。對於逝者,他們有一套自己的悼唁方式。”

    紗縵默默走在他身後,讓他把自己抱上駝背,繼續下半段的行程。

    “麥達,你也一天到晚在沙漠裏跑來跑去的,難道都不怕遇到危險嗎?”終於,她輕輕地説。

    “我是個老江湖,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掛掉?”他的聲音又開朗起來。

    “可是,我會擔心你……”

    環在腰際的鐵臂緊了一緊。

    “紗縵,沙漠就像女人一樣。”

    她回頭正想瞠瞪他,不期然間,看見他帶笑的眼眸中,同時輝爍着認真的光彩。

    “它有如一個多變難測的美女,嬌嗔怒罵,悲傷歡笑,常常讓男人捉摸不着頭緒,然而……”他低頭望進她眼裏。“你必須和這位美女真正相處過,才能更深入的瞭解她。而,一旦你瞭解她之後,洞悉她皮相之下的深層美感,你才能掘到一處真正的寶藏。”

    紗縵恍惚看着他的笑眼。

    温柔的麥達,俊朗的麥達,愛玩鬧的麥達,在這一瞬間,彷彿褪除了人類沉重的皮相,伸展出一張無形的巨翅。

    靜時,這雙巨翅能替心愛的人擋除風雨;動時,這雙巨翅帶他騰空而上,遨遊在蒼穹之間。

    她心中忽然有些懂了。

    酷好飄移流浪的他,不也是一隻迎風翱翔的蒼鷹嗎?

    他可以變成一隻結黨的雀鳥,或者暫時褪去鷹翅,變成一個人類的電腦高手,然而,這些都只是他生命中的過渡期;真正的他,只有在重新展開翱翔的翅膀,成為一隻精鋭的蒼鷹時,才會感到快樂。

    他是一個,屬於風與熾熱的狂沙浪子。

    紗縵温柔的吁了口氣,突然挺高嬌軀吻住他。

    她愛的,是快樂自在的麥達。因此,他如果喜愛當一個翱翔的鷹,她便願意付出一切,讓他繼續暢快地飛騰。

    麥達受寵若驚。但是自己送上門的豆腐,不吃白不吃,他向來不會傻到去質疑自己的好運。

    駱駝不得不停下來,因為驟然拉緊的繮繩,差點勒得它喘不過氣來。

    麥達把她翻轉過來,坐在自己大腿上,狂熱而深切地加重這個吻。

    正午的烈陽,躁動的風沙,在兩情綢繆的世界裏,早已不再存在。

    “咩……”飛飛自憐地嘆了口氣。

    這兩個人為什麼還吻不煩,還不快點走呢?沙漠好熱的!要等他們兩人回過神,八成要等到天長地久了。

    嗚……它真是倒楣!竟然跟到這種不負責任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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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時分,兩人來到天際的一處綠洲。

    沙漠的風勢大,因此地形也相應的多變化。有些綠洲是暫時性的,今天可能綠意盎然,明天便狂沙掩埋,永遠與人世隔離。

    有些綠洲則因地點和天候的問題,可以常年存在,頂多只有枯水或盛水的區別。老巢牧場的綠洲是其中之一,他們傍晚踏入的綠洲也是其中之一。

    “我們一直朝東方走,這裏已經接近波斯灣了,空氣中常吹來含有水氣的風,沒有沙漠中心那麼幹熱,所以才會形成這個綠洲。”麥達看出她的疑問,為她解説。“沙漠中的旅人都稱此地為‘拉塔諾綠洲’,因為流浪的拉塔諾人會把此地當成旅途的中繼站,甚至有些族人在此定居下來,久而久之,大家就以他們的族號為綠洲命名了。”

    紗縵哦了一聲,輕輕點頭。

    這個綠洲大概只有牧場的一半大小,但是面積已經算很可觀了。

    綠洲上零星散佈着幾個小水塘,最大的一個靠近右方,有七、八座蒙古包式的帳篷便搭築在大水塘旁,幾個小孩子在帳子裏跑進跑出的,五、六個男人則站在帳子外閒聊。

    綠洲的其他部分還有一些停下來歇腳的商隊,整體而言,這是一顆熱鬧而有活力的綠寶石。

    “麥達!”一聲豪暢的叫喚。

    他們兩人一起看向發聲處,一個近三十歲的年輕人從最大的主帳裏迎出來。

    他蓄着薄薄的落腮鬍,身材壯碩,穿着一件鑲駝毛邊的褐色袍子,是一個很典型的沙漠漢子。

    “洛罕!”麥達迎了上去。

    兩個同樣高大的男人,左邊抱完換右邊,右邊抱完換左邊,然後互相拍打對方的背心,齊齊朗聲大笑。

    “什麼風把你給吹來的?”洛罕興奮得臉都紅了。“你來得正好,沙蜜——”

    “咳咳咳咳咳——”麥達突然又重又急地咳了起來,一面向老朋友擠眉弄眼。

    洛罕愣了一下,下意識瞥向他的身後。看見紗縵俏生生地立在那裏,又是一呆。

    “我的天啊!麥達!”洛罕猛然大叫起來。“你該不會告訴我,你已經結婚了吧?那沙蜜雅怎麼辦?”

    麥達重嘆了口氣。真是個老實頭!提醒他別亂説,他還説!

    “我不是麥達的妻子。”紗縵娉娉婷婷地走過來,冷冷開口,“我只是他的貼身女傭。”

    麥達瑟縮了一下。

    洛罕不怎麼相信地瞄覷她。他們真神之子可不時興找個女傭來“貼身”——當然,別有所圖的除外。

    “我累了。”她轉向麥達。“你方才説,我們今天晚上在此處歇腳。請問我們該在哪裏紮營?”

    麥達看出她的愠意,訥訥的,話都不敢接一句。

    哪有女傭派頭還比主人大的?洛罕這下子更不相信了。

    “麥達今晚就睡我的帳子,你和沙蜜雅睡在一起。”他當然不能讓他們倆做一房睡。

    “不用了,我和紗縵在另一頭的水池旁紮營就行了。”麻煩大了!麥達急忙牽起她的手,先帶到旁邊去好好解釋一下。

    “喂,麥達,晚上我們設宴替你接風,不要忘了到主帳來吃飯!”洛罕不死心地在他們身後叫。

    他們來到自己的駱駝旁,才剛拉起繮繩,飛飛已經噴笑起來。

    “咩……咩,咩咩……”

    “死羊!”麥達氣惱地推它一把。“移開你的重屁股,你坐在我的繩子上了。”

    飛飛施施然走開來,自己去找一窟安全的水池窩着,遠離暴風圈。

    “紗……紗縵。”麥達牽着載貨的駱駝,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喚。

    “嗯?”她牽着兩人騎乘的駱駝,頭也不回。

    他又瑟縮了一下。糟糕,看樣子事情很大條!以前紗縵就告誡過他一些和女人有關的事,他嘴裏應了是應了,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再説,他也沒和沙蜜雅發生任何事啊,一切都是對方一相情願的。

    不過,老實説,沙蜜雅還真是個漂亮温柔的美人兒,臉蛋兒一紅起來,不下紗縵的好看……呃,咳咳!不能想,不能想!現在千萬不能想這個!

    “今晚就睡在這裏吧!”紗縵來到綠洲最遠一端的水池子旁,立定不動。

    “好!”麥達哪來天大的狗膽説不?

    二話不説,馬上開始卸貨和架帳篷。

    紗縵選了一截枯樹幹坐下來,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忙碌。麥達一邊工作,一邊偷瞄她的神情,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紗縵看着他“安分守己”的表現,心裏不禁暗暗好笑。

    她常説他是“浪子”,然而這個“浪”字,是流浪的浪,而不是放浪的浪。

    她很清楚,對於性之一事,麥達頗有點潔癖,若非他真心喜愛的女入,不會隨意與人家發生關係。

    他只是天生的劣根性,看見女孩子就忍不住想逗一逗,撩撥一下;挑逗得人家心花怒放,含羞帶怯地嗔他幾句,他就有説不出的快意。

    外界的人常只看見他風流調笑的一面,便以為他是個花花公子。其實,他們家麥達是很潔身自愛的。這一點,她敢驕傲地打包票。

    “我……我把帳篷架好了。”麥達站在她面前,只差沒搖尾巴、轉圈圈。“紗縵,縵縵,紗紗小寶貝,縵縵小甜心,你……很生氣嗎?”

    “我以前怎麼跟你説的,你根本沒放在心上,對不對?”她仍然面無表情。

    麥達搔搔後腦,乾笑兩聲。“沒有啊!你跟我説過的話,我一字一句從不敢或忘。”

    “好,那你説出來聽聽。”

    麥達苦着臉。

    “就是……那個……你説……女孩子呢,呃,比較敏感,呃,比較害羞,不像我們男人這麼收發自如,所以我沒事就……呃,不要老是去挑逗人家,還有……”他摸摸鼻子。

    “嗯?”

    “不然……不然勾動了人家的心,我卻溜之大吉,這比玩弄感情的騙子更可惡!所以……不要隨便逗女生。”他小小聲地結語。

    “嗯。”紗縵看向遠方,表情悶悶的,繼續不理睬他。

    麥達搔搔頭,抓抓頸子,甩甩手臂,全身癢得不得了的樣子。

    總之,這回是被逮個正着啦!該如何善了呢?先招認好了。

    “沙蜜雅是洛罕的妹妹,年方雙十,正值適婚年齡。他們兄妹倆也是拉塔諾族長的子女,所以,族長就……對聯姻有那麼一丁點興趣。”他急急忙忙補充。“不過我比較交好的人是洛罕,沙蜜雅只是偶爾陪我們一起出去做短程旅行而已。”

    嚴格説來,洛罕和沙蜜雅是拉塔諾族裏的王子和公主-?紗縵輕輕嘆了口氣。

    “我只有一個要求,無論是男是女,只要你是真心和別人相交即可。”她平靜説完,率先站起身。“我們去主帳篷吃飯吧!我餓了。”

    麥達看着她離去的背影,一頭霧水。

    意思是説,他被原諒了嗎?

    唉……若女人心是海底針,那紗縵的心肯定是沉在馬裏亞納海溝裏的那一根,最深也最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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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達這一生中吃過的最多飯局,大概就是洗塵宴。

    他爽快健朗的性格到哪裏都混得開,因此,三教九流的朋友都交得到手。

    洗塵宴上,紗縵見到了沙蜜雅。

    用餐時,大家席地而坐,圍着一張寬敞的長方桌。兩個男人坐在兩端主位,她和沙蜜雅對面而坐。

    她原以為,沙漠的女兒會像男兒一樣豪爽健談,孰料,沙蜜雅卻像一般的大家閨秀,眼眸低垂只是會不時的掀開眼瞼,偷望另一端的麥達;舉止文秀——替麥達夾菜佈菜時動作倒不會太慢;連講話也細聲細氣的——還會很違反禮俗地去搭麥達的腔;天然卷的頭髮像黑絲一般,迤邐在地毯上——這一項,紗縵自己也有,只是沒她長。

    用餐到半途,大餅撕完了。

    “廚帳裏還有,我去拿。”沙蜜雅柔聲説。

    “我也一起去吧!”一直坐着吃,她過意不去。

    咚!麥達一聽説兩個女人要湊在一起,手中的烤雞腿掉到桌上。

    “怎麼了?”三個人同時望向他。

    “沒事,沒事。”他嘿嘿乾笑。

    紗縵白了他一眼,逕自走出帳去。麥達可憐兮兮地嘆了口氣,胃口全沒了。

    “麥達,她究竟是誰?我不信她只是你的女傭。”洛罕質疑道。

    “關你什麼事?”麥達白他一眼,一口氣就堵死他。

    轉載自:浪漫一生IKENO6掃描YUNSPRING校對

    營帳外。

    “紗縵?”沙蜜雅伴在她的身側,柔聲輕喚。

    “有事嗎?”對於温柔的人,大家都會自動把姿態跟着放軟。

    “對不起,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問這些,不過……”沙蜜雅咬了咬下唇。“你……你是麥達的愛人嗎?”

    她是麥達的愛人嗎?

    紗縵的第一個反應是回問她:你對愛人的定義是什麼?

    “不。”最後,她緩緩搖頭。“我是麥達的親人。”

    沙蜜雅水眸一亮。“你是他妹妹?”

    她遲疑了一下,仍是搖頭。“不全然是,不過差不多了。”

    沙蜜雅被她模稜兩可的答案弄得很迷糊。“那,你和麥達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紗縵又想嘆氣了。她提的問題,怎麼都這麼難回答呢?

    “你問我這些事的用意是什麼?”她索性直接切入重點,否則兩人鐵定會在關係的問題上,打轉好幾個小時。

    “我……”兩抹紅霞躍上沙蜜雅的雙頰。“老實説些不害躁的話吧!我很愛麥達,希望父親做主,將我嫁給他,所以……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們兩人是什麼關係,希望你別介意。”

    紗縵一怔。她從不曾把婚姻、兒女這些事,與麥達那個浪子聯想在一起。

    “他是一個酷愛飄泊的人,居無定所,將來嫁給他,勢必得過着聚少離多的婚姻生活,這些事情,你考慮過了嗎?”

    “嗯!”沙蜜雅用力點頭,眸心有着説不盡的眷戀。“我只要能嫁給他,就心滿意足了。”

    “為什麼?”紗縵深深疑惑。雖然她自已從未想過結婚這件事,可是,看牧場上其他女人的家庭生活,她也約略明白,女人結婚,不就是求個穩定的依靠嗎?

    “因為麥達像風一樣,要飄泊才美麗。”沙蜜雅輕聲説。“我只要能嫁給他,生下他的子嗣,佔有他生命中的一個小部分就足夠了。再説,將來麥達出外去旅行,我也有他的孩子可以陪伴我啊!”

    紗縵端凝天上的月,思索着沙蜜雅的説法。

    原來,清楚麥達本質的女人,不只她而已呢!可是,她卻從不曾想過,要以婚姻來束縛他……話説回來,沙蜜雅甘願以一個妻子的身分守候,不也是一種深愛的付出嗎?而且,她還願意替麥達守住一個“正常”的家呢!一個有妻子,有兒子,有女兒,有滿滿歡迎和期待的家。

    沙蜜雅很清楚自己要什麼,而她呢?

    突然之間,紗縵茫然了。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想讓麥達快樂,因此麥達要的,向來是她要的。

    然而,麥達想要的,真的就是對他最好的嗎?

    他真正需要的,究竟是一個歇腳的牧場,或是一個沉穩的家園?是一雙送出去的臂膀,或是一個迎進來的懷抱?是一截揮動的駱駝鞭,或是一條懸系的風箏線?

    而她的沉默相候,究竟是對,還是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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