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謝謝你。」
她説着抬起頭,看向那隻多毛大手的主人。
她的臉亮了起來。
「是你啊。」
這時她才發現,大克原來一直坐在她旁邊的一個位子,一個人喝着酒。
她進來的時候太餓了,眼裏只有能吃的東西,只看到這張可以坐很多客人的長桌剛好空出一個座位,根本沒看到他。
她不知道大克在這裏坐了多久。他也許坐得夠久了,肯定看到她剛才狼吞虎嚥的樣子。
她悄悄把一雙腳伸進桌子底下找回她脱掉的鞋子,心裏嘀咕:
「這個人真是的,剛剛為什麼不打個招呼!卻在這裏鬼鬼祟祟的偷看我。」
「你的第六感為什麼會消失?」大克直直地問她。
她心裏咕噥:「這頭多毛瘦猩猩為什麼老是追問第六感的事?很煩人呢。」
她不情願地回答:
「我十一歲那年患了一場大病,差一點就活不成。」她吐了一口氣。「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什麼第六感了。」
「你小時很出名,我在電視上看過你。」
「我不知道原來你是我的影迷呢。」
「你是不是能夠直視人的內心?」他好像沒聽到她話裏的嘲諷。
「知道別人心裏想什麼,有什麼好啊?」她避開了他的問題。
「我看過你在那個節目上表演,你準確預言了六個月後東歐一個小國的一場瘟疫。」
「不管我預言過什麼,我現在已經是個失效的第六感少女了。」她拿起酒杯喝酒,眼睛越過杯子看他。他看來並不相信她已經沒有第六感了。他直把她當成犯人審問。
「你可以跟死人對話嗎?」
她望着他説:
「就算我還擁有第六感,也沒法跟死人對話。跟死人對話是靈媒做的事。」
「你能不能夠憑第六感抓到兇手?」他死心不息追問。
她簡直想用力扯掉他手背上的毛,看看他慘叫的樣子。
「要是我有這個本事,我就是女神探。」她晃着酒杯裏的冰塊,自嘲地説。
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沒有再説話,默默地喝着酒。
她低下頭去看書。他們像兩個不認識的人那樣,背朝着背坐着。
終於,她聽到他拉開椅子的聲音。
她眼角的餘光看到他站起身,到櫃枱那邊結了賬。
他沒有跟她説一聲就離開。她望了望他剛剛坐的位置,他杯裏的酒已經喝光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裏罵道:「真沒禮貌!但我以後都要跟他一起工作!」
隨後她走出居酒屋。
雨又下大了。她坐上小妖,脱掉鞋子,開車回去。
車子越過寂寞長街,在經過的地方濺起了水花。她打開電台收聽深宵音樂節目,思緒卻又飄遠了。她剛才故意跟多毛瘦猩猩説,知道別人心裏想什麼,有什麼好啊?
能夠直視人的內心,終究是好的。
電台這時播出每小時一節的新聞報導。
新聞報導説,幾個小時之前,一名特別罪案組的女探員不幸殉職,兇手在逃。
她把車戛然停下。
她的赤腳踩住煞車,悚然想起那雙放在桌子底下,綴着玫瑰花的漂亮紅鞋,那是一雙小腳。她想起大克今天晚上鍥而不捨地追問她第六感的事,他問她是不是能夠憑第六感緝兇。她想起走廊上那個疲憊不堪的濕淋淋的身影。突然之間,所有這一切都可以連繫起來。
她倒抽了一氣,微顫的一雙赤腳重新開車。
回家的路上,天已經漸漸亮了。
她一夜無眠。第二天早上,天空依然颳着大風雨。她穿上一襲綠色的雨衣和一條七分褲,開小妖回去。
她把車停在對街,拎起包包,將雨衣的兜帽拉上去遮住頭,匆匆下了車,鑽進去後車廂,把昨天的尼龍行李箱拉出來。那個行李箱上面印着一隻很大的小飛象。
大雨打在她露出車廂的一截屁股上,她狼狽地把箱子挪到地上。
正想再鑽進去拿傘的時候,她冷不防後面冒出一個聲音:
「白小綠。」
她轉過身去看到他。他打着一把深藍色的傘為她擋雨。那雙週圍有點皺褶的深黑鋭利的眼睛直視她,好像在對她笑。
她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看到他。他到底在這裏站了多久啊?她竟然一直都沒發覺。
她罩在他那把傘下,抬眼看他,偷偷用手把縮了上去的濕濕的褲管拉回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