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五點鐘,她起牀,穿着白色內衣和小短褲跳繩跳了三百下,累了,又回到牀上,縮成一團,睡了一會再起來。
她穿上綠色的雨衣離家,坐上小妖,轉出浣熊街,穿越三個街口,在一家剛剛開門營業的小花店外面停車。
她走下車,在店裏轉悠,最後,她挑了一束小白菊,又買了幾朵白蘭花。
她回到車上,把白蘭花放在車前的通風口旁邊。她嗅聞着白蘭花的香味,開車穿過兩條隧道,從北到南,駛上往郊區的五號公路。
車子離開五號公路,沿着海邊走。十五分鐘之後,她來到墓園。
她下了車,拿着小白菊,走進荒涼的墓園。
她穿過一排墓碑,終於在一塊米黃色大理石墓碑前面停下腳步。
她彎腰把花放在墓前。
這裏躺着她的父母白驅馳和尹瑋瑋。
她望着墓碑上父母的黑白照。她媽媽是個冷若冰霜的美人兒,比她漂亮多了。媽媽活着的日子,她們沒説過幾句話。她爸爸長着一雙看起來永遠那麼誠惶誠恐的眼睛。她曾經嘗試和他説話,但他就像害怕一種他不能理解的東西那樣害怕她。
她跟父母從來不親密。可他們死了之後,她卻懷念起他們來,覺得終於跟他們變親密了,只要她想,什麼時候她都可以來看他們。她跟這兩個死去的人之間,再沒有秘密了。
這天是他們的死忌。
她離開墓園之後,把小妖開回去特別罪案組。
她把車停在她的停車位裏,剛好看到大克從出租車走下來。
她走下車,站在車邊等他。
「你很早啊!」她説。
大克擁有駕照,卻不喜歡開車,無論遠近,只愛坐出租車。她常常取笑他對出租車有一種沒法解釋的情意結。別人戀物,他戀出租車。
他們一起走進辦公大樓,大克跟她説:
「我比對過默林夫人和依蘭夫人的客人名單,發現有三個人的名字重複出現。」
「那些迷信占卜的人,通常不會只光顧一個靈媒。他們就像女孩子,家裏的化妝箱不會只有一根口紅。」她説。
他們進了電梯。他突然問她:
「你今天是不是擦了香水?你聞起來很香。」
「不是香水,是白蘭花。」她偏過頭去聞聞自己。
「你相信一個人死了會變成一顆星星嗎?」她回過頭來問他。
「一個人死了還能自殺嗎?」他問。
「那自然是不可能。」
「那麼,人死了就不會變成星星。星星是會自殺的。」
「你是説,星星會自殺?」她略微驚訝。
他點頭:
「就像鯨魚會集體擱淺。那其實是鯨魚自殺。」
她微笑:
「要是人死了,不是去了一個美麗的地方,那太難過了。」
她又問大克:
「那時你為什麼讀天文學?」
他看向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沒回答。
「什麼嘛?我好像從來沒問過你。」
兩個人走出電梯時,他轉頭跟她説:
「你請我吃晚飯,我告訴你。我已經約了那三個人下午過來一趟。」
「晚飯就晚飯!」她説:「我去看看依蘭夫人那迭命盤圖裏有沒有他們的。」
下午兩點的時候,那三個人陸續來到。兩個女的,一個男的。
那兩個女的,一個是不停失戀的二十六歲辦公室女郎。另一個是二十三歲的神經質。
辦公室女郎平均每個月都會去見靈媒,常見的靈媒有七個。為什麼是七個?
「七是我的的幸運數字。」她笑着回答。
小綠看看她,終於明白她為什麼兩邊耳朵總共打了七個耳洞。
她是依蘭夫人被殺那天的其中一個客人。
「我走的時候,她還是好端端的。她説我的真命天子很快會出現。」
小綠這時瞥了一眼檔案夾裏辦公室女郎的命盤圖。依蘭夫人在旁邊寫了幾個小字:
「一生孤獨」
神經質本來是默林夫人的客人,默林夫人被殺後,她改為光顧依蘭夫人。
「她們都死了,那我以後要找誰?我找的人都死了,我就説我是個魔女,接近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我愛的男孩子也都死了。」她幽怨地説。
小綠瞄了一眼藏在檔案夾裏的她的那張命盤圖。依蘭夫人用鉛筆在旁邊寫了兩個字:
「煩死!」
她憋住笑。
這兩個女孩都沒有可能幹掉默林夫人和依蘭夫人,而且,她們都有不在場證據。
最後,輪到那個男的。他二十七歲,好像把家裏所有衣服都穿到身上,看上去瘦骨伶仃,架着一副黑色粗框眼鏡,眼神不定。
她望着他那張蒼白的臉,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他,卻想不起來。
「我見過你。」粗框眼鏡盯着她看了一會,説:「你是那個第六感少女。」
她沒回答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已經不是第一次,有陌生人認出她來。
粗框眼鏡是個計算機程序技術員。
「可以説説你為什麼常去占卜嗎?」她問他。
他幽幽地回答:
「我想要了解自己。」
這是她聽過的最美麗,也最傷感的理由。她突然發現,他其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弱小。
她看了一眼他那張命盤圖,不禁臉露驚詫。
依蘭夫人在他那命盤圖旁邊沒有寫什麼,只用鉛筆畫了一個骷髏頭。
但是,他同樣有不在場證據。
她把他放走了。
八點鐘,她跟大克一起離開。
兩個人坐上小妖。他問她:
「你要請我到哪裏吃飯?」
她眼珠子一溜,説:「我們去吃怪婆婆粽子!」
他不禁搖頭苦笑:
「又去吃粽子?你還真會省錢。」
她笑着把車拐出停車場朝東駛上天橋。突然,她想起在哪裏見過粗框眼鏡了。
她今天早上在墓園裏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