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差不多淹沒了整個七月和八月。路克書店那條長巷變得很冷清,人們怕淋雨都不來了。那家法式小店和越南小餐館的露天桌椅已經很久沒擺到街上。真莉起初有點擔心路克會因為書店生意不好就減少她的工時,但路克還是跟以前一樣,由得她喜歡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走。
到了九月初的那兩個星期。路克書店的生意突然又好起來。戴安娜王妃在法國出車禍,死在艾爾瑪隧道里。剛出版的雜誌紛紛拿她的照片做封面,客人都湧到書店來買,連法國人都同情起這位英國王妃來。
真莉一九九七年的暑假,就在幾乎不曾停歇的雨聲和一片戴安娜的傷感中過完了。
大學九月初開學的這一天,天色難得放晴,真莉上完上午的幾節課,匆匆跑去儲物櫃找她的學生證。她的學生證不在家裏,不知道會不會是暑假前留了在儲物櫃裏。現在,她的儲物櫃又塞滿了東西,她找了很久,始終找不到那張學生證,覺得有點心痛。那張學生證是用三年的,她今年都要畢業了,偏偏這時才丟失了,要付錢補領一張。她嘆了口氣,心裏想道:
“也許當我不找它的時候,它會突然出現,但是己經太遲了啊!”
真莉放棄再找那張學生證了,她找出她的游泳衣、毛巾和洗髮精。曼茱約了她放學後去游泳,説是難得今天天氣這麼好。
自從跟子康分手之後,真莉和曼茱比以前親密多了。曼茱是個聊天的好對象,她是那種你跟她聊完天之後不會記得自己聊過些什麼的人。跟她聊天雖然沒有什麼深度,可也沒有什麼包袱。何況,曼茱很會做人,那張娃娃臉總是笑嘻嘻的,肯幫朋友開小差。真莉本來有點不喜歡曼茱包打聽的作風,但是,後來她發現,那只是曼茱用來跟人打開話匣子的方式。曼茱希望別人都喜歡她,這跟真莉很不一樣,真莉覺得這個世界上只要有一個人愛她就夠了,哪怕會得罪全世界?要是得到全世界的掌聲,堆獨欠了那個人,那又有什麼意思啊?
曼茱還有一點跟真莉不一樣。真莉是隻貓頭鷹,偏偏曼茱一過子夜晚十二點,眼皮就撐不開了。十二點後。真莉休想找她聊天。所以,曼茱從來沒聽過一休的節目。有一次,真莉跟她興致勃勃地提起一休,曼茱卻傻兮兮地問她:
“是不是一休和尚?"
曼茱有個年紀比她大十五歲的男朋友,這也是真莉沒法想像的。真莉見過這個叫李忠道的男人,人如其名,一副老實忠厚相,常穿西裝,是一位工程師。真莉覺得忠道看起來就像曼茱的小爸爸。
這會兒,真莉穿一件綠色的游泳衣,身上披了一條大毛巾,跟曼茱排排坐在學校游泳池的邊邊上踢着水花,曬着五點鐘温暖的斜陽聊天。
游泳池里人很多,她們只遊了幾圈就上岸了,然後開始討論畢業作品有什麼可以拍的題材。以往的三年級生都要獨自拍一條短片,子康兩年前找真莉演的那出《青椒女孩》就是他自己從頭到腳一手包辦。幸好,教授今年決定改變一下,隨他們一個人或是兩三個人一組,合拍一條短片,組員得的分數是一樣的。真莉跟曼茱自然是一組。雖然真莉有點嫌曼茱拍片慢吞吞的,但也不可能那麼沒義氣甩開曼茱。兩個人一起拍片,畢竟舒服許多。
真莉和曼茱初步想拍的是紀錄片,那便不用寫劇本了,然而。拍什麼故事,她們還沒想出來。她們曬大陽曬得人都有點懶洋洋,又開始聊起功課以外的事情。
“那個路克怎麼樣?你跟他有機會嗎?”曼茱問真莉。
“他?”真莉撇了撇嘴角説:“沒可能啦!他上輩子一定是歌姬,成天唱歌説話娛樂別人,所以他這輩子不説話只聽歌。”
“他真的可以成天不説一句話?很難想像啊!我最害怕就是不愛説話的人!”
“他只會跟我説公事,有時一整天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猜他根本從沒留意過我穿什麼衣服上班,他甚至沒留意我有沒有上班?”真莉説着也覺得好笑,她長得漂亮,從小就習慣了男孩子看她的讚賞目光,路克卻是個例外。她搖搖頭,又説:“他看來就像己經被七十個女人傷害過七十次了,所以覺得所有女人都是很可怕的!他那個酒窩真該讓給我,他都不笑的,放着不用,白白浪費掉。”
“哦,我一直想有個酒窩?”曼茱説。
“你有哦!”真莉衝曼茱笑笑。
“我哪有?”曼茱摸摸自己兩邊臉頰。
“每個女孩子都有的呀?”真莉説着把手伸過去在曼茱的尾龍骨末節和臀部之間那兩邊凹下去的兩個地方戳了兩下,説:“就在這裏,很像酒窩,你挺起胸照鏡子時就看得見的啊!要是太瘦便沒有!"
“噢,是嗎?”曼茱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連忙挺起胸伸手去摸摸自己背後那個地方,隔着游泳衣卻摸不到。“那個地方叫什麼什麼來着?"
真莉仰頭望着那片夕陽染紅了的天空,咧嘴笑笑説。
“我也希望有人能夠告訴我啊!"
“男孩子也有的嗎?”曼茱問。
“我一不記得了!”真莉輕輕的説完就甩開身上那條大毛巾,“撲通”一聲跳進水裏,濺起了許多水花。她像條魚似的一直潛泳到凍涼的池底裏去。她真的不記得了,現在關於子康的一切,都彷彿變成遙遠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