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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5章

    第十一章迷局

    秦長歌笑了笑,注目燭火飄搖,在地面塗了一層淡淡黑影,姿態千奇百怪的猙獰,形如鬼魅。

    她直起身,緩緩踱步,一步一步,輕輕踩在那猙獰的黑影之上。

    “死就是死,慘或者不慘,沒什麼區別。”

    “可是文昌,你説,我的死法,是不是很奇怪?”

    秦長歌微笑轉身,眼底卻沒有笑意,温柔的道:“我的寢宮,從無人可以隨意進入,因為到處都是機關,那日蕭溶入睡,我怕吵着他,便留下他一人睡覺,兩名宮女在寢殿門口守着,我離開不過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內,誰能潛入寢宮,避過我無數機關,再布好這般精巧的機簧,對我一擊必殺?”

    “我被擊中後立即後退,是我記得妝台側的抽屜夾板裏,有設計的飛刀,誰知道那飛刀卻從妝台正中飛出,倒變成我自己撞了上去,是誰,在那短暫的時間裏,佈置好一切,還能從容改掉我的機關?”

    “算好我最疏於防備的狀態,算好機關角度,甚至算好我的武功反應,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能發揮到什麼程度,會以什麼姿勢什麼方向撞上妝台——説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如登天。”

    “是什麼樣的人,能夠做到這些?”

    “最後那抉去眸子,更是奇異——我已必死,何必多此一舉,他是要掩蓋什麼,還是怕我發現什麼?”

    “文昌,”秦長歌深深注目早已失去説話能力的文昌,一字字道:“前生裏睿懿之死,絕不是簡單的仇殺,其間必然牽扯到某些陰謀和潛因,而殺死我,也絕不是隨便什麼人一個人就能做到,那日我雖然只感覺見到一個人,但我敢發誓,能做成這件事,能在短短一剎間將我殺死的人,世上還沒生出來,那樣狠絕利落,步步算計的強大殺局,必然是多人合作的結果。”

    文昌悽然一笑,道:“是的,宮中上下,誰不知道你能耐,大家都覺得,誰能殺死你?所以才沒有人相信你是死了,私下裏流言傳得滿天飛,陛下也……長歌,你既回來,你打算怎麼做?”

    懶懶往錦榻一靠,秦長歌似笑非笑。

    “還能幹什麼?報仇唄,我既然回來了,還讓他們繼續高枕無憂的過日子,那怎麼可以。”

    文昌肅然道:“那麼,長歌,需要我做什麼?”

    秦長歌瞟她一眼,忽道:“你已守寡多年,在宮中居住,其實於理不合。”

    苦笑了聲,文昌道,“我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可惜陛下不肯挪我出宮。”

    “不需要出宮,”秦長歌站起身,“你這金甌宮的位置,位於宮城中心,很不方便,我記得上林別苑有皇庵,原是前朝老太妃出家祈福所住,老太妃去世後,便空了下來,你可願意去?”

    文昌點頭:“那是最好不過,可是陛下不肯同意怎麼辦?”

    “何須問他?”秦長歌一笑,“這後宮諸般事務,不都太后操心麼?長公主出家為國祈福,潛心事佛祈願我國運昌隆,這是有光彩好聲名的事,太后早就巴不得你離了她眼前,一定會恩准的,這種事,堂皇光明,蕭玦再不願,也不能阻止。”

    輕輕拍了拍文昌的手,秦長歌嘆息道:“委屈你了,你知道,雲州出身女子在宮中永無出頭之日,我在翠微宮,無法行事,我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出入宮禁,方便行事,上林庵那裏離宮中近,卻又位於宮外無人管束,又有出入宮禁之權,過幾天,我會想法子跟着你,作為你隨侍的侍女一同去上林庵……記得當年你也曾有過這想頭,是我攔了下來,原打算替你另覓良配,誰知道……總之都是命運無常,將來,若能事成,終究是要為你打算的。”

    “那些情愛嫁娶之事,我也不想了,唯願平安度日而已,”文昌露出一絲苦笑,想了想,試探的問,“你要出宮,是要重新聯繫你當初瞞着陛下建立的武林勢力嗎?”

    緩緩回身,秦長歌目光中一絲笑意,隔着燭火注視文昌:“文昌,我記得當年,你我雖然彼此心知,但是,關於我在宮外的勢力,我並沒有告訴你。”

    文昌低下頭,她素來對秦長歌尊敬崇拜,從不敢和她目光相對,哪怕秦長歌目光並不凌厲,任何時候都温柔散漫,但她就是無由的畏怯,尤其當秦長歌露出這種看來親切,實則遙遠的笑意時。

    看着她這種笑意,就象看着遠古的神祗,於雲端,温柔而透徹的冷冷俯視。

    有種了悟的莫大心驚。

    低着頭,她礙難啓齒的道:“……是陛下,有次喝醉了和我提起,説你隱瞞了他很多東西,説你在宮外有自己的勢力,他懷疑是天下第一大幫熾焰幫,為此特地召見了熾焰幫主素玄……但卻什麼也沒能問出來……”

    她聲音越説越低,作為當年事件的旁觀者,她是隱約知道帝后當年的齟齬的,甚至覺得,睿懿之死的背後,隱隱有皇帝的影子,若非是他,誰有這般勢力,在宮中殺人如草不聞聲的殺掉了名動天下的開國皇后?然而這個念頭太驚怖,令她每一想起就一身冷汗,只敢將這恐怖的思緒深埋在心底,如今,當着秦長歌的面提起蕭玦,她竟覺得,無限心虛。

    秦長歌早已看明白她心底的黑洞,微笑道:“文昌,事情未有定論,你不必緊張……我當年,確實因為某些原因,為自己安排了退路,只是沒來得及用上,那只是自保的方式,無關隱瞞……不過也沒有解釋的必要了……我要出宮,暫時的目的只有一個。”

    她遠遠望着高聳連綿殿宇屋脊之後,望向深濃至五指不辨的夜色裏,彷彿只是那般的凝望,便可穿透那重重迷障,疊疊宮牆,望見自己想要探知的真相,望見自己想要見到的人。

    “我想找到,我兒蕭溶。”

    第十二章離火

    哐噹一聲。

    用力太猛,靠在窗上的文昌險些撞掉了窗扇。

    “溶兒不是已經……不是已經……”

    文昌實在不忍將那個“死”字説出口,但她卻深深記得,當年,風將殘滅的火星和焦灰,刮入金甌宮時,自己是如何不顧一切迎着那嗆人的煙灰奔到火場的,她到時,火勢已歇,不顧太監勸阻,她奔進殘破的大殿前,死難者的屍首被一一找了出來,在空地上排成長長的幾排,一片死寂中,她失魂落魄的在散發着焦臭的屍體前躑躅,腿軟得邁不開腳步,最後,最前方白布遮着的兩具屍體,令她痛極駐足。

    那兩具,許是因為身處火海中心,幾乎看不出佈下有物,尤其右邊那具,短小至幾乎看不出白布下還有東西,她瞪着那小小一團,手指顫抖,不敢掀開白布。

    難道,那小小一團,就是前幾日還在她懷中起勁的將拳頭啃得咿唔有聲的溶兒?

    那還是剛滿一歲的嬰兒!

    她最終沒能掀開那白布,然而顫抖指下的觸感,告訴她那個令人絕望的事實。

    溶兒死了。

    他死在襁褓之中,死後諡封明宣,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連最被疑為死遁的秦長歌已經親自證實了她的未能倖免,小小嬰兒,又如何能在那火場存活?

    何況秦長歌自己也説,臨死前,她給了溶兒一掌。

    她抖着牙齒,要不是太過明白秦長歌非胡言之人,她幾乎以為秦長歌傷心愛子之死,有些迷糊了。

    對上她的目光,秦長歌笑了笑,淡淡道:“當年,臨死前那一掌,是我獨創的閉穴龜息掌法,中掌之人,轉穴閉氣,有半個時辰的氣息停滯,看上去,有若死亡。”

    文昌啊的一聲,想了想又道:“可是……”

    “所謂斬草除根,他們要殺我,必然也不放過溶兒,我那一掌,就是為了保溶兒的命,他們見溶兒中掌而死,想必以為我不願愛子被人所殺,寧可自己下手,便不會再動手……我將溶兒扔到一邊,也不是亂扔的,我那宮中,有三處死地,兩處活地,兩活地,一為分水,一為離火,溶兒被我臨死奮力一扔,扔到離火之地,那裏有南海靈犀珠鎮着,火不能近,三個時辰內可保無虞……我知道那些人殺人之後必將毀屍滅跡,因為火焚之後,什麼痕跡都不會留下,也必定會一擊得手立即離開,溶兒在那離火地,只要等得到我在宮外的屬下相救,就能保得性命……”

    文昌怔怔的看着秦長歌,越看越覺得寒意森森,一個女子,重傷垂死,殺手環伺,不過倉促之間已經飛快轉過了這許多念頭,思考了這許多可能,為愛子安排了嚴謹的退路,生死之間,連敵人的心態,後着,舉措,都考慮得清楚透徹,真真不愧當年號稱算無遺策,智能天縱的秦長歌。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秦長歌負手,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他們看見宮內大火,無論如何也該趕來救人,三個時辰,我給他們爭取了三個時辰,如果他們還不能救出溶兒,我苦心栽培他們何用?”

    “還不如自己抹了脖子都死在我面前。”温和微笑,秦長歌態度輕鬆。

    文昌看着她的眼睛,明明滿溢玩笑般的笑意,不知為何她卻打了個寒噤。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她輕輕一個動作,秦長歌已經發覺,卻當作不知道,微笑道:“你也不必費心想法子要我跟去,我現在不過是個小小宮女,柔妃翠微宮離金甌宮也不近,你巴巴的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宮女,反而露了行跡……你且等着,我會順理成章的來你這裏的。”

    “我走了,”看看天色,秦長歌笑道:“被發現了不好,你且按着我們説好的來辦,不要有什麼不安異常之處。”

    點點頭,文昌道:“你是如何過來的?回去路上一切小心。”

    “你忘記了,當年攻下皇城後,皇宮翻修過,”秦長歌似笑非笑,“睿懿皇后操心帝居安危,曾親自參與宮殿道路設置。”

    她神情平和依舊,語氣也並不凜冽,可是文昌忍不住心生淒涼畏怖之意,再次一顫。

    秦長歌舉步向外行去,將至殿口,緩緩停住腳步。

    並不回身,她仰頭看着天際最深黑那一線蒼穹,輕聲道:“文昌。”

    文昌立於她身後,嗯了一聲。

    “如果……是蕭玦對我下的手,你會不會後悔今日幫我?”

    第十三章翠微

    誅心之問,文昌卻笑了。

    “長歌,我會幫你,固然有報答你護持情意的緣故,但也是為了阿玦。”

    “哦?”

    上前一步,文昌誠懇的道:“明眼人之前不説假話,你我都心知,此事陛下嫌疑最大,你既然回來,第一個要查的就是他,你的能耐我知道,就算我不幫你,你總有你的法子去查到真相,你,並不是非我不可。”

    “而我如果不幫你,那麼將來假若真的陛下與此事有關,那麼你身邊再無可以為他求情的人,你無顧慮,蕭玦險矣。”

    “所以我感謝你對我的信任,也感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我會盡我全力的幫你,找出當年長樂宮血案的真兇,我想,如果我能夠為你盡到我的微薄之力,將來真兇若真與阿玦有關,以你的性子,也許我還有機會為他求情,而不至於完全沒有説話的權利,被排除在外。”

    “這是我作為姐姐,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秦長歌默然,頓了頓,回身對文昌一笑。

    “不枉他這許多年厚待你……”

    “我相信阿玦,”文昌道:“他爽朗明快,雖個性霸烈了些,但並無十分鬼蜮機詐心腸”

    “人是會變的,”秦長歌悠悠笑,“我現在聽説的乾元帝,好像是個喜怒無常的暴君。”

    “那是因為……”文昌欲言又止,她有些微微出神。

    當年,當年,她去遲了一步,雖不曾親眼見着,但隱約聽説皇帝是最先趕去長樂宮的,他嫌龍輿太慢,硬是從輿上跳下撒腿就跑,而當他見到熊熊烈火中緩緩崩塌的長樂宮時,連猶豫也沒有,立刻發瘋般的撲入火場,被侍衞死死拖回,聽説,自己那從不落淚的弟弟,彼時半跪在長樂宮外,埋頭不語,他已被煙燻黑的臉,被無聲洶湧的眼淚,沖刷出一道道慘白印痕。

    那樣的淒涼和絕望,那樣的一個在突然之間,失去愛妻嬌兒的痛苦男人。

    要她怎麼相信,他是始作俑者?

    半晌一嘆,文昌道:“以我的身份,説來也是無用,長歌,你聰慧絕倫,你且自己看着吧。”

    “自然,”秦長歌温柔一笑,“恢恢天網,覆張以待,誰會最先撞進來供我觀賞?我又會見到哪般的眾生相?”

    她微笑行出門去。

    “我好期待啊……”——

    不數日,宮中傳聞,文昌長公主求見太后,言及自己命乖運舛,不祥之身,不宜再於宮中居住,願持戒出家,為國祈福,太后甚為嘉許,當即首肯。

    長公主出家,自然要有隨侍的宮人陪同,金甌宮的宮人本來順理成章的要跟着去的,長公主卻説她們六根不淨塵心未了,不可跟去褻瀆佛祖。

    這話説得也是實話,單看金甌宮宮女的裝扮,就和別宮不同,分外鮮豔招搖些,原因無他,不過是年輕俊朗的皇帝,尊重長姐,常去金甌宮探望,次數並不比去後宮諸妃那裏少,換句話説,金甌宮的宮女的機會並不比在妃子們那裏應差的少……不過這幾年,誰也沒撈着機會就是。

    這幾年,皇帝除了例行選秀,沒有臨幸任何宮女。

    秦長歌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翠微宮內殿焚香,紫金飛鳳百合大鼎中沉香嫋嫋,煙氣淡白,錯金雕花長窗半掩着,一陣陣喧譁透窗而來。

    錦雲急急的進殿來,看見秦長歌,低聲道:“明霜,陛下馬上要過來,他心情不好,衝撞了怕有不妥,你今日又不輪值這宮中執事,娘娘見了你也不好,你避一避吧。”

    秦長歌抬起頭,一笑,應道:“好。”將鼎蓋蓋好,便出去了。

    留下錦雲怔怔站在當地,看着明霜不疾不徐的出去,姿態隨意而氣質高華,不由微微擰了眉。

    明霜看起來……有點奇怪啊。

    要説神情舉止,倒也沒什麼特別,但不知怎的,最近看她,總覺得她恭肅依舊裏多了幾分散漫,那散漫也不是無規無矩的散漫,倒象是睿智天生,萬事底定在心的上位者,方才能有的氣度閒適。明霜原先就和翠微宮其他宮女不同,雖不是絕色,但風華尤其好些,如今看來,是越發出色了。

    照這樣的資質,自己不想她遇見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耳聽得步履聲近,錦雲笑了笑,搖了搖頭,想那麼多做甚,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她彎下腰,退到一邊。

    秦長歌也聽到了帝駕到來的聲音,她立即出殿,從翠微宮花園裏過,用布包了手,順手採了幾朵五色梅和木芙蓉。

    第十四章奉茶

    進了自己的小房,她將玫紅黃白幾色的花朵錯落插放在一隻青玉瓶內,仔細端詳一番,滿意的點點頭。

    在現代的那一世,她學過插花,她悟性好,是插花班裏學得最快最好的一個,而選擇五色梅,則是因為,有次她搬家,買了盆五色梅放在客廳增色,有此無意中摸了摸,結果,害得她過敏嚴重,奇癢難忍,手上臉上都是紅疹。

    若是睿懿前世,她有的是迷物毒物可以解決問題,只是如今她一個小小宮女,手頭什麼都沒有,只有就地取材了。

    端着花向外走,今日素翎當值,侍奉茶水,秦長歌幾日之內,已經摸清她們的班值和個性特長,素翎擅長沏茶,陛下駕臨,娘娘一定會喚她去,算算時間,她應該去應值了。

    果然在長廊上遇見素翎,她目光掠過來,忽地一亮,喜滋滋道:“你這花倒是好看,哪裏來的?”

    秦長歌微笑道:“不過園子裏摘的罷了。”

    “我看也是,”素翎湊近仔細端詳那花,伸頭過來聞了聞,又輕輕撫摸嬌嫩的花瓣,笑道:“細瞅着也就是園子裏的花,怎麼看起來就那般不同呢?疏落有致,別有風韻呢。”

    秦長歌笑道:“敢情你今日興致好,看什麼都舒服,也不過就是尋常花兒——你是要去茶房吧?方便的話和張公公説一聲,我等下去替錦雲姑姑拿些今年的秋毫茶,她唸叨着要喝,總是忘記。”

    “你不説我倒差點忘記,”素翎哎呀一聲道:“我得趕緊去應差,你的事我記着了。”她戀戀不捨的又摸了摸那花,才匆匆而去。

    她一走,秦長歌立即抱着花瓶回到房內,將五色梅扔掉,只留下普通的木芙蓉。

    略微等待了一會,她在房中翻了翻,取了件物事塞在懷裏,施施然步向茶房。

    掀簾進去,秦長歌笑吟吟道:“素翎姐姐,替我説過沒?——咦,你這是怎麼了?”

    房內,素翎正抱着手團團亂轉,急得聲音都變了調,“怎麼是好?怎麼是好?”

    秦長歌目光掠過,看見她手上,果然起了一層細密的疹子,密密麻麻鮮紅小疹襯着如雪肌膚,看來甚是瘮人。

    管茶葉的張公公在一邊剔着牙,不鹹不淡的道:“姑娘,不是我不提醒你,你這個樣子,別説去給陛下沏茶,就是拿茶葉,也是不許的,誰知道你得了什麼歹症候,你這樣的手,去沏茶給萬歲喝,不是找死嗎?”

    素翎急得連眼淚都下來了,“娘娘還等我沏茶去呢,這可怎麼是好?”

    秦長歌上前,仔細看了看素翎的手,道:“姐姐許是冒了風,或是飲食上頭不曾留意,想來不是什麼要緊事,不過確實不能去奉茶了。”

    素翎哭喪着臉抬起頭,看了看秦長歌,忽地目光一亮,一把抓住她道:“明霜,你去,我記得你也擅長沏茶,你在這裏沏了送上去,娘娘一定不會怪你的!”

    秦長歌這回倒是怔了怔,她原就是打算坑素翎一把,然後自己毛遂自薦的,不想素翎自動提起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居然也會沏茶,這倒有些麻煩了……

    眼珠轉了轉,秦長歌微笑道:“姐姐有難處,妹妹怎能不幫,只是我縱然會點茶道,但娘娘和萬歲喝慣了你的茶,貿然換了口味怕是不好,還是我去拿茶葉,在姐姐指導下沏了送上去罷。”

    素翎想想也是,便一五一十教了秦長歌她的沏茶步驟,稍傾,白玉浮雕荷蟹圖茶盞裏,已嫋嫋升起熱氣,杯中清茶澄碧,芬芳四溢,略略靠近,便覺耳目一明神智一舒。

    秦長歌讚道:“姐姐好手藝。”端起同等質地圖案的托盤,一路去了。

    留下素翎站在當地,惴惴不安的看着手背的疹子。

    喃喃道:“這丫頭,不會給我闖禍吧……”

    第十五章相見

    當侯在殿口的錦雲看見來奉茶的是秦長歌時,臉色立即變了。

    她動了動唇,終究是什麼都沒敢説。

    秦長歌對她微微一笑,道:“素翎姐姐有些不妥,我代她來,姑姑放心。”

    錦雲微微一嘆,道:“你這孩子……”輕輕推開了殿門。

    殿中光線微黯,門縫微微啓處,淡淡陽光灑進,人聲低低傳出。

    “公主執意出家……為什麼……上林庵那般悽苦……”

    蕭玦的嗓音聽來有幾分疲倦。

    “陛下不必憂煩,公主素有慧根,如今洞徹世情,皈依我佛帶髮修行,為我蕭氏皇朝祈福,是我皇朝之福……”

    柔妃聲氣柔婉,語聲嬌怯,令人難以想象她大棒打殺宮女時柳眉倒豎時會是怎生光景。

    饒是如此委婉,蕭玦依舊怒了。

    “你懂什麼!你們這些人,都盼着她離開宮中很久了吧?哼,其心可誅!”

    推翻桌几的聲音。

    衣裙拂過地面的細碎之聲,似是柔妃大氣不敢吭,俯伏請罪。

    一殿的宮人,都面白唇青的跪倒在地。

    低沉壓抑的氣氛裏,殿門突然被人輕輕推開。

    一地陽光如雪錦,華美的鋪開在嵌金扣雲磚地上。

    秦長歌步履穩定的輕輕邁進。

    端着香茗,神色寧靜,她緩緩走近自己前世的伴侶、夫君。

    一線光芒轉射到蕭玦濃密的睫毛上,他似有所感應的轉頭,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淡白的陽光,光中微塵起伏如霧,又似透明綃紗,綃紗籠罩中女子身形纖秀,面容沉靜,鬆鬆挽髻,宛宛梨妝,衣袂飄舉隱然有洛神之姿。

    她走近的姿態,恍如絕頂尊貴的皇后帝姬,正雍容邁向九鳳九龍的華座。

    蕭玦覺得自己隱然聽見了那女子淡色衣袂滑過硃紅門檻時,那温存而細膩的聲音。

    他的神思忽然有些恍惚。

    想起多年前的寂寥長街,那驀然回首的一刻,比雪潔比玉潤,長髮卻黑得如辨不清五指的夜色般的女子,懶洋洋笑着走上前來。

    紅唇初綻如花,那花從此開在他血火一生的歲月裏,從未有一刻真正凋謝。

    如今那花,開在哪方白玉階,紫金闕了呢?

    昨日亂山昏,今朝衣上雲,如今那雲,早已飄浮渺繞,不知歸處,他的錦羅衣上,薰香淡淡,卻已非舊人手澤。

    空留得他一身寂寥,一生空自記取。

    如今,連自幼扶持,相濡以沫的長姐,也要離自己而去。

    高處不勝寒,寂寞深深殿。

    清脆的茶盞擱落聲響傳來,他震一震,眼神立即清明。

    默然俯首,看着輕輕奉茶的女子,細看來,並不是十分絕色,除了那風姿不凡外,容色和當年的她相差很遠,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麼了,竟會僅僅因為一個身影,便想到了她。

    這是三年來未曾發生過的事。

    秦長歌穩穩端上茶盞,目光掠過他黑底盤繡金龍的便袍,眼底隱約一絲玩味。

    明明是不同的臉,為何蕭玦看着自己的神情,竟然微有迷亂?

    和蕭玦,此世相隔三年,但於自己記憶中,卻已經是二十三年未見了。

    那許久日子的記憶鮮明,相互映照下的他容顏未變,依舊俊朗挺拔,神情英鋭,任何時候都挺峻如劍,只是隔了這許多光陰,劍鋒更厲,明光似雪,竟有不能自控的殺氣,微微溢出。

    他轉掠間的目光,似可割裂空氣,聽得見細小而鋒利的聲音,薄冰快刃般嗖嗖生寒。

    呵,時光流逝,未曾讓他深沉潛藏,他反倒更為鋒鋭了。

    垂下眼睫,一抹微笑浮上嘴角,蕭玦……你的心,是否依舊是紅的呢?你的血,是否依舊是熱的呢?

    當年那個痛下殺手的人,背後的龐大黑影,是屬於你嗎?

    秦長歌深深的俯下身去。

    斟茶。

    蕭玦目光一掠,忽地濃眉一皺。

    叱道:“你懷裏----什麼東西!”

    五指一張,劈手拂過秦長歌胸前,秦長歌啊的一聲,撒手而倒,外衣衣襟為這一拽,微微裂開,啪嗒一聲,一物掉下。

    柔妃已經尖呼起來,“你你你你……你藏的什麼東西!”

    以難得的敏捷跳起,氣急敗壞的吩咐:“來人啊,來人啊,把這驚駕的賤婢給我拖出去----”

    哐啷一聲門被撞開,一抹青影捲入,行動無聲而又迅捷如電,一閃身便到了秦長歌身側,手一伸便卡住了她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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