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開眼,意外地看着眼前的素兒。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他惡狠狠地問。
素兒被他冷厲兇狠的表情給嚇着了。
她本來只是想端杯茶進來,卻發現他睡着了,正當她想退出去的時候,卻見他雙拳緊握,渾身都是冷汗。
“我……我只是……”她只想將他自噩夢中喚醒而已啊!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那西斯的眼神像箭一樣鋭利。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可怕的那西斯,眸中一向的温和不見了,只有殘酷、憤怒、怨恨……這就是他的另一面嗎?素兒想起了初初的話,月亮背後的陰影。
睡夢之中,他一定又想起不愉快的往事了。
她突然鎮定下來,柔聲説:“已經沒事了,那西斯,現在的你,英俊迷人、富可敵國,而且是全世界公認的商業天才,還有好多愛你的人,譬如我、初初,大哥……”
聽到她温柔和緩的聲音,那西斯開始放鬆緊繃的情緒。冷汗順着他俊美的臉龐逐顆落下,染濕了薄薄的襯衫。
見到他緩和下來,眼神也開始凝聚焦點,素兒大膽地走過去,將他摟在懷中,輕輕地搖着。
“你很善良、很可愛,有好多人愛你,尤其是我最愛你,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不要再去想了。”
她的童言軟語逐漸融化了他堅硬的心,他閉上眼,一股從來沒有的悲傷,霎時淹沒了他整個人。
“一切都過去了?”他不確定地問,渾身顫抖着。素兒更加抱緊他,像是想將自身的力量分他一些。“是的,那只是一場很真實的噩夢,但此刻你的夢醒了,它不會再來糾纏你、讓你悲傷,因為我會守在你身邊,幫你趕走一切。”説着説着,素兒竟然哭了。她好難受、好不捨得,那西斯臉上的表情是那麼哀傷、痛苦,這教她好心痛啊--
在她眼中,此刻的那西斯,不是什麼商業奇才、也不是什麼萬人迷,他只是一個無助而可憐的小男孩……
“你懂什麼,你知道多少?”那西斯突然推開她、暴怒起來。“這不是噩夢,它真真實實地存在過,從我有記憶以來。”
“不。!”素兒急切地説:“為什麼還要想它、為什麼不能擺脱它?你不是時間的奴隸,沒有必要抓着過去緊緊不放。”
“我難道不知道嗎?我也想忘,但很多事情,不是説忘記就能忘記的!”他用力扯開額上的布巾,咆哮着:“看到了嗎?這個醜惡的傷痕,它永恆地烙在我頭上,時時刻刻提醒我,我有多麼不堪的一段過去!”
素兒驚恐地望着他額頭中央,那個黑色的傷疤。它並不大、線條也不猙獰,遠遠看起來,俾是個巧手畫家、用炭筆掃出兩道漂亮的痕跡。
可它卻是那西斯一輩子的傷痕!
素兒笑了。她緩緩地站起來,朝那西斯走過去。
她不怕他的怒火、不怕他的高大,她知道,那西斯不會傷害她的。
“抱住我!”雙手搭住他的肩膀,素兒輕輕往上一跳。
彷彿受到蠱惑似的,那西斯竟然身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
她撥開了他額上的黑髮,輕輕將柔軟的唇貼了上去。
那西斯渾身一震!
一股暖流自額間的傷痕汩汩流下,流過了他的眼睛、胸膛,而後到了心房。
“它不是醜惡的象徵。”素兒很輕很輕地説:“對我來説它是美麗的,它的存在,讓我知道,曾經有一個小男孩,克服了痛苦、哀傷,他勇敢面對他的人生,沒有退縮。”
她撫摸那柔軟如絲的黑髮,一下又一下地吻着:“那是個勇氣的徽章,它證明了你的價值與意志。你知道嗎?我很高興我愛上了你,它讓我知道,我的愛不是毫無價值的。”
心在一瞬間崩潰了,理智彷彿隨着她的話,一點一點地消失。
那西斯痛苦的閉上眼,感覺眼裏有兩道熱流,緩緩的從臉頰滑落……
“素兒、素兒。”他緊緊抱住她,像是溺水的人遇到救命的浮木。“我不是那麼好的。”
“胡説,你給我閉上嘴。”素兒輕叱。“我不准你再亂講,也不准你再想以前那些事,從現在起,你只能想我、想我,還有想我。明白嗎?”
即使在極度悲傷中,聽到她這麼説,那西斯還是忍不住笑了。“素兒,只有你能讓我笑。”
“就是為了讓你快樂,所以我存在,請不要辜負了上帝的安排。”
素兒説完,輕輕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這回,沒有髒話、沒有強迫,有的,只是兩顆坦承而彼此牽動的心……
***
陽光普照的中午,七福村遊樂園裏,出現了兩個一高一小的身影。
小個子拉着高個子的手,興致勃勃地往前跑。而高個子面色微白,搖搖晃晃地被拉着往前走。
“我們還要玩什麼才好呢?剛剛坐了雲霄飛車、啤酒杯、海盜小遊艇,啊!還有大怒神。”
那西斯心裏一驚。“大怒神是什麼東西?”
“就是大怒神啊!”素兒作了一個由上往下的手勢。
“由三十五層樓掉下來,然後升回一半的高度、再掉下來,然後再……”
“謝謝,我們再聯絡!”那西斯轉頭就走。
“陪、我、嘛!”素兒硬拽住他的手不放。
“我不要,一把年紀了,玩遊樂器材很可恥。”
話還沒説完,一羣老人兵團嘰嘰喳喳自兩人眼前走過。
“啊!那鍋水上灰車金刺激吶。”
“那氣,風火輪卡趣味啦!”
呃……他一向很敬老尊賢的,可不知怎麼地,他竟有股衝動想把眼前這團人踢到外太空去。果然,素兒磨人的聲音又開始響起。
“你看你看,他們八十幾歲了都玩,你還不到三十歲,怎麼可以臨場退卻!”
素兒的話才説完,那羣老人突然回過頭。“查某嬰仔亂共啥?阮今年加七十九歲,尚八十多歲了?真是‘嬰仔嘴、胡亂亂’!”
“哈哈哈哈--”那西斯忍不住大笑。
“你笑我!”素兒不依地拉住他。“真是壞蛋,不管,我要哭了。”
“對不起,不過實在是太有趣了。”那西斯仍然笑不可抑。
不知怎麼地,他竟然覺得素兒和這羣老人家,有種很相似的地方。
一樣天真、一樣愛計較,卻又讓人無法對他們發脾氣。
望着素兒嘟得比山還高的嘴,他只有投降了。
“好好好,我不笑你就是了。”
“不行,你已經傷了我的心,我太難過了。”素兒雙手捂住臉,一副很悲傷的模樣。
那西斯啼笑皆非,可又不能順着她。“是我不好,我罪該萬死,大小姐你要怎麼樣,才肯原諒我這個無知的人呢?”
“陪我玩大怒神!”她睜着圓滾滾的眼睛回答。
那西斯的“俏臉”當場綠掉一半。
天啊!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之後的九死一生、千驚萬險就不需要敍述,那西斯一路上慘白着臉色,腳步虛浮。
連續挑戰園內最“經典”的兩項遊樂設施,那西斯已經累得氣喘吁吁、無力再戰了。
可素兒還不滿足。
“不不不不不,我很累,絕對不想沾濕身體。”
那西斯對着水上浮艇直搖頭。“那個也不行,我中耳太過靈敏,玩了會吐。”
“啊……難得來一趟,你別這樣啦!”素兒使出橡皮糖的功夫。“只要再玩一項、再一項就好。”
“這可是你説的,”那西斯要她立下保護書。“再玩一項就休息。”
“嗯!”素兒用力地點頭。
望着她可愛的小臉,那西斯無奈地嘆息。“好,那你還想玩什麼?”
“飛、天、大、轉、輪!”她跳起來,朝着一個懸空的大鐵輪跑去。
那西斯立刻後悔了--
***
經過重重摺磨的那西斯,好不容易能保持完整之軀,和素兒悠閒地漫步在動物園裏。
素兒手拿牧草,愉快地與山羊玩起拔河遊戲,末了累了,便和那西斯買了一些小吃,坐在路旁吃起來。
“啊啊,今天好快樂喔!”素兒滿足地説。“你呢?開心嗎?”
那西斯給了她一個充滿禪意的笑容--不知道你説什麼?
一想到那西斯驚慌失措可愛的表情,素兒格格直笑。“我沒想過你會這麼怕高耶!”
“是啊!沒來這裏之前,我也不知道。”
怕高?並不!無論是生理上或心理上。
他曾經征服美國某財團,逼他們讓出一百層的金融大樓,當時,他站在樓層頂端,可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我只是討厭搖晃而已。”他鄭重地下了一個結論。
素兒聽了、更加樂不可支。
“你調皮的性子也該改一改了。”那西斯忽然説。
“怎麼了,我有什麼不好?”素兒笑吟吟地望着他。
“譬如安分一點、乖一點,不要再隨便闖入別人的地方,亂動別人的東西。”
素兒聽不出那西斯話裏的意思,直覺地反應。“沒辦法,這是我的興趣嘛!而且那些公司的防火牆這麼爛,我只是想提醒提醒他們而已。”
“‘聖傳’的防火牆呢?”
“那還可以,不過最終仍舊被我--”
説到這裏,素兒突然有所頓悟,她指着他尖叫起來。“你知道了你知道了你知道了你知道了!”
那西斯但笑不語。
素兒急了,一把拽住他猛搖。“你怎麼會知道的,討厭!”
那西斯笑了,笑得非常之得意。“身為頂尖的駭客‘黑爵’,你應該知道,最能反駭客的人,也是駭客自己。”
“我明白了!”素兒大叫,接着謹慎地看着他。“你什麼時候入侵我的‘小蛋黃八世’的?”
“唔,你不是收過我的‘居家生活照’?”他很壞很壞地笑了。“讓我猜,你不但看了那些照片,還將它們存人硬碟裏。”
“你--”素兒愣住。
她握緊小拳頭,氣得一直捶他。“原來如此,你太壞了,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是這樣奸詐的人。”
“好,我道歉。”那西斯也不躲避,反而敞開胸膛。“這裏讓你盡情打個夠好了。”
“壞蛋、壞蛋!”嘴裏雖然這麼説,可手勁卻也慢慢輕了。望着他縱容的表情,素兒嘆息了。這又是月亮後的另一面嗎?深沉、有心機,無論做什麼事,都能將他的攻擊偽裝的那麼完美,讓人無從防備。
但是她不怕--因為他是那西斯、因為她愛他。
“那西斯……”她突然輕輕叫着。
“嗯?”
“那西斯……”
順着她的眼光望去,那西斯才發現,前方的水塘邊,有一蓬蓬清香而優雅的水仙花。
“可不可以告訴我,是誰為你取了這麼美麗的名字?”
那西斯沉默了一會兒,才説:“我那年十一歲,偷渡到美國,在紐約遇到了你大哥,他一看到我,便喊了我這個名字,所以我就用了它。”
“為什麼?這有什麼特殊意義?”素兒不懂。
“不知道,我沒問過你大哥。”那西斯笑笑。
“他在你身上,看到了俊美與孤傲芬芳的特質,我想,這是他叫你那西斯的原因。”素兒想了一會兒,説道。
“俊美與孤傲?”
“你不知道水仙花的傳説嗎?”
見他搖搖頭,素兒拿起他修長的手把玩。
“Narcissus是個非常美麗的少年,因此他誰也不愛,整日痴迷地瞧着自己水中的倒影,也傷了許許多多少女的心。”
“最後,不但是人類,連自然女神也愛上他了,可他對女神仍然不屑一顧,女神最後終因悲傷而死。其他自然女神見到便動氣了,為了懲罰他,便將他變成一株花朵,讓他永遠對着自己的倒影。”
那西斯聽了,很久很久都不説話,沉默了一會兒,才説:“我從沒刻意去傷過女孩子的心。”
“我知道,但她們都會情不自禁地愛上你,就像我一樣。”素兒將小頭顱鑽人他的懷抱裏。
“不接受她們的愛、就等於傷害她們,所以必須接受這樣的懲罰?”那西斯很困惑。“我不懂?”
“所以説女人都是莫名其妙的。”素兒笑。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也曾因為那西斯不懂她的心而發怒、哭泣,可她不會讓那西斯知道的。
因為,至少此刻她擁有了他。
正陶醉在寧靜的兩人世界裏,突然一聲粗暴的怒喝,打斷了兩人的沉思。
“喂,小子不錯嘛!帶一個‘七仔’來這裏談戀愛哦!”一個瘦小而邋遢的男人從旁邊的樹叢竄出。
“大家都是男人,你談情,也該給我們兄弟一點甜頭吧!”
另一個男人則從旁邊跳出來,一臉不懷好意。
“那西斯!”素兒驚慌地抱住他。
那西斯反手環住她瘦弱身子,輕輕安撫她。
“你們要什麼?”他皺着眉頭問。
什麼大風大浪他沒見過?不過也好久好久,沒碰過這樣的事了。
雖然是搶劫,可兩人看到那西斯過分俊美的面孔,仍然一愣。
“沒啥?身上有多少錢拿出來!”他揚揚手中的刀子,得意地説。
那西斯從褲袋掏出皮夾,抽出裏面所有現鈔。“就只有這些,其他沒有了。”
兩個歹徒一見到白花花的鈔票,眼睛都直了,粗暴地一把搶過。
可天生畜生性子的人,哪可能就這樣算了。拿了錢,一雙賊限又在那西斯與素兒身上溜來溜去,像是在考慮該玩哪一個才好。
最後他們終於放棄當同志的想法,把刀對着素兒。
“去!到草叢那裏去!”
“不要--”素兒害怕地哭出來,一雙小手緊抱住那西斯。
“臭娘兒們,我叫你去就去,少廢話!”歹徒見素兒不依,大怒,伸手就要來拉她。
手才伸到一半,中指突然奇異似的彎成可怕的形狀,他還來不及慘叫,肚子已被重力擂了七八拳。
只見他張大了嘴,血從口角慢慢溢出,接着身體軟軟地倒下。
“那西斯!”素兒驚恐地叫。
他彷彿變了一個人,渾身充滿暴戾、殘酷的氣息。
尤其是他的眼神,像冰一樣鋭利。
他盯着另一個人的模樣,就像是在盯着一隻獵物--殺、殺、殺!
他猛撲了過去。
“住手,那西斯,別這樣!”
歹徒手上雖然有刀,但素兒卻直覺死的會是歹徒!
她直撲了過去,雙手環住那西斯的腰。“夠了,請停下來,夠了!”
那西斯被她嬌小的身子抱住,他一愣,不耐煩地將她用力推倒在地上,接着如一隻嗜殺的獵豹般,繼續朝歹徒走去。
歹徒早就嚇軟了,刀子早不知道扔到哪裏去,見那西斯凶神惡煞地朝他走來,他發出一聲又一聲地慘叫。
“那西斯--”素兒用盡全身的力氣叫。
她跌跌撞撞地撲上前,再次摟住了他。“他們不是欺負過你的人,請醒過來、醒過來,我是素兒,我需要你,別再打了。”
她悽楚的呼喚,震醒了那西斯的神智,那西斯陡然一怔,頓時恢復過來。
“素兒,你沒事吧!”望着她淚濕的小臉,那西斯心疼地摟住她,一直不停地道歉。“對不起,是我不好,讓你害怕了。”
“不、不,”素兒連連搖着頭,表情十分堅定。
“我不怕你,無論你變成怎麼樣,我都不會怕,我只怕你忘了我。”將頭埋人他的胸膛中,素兒渾身顫抖地哭了。在那一刻,她好怕失去他,怕那個温柔、善良的那西斯,會永遠不再回來。幸好,一切都沒有變,那西斯仍是那西斯,他依舊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