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武俠小説 > 《醉海狂龍》在線閲讀 > 二

    睡虎睡眼倏睜道:“那‘俗辣’話可真多。”

    武陵野虎笑道:“愛睏的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就算同情他年老體衰敗腎下消,留一條路讓他苟延殘喘吧。”

    睡虎認為説得有理,繼續閉目“沉思”去了。

    老方醉得怏,醒得也不慢,酒意倒褪了六成,原本薑黃的臉色又有幾分血色,眼中的血絲也淡了許多,精神有點亢奮,接續剛才的話題道:“照老哥所説,他們不是用拳頭刀槍打出來的,難道他們是在‘八三麼’炮戰轟出來的?”

    (注:八三麼是以前金門軍中樂園的代號。)

    老方此言雖然未全中,但也相差不遠。

    武陵野虎答非所問道:“我國自盤古開天以來,歷數千年之外,出現不少英雄人物,你最敬佩的是哪一位。”

    老方想了想道:“若以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有‘一隻’能幹的手的邏輯來看,我最佩服雲洲大儒俠史豔文。”

    藍曉晴笑罵道:“史豔文又不是人。”

    老方道:“那豬八戒算不算是人?”

    這個問題可真複雜,能回答的是豬八戒!

    豬八戒若也算民族英雄,三杯大醉俠必是世紀末人類救世主了。

    藍曉晴接連啐了好幾聲神經病。

    老方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大聲叫道:“我知道了,曹操説過:‘世上英雄唯“屎軍”’,英雄就是挑大便的人!”

    幾句話惹得鬨堂大笑。

    老方知道自己又説錯了,猛搔腦勺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這世界誰是英雄?對了!當今只有老哥您才是英雄!”

    從頭至尾,老方只有這句話最得體。

    高帽子人人愛戴,三杯大醉俠何能例外,軒眉展顏暢快的洪聲大笑道:“方老弟説得這麼實在我是不敢不當,我這頭野老虎算什麼英雄人物?方兄弟年輕有為近悦遠來,恭祝聖誕百丹爭嗚,你才是未來的英雄人物!”

    老方被人一“阿佬”,連姓什麼都忘了,眉開眼笑道:“那裏那裏,豈不敢,豈不敢,我老方生性仁厚朴實敦品勵學,米粒之光,豈能與皓月爭輝?老哥您才是香豔大膽,楝宇連雲,是女人無法一手掌握的男人……”

    “不不!你才是腦滿陽肥、清潔衞生、無菌包裝……”

    “好説!好説!您才是因為所以,老奸巨滑、蓋棺論定……”

    “不不!您才是富麗堂煌,豈有此理,入土為安……”

    這兩個果真是豈有此理,一定是龍發堂的前後期同學。

    藍曉晴薄嗔道:“你們有完沒完啊?”

    三杯大醉俠略收斂頑笑態度道:“鬧得有些不像畫漫畫,難怪有人要生氣了,説正經的,許多在江湖上‘走跳’之人,往往曲解了英雄的真義,他們以為走在路上‘三角六肩’威風凜凜,走到哪人家都畏懼三分,自以為很抖,走到哪吃到哪,從不付賬,專事敲榨勒索收保護費,不用工作也有大把鈔票,這種人人人敬鬼神而遠之,碰上了也敢怒而不敢言,幾個惡人朋比狼狽,專欺壓弱小為樂,這算什麼英雄?若這樣的人也算英雄,那三杯大醉俠也可以稱得上是世紀末救世主了,咦?這句話好像有人説過了?

    五千年曆史,晉國英雄多如恆河沙數,可沒有隻被瞄一眼就動傢伙砍人的,做英雄要有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度量。

    年輕人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如果真的精力過剩,何不投入特勒單位以打擊犯罪,或穿起征衣,執於戈以衞社稷呢?

    俗話説得好,兔子不吃窩邊草,在自己的家鄉,自己的國家裏逞英雄欺侮同胞,‘牛寮裏面鬥牛母’,那不是英雄,是人渣,是垃圾,是廢物,如果這種人也算英雄好漢,那三杯大醉俠……也算是垃圾,人渣吧!”藍曉晴道:“那前輩必有一套正確的英雄觀了?”

    老方怔道:“哪個英雄被關了?”

    “你嘛幫幫忙,關限觀差很多耶。”

    夜,已經很深,約莫已三夏末四更初了,武陵睡虎卻了無睡意,精神極為亢奮,“打屁哈啦”越説越有勁。

    “我説過我沒讀多少書,也沒什麼英雄觀,只是在江湖上跑多了,也看多了,所以有感而發,事實上中華民族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民族,然而,身為優秀民族的一份子,卻感受不到優良血統的尊嚴,反而覺得醜陋不堪。”

    老方道:“不會呀!看起來滿價廉物美的嘛。”

    他們打屁哈啦,可苦了病虎勞三期,睡虎餘不醒,醉虎解千愁和水虎阮小三,這四隻大蟲白天山寨的事已忙得要死不活,晚上還被抓來聽演講,武陵野虎沒吭聲他們也不敢溜班,偏又插不上口,枯坐一旁苦不堪言。

    香茗已換了N次,武陵野虎仍然精神抖擻,繼續談他的英雄主義:“不是我看輕自己的同胞,我族人的自私自利,酒色微逐,熱衷名利,在在以自我為中心的沙文主義,把人性變得冷漠又可怕。

    錯誤的英雄主義,以為有錢有勢,走路有風就是英雄,這是不正確的,真正的英雄從來也不會自認是英雄。

    嶽武穆揮軍抗金精忠報國,屈死風波一早而未竟其志,忠貞之氣永留千古,他從未自稱英雄,但他確是英雄。

    關夫子封金掛印,過五關斬六將,千里護嫂尋兄,傲骨錚錚義烈千秋,他也沒自稱過英雄,他一樣是英雄。

    勾踐卧薪嚐膽,忍人所不能忍,終能匡復越國,班超投筆從戎而立功異域,田單以寡擊眾雙城復國,文天祥至死不降正氣磅磚,史可法死守楊州力盡死節,花木蘭代父從軍忠孝兩全,梁紅玉執杆鼓身先士卒……,太多這樣的例子了。

    他們沒有人自稱過英雄,但他們確然是大忠、大孝、大勇的英雄,史書記載歷歷,沒有人敢否定他們的地位。英雄不是男人的專利,也不論出身,更不一定非使用武力不可,社會上其實有許許多多的無名英雄,奮不顧身護衞疆土的三軍將士,維持治安打擊犯罪的治安人員,乃至於捐血人、社會義工,他們都是英雄。

    大隱隱於朝,小隱隱於市,一切勞苦的大眾們,為整個社會默默奉獻,不論是士、農、工、商各行各業,他們推着時代的巨輪,艱苦的維持世界的運轉,因為有了他們,人間才會有進步,他們是一羣無名英雄。

    英雄的定義不在武力或功業,秦王政北擊匈奴南並閩粵而統一天下,但秉性殘暴,焚書坑儒,歷史上的定義是暴君,不是英雄,曹阿瞞智略過人,統百萬貌貅,挾天子以令諸侯,他是奸雄,不是英雄。

    黃巢殺人八百萬,張獻忠悍立七殺碑,那更不是英雄,那是屠夫,至於安祿山、史思明者流,更等而下之矣。”

    一席話説得頭頭是道,若説他沒受過什麼教育,打死我也不相信,我得承認,他的學識只比三杯大醉俠差那麼一點點,也就是説他是袁“天”子,我是學究“夫”人,有點建議給武陵野虎,本書的背景是明初,張獻忠可是明末人。—

    “那老哥自認是不是英雄呢?”

    這個問題可不好答,自認英雄未免太狂,是英雄從不自認是英雄,這可是武陵野虎自個説的,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

    武陵野虎胸有成竹道:“説什麼英雄,英雄豈是那麼好當的?我是很想當英雄,學了一身藝業,很難自甘寂寞。

    這裏名叫山寨,兩位可以看得到,這裏跟一般山居沒什麼兩樣,只是居民比較團結合作,練武的風氣較盛而已,村民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耕有種,有漁有獵,自給自足,自食其力,日子過得很平凡。

    我,只是他們心目中的精神支柱罷了,他們很自由,我沒給他們太多的限制,有事大家商量,我是很民主的。”

    “那外人為何稱此地為五虎山寨呢?”

    武陵野虎喟然道:“不瞞兩位説,我這裏的組成份子相當複雜,其中有三成以上是官府懸賞緝拿的重犯,其餘的人或多或少都於犯了國法,可以説是一羣不良份子的組合,甚至還有姦夫淫婦在內!”

    “那這裏豈不像感訓隊?”

    武陵野虎道:“‘感性’對不對我不曉得,他們卻是一對也不對,要不是我們弟兄撐着,早就成強盜窩了。”

    藍曉晴道:“那這裏豈不成罪犯的安樂窩了?”

    武陵野虎搖頭道:“不然,這些人固然都有罪名,但五虎山寨也不是阿貓阿狗想來就來,否則早就爆滿了。

    要想加入為五虎山寨的一份子,除了要有幾分文武本事之外,重要的是他們本身的品行,從他們的出身,犯罪的動機,作案的過程與對象,乃至於言行,我們都嚴加考核,必須通過道德標準才能加入為弟兄。

    我經營了十年,此地才不過百多名弟兄,可見篩選之嚴。”

    老方驚歎道:“這比大學聯考還難。”

    武陵野虎道。“按理來説,此地山產豐富,我們應該過得很富裕才對,其實我們苦得要死,這些人雖然都是性情中人,但有些人思想偏激,管理他們可得花無窮心血,單這些弟兄倒好辦,我們還有沉重的負擔呢。”

    “前輩剛才不是説此地可以自給自足了嗎?”

    “若是單以眼前這一兩百弟兄,加上眷屬也不過三百多口,生活是不慮遺乏,只是我們還得背上沉重的包袱。”

    “沉重的包袱?前輩是説……”

    “眼前的弟兄,倒有半數以上成了家,有了家他們才能安定下來,人性化的管理,是我一心要實行的目標。

    這個村寨是我們胼手胝足經營的結果,目前已粗具規模,很多慕名前來尋求庇護,但能夠通過留下來的人少之又少,大部份在品德上被刷了下來,官府追得緊,村裏又不能留下定時炸彈,他們又該何去何從呢?

    過去有一些被拒門外的人,離開此地重操舊業,反而變本加厲,成為危害社會安寧的害羣之馬,這些人其實未必個個難以改造,有些人其行可議,其情可個,情理或者站得住腳,卻為國法所不容。

    衡情度理,尚堪改造的,我們在後谷開闢了一處谷地,將他們的活動限制在內,逼他們蹈光養晦磨掉野性,其實他們都是好人,只是行事偏激而已,這些人還不乏名動武林的高手,為了養他們,可苦了眾弟兄了。”

    ※※※※※※※※

    夜,已經很深,很深了。

    嘎?您問我很深到底是多深?不曉得,大概有兩三丈吧?什麼?夜的深度不是這麼計算的?什麼時候改的?

    他們在品茗哈啦,最爽的是醉虎解千愁,他酒早醒了,卻還在裝睡,冷板凳並不好坐,睡虎餘不醒則不愧其名,“沉思”得微微發出鼾聲,最苦的是三杯大醉俠,不僅要奉陪到底,還得兼紀錄實況報導。

    老方和藍曉晴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這個世界上還有這種寬大襟懷的一羣人,武陵野虎果然作風與眾不同。

    “我們可不是在囚禁他們,後谷三面插天,只有一個出入口,由一位老前輩在管理,他們很自由,來去悉聽尊便,日常用品供應無缺,他們無所是事,只是看書讀經,奇怪的是走的人很少,所以人越來越多了。”

    老方叫道:“招待這麼好哇—我也去住幾天。”

    藍曉晴瞪了他一眼道:“人家煞費苦心,用刑期無刑的方法去感化罪犯,你又沒犯罪,幹嘛去窮攪和?”

    “反正是免費的,去去又有何妨?”

    “神經病!”

    “為了感化這些人,我們還不時延聘高僧和道長講經勸善,也請飽學之士説文講理,這些開銷也不算少,為了籌措經費,我們偶爾會‘出草’幹上一票,一來抒解身心壓力,二來減輕經濟負擔,一舉兩得。

    我們作案的對象是經過相當慎重選擇的,不是惡性重大的土豪劣紳,便是貪官污吏,我們絕對恪守江湖規矩,我的想法是:用他們的不義之財,行有意義之事,也算是替他們積點陰德,想法是很可笑,卻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藍曉晴欲言又止。

    “我知道這麼做也是違法犯紀,然而與其讓一票人無法無天,還不如有組織加以規範,至於我是於犯國法還是罪犯天條,我並不在意,我既號野虎,本來就不是被管束的狂人,對或錯,是與非,任由他人評斷。”

    “江湖傳言什麼虎落平陽……對不起,我……”

    武陵野虎狂放的大笑道:“姑娘不必吞吞吐吐,虎落平陽被羊欺,這句話武林中人盡皆知,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過提起羊家我就一肚子火,他們是官,我是匪,被欺負也是很正常的事。”

    “是重慶羊家?”

    “正是那三個狗腿子。”

    老方一臉迷惑:“狗都宰了,腿怎麼會跑到羊家去?”藍曉晴道:“狗腿子是罵人的話。”

    “狗腿子撒尿會不會舉起後腳?”

    “你嘛幫幫忙,”藍曉晴搖頭道:“你八成還沒醒,少説兩句吧,敢問前輩,怎麼會和羊家兄弟結下樑子的?”

    武陵野虎喝了口茶道:“其實也沒什麼樑子,我跟他們本來就立場異,各有各的志業,他們的職責是肅清奸宄,我卻是個山大王,這兩者之間是明確的對立,他們想抓我,我不想被抓,如此而已。

    有一次我還差點被逮去蹲苦窯呢。

    世間的事就是如此奇妙,如果沒有像我這些弟兄們去犯法,那他豈不要失業了嗎?所以我們是互相依附存在的。

    事情是在兩年前,我在山裏窩得無聊,打算到峨媚去瞻仰佛教勝地,不料行蹤不密,路過重慶府時,被羊氏兄弟給盯了,我沒在重慶落過案,所以不以為意,想不到他們卻擺起陣仗,一言不語就卯起來了。去他王八龜孫的,他們居然另外請了用毒高手,還好我發覺苗頭不對,立刻溜之大吉,中了點毒沒要了我的命。

    誰知道羊家那個最不成材的推山掌羊殿鳳,硬是發了羊癲瘋,在外面胡吹瞎吹,説我那次大敗而逃,以顯他們的威風,我對這種傳言根本鳥不甩他。

    憑良心講血們的老大渝州一劍羊殿康我沒見過,那天出面的是老二推山掌羊殿鳳和老三花中狂客羊殿孝,以他們兄弟倆的武功,一對一保證他們灰頭土臉,一對二我都未必會輸,那天是因為有個身份不明的用毒高手幫他們,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了。

    這就是虎落平陽被羊欺這句話的由來。”

    藍曉晴道:“原來如此,前輩什麼時候採取報復的?”

    武陵野虎訝然道:“你怎麼知道我會進行報復?”

    藍曉晴笑道:“想當年耳,以前輩好強的個性,絕不可能忍氣吞聲打斷牙齒和血吞,而且報復的手段必然使他們十分難堪,他們才會千里迢迢處心積慮,甚至勞師動眾的前來攻擊五虎山寨了。”

    “姑娘冰雪聰明,事情正是如此,我對他們很感冒,他們也很傷風——敗俗,此地本非重慶府轄區,他們只是一府的地方官,無權越區辦案,再説我袁某人在官府中並無案底,他們抓我只不過想樹威而已。

    我的個性本就好強,豈容得他們胡搞瞎搞?

    三個月前,我秘密潛抵重慶府,夜探巡補房,趁推山掌羊殿鳳熟睡時制住他,剃了他個大光頭,又循本寨旗子提供的線索,直搗羊家宅邸,羊家在城外的別墅可真大,樓閣亭台水榭一應俱全,我找了半天都沒找着。

    後來我聽到一些奇怪的聲息,嗯嗯啊啊的還帶着喘息,我以為有人要死了,忙趕過去一看,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

    老方道:“你不是説有人快要死了?”

    武陵野虎笑道:“不是,是花中狂客在玩妖精打架!”

    老方忙問:“那是什麼遊戲?好不好玩?”

    武陵野虎微赧道:“那不是玩,他們在‘做人’。”

    “做人?人是用做的嗎?要多久才能做一個人?”

    武陵野虎道:“正常的話是十個月。”

    “十個月才做一個人有必要加夜班嗎?”

    什麼話,那不是加班,那是正常班……幹嘛提這個?

    藍曉晴早已羞紅了粉頰,益增嬌豔嫵媚。

    “他們正在欲仙欲死之際,根本未提防外人闖入,我用兩粒小石子就輕易制住他們,我把他們照牀上疊羅漢原姿勢不變綁在一起,放在十字街頭示眾,大大刷了他們的面子,這檔事想起來就很爽。”

    想起得意處,武陵野虎不禁軒眉大笑。

    “前輩未免太捉狹了些。”

    “我本來就是野性難馴,對付羊家的手段,我認為一點都不過份,只是這次玩笑開的太大,得罪了另外兩個人。”“為什麼?”

    “你們知道和花中狂客表演醜劇的女人是誰嗎?她就是歌謠當中‘粉洗烏鴉白不久’那兩隻烏鴉之一。”

    藍曉晴訝然道:“是毛家姐妹?”

    “正是那兩個淫娃。”

    老方惑然道:“她們為什麼會被稱為烏鴉呢?”

    武陵野虎解釋:“烏鴉本來是黑的,用白粉洗過一時看起來是白的,只是白不久罷了,這兩姐妹粉黛佳人毛蜜蜜和粉墨佳人毛蓉蓉,外表雍容高貴美絕塵寰,骨子裏卻是人盡可夫的蕩婦淫娃。

    推山掌是重慶府的三班總捕頭,藉身份掩護包賭包娼,黑白通吃,坐地分贓,花中狂客會和毛家姐妹搞上一腿不足為奇,這兩姐妹憑美色和身體到處騙武藝,是男人都很難拒絕,所以她們所學極雜,藝業甚至比羊家兄弟還強。

    説實在話,羊家兄弟沒什麼了不起,渝州一劍羊殿康稍有俠名,但近幾年好像不太管事,推山掌羊殿鳳是個大老粗,要對付他並不困難,花中狂客早被酒色掏空了精氣,手軟腳軟無三小路用,我根本不放在眼裏。”

    藍曉晴道:“什麼花中狂客,聽外號就教人想扁他。”

    武陵野虎道:“此人豈只該扁?他另有個外號叫‘處女終結者’,是個色中餓鬼,不知糟遢了多少女性。”

    老方咬牙道:“這種人該把他的‘禍根’卡察掉!”

    武陵野虎微微嘆道:“羊家兄弟來襲並不足慮,我是耽心他們藉公門勢力,脅迫武林人物助陣,加上毛家姐妹也淌了混水,那問題就嚴重了,不過無須畏懼,五虎個個是好漢,絕不是好吃的果子。

    我這個人天生俠骨,專好打抱不平,偏又有悲天憫人的柔腸,自古以來,這種人都沒什麼好下場,我很認命,江湖生涯本來就是在玩命,誰有本事誰拿去,生死等閒看,這次若不給他們個顏色瞧,我死也不瞑目!”

    武陵野虎今天太反常,已經幾次説出不祥的語句,病虎、睡虎、醉虎、水虎,全都皺緊了眉頭,在他們的印象中,這位領導大哥,從來就豪氣於雲,説話簡潔有力,很少像今天這樣三個婆婆四個媽媽的沒完沒了。

    “啊哈!”睡虎打了個大哈欠,勉強睜開一線半睜半閉的眼睛,有意結柬話題道:“夜已深了,該請客人安歇了。”

    武陵野虎道:“困老二,你還沒睡夠嗎?”

    睡虎叫屈道:“我哪有睡?我是在‘思考’。”

    武陵野虎笑道:“你老是在思考怎麼睡才睡得好,可別一睡不起,客人都還不困,做主人的哪能先去放平?”

    病虎病懨懨的道:“做主人的都不提,客人怎麼好意思先睡?再説羊家的人即將來襲,我們應該未雨綢繆。”

    “別急別急!羊家那些催命鬼昨兒個才出發,最快也要大後天才能到來,我們時間並不急迫,方老弟和藍姑娘都是好聽眾,我難得話這麼多,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們多聽一些好話又有何妨?”

    醉虎微感不安道:“大哥!你今天不太正常。”

    武陵野虎呵呵大笑道:“你這是什麼話,我今天精神簡直有點光返照,好得不得了,你可別掃了大家的興。”

    水虎本來也想勸幾句,想了想欲言又止。

    藍曉晴道:“前輩若不困,我們只有奉陪了。”

    武陵野虎點頭道:“古人説得好,捨命陪君子,命算得了什麼,難得兩位投我的緣,人生得兩知己,死又何憾!”

    這回連老方也感到渾身不對勁起來。

    藍曉晴和老方互望一眼,知道話題再拖已沒意義,以手掩日打個呵欠道:“我看有話留待天亮再説,我倒是困了。”

    武陵野虎微感失望道:“我還有很多話要説,以後恐怕……唉!既然兩位累了,老五,勞駕你帶他們去客房安歇吧!”

    快五更天了,老方其實困得要死,捱了一晚疲勞轟炸,聽了一大堆廢話,明天請“怪手”來挖,保證能從耳裏挖出幾“頭拉苦”(卡車)的廢話渣子,這種廢棄物倒在那裏都是噪音,可以填海造就新生地。

    老方異想天開,這種人本來就很機車。

    互道一聲“姑的奶頭”,兩人分別訪周孫的爺爺去了。

    病虎、睡虎、醉虎和水虎,分別行禮告退,武陵野虎揮了揮手,不知怎的,在這凌晨時分,心情竟如此波濤般洶湧。

    大家都睡了,他依然亢奮得了無睡意,灌了一大杯冷茶,提着半壺殘酒,信步走出出屋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氣。

    清晨的空氣是無比的新鮮,帶着甜滋滋的清爽味道,武陵野虎貪婪的深吸着,芬芳怡人的氣氛直沁心脾。

    生平第一次感到,空氣竟是如此美妙。

    從曉色迷濛中,從霾鍰輕霧裏,他放眼凝望着這一片自己辛勤建立的王國,竟然湧起一些落寞,一些不捨。

    人生一世如草木一秋,榮枯之間,半點不由人,仰首喝了口冷酒,感慨人生無常,他想起三國演義的刊頭詞: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好個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真是豁達,短短的五十餘字,道盡世事的滄桑,在時光的巨輪中,在歷史的洪流裏,人生是多麼的飄忽與短暫,千古不變的是時序更替,對照出人生的虛幻無常。

    正是“人間多少興亡事,不值青山一笑看”!

    想着想着,古今佳句,在腦海中翻騰。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青蓮居士喝酒都喝痴了,人在地面賞月,居然和天上的月亮説起話來,説要永結無情遊,還相約在天上相會,咱們的李白李大俠,早該送去龍發堂修心養性,也免得他為了撈水底的月亮,而慘遭溺斃了。

    想起了撈月淪為波臣的青蓮居士,他又想起了另一位愛酒也愛國,滿腔熱血“辛苦丟掉病”的辛棄疾來:

    醉裏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

    近來始覺聖人書,信者全無是處。

    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

    只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日去!

    辛棄疾傲骨磷峋,生逢亂世不得志,失意時醉酒放歌,醉得迷糊,也醉得爽快,醉得痴狂,也醉得天真。

    武陵野虎更是目空一切的狂人,對辛棄疾的豪邁不拘與狷狂,視為自己師法的對象,連灌三大口老酒,帶酒狂吟:

    “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五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髮生!”

    這又是愛國詞人辛棄疾的“破陣子”,詞中熱血奔騰澎湃,豪情壯志躍然紙上,雄渾氣概,沛然欲溢,字字句句表現出他憂國傷民的悲愴情懷,他的一生懷才不遇,空有壯志凌雲,卻英雄無用武之地。

    武陵野虎驀爾嘬唇發出震耳長嘯。

    但聞羣峯音不絕,有如九雷同嗚,歷久不散。

    只見宿鳥紛紛驚起,連已進入產房的母烏鴉都嚇得把生下一半的蛋縮回去,已生下的蛋為之滾蛋,滾不動的就變成笨蛋,掉下去被烏龜撿到則變成王八蛋,沒人要的是“聖誕”(剩蛋),摔破的是“扁擔”……

    蜈蚣嚇醒,找不齊幾十只鞋子,蚯蚓則忘了戴眼鏡,只好就地鑽入土裏躲藏,泥鰍掉了全身毛,被毛蟲撿去被在身上,至今蜈蚣不敢穿鞋,蚯蚓依然躲在土裏,泥鰍光溜溜,毛蟲全身毛,此皆野虎之過也,信不信由您。

    仰天吁了口濁氣,往事歷歷出現眼前。

    年青時雄心如五嶽之壯,如四海之闊,原也想成為人中之龍,而今,也不過成就這一片小小的基業而已。

    這並不是當時投身江湖時所希望的結果,自己原本是想當一個無羈無絆的遊俠,遨遊天下,管盡不平事的。

    因緣際會造成今天的局面,原是身不由己啊!

    恍惚四十年光陰虛度,不過在彈指之間。

    人,好像是上蒼在地面所擺棋局中的一粒棋子,扮演的是過河卒子,還是睥睨天下的將帥,半點都不由人計較。

    為了這些人,為了這片基業,或者説是為了些許虛名,連家都沒成,深怕家累而銷磨雄心,而今孑然一身,在大敵將大舉來襲的前夕,感到無比落寞和無力,十年來,他第一次有心力交瘁的無奈感。

    人類的力量其實很渺小,甚至是微不足道,要管理這五六百個怪胎,真的好累好累,不知何時才能卸下重檐?

    人,生與死不過差兩管廢氣罷了,一口氣轉不過來,一切就一了百了,在永恆的宇宙裏,一生只是一個泡沫而已。

    武陵野虎悽然的笑了笑,一掌把身邊一棵碗口粗的樹揮成兩段!

    ※※※※※※※※

    時序的運轉不會因為野虎的感傷而停止,天,終是要亮的。

    老方只覺得眯了那麼一會就被吵了起來,眼角還掛着兩粒眼屎,去他奶奶的,老是睡眠不足,日子要怎麼熬?

    也不過睡了個把時辰,老方整整流了一個時辰的冷汗,起牀時不但衣服全濕,而且臭氣薰人,聞之令人作嘔。

    睡眠雖不足,氣色看起來還不錯。

    山寨裏,家家户户門户大開,男女老幼忙得團團轉。

    羊家即將來襲的消息已傳遍了,大夥忙着“傳傢俬”準備(武器),整個村像被桶的馬蜂窩,大大小小全忙翻了。

    白天,山寨的建築格局總算看清楚了。寨牆高僅丈二,護寨河寬約十來丈,以此作為防禦,防野獸尚可,卻很難防禦武林高手,牆雖不高,卻很結實,寬達一丈,全用巨石壘起,中間以黏土加石灰舂實,就算火炮也不容易轟垮。

    以寨中有限的人力,建築這道數百丈長的寨牆,加上挖護寨河溝,工程可謂十分艱鉅,但他們做到了。

    寨中的房舍看起來雜亂,但是亂中有序,宅與宅之間都有防火巷,路卻錯綜複雜,看得出來是刻意的安排。

    五虎山寨屹立武陵山達十年之久,盛名可不是靠運氣得來的,除了武陵五虎各有一套絕活之外,其他的成員幾乎全都經過大風大浪的鐵打硬漢,五虎山寨的防禦工事不是很強,敢來虎口拔毛的人卻絕無僅有。

    洗漱完畢,老方也換過了衣裳,武陵野虎這個主人夠盡心,又弄了頓豐盛的早餐,昨兒吃到半夜,哪還吃得下?

    武陵野虎有些焦躁,甚至坐立不安,但仍很有耐心的陪着吃完早餐,氣氛相當沉悶,一干人都食不甘味。

    “我説袁老哥,那生了狗腿的羊家兄弟敢毛了膽來送死,身為武林的一份子,我老方決定留下來卯他一卯。”

    老方説得義形於色,其實是想多撈幾頓飯吃。

    “不!”武陵野虎一口回絕:“你們不用耽心,若羊家兄弟按規矩來,我這一兩百名兒郎還罩得住。

    他們是官府中人,你們犯不着招惹他們,再説他們的武功也有相當火候,你們藝業尚未練成,不宜跟他們硬碰硬,兩軍相爭兵兇戰危,我們也無法照顧你們,若有所閃失,我萬死亦不蔽其辜。

    你們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萬萬不可得罪他們,否則在江湖上諸多困擾,你們吃過飯立刻就走,最好跟他們連照面都別打,以免抹黑了身份,須知一字入公門,九牛拔不出,搞不好下一波的掃黑就輪到你們了。”

    “有這麼嚴重嗎?”老方懷疑。“豈止嚴重,如果要羅織罪名給你相當簡單,武林中人哪個行事不干犯法紀的?正是慾加之罪何患無詞。”

    武陵野虎説的沒錯,武林人物打打殺殺,就算是俠義道中人也是俠以武犯禁,要給個罪名輕而易舉,如果被繪影圖形張貼緝拿,那在江湖上必寸步難行,可能成為過街老鼠,黑白兩道都喊打,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現在換老方坐立不安了,雖説武陵野虎為了正派,但畢竟列名綠林,若在這垛子窯裏被羊家中弟撞見,那鐵定要敗腎下消,萬一被弄去蹲幾年苦窯,豈不有損老方清譽?一念及此,老方的勇氣便成為薄薄的一片,幾乎已不存在。

    “可是……老哥您這麼説就太見外了,朋友香蕉蘋果……不不,我是説朋友本來就要患難相扶,有人敢爬到您頭上撒尿,我老方為您煽風助火,同流合污也是應該的,我看我還是留下來幫忙送便當也好。”

    老方心中早打退堂鼓,場面話卻不能不交待。

    武陵野虎大為感動道:“好兄弟,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我沒看錯人,你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如果你的武功再高些,我死後願意將五虎山寨交給你去經營,相信你必能勝任愉快,為此值得浮一大白!”

    武陵野虎大笑,笑聲卻帶着晦澀,想喝酒卻誤拿了醬油,嘴對嘴喝了兩口才發覺,鹹得他擠眉弄眼齜牙咧嘴。

    這行為對武陵野虎來説,是極為少見的失誤。

    為了掩飾窘態,武陵野虎故作若無其事道:“酒喝多了,喝兩口醬油解酒,來來!兩位快吃吧,吃飽了上路回家,你們回家我不用回,這裏就是我的家,我就是死了也要埋骨此地,永遠和弟兄們在一起。

    呵呵!詩中説得好,生死中年兩不堪,生非容易死非難;劇嶙病骨如秋鶴,猶吐青絲學晚蠶。一樣傷心悲命薄,幾人憤世作清談?何妨放棹江湖去,澆水桃花共結庵!人生不滿百,長懷千歲憂,生命何其無聊?

    兩位都還年輕,生命正閃耀着光明和希望,我的心情你們未必瞭解,呵呵!無聊,不提不提,芳樹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我在説什麼呀?對了!兩位此去一路順風,歡迎隨時來玩,呵呵,哈酒,哈酒!

    哦!有件事兒忘了問,武林中近年出了一位莫測高深的青年高手,外號叫醉海狂龍,很少人見過他的盧山真面目,以醉海狂龍身份出現時,總是穿一身龍紋衣,戴龍形面具,聽説此人姓方,和老弟同鄉,敢問……?”

    老方道。“老哥別抬舉我,重慶府姓方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這一支三代單傳,跟他八竿子打不上關係。”

    老方急忙撇清,藍曉晴則冷眼旁觀,看老方變什麼把戲。

    “是嗎?他跟你還有相同的嗜好,那就是愛酒如命。”

    老方笑道:“世上醉鬼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三杯大醉俠就是其中之一,你為什麼不懷疑他才是醉海狂龍呢?”

    武陵野虎掀髯狂笑道:“你嘛幫幫忙,他這個人麻繩串豆腐,連提都甭提,酒品之差天下少有,上次跟他在PUB喝了幾杯他就亂了性,下流、卑鄙、無恥、不識字兼沒衞生,還隨地大小便……”(我哪有?我只是不小心把洗臉枱當小便斗而已,偷偷告訴您,野虎酒品更差,有時喝醉之後還跟人比大小呢!)

    幹嘛?這種事也敢提,有夠無聊。

    老方喟然道:“其實醉海狂龍早已嗝屍了。”

    武陵野虎也不由嘆息道!“是啊!可惜了這位聲譽骼起的奇男子,聽説已身殞毒龍潭,天妒英才,令人神傷。

    以前羊家兄弟可能顧慮醉海狂龍是重慶府人,所以行為不大敢明目張膽,但自數月前醉海狂龍的死訊傳開之後,他們兄弟便肆無忌憚,變本加厲起來,這次他們敢遠離巢穴大動於戈,想是豁出去,存心來替我送終了。

    呵呵!無聊!哈酒!哈酒!”

    武陵野虎有些語無倫次,顯示出心情極為紊亂。

    其餘四虎個個惶然,不知如何插嘴。

    匆匆吃完這頓無聊派早餐,武陵野虎立即吩咐水虎阮小三送他們“出山”,神情漠然,居然連句再見都沒説。

    老方似欲説什麼又難以啓齒,藍曉晴卻知道後果嚴重,為免池魚之殃,趕緊催促老方及早遠離是非之地。

    這並不能怪藍曉晴自私,保護自己是人之本能,以她和老方的武功而言,留下來也幫不了什麼忙,反而還要人家分神照顧,成為別人的累贅,這原是藍曉晴的巧辯之詞,女生畢竟較細心,也更能注重現實。

    老方本來想開口借點盤纏,被藍曉晴一催,也亂了思緒,就這樣撈了兩頓飽之外,揮揮衣袖,沒帶走一片雲彩。

    水虎倒也殷勤,直送出十里外,指點了路徑才告辭回去。

    老方領頭順着水虎阮小三指點的路徑大步往前走,也不知是水虎指點錯誤,還是老方沒聽清楚,走着走着,居然迷失在叢山峻嶺裏,怎麼走都轉不出去,頭都轉暈了,仍是緣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這個世紀一艮星,連路都認不好。從早到午,不知走了多少路,居然又轉回到和水虎分手之處,還真的越混越回去,藍曉晴也傻了眼,不信邪,自己帶頭辨路,直走到日近偏西,早上吃的無聊派早餐早已消化完,又餓又累,總算找到一條像樣的道路。

    看樣子,方向應該是搞對了,還是女生較厲害。

    問題又來了,兩人都餓癟啦!

    還好剛才摘了些不知名的野果,也好玩的掏了兩窩去他媽的鳥蛋,就這麼吃烤鳥蛋配野果,草草將就一餐。

    早餐還有酒有肉,晚餐就那麼草草,上午下午的境遇就差了那麼多,去他奶奶的,還真是白雲蒼狗人事無常哪!

    吃了這一頓,下一頓呢?

    老方又不由得怨天尤人起來,老天對老方同樣的老子輩,卻如此無情、無義、無道、無狀、無論丫無效、無……相對意氣風發之時,真是情何以堪,還有武陵野虎那老小子,居然一塊錢都捨不得打發,當什麼山大王?豬、豬八戒,豬八戒的師父,不!豬八戒的師祖!

    老方喃喃自語,嘴巴動作頻頻。

    “你在偷吃什麼?”藍曉晴以為老方暗槓食物。

    “我在吃屁!”老方沒好氣道。

    藍曉晴噗嗤一笑,宛如盛開的喇叭花。

    老方看傻了,由衷嘆道:“你笑起來好美。”

    藍曉晴臉紅掩口,嬌羞萬端,迷死一卡車豬哥。

    兩人默默對坐,以前不知藍曉晴易釵為弁,同性之間説説笑話,開開黃腔都無所謂,藍曉晴換了女裝後卻生疏了。

    烏龜瞪綠豆,兩人卻不是無聲勝有聲的料。

    “我們該怎麼辦?”藍曉晴輕聲問。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老方不勝懊惱道:“據水虎説從大路到有人煙之處還有幾十里路,要走上好久呢。”

    “我們現在身無分文,就算走到村鎮裏,還是一籌莫展,你可是個男生,男生就該站出來想辦法解決呀?”

    老方不服道:“為什麼男生就要站出來?”

    “男生本來就該出頭解決困難,難道不對嗎?”

    “同樣兩手兩腳,構造大同小異,為什麼男人就要解決困難?”

    “什麼叫大同小異?差別很大耶!”

    “有什麼差別?只是‘大’便的姿勢相‘同’,‘小’便的姿勢各‘異’而已,這就是這句成語的由來。”

    説得有理,三杯大醉俠亦為之擊節歎賞。

    “男人本來就是要出死力的。”

    “胡説,男女平等,你得講道理。”

    “要講道理嗎?”藍曉晴似笑非笑道。“古人造字早就説明男人是要出力的,所以男生一定要用力,再看這女字,兩手張開,一雙小腳蹺起,天生就是胖嘟嘟享福的命!”

    老方猛搔腦勺道:“説起來好像有道理,男生下邊要用力,女生要張開雙手蹺起小腳,這種姿勢好像怪怪的?”

    藍曉晴臉一熱,差點沒瞪死老方。

    老方吐了吐舌道:“這都是你説的呀!”

    藍曉晴杏眼一瞪叱道:“你沒説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老方識時務得很,藍曉晴古靈精怪聰明慧黠,就算是惡作劇開玩笑,吃癟的穩是自己無疑,只得攤手聳肩,作出無辜相。

    藍曉晴責怪道:“你早上為什麼不向袁前輩借點銀子?”

    “你還説,都是你,我是男生,男字頭大臉四方,都比較愛面子,你是女生,兩手張開,何不向袁老哥開金口?”

    “袁前輩和你稱兄道弟,你不借誰借?”

    老方賭氣道:“就算我錯了行不行”

    藍曉晴笑道:“怎麼?生氣了?”

    老方道:“生氣倒沒有,只差點得疝氣。”

    藍曉晴想了想道:“噯!有了。?”

    “男字都還沒用力,你就有了?”

    藍曉晴一腳踹去,差點踹中老方得疝氣的部位。

    老方訕笑道:“無聊嘛!開個黃腔解解悶。”

    “在我面前説髒話,你當我是什麼?”

    老方的回答很明確:“女人。”

    説得有理,三杯大醉俠亦無可辯駁。

    “廢話!”

    沒錯!還是有理,仍然無可辯駁。

    “你剛才説有了,可是有了什麼妙計解套?”

    “妙計是談不上,暫時解困或者可行。”

    “説來聽聽。”

    “你早上打哪來?”

    “五虎山寨。”

    “有樣學樣。”

    “什麼?打劫呀?”

    “噓!小聲點好不好?”

    “你開什麼玩笑?結夥搶劫罪很重耶!”

    “放心吧!我難道會把你推進火坑嗎?我不是叫你用搶的,我們用借,只是手段用強勢一點,”藍曉晴振振有詞:“我們可以留下他們的住址電話……説溜了,只留下住址不留電話,等你回家再連本帶利送還給他們。”

    藍曉晴的想法有夠天真,甚至有些幼稚。

    “這麼做敢有妥當?”老方有些猶豫。

    “你有更好的辦法嗎?”“回去跟袁老哥借!”

    “你找得到路嗎?”

    “沒把握。”

    “你好意思開口嗎?”

    “不好意思。”老方還是挺愛面子的。

    “這不就結了。”

    “結什麼中國結,或許你的辦法可行,可是這裏是荒山野地鬼打死人,就算要找人強借,也沒個對象可借呀?”

    “不然。”藍曉晴充滿信心道:“這條路面不算小,應該經常有人行走,耐心點,絕對會有肥羊人口的。”

    “那我們豈不成為鴛鴦大盜了?”

    “鴛你個頭,是你一個人出面去借。”

    “為什麼又是我?”“因為你命苦。”

    “我……”老方有些畏縮。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嘛?”

    “我當然是男人,不信褲子脱下來給你看!”

    什麼話,老方能“自暴其短”嗎?

    “我看你不如改穿裙子參加婦女會算了。”

    老方的EQ本來就爛,最受不得人家撩撥,聞言早已臉紅脖子粗,扯起喉嚨大聲道:“你太侮辱人了,我老方脱下褲子保證‘吊兒郎當’,要我改穿裙子?我還怕小弟弟感冒呢!你別瞧不起人,我就借給你看!”

    藍曉晴的激將法成功,老方又被套牢了。

    天下間的男人都差不多,在女人——尤其年輕又漂亮的女人面前,為了表現男子漢大豆腐,英雄本好色的氣概,只要一受激,保證啥事都幹得出來,小者爭風吃醋打破頭,大者大動於戈殺得血流成河,歷史事實斑斑可考。

    就拿三杯大醉俠那小子來説吧,平時道貌岸然老神在在,三杯黃湯下肚之後,若被漂亮妹妹灌此迷湯,也免不了下流輕狂起來,還好修為功深定力堅強,倒不曾因此而顛覆朝廷賣國求榮,誠屬不幸中之大幸……

    老方何許人也,和三杯大醉俠一般,渾身賤骨頭沒三兩重,但修為卻相差不可以道里計,他被套牢乃意料中事。

    “那就看你的羅。”藍曉晴笑在臉上,得意在心裏。

    “安啦安啦!”老方胸脯拍得震天價響。

    ※※※※※※※※

    老方信心滿滿,跟普通路人借錢,簡直易如反掌。

    選了根長約四尺合手的粗木棒,揮了揮,倒還趁手。

    兩人潛伏在路旁草叢中,伺機找人“借”錢。

    等沒多久,施施然出現了一個身材魁梧的貨郎,肩上扛着一大袋雜貨,手上搖着博浪鼓,一搖三擺的走了過來。老方相準時機,一個虎步躍上路中,一揚木棒大喝道:“此山是我栽,此樹是我開,若要從此過,留下來賣棺材!”

    貨郎起先倒被嚇了一跳,及聽到老方的喝聲,早已拋下貨囊,雙手捧腹前仰後合,笑得彎腰駝背,像要抽筋。

    貨郎的反應倒叫老方莫名其士地廟,搞不清楚那邊吐了槽,看貨郎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只好猛抓頭皮。

    “哈哈……小老弟,你真喜歡開玩笑,”貨郎邊背起貨囊邊笑道:“我只賣日用雜貨,從來不賣棺材,你真幽默。”

    “我……”老方一手握棍憨態可掬。

    “你自個玩吧,我還要趕路呢,再見啦!”

    目送貨郎漸行漸遠,老方還在發凱。

    藍曉晴氣急敗壞從草叢中跳出來,劈頭蓋臉臭訓:“你在搞什麼鬼?一句切口都不會説,有這麼幽默的強盜嗎?”老方委曲道:“我已經裝得很兇了,可是……”

    “什麼留下來賣棺材,你留着自己用吧!”

    “水滸傳裏的好漢也是這麼説的嘛。”

    “你亂七八糟講,人家是説: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你還開樹栽山,還兼賣棺材,若這樣也能借到錢,三杯大醉俠早就先借了,也不用辛辛苦苦爬格子,爬得腦袋快壞去了。”

    老方面如苦瓜道:“也許我記錯了,下次一定改進。”

    “拿你沒辦法,只好重新來過了。”

    兩人重新躲好,等待下一個債權人。

    不多久,人言人語嘰嘰喳喳,來了三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肩扛扁擔,擔頭還有繩索,看樣子應是挑夫之類的人。

    老方又是一個虎躍,揮舞手中木棒大喝道:“此三四五開,此四四五栽,若要從此過,留下來買……買棺材!”

    三個漢子指着老方笑得滿地找牙。

    老方木棒斜伸,表情十足土蛋。

    其中一個漢子笑聲不止道:“你真好玩,是在拍整人遊戲嗎?哈哈!棺材你留着自己用,我們還用不着。”

    另一個精瘦漢也笑道:“你分明是在嚇人好玩,誰不知道這武陵山是五虎山寨的地盤?在野虎袁老大的腳底下,保證沒有不三不四的毛賊,這裏雖是王法難及,但過往的行旅比在天子腳下的南京還安全呢!”

    第三個漢子好心道:“小夥子,別再玩啦!夫色不早,我們還要趕路呢,一道走吧,路上也多了個伴兒。”

    三個漢子嘻嘻哈哈,説説笑笑走遠。

    老方原姿勢不變,呆若木雞。

    藍曉晴差點一口氣憋不過來,跳上路面又是一陣嘰哩呱啦:“什麼此三四五開,你以為這是賭場押寶嗎?”“你剛才不是説……”

    “我是説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原來是開路種樹,我還以為濫挖山坡地建房子呢!”

    “沒有人貪贖,亂髮執照誰敢濫建?”

    老方點點頭,心領神會。

    “下次我一定記得了。”

    兩人又回到草叢伺伏。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一名壯漢挑着一大擔柴,走路咚咚有聲,腰間插着一柄斧頭,敢情是個靠山吃山的樵夫。

    瞧扁擔下垂的角度,這擔柴可能不輕。

    老方蓄勢已久,看看來到切近,暴喝一聲躍出,手中木棍先來個毒龍洞再轉橫掃千軍,身再出荊軻獻匕,坐穩了馬步,口中怪叫道:“中山北路是我開,拉拉山神木是我栽,若要從此過,留下來買……買木柴!”

    大漢疑道:“小兄弟要買柴火?”

    老方喝道:“誰要買柴火?我是要借錢的!”

    “借錢?小老弟別開玩笑了,借錢要到銀行或是合作金庫去借,跟我這種苦哈哈的人借錢?你昏了頭啦?”

    “你沒錢?”

    “我要是有錢早就去炒地皮炒股票,或者靠買票當選民代去了,還會如此辛辛苦苦上山砍柴?時候不早了,經濟不景氣,治安越來越壞,雖説此地有袁大坐鎮,為防萬一,還是早點回去以免父母耽心,再見。”

    樵夫挑起擔子,揚長而去。

    老方又碰個軟釘子,滿面豆花。

    藍曉晴差點昏過去,恨不得把老方握成老扁。

    “什麼中山北路是你開,江山樓還是你蓋的呢。”

    “我是在想,要開路就要開比較像樣的路,中山北路是台北燈紅酒綠的精華地段,開中山北路有什麼不好?”

    “開你個頭,你最好開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更好,不用拿棒子就能收過路費。”

    説得有理,三杯大醉俠也去開高速公路—我是説在高速公路上開車。

    “你這樣永遠也借不到錢。”

    “我表演得這麼賣力,他們不欣賞我有什麼辦法?”

    “誰要你表演給人欣賞?我們只是要借錢!”

    “知道了,借錢要到銀行或合作金庫……”

    “拜託,行庫借錢三擔四保,你有嗎?”

    “那現在怎麼辦?”

    “再給你一次機會。”

    老方無可奈何,天要絕人之路,予何言哉!

    時候已是不早,歸烏陣陣,聲聲鳥嗚,顯得恬靜安謐。

    前頭路上蹄聲的的嗒嗒,一人一騎緩緩而來,馬駿人也俊,騎士年約卅出頭,一身寶藍勁裝,寶藍披風,披風上用金線繡出某種圖案,但看不甚清楚,馬是通體漆黑,唯四蹄俱白的烏雲蓋雪,人馬都十分出色。

    此人面目英挺,深日隆鼻,微留髭鬚,更顯出他的威武氣概,騎在馬上顧盼自雄,似是唯我獨尊不可一世。

    雖獨嘴角下垂,神態傲岸,令人難以親近。

    老方又是一個虎跳躍上路面,卻不小心踩到一顆石頭先摔了一大跤,匆匆忙忙爬起來,左腳又絆右腳再摔一次。

    藍衣騎士勒馬停步,好奇的看着老方一個人演動作片,搞不清楚此人為何在此“綵衣娛親”,既笨拙又好笑。

    老方好不容易爬將起來坐穩馬步,木棒揮舞先出毒龍出洞再化橫掃千軍……,動作完全依樣畫葫蘆,招式全沒變過。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這回倒是字正腔圓,一點也沒吃縲絲,沒想到那名騎士也仰天大笑起來,弄得老方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

    “你笑什麼?牙齒白呀?一輩子沒笑過是不是?虧你還笑得出來,等一下叫你哭都來不及!”老方虛聲恫嚇。

    “你説什麼?叫我哭?哈哈!”那騎士笑聲未止,輕蔑的道:“真不知姓袁的那隻軟腳虎是怎麼管束手下的,居然會派你這種貨色出來,簡直越混越回去了,你——”抬毛戟指老方喝道:“給滾遠點!”

    “我滾?你有沒有搞錯?我的角色是強盜耶!”

    “我管你是什麼,滾!別惹毛了我!”

    “你兇什麼兇?你會毛我也會毛,只是我最近毛掉得比較多而已,你毛比我多也沒什麼了不起,識相的快把身上所有的現鈔、美金、支票、金融卡什麼的全交出來,我女朋友説只是用借的,以後會連本帶利還給你……”

    騎士冷冷道:“你説完了沒有?”

    “還沒有,我女朋友説要你留下地址……”

    “你還帶拉皮條啊?”

    “我沒拉皮條,我只會拉大便……。”

    “你給我住口!”騎士厲聲斥責:“小小年紀不學好,竟敢攔路打劫,還打到展某人頭上,你真是該死!”

    語畢也不待老方答腔,披風一張,人已從馬上飛躍而起,雙手十指勾如鷹爪,朝老方兜頭蓋腦罩下來。

    披風盡展,金線鵬鳥圖形燦然入目。

    “展翅大鵬!”藍曉晴驚呼:“老方快躲!”

    話甫落,人已如狂風衝出救應。

    老方倒也聞聲知警,百忙中撤棍暴退,無巧不巧的棒頭卻揮向疾衝而來的藍曉晴,臨敵慌亂立陷危境。

    藍曉晴眼見棒影掃來,身形只好急轉向右挫開,老方亦發現狀況不對,拋棍,右旋,懶驢打滾,惡狗啃屎。

    危機其實間不容髮,兩人問避全憑下意識的本能,就那麼無巧不巧,一進一退避無可避,居然撞成了一堆。

    一時之間軟玉温香抱滿懷,羨煞三杯大醉俠。

    老方何其一艮,又何其不衰?

    那騎士一撲未中,空中大旋,又揚爪撲到。

    空中大旋,在完全沒有可藉力之下改變方向,撲勢依舊凌厲非常,可見此人輕功之佳,不愧展翅大鵬之名。

    老方和藍曉晴還抱在一起玩滾元寶。

    眼見就要爪抓鴛鴦兩分散……

    然而衰星身不該殞,曉晴命不該絕。

    正在千鈞一髮,一髮千鈞之際……。

    驀爾蒼勁長笑之聲震耳,一條微顯佝僂身影疾瀉而至。

    但見來人手中壽星杖驟化暴雨狂風,剎那間杖山如湧,破空之聲如鬼哭神號,顯示來人功力已接近化境。

    展翅大鵬一撲之勢立化無形,人也暴退丈外。

    “又是你這老不死的!”展翅大鵬咬牙切齒。

    來人是個六七十歲的老者,銀髮蓬頭,銀髯繞頰,身材佝僂,老態龍鍾,但雙目神光炯炯,精神瞿爍看不出老態。

    “俄國沒人!”老人説的話叫人難懂。

    “你又想幹什麼?”展翅大鵬怒叫。

    “叫化子唱歌。”還是答非所問。

    展翅大鵬一聲怒嘯,反手撤下背後一對外門兵器————四瓜鋼抓,一抖手左三右四,一連七爪朝老人全身罩到。

    怪老人呵呵怪笑,壽星杖風雷乍起,毫不示弱。

    這兩人顯然是舊識,而且天生的死對頭,他們是怎麼結怨,三杯大醉俠正在探聽當中,若有八卦消息再行奉告。

    兩人一下打成一片,正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藍曉晴一拉老方,兩人趁機溜之大吉。

    直跑到完全聽不見他們卯架的聲息才敢停步。

    老方喘了口大氣直埋怨:“幹什麼?難得碰上吃嫩豆腐的機會,你卻拉着人家跑,被人揩一下油會死啊?”

    藍曉晴氣得狠狠捶了老方几十拳,老方更是一元捶捶。

    生死見真情,經這一次患難,兩人的情感進一步滋長,年輕人活潑好動,純真無邪,打打鬧鬧不算一回事。

    藍曉晴直捶得手軟才罷手。

    老方此時全身沒三兩重,越是被捶心越癢,男人就是這麼賤,尤其是三杯大醉俠,被漂亮的女生看一眼都會爽半天。

    藍曉晴驚魂南定埋怨道:“你還真是一艮尾,居然惹上一隻大尾的,你可知道你剛才‘借錢’的對象是誰嗎?”

    “他總不會是黑手黨黨魁吧?”

    藍曉晴白了他一眼道:“你發什麼神經?黑手黨是外國貨,要是義大利黑手黨出現在古代武俠劇裏,這像話嗎?”

    “説得也是,那他是誰?”

    敢情剛才慌亂之間,他沒聽清楚。

    “他是有名的殺手。”

    “殺手會不會殺人?”

    “笨,殺手本來就是殺人的人。”

    “他殺人都由‘割腕’開始嗎?”

    “殺手殺人還有分部位的嗎?”

    “既然要殺人,乾脆叫‘殺頭’豈不更容易令人致死?單‘殺手’,只要及時送醫保證死不了,你説是吧?”“這……”

    藍曉晴怔住了,若照字面上來説,用“殺頭”來稱呼“殺手”,似乎沒什麼不對,中華文化博大精深,説起來奧妙無比,不信您瞧兩家報紙報導:中華大勝美國,甭説中華隊贏了,另一家報導:中華大敗美國,中華隊還是贏了。

    這種魔術,只有中文才玩得起來。

    藍曉晴一時之間倒被唬昏了頭,苦笑道:“管他是殺手也好,殺頭也罷,反正他是轟動三省武林的特級高手就對了。”

    “他究竟是誰?”

    “也就是那首歌謠中‘大鵬展翅恨天低’中的展翅大鵬展青雲,此人武功高強,名頭不比武陵野虎袁前輩低呢。”

    “他為什麼又會被稱為殺手?”

    “是這樣的,他的武功自成一家,兵器也是罕見的鷹爪,出招詭異毒辣,專門以殺為生,只要價錢談攏,他誰都敢殺!”

    “好在我們跑得快,否則豈不被‘卡察’掉?”

    “正是如此,我才會拉你快跑。”

    “他奶奶的,害我羊肉沒吃到,只吃了幾十記羊蹄。”

    “你還説,再説我捶死你。”

    “他也沒什麼了不起,那白鬍子的老公公就敢卯他。”

    “你有所不知,那句‘大鵬展翅恨天低’指的是兩個人,除了展翅大鵬展青雲外,另外一個就是這位老人家了。

    這位老怪人叫恨天謎翁,他是個謎樣的人物,無人知其姓名來歷,行動神出鬼沒,為人亦正亦邪,武功高深莫測。

    這幾年他好像專愛跟展翅大鵬作對,展翅大鵬所接下的買賣,全叫恨天謎翁給破壞無餘,使展翅大鵬的信用大打折扣,聽説最近已接不到生意了,恨天謎翁把他盯着死死的,所以才會有大鵬展翅恨天低之説。”

    “這老頭挺怪的。”

    藍曉晴沒來由的一嘆道:“武林中的怪人不少,他們的言行往往超出常軌,以正常人的角度去衡量,似乎不可思議,像冒一年,今天腰纏萬貫,明天一文不名,像恨天謎翁,像醉海狂龍,這些人都是怪胎。

    他們的異端性格,有時候很難捉摸,有時天真率直,有時喜怒無常,有時正直,有時邪惡,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很瘋狂,冒一年一輩子獨身不願成家,有的人卻寧願拋家棄子,很多大人們的想法我都看不懂。

    反正以後若碰上這種人,只要能投其所好,抓到他們的癢處,他們會視你如生死之交,為你賣命亦在所不惜。”

    “他為什麼會叫恨天謎翁?”

    “他之所以被稱為謎翁,本身就是個謎樣的人,不僅出身如謎,武力如謎,姓名如謎,説話也帶謎語要人猜。

    至於他為什麼恨天,只有他自己曉得了。”

    “怪人,”老方下了結論:“可惜他不住鐘樓,否則就紅了。”

    “你嘛幫幫忙,別老把時空搞混了。”

    “他剛才説什麼俄國沒人……?”

    “笨!俄字少了個人旁,意思就是我。”

    “怎麼又扯上了你?”

    “他説的我又不是我。”

    老方有些迷糊:“你不是你,你是誰?”

    “他口中的我是他。”

    “你又變成他,他又是誰?”

    “他就是恨天謎翁。”

    老方扳着指頭排了半天:“你變成他,他變成恨天謎翁,恨天謎翁的我指的又不是你,你又變成他……”

    排來排去,越排越迷糊。

    “你該改個日本名字,叫做老方竹木子,笨!”藍曉晴忍不住埋怨:“説什麼安,結果一安也不安,前面幾個能借的被你脱線給放走了,等你不脱線時又惹了個大條的,差點連命都丟掉,你説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我又能怎麼辦?”老方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好找路回去五虎山寨,厚着臉皮求袁老哥了。”

    此時此地,藍曉晴亦一籌莫展,無計可施,俗話説得好,一毛錢急死英雄漢,又有句話説:財是英雄膽,三杯大醉俠再有錢也當不成英雄?您説若三杯大醉俠也算是英雄,各位睿智讀者全都是世紀末救世主?您説得可真老實。

    ※※※※※※※※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扮什麼就要像什麼,是的,人生如戲,是戲就要高潮迭起,但難免也有低潮的時候。

    生命是可貴的,也許;來到這個世界上不由自主,既然已經來了,就必須勇敢的的面對現實的考驗,這是義務,也是責任,不管是橫逆還是順遂,你都必須坦然接受,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這種説法未免太消極。世事如棋,不見得要靠上蒼安排你的步伐,有時候也要自己想辦法走自己的路,或許人生無常,我們不能決定自己生命的長度,但絕對可以擴展生命的寬度,朋友們,勇敢的走出去吧,拓展你的視野,擴大生活的領域。

    記得別走得太遠,要打電話回家哦……什麼話!

    生命其實是一段旅程,你我都是過客,西方學者“赫胥黎”説過:人生是一種持着火炬的接力賽跑,當我們從前人的手中接過火炬時,要使它更加明亮,自己才能坦然隱沒在黑暗裏。是的,要把前人留下的火炬燃燒得更旺、更亮,這就是人生的真締,我為您“加油”!

    當然啦,人生難免會有低潮的時候,低潮就要想辦法弄到高潮……咦?這種文法好像不太對,我的意思是説在心情低潮的時候,不妨放下一切痛快的玩一玩,儲蓄能量,以應付下一波的挑戰,創造生命的另一個高潮。

    其實看看輕鬆的無聊派小説,哈哈一笑,舒爽身心,倒也不失為抒發悒悶的好方法,特此稍作廣告以廣招徠。

    有人在事業或感情遭遇挫折時,動輒以毒品或酒來麻醉自己逃避現實,此皆萬萬不可,毒是絕對不能碰的,醉海狂龍武功精深,在萬毒峯上就吃了毒的虧……嘎?此毒非彼毒?不管啦,反正是毒就不是好東西,別碰就是了。

    至於酒,小飲可促進血液循環,可別多喝亂性……什麼?三杯大醉俠成天醉醺醺沒資格談酒?這是什麼話!嘎?是台灣國語?我知道您念ㄉㄆㄇㄈ偷偷摸摸,雖然不是標準的京片子,我也還聽得懂。

    説三杯大醉俠成天醉醺醺,本人聲明堅決否認,但承認有點茫而已,再説三杯大醉俠喝酒絕非為了生活不如意,乃是耽心煙酒公賣局不知何時會倒,憂愁將來沒酒可喝,故此以酒澆愁,實是萬般無奈,迫不得已也。

    至於有人只因感情不如意便輕賤生命,則等而下之矣。

    有時候人比人會氣死人,有人合著金湯匙出生,天生的好命,但也有人白手成家,從無到有,成為身價億萬的鉅富,他們的奮鬥歷程,值得我們借鏡,正所謂“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

    老方也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人,只可惜他走錯了路,選擇了江湖這條不歸路,以致於在武陵山區迷了路。

    山區樵徑四通八達,暗夜裏辨路相當困難,兩人悽悽惶惶挨挨蹭蹭,好幾次走岔了路,半夜裏還在山中摸索。

    三更過後,總算找到和水虎分手之處,直到東方出現魚肚白,兩人是又餓又累,總算走對了路,走到山寨大門。

    但見丈餘高的大門半掩,寨中一片死寂。

    這情景,太不尋常了,平常寨中一定會有人在寨牆上放哨,尤其現在大敵即將來襲,寨牆上卻沒半個人影。

    靜,靜得連雞嗚犬吠之聲都沒有。

    靜得令人驚惶,也令人窒息。

    數百口人的山寨,怎麼可能如此安靜?

    兩人互望一眼,第一個念頭閃過:“有問題!”兩人一樣心跳加速,渾身毛骨悚然。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老方心中志忑難安。

    “五虎山寨一定有大變!”

    “五虎山寨哪天沒‘大便’啊?”

    “我是説五虎山寨出事了。”

    “這個局面就是沒事三杯大醉俠也要掰出來。”

    什麼話!劇情如此演變,豈是人為所能左右?

    “這種氣氛好恐怖。”藍曉晴臉色全變了。

    “怎麼會這樣?”老方眼中亦充滿驚惶。

    “這……”聰明的藍曉晴亦顯得六神無主。

    “怎麼辦?”老方語音遙着懼意。

    藍曉晴略定心神道:“過去看一下再説。”

    “你敢過去?”

    “為求真象,不過去不可。”

    “好!我陪你去。”

    “走!”藍曉晴舉步向前行。

    “走!”老方卻回身向後轉。

    “你……”藍曉晴快發飄了。

    “我……我先去屙個尿。”

    人一緊張肌肉會收縮,膀胱一收縮尿意就來,這是人體正常的基本反應,別怪老方膽小,他只是膽子不大而已。

    等老方放過了水,兩人小心翼翼往前探。

    四周仍靜得反常,更顯得他們足音的沉重。

    走過護寨河石橋,越近大門,心跳得越厲害。

    走近鑲着鐵皮的寨門,小心往裏頭瞧,這一瞧驟然熱血直衝腦門,嗡然一聲,天旋地轉,頭暈目眩,兩腿發軟!只見寨中,路上、門邊、院裏,全都堆滿了屍體!

    有豬屍、狗屍、牛屍、馬屍,最多的是人屍!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最多的是小孩!

    橫七豎八的屍體,或仰、或趴、或坐,散見各個角落。

    所有的死體都同樣呈現死灰藍色,表情扭曲可怖。

    兩人驚怖已極,全身都發麻,渾身寒毛肅立。

    看樣子,全寨中無一活口,雞犬不留!

    紅日已從山邊升起,兩人卻如墜冰窖,絲絲寒意從脊梁沁透全身,腹中一股濁氣上湧,胃部一陣抽搐,雙雙猛奔至石橋邊大嘔特嘔,事實上他們腹中空空如也,只嘔些黃水,卻無法停止,嘔得涕泗縱橫。

    突然,藍曉晴一聲嘶然尖叫,玉容一片煞白。

    “什……什麼事?”老方驚上加驚,膽都快嚇破了。

    “橋……橋下……”藍曉晴手指橋下,腳步卻後退。

    “橋下怎麼啦?”老方兩腿發軟。

    “有……有人!”

    “有人?”老方勉強壯着膽子往下瞧。

    “咦?”只見橋底下正有一隻手急切的招着,似乎要老方趕快下去,老方剛剛放過水,似乎尿意又來了。

    此情此景,寨中數百形容可怖的死屍,全寨無一活口,縱使明知橋下招手的是活人,也難免令人心中震駭。

    這座橋是磊石而建,中間有兩個橋墩,橋面距水面約有丈餘,水面另有一凸出之踏板,莫非橋下另有乾坤?

    老方福至心靈,心中暗想,莫非武陵野虎沒死,躲在橋下避難?若是這樣就好極了,借錢的事有着落啦。

    這個時候他還想借錢,有夠天才。

    “我們下去瞧瞧!”老方這次總算像個人樣。

    “我……”藍曉晴還是怕怕。

    這不能怪藍曉晴,寨中數百具牙咧嘴歪的恐怖屍體印象鮮明,她沒當場昏倒,以女生來説,已屬難能可貴了。

    “也許是袁老哥受傷躲在橋下,也許他急需要幫助,不下去看一看,難以安心。”想起野虎的氣概,老方膽氣一壯。

    藍曉晴定了定神道:“這也是應該的。”

    那個踏腳石緊貼水面,而且長滿了青苔,但只丈餘高度,應該難不倒老方,和藍曉晴打個招呼便湧身下躍。

    這次居然平安跳下,又創造了一次武林奇譚。

    定睛一看,橋下果然別有天地,是一塊特大的巨石,當初挖護寨河時,因為石頭太大無法搬走留了下來,石面約有七八尺寬廣,武陵野虎袁仇和病虎勞三期兩人盤膝端坐在石上,臉色不怎麼好看。

    “老哥,您……”武陵野虎搖了搖頭,招手要老方過去。

    老方並無猶疑,一躍入橋下,野虎一聲不吭,虎爪一伸便將老方掀翻,以老方的身手,在武陵野虎手中,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硬是被拽倒,老方大吃一驚,以為武陵野虎也有斷袖之癖,忙把“後門”關緊。

    武陵野虎一手掀翻老方,一手已迫不及待按上老方背後腰椎間的命門大穴,一股熾熱的滾滾洪流澎湃如潮,自命門穴注入,老方連説話的機會都沒有,毫無選擇的餘地被強迫中獎,接受這一分外來的能量。

    藍曉晴隨後躍下,幾乎同時被病虎拖過,同樣的被強行貫入內力,同樣的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但是藍曉晴機敏過人,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因此以自己所修習的氣功基礎全力配合引導,使兩種能量合而為一老方不知是不懂內功運行之法,還是天生愚鈍,和武陵野虎貫輸的內力完全無法配合,武陵野虎感到老方身上各處穴道頑強無比,從命門上竄懸樞、脊中,下連陽關,長強,各個穴道居然全都閉塞不通!

    武陵野虎面露震驚與駭異的神色,但卻沒有停手,仍繼續強力施為,頭上霧氣蒸騰,豆大汗珠如雨點般落下。

    老方似乎也不好過,汗珠不比武陵野虎少,雙目圓睜,面色鐵青,上牙緊咬下唇幾乎入肉,似在忍受無邊痛苦。

    這個怪胎,連體質都跟別人不一樣。

    一般武學中的氣,其實是身體中的一種靜電能量,所謂運氣行功,其實是在吸收宇宙間的先天真氣,循經絡運行,帶動自身潛在的能量,進而達到血脈暢通強筋健骨的工夫,體質特異者,功深後能將能量發出體外,當然,這種特異體質的人萬中難尋其一經絡是經絡,血脈是血脈,兩者雖互有關聯,卻是完全不同的體系,經絡有手三陽手三陰,腳三陽腳三陰,加上任督二脈,共十四組經絡,直走為經,橫係為絡,全身三百餘穴道皆在經絡要點上,另有大經八脈,族繁不及備載。

    血脈即是血管和脈博之統稱,和經絡有關聯或重疊,但不一樣,一些人誤解練“氣”是空氣的氣,所謂的氣,就是靜電能量,妨間很多產品強調有負靜電功能,其實就是補充身體能量之不足,進而改善身體狀況的一種方法。

    如果練的是空氣的氣,氣入血管,保證此人必死無疑。

    既屬能量,則必有動力,必須循管道順序而行,若因故分神受到打擾,這股動力無處渲瀉,就會四處竄行,造成經絡的傷害,這就叫做走火入魔,輕則殘廢或瘋狂或白痴,若重創了心肺經絡,隔屁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説在運功之際,切忌他人打擾。

    野虎和病虎行功已至重要關頭,驀然橋上又跳下一道人影,身材胖大,兩眼如眯,赫然是五虎中的老三,睡虎餘不醒。

    睡虎此時鬚髮俱張,咬牙切齒,神態威猛怕人。

    平時嗒拉的眼皮,此時圓睜如鈴,神光如電般暴閃。

    當他發現橋下的狀況,似乎微微一怔,思維卻飛快轉動,隨即返身將剛才老方和藍曉晴狼藉的嘔吐物和跳下的痕跡加以清除或掩蓋,人亦鑽入橋底,凝神調氣,並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嚴密戒備。

    餘不醒外號睡虎,平常老是在半夢半醒之間,誠如他自己所説,他不是在睡覺,其實是在思考,人類的腦筋是越用越靈光,愛思考的睡虎,!n4也是一級棒,思慮慎密,在五虎中是屬於智囊型的人物。

    他遇事比任何人都冷靜,能很快分析事理,並採取應對的方法,五虎山寨能有今天的局面,他居功厥偉。

    睡虎並不是那麼愛睡,他只是藉睡來夢想而已。

    人類因夢想而偉大,夢想是行動的啓發,行動是夢想的實行,人人都可以築夢,築夢踏實是人類生生不息的原動力。

    他小事迷糊,遇大事可精明得很。

    至於什麼才是大事,得看他的清醒程度而論了。

    像此刻,他清醒得過度,反而有些迷糊,滿寨的死人,不醒也會被嚇醒,醒了之後又被嚇昏,他就快昏了。他此刻的震駭與悲憤,心情紊亂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是老江湖,他很快的理出一絲頭緒,探取正確行動。

    身為練家子,他看得出這四個人在幹什麼,武陵野虎和病虎正以多年修為儲蓄的能量,灌輸在老方和藍曉晴身上,灌輸內力比一般練功更忌打擾,因此睡虎只能暫時放下一切,嚴密警戒,絲毫不敢大意。

    甚至,他聽到頭上橋面有異樣的聲息,他一樣不言不動,他十分清楚,此刻不僅是他個人的生死關頭,眼前這四個人的性命也維繫在自己夠不夠機警和鎮定上,他更不敢輕舉妄動,繃緊全身筋肉,雙眼不敢稍瞬。

    對於今早所發生的事,睡虎也一樣搞不懂怎麼會這樣,他三更時分奉命外出巡哨並偵搜敵情,循捷徑遠出二十里外,在這大敵來襲,風雨飄搖的時刻,他可沒敢偷睡,只半閉着眼把哨所安排妥當,似乎並無特別警兆。

    武陵山河等廣闊,不可能每寸地面都監視得到,只能在重點安排哨所,所以難免掛一漏萬,這是睡虎最耽心的地方。睡虎忙到五更天才回到山寨。

    等他進了大門,全村已陷鬼蜮。

    睡虎縱使見多識廣,亦不由為之震懾。

    寨中的死者,全都是平時胼手胝足的好兄弟,他怎能不震驚,不哀痛欲絕呢?但理智告訴他,此刻一定要鎮定,千萬不可自亂心神,略作端詳,地發現所有死者的表情都甚為獰惡可怖,分明瀕死前經過極為痛苦的掙扎。

    死者露出的皮膚呈現一種恐怖的灰藍色;死神般的顏色。

    能夠在短時間內,讓實力堅強的五虎山寨死無啾類,且未達任何抵抗,任何功臻化境的高手都不可能辦到,唯一的方法是“毒”!只有毒才能造成如此慘烈的後果,看這些人的“死相”,確是中毒無誤。

    毒的種類千奇百怪,毒性更是無所不包,動物之毒,植物之毒,木石之毒,氣體之毒…,,尋常人難窺堂奧。

    武林人物不怕面對面真刀實槍硬幹,一對一“釘孤支”,藝不如人死了活該,跑江湖的人生死等閒,但卻聞毒色變,因為毒令人防不勝防,有時特等高手遇上使毒的下三濫,也會陰溝翻船,所以睡虎未免心中先寒。

    此時五虎中可能只有自己一個人倖免於難,為了查出整件事的真象,也為復仇留下種子,他更不敢輕身涉險。

    他目齜皆裂,幾乎咬碎滿口鋼牙,強忍噬心噬肺的悲憤,含悲忍淚,緩緩打量四周,看看是否能從周邊找尋線索,首先他發現了老方和藍曉晴嘔吐的穢跡,又看到他們跳下踏板的履痕,循跡找到他們四人。

    他現在卻有了新疑問:野虎和病虎為什麼要對老方和藍曉晴灌輸內力?這對練武的人來説,是極為損耗真元的,在這緊要關頭的節骨眼上,兩人會採取這種做法,事態的嚴重性可能超乎想象。

    他又那裏知道,武陵野虎和睡虎也是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把僅剩的一口真元灌輸在老方和藍曉晴二人身上。

    若睡虎早半刻到,此時受到灌輸內力的必是他。

    從現場的狀況推演,老方和藍曉晴只比自己早到一步,在發現寨中遍地是形容可怖的死屍後,本能的反應即是嘔吐,這對初履江湖的小輩而言,是極為正常的,也必因為探頭嘔吐,才發現橋下的兩隻老虎。

    兩隻老虎雖耳朵眼睛俱全,但跑不了,一點也不奇怪。

    因為武陵野虎和病虎此時已身中鉅毒,性命危在日一夕,雖仗着警覺性高,本身修為也有相當火候,勉強用內功將毒性逼在泥丸宮以下,卻無法自湧泉穴排出,此種毒毒性相當猛烈,漸有控制不住向上逆竄之勢。

    武林中人大都隨身帶有應急藥物,武陵野虎在此披刑斬棘,與蛇蟲猛獸為鄰,當然也少不了各種救傷解主毋藥物,他也試了好幾種,但都藥不對症,所謂解毒之藥,大部份是以毒攻毒的虎狼之藥,用錯了後果嚴重。

    武陵野虎江湖歲月不是白混的,門檻極精,知道這不是一般江湖人用的普通毒藥,很可能是某一幫某一派獨門配製的劇毒,這種毒必有其特性,除了原來的配製者外,別人很難化解,用的藥物不對,還可能加速毒的蔓延。

    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正是這個意思。

    武陵野虎相當絕望,別人既是用了這種獨門劇主毋,當然是存心不留活口,不可能心存慈悲拿解藥來救他們了。

    他們存心要五虎山寨永遠從人間消失!

    好惡毒的絕户計!

    往事如塵如煙,出道江湖二十餘年來,自問行事容有干犯國法,但無愧於天理,做事容或偏激,但不虧於人情,亦未開罪到任何以毒出名的門派,究竟是誰會用這種狠毒的手段,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

    和羊家的樑子也不算什麼,至今都未鬧出人命,應該不至於鬧到如此慘無人道的地步,不是羊家,那又會是誰呢?

    眼見自己多年的心血,就此冰消瓦解毀於一旦,眼見親如手足的弟兄無聲無息死去,他心如斧劈刀剜。

    這種椎心瀝血的痛楚,他寧願先走一步的是自己。

    然而,他卻不能選擇悲傷,因為危機尚在,五虎山寨不只這些人,睡虎、醉虎、水虎,他們都澈夜忙碌,巡山查哨探敵,都不在寨中,可能倖免於難,此外還有插旗、放哨的幾十名弟兄,他們的安危堪慮。

    自己原本以為羊家的人馬距離尚遠,再説五隻老虎藝業都不含糊,縱再不濟,後谷亦有數名超級高手可為後援,故此老神在在不以為意,當晚在室內和病虎小酌,邊喝酒邊討論情勢,並安排迎敵大事。

    三更過後,有一股淡淡的異味慢慢散出,像是煮糖燒焦的味道,心中還在責怪哪一家三更半夜還在搞吃的。

    待警覺時二切都太遲了,一陣心潮上湧,暈眩之感驟然降臨,心跳已然如怒浪拍岸,冷汗沁出如沈。

    幾乎連轉念都來不及,武陵野虎一掌登出,木窗碎如齋粉,粉末散,人已如怒鷹騰空,空中扭腰向寨外飛射。

    病虎和野虎是十幾年的兄弟,早已培養了良好的默契,野虎身形一動,病虎立即摒息隨後穿窗而出,速度快極。

    野虎幾乎足不沾地,飛躍丈二護寨牆,一頭栽入水中。

    病虎隨後而至,毫不猶疑投身入水。

    ※※※※※※※※

    五虎山寨屹立武陵山長達十年,無人敢輕捋虎鬚。

    但天下沒有不敗的王國,也沒有不覆沒的朝代。

    皇帝老爺要人叫他萬歲萬萬歲,沒有一個活過一百歲。

    五虎山寨再堅固,也難防於萬一。

    正是:人間多少興亡事,不值青山一笑看!

    五虎山寨此次被下的毒,其性劇烈無比,武陵野虎發覺不對時,毒性已自發作,首先他就想到電視上的廣告:衝、脱、泡、蓋、送,趕快找水衝,衝不成必“脱”掉一層皮,那人生就如“泡”影,“蓋”棺論定,“送”上山頭。

    什麼話!衝脱泡蓋送豈是如此解釋的。

    武陵野虎的第一個念頭沒錯,水是沖淡毒性最有效的方法,入水立即脱下外衣,從頭到腳激底洗淨。

    等他們洗乾淨再回頭時,全寨已完全沒有一個活人,連家畜家禽全都死光光,而兩人所中的毒益發沉重了。

    此時若施毒者出現,他們亦毫無柢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權衡利害,兩人只好躲在橋下,企圖運功逼毒。

    但這種毒的毒性超出他們意料的頑強!

    隨着時間的增長,他們感覺得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正在變質,氣機也逐漸流失,面色逐漸轉藍,暈眩感不斷加重。

    武陵野虎和病虎互望一眼,彼此心意相通,都知道兩人已接下了閻王帖,絕然看不到今天的夕陽了,武林人物生命的看法不同,溝死溝埋,路死插牌,死對他們來説小事一樁,但是卻怕死得不明不白無聲無臭。

    他們硬撐着,希望能等到睡虎、醉虎,水虎之一回來,把兩人性命交關的二三十年修為轉註在他們身上,造就一隻超級猛虎,好死不死三隻虎沒回來,倒來了個衰星老方和藍曉晴,萬不得已之下,無魚蝦也好,就是這麼一回事。

    老方和藍曉晴因緣湊巧,憑空得到別人三三十年的修為,至於他們得到這些功力是福是禍,目前尚難下定論。

    江湖之路坎坷難行,未來更是難以預料。

    太陽已慢慢爬高,但不代表光明已經來到。

    在陽光的照射下,五虎山寨仍然一片死寂。

    山寨右面樹林中,隱伏着兩條纖細人影,一着紅裳一着綠裳,俱以同色紗巾蒙面,正定神向五虎山寨遙望。

    兩人一般身材,隆胸蜂腰,凹凸有致,顯得極為噴火。

    “奇怪!怎麼會這樣?”紅衣女郎低聲説。

    “我們好像被騙了。”

    “走!我們回去問清楚。”

    “……”

    由於她們的聲音放得非常低,三杯大醉俠把頭放低到能看到她們內褲的顏色還是聽不清楚,只好忍痛放棄。

    兩位女郎藉草木隱身悄然撤走。

    兩名女郎剛走,樹上又跳下一個年輕人,年約二十餘歲,滿臉精明強悍,望着女郎消失方向,自言自語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這兩個怪女人是誰?她們又在搞什麼‘碗糕’?五虎山寨怎麼這麼靜?我得瞧瞧。”

    小夥子輕手輕腳走過石橋,探頭望了一眼,登時臉色大變,左右張望一下,立即回頭狂奔而走,很快消失在樹林裏。

    除了時間之外,任何事情總有終結的時候。

    武陵野虎和病虎生命中的最後工程也快結束了。

    眼見兩人臉色慢慢泛藍,睡虎心如刀割。

    老方起先覺得武陵野虎的雙掌熾熱如焚,氣流鼓動澎湃如潮,漸漸的由熱變温變冷,終至若有似無,力道減弱!

    老方汗透重衣,卻慢慢覺得沒那麼痛苦了。

    “大哥:”睡虎一聲碎肝裂膽的淒厲慘呼。

    這聲慘呼,把老方的磕睡蟲嚇得連夜遁走三千里。

    病虎長嘆一聲收手,藍氣比野虎更濃些。

    武陵野虎亦自嘆息出聲,雙目神光盡散。

    “大哥……二哥……”睡虎眼中淚如泉湧。

    藍曉晴則恭敬跪倒,珠淚紛拋。

    老方卻坐在那發愣。

    武陵野虎臉上已無生氣,強忍滿腹悲情,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以虛弱的語氣道:“你們用不着悲傷,江湖人的生命猶如風前之燭,生與死亦不過差了一氣而已,我有幾件心願要交待……。”

    “要‘膠帶’我去拿。”老方插嘴得真不是時候。

    “大哥……”睡虎嘶號着,悲不能自抑。

    武陵野虎表情陡然一肅,沉聲道:“愛睏的,你怎麼忽然婆婆媽媽起來了?既已投身於江湖志業,生離死別事屬平常,如果勘不破生死關,就不要做江湖人,我已劇毒攻心,生死只在須臾之間,遺言非説不可。”

    睡虎直挺挺跪落,膝與石相碰,咚然有聲。

    武陵野虎道:“愛睏的,別太嚴肅,生死之事我看得開,自投身江湖之日起,我就隨時有犧牲自己的心理,五虎山寨並非為我自己安身立命而設,亦從未將山寨視為私人之物,經營雖辛苦,但我無怨無悔。

    瓦罐不離並口破,將軍難免陣上亡,我早已註定埋骨於此,我卻死得不甘心,不甘心的不是我自己生命的消逝,而是突中老幼竟陪我殉葬,他們何辜?他們選擇跟我打拼,卻因我而死,我……我對不起他們。”

    鐵漢武陵野虎亦不禁流下英雄淚。

    “我平生人自認光明磊落,瀕死之際卻背上滿身罪孽,在地下,我又有何顏面對數百冤魂!我……天啊!”

    睡虎咬牙道:“我發誓,一定找到兇手千刀萬剮報仇!”

    老方亢奮叫道:“對!一定要拿‘報酬’,不要白乾!”

    武陵野虎嘆道:“仇是一定要報,而且非偏勞諸位不可,只是此人太過殘忍,竟然以屠寨為手段,殃及數百無辜,可見此人已然喪心病狂,對此種狼心狗肺之人,須從長計議小心行事,以免數百冤魂死不瞑目。”

    睡虎仍然哽咽難止。

    “先別亂了方寸,節哀順變。”

    老方又説了:“對!節哀‘順便’拿‘報酬’。”

    武陵野虎已然嘴歪眼斜,但神情似鎮定多了,從口中迸出冰碴似的語氣:“方老弟別插嘴,我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宣佈,再不説就來不及了,目前愛喝酒的和玩水的都不在此,愛睏的聽我命令,在我死後,武陵山五虎山寨自今日起,永在武林中除名!”睡虎駭然道:“大哥您……”

    武陵野虎以手勢阻止睡虎:“我知道你心裏想説什麼,五虎山寨創立不易,萬兒也是眾家兄弟們流血流汗掙來的,我下此令亦屬萬不得已,老四老五俱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目前剩你一人獨木難支……”

    老方突然挺胸叫道。“不只一人,還有我!”

    “你?”武陵野虎一怔。

    “也還有我!”藍曉晴大聲説。

    “你?”

    老方難得這麼正經過:“不錯!承蒙老哥您看得起,把我當成兄弟看待,無以為報,願為五虎山寨之馬前卒!”

    藍曉晴亦道:“老方説的也是我要説的。”

    武陵野虎長嘆道:“我的心志其實不止於此,但是生命的長度非我所能掌握,志猶未竟,但是……繼起無人哪!”老方道:“我擁戴三哥為大王!”

    睡虎搖頭道。“無須抬舉我,我有自知之明,我終日昏昏沉沉,根本不是當領導人的料,我勉強當個參謀尚可,就算老四老五在,他們也沒有當領導人的魄力,大哥説得對,以目前而一主n,確實後繼無人。”

    藍曉晴突然道:“誰説後繼無人?老方就可以!”

    老方愕然道:“我?你有沒有搞錯?”

    武陵野虎一擊掌道:“沒錯!就是你!”

    睡虎大概不怎麼清醒,竟然附和道:“大哥説是你就是你,也只有你才合適,我懶惰愛睡覺,老四好酒貪杯不足為訓,老五格局太小,在在皆不足以成大事,連藍姑娘都推薦你,我愛睡的全力擁護你!”

    “我……”

    “當初成立這片基業,大哥大開大闔,雄才大略,始有今日之局面,如今百廢待舉,振興五屯山寨非你莫屬!”

    “愛睏的,你認為方兄弟能勝任嗎?”

    “非常時期非常事,自要有非常人才來領導,以方兄弟之個性,或有經狂痴妄,然非常人自有非常想,或許某些妄想卻正是事情轉折的契機,此亦為無計中之妙計也。”睡虎的話有些禪意,連三杯大醉俠也聽不太懂。

    “很好。”

    “大哥!我是説真的。”

    藍曉晴大聲道:“我會傾全力幫助老方。”

    睡虎亦道:“我會合力輔佐,若有異心天誅地滅!”

    武陵野虎無神的雙目肅然注視老方:“方兄弟!你看到我的下場沒有?如果你怕了,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怕的是機車!”老方想到能撈個寨主當,心裏不由得振奮起來:“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只要能白紙黑字留名無聊派小説上,死又何足惜?再説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既能‘順便拿報酬’,再怎麼危險我也不怕!”

    “武林人物刀頭舔血,你可想到後果?”

    “我可不管什麼前果後果上果下果左果右果包裏百香果結果如果,老是耽心後果,連屁事都幹不了!做人不能以自我為中心,總該做些有益世道人心的事,只問份所當為,一條爛命,祭與正義又有何妨?

    生命的劇本里,精彩的不是結局,是整個過程,生命的精華不是在於活多長,而是在於活着的時候做多少事。”

    老方説得這麼長居然沒咬到舌頭,令人感到意外。

    藍曉晴道:“我藝自家傳從未拜師,願奉勞前輩以師禮事之。”小妮子心思慎密,突然提議此事,必有蹊蹺。

    武陵野虎搖頭道:“不必!大家以兄弟姐妹相稱即可。”

    藍曉晴一拉老方,老方亦是福至心靈,慌忙跪下大拜四拜,日中大哥二哥三哥的叫個不休,親熱得不得了。

    睡虎頻頻頷首,對藍曉晴的聰慧頗表讚許。

    藍曉晴本來對五虎山寨並無好惡,還耽心在五虎山寨會被誤認為黑道,名譽如白染皂,要白回來就難了,可是看到武陵野虎大仁大義的表現,對人對事立刻改觀,誠如老方所説,人總不能太本位,是該做些有益世道人心的事了。

    雖然老方最近的表現奇差,但她自以為這絕不是老方的本來面目,老方是在演戲,女人的直覺是很靈的。

    她涉世未深,從未和異性交往過,老方是第一個闖入她心扉的男人,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但她總覺得老方有一種潛在的特質,也許這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吧,迷惑在感情漩渦中的人,難免有些盲目,看錯了也不無可能。

    她故意推出老方來,就是要逼老方展現潛力,看看老方要裝到什麼時候,但他們倆在五虎山寨既非親戚故舊,也不是突中弟兄,甚至連當朋友都還很勉強,就算有心為五虎山寨賣命,也是師出無名。

    她之所以要拜病虎勞三期為師,一來勞三期對自己有傳功之恩,二來自己便可以名正言順成為五虎山寨的一份子,正是“摸蛤仔兼洗褲——一兼二顧”,武陵野虎是何等人物,她的心思可瞞不過他。

    武陵野虎也在耽心這一點,就順水推舟把老方拖下水。

    這下總順了藍曉晴的意,武陵野虎的八拜之交,為五虎山寨出力賣命,名正言順,連三杯大醉俠都無話可説。

    病虎也沒話説,他一向以武陵野虎馬首是瞻。

    武陵野虎突然悶哼一聲身形一歪:“老三助我……”

    顯然武陵野虎毒已攻心,臉上罩了一層陰森森的死氣,嘴角一縷紫黑又帶微藍的血緩緩溢流,睡虎餘不醒早已一躍上前,雙掌貼上野虎背後靈台穴,催動功力幫武陵野虎逼近心脈的毒素逼出,讓野虎多一點時間交待後事。

    野虎略喘一口氣道:“很好!方兄弟,你有此雄心壯志,夠野,夠狂,我叫野虎,你……嗯,叫……叫隨便什麼虎……無所謂,只要湊合五虎便成,我……”野虎突然聲調轉厲:“方兄弟聽令!”

    老方嚇一跳,兩腳一軟,莫名其妙的跪倒。

    “我以現任五虎山寨主人的身份下令,即刻起將本人所有的權益地位全權交付給你,你有責任要繼承我的義務和未竟的志向,匡正並扶助誤入歧途的邊緣人,方兄弟,你可願意以性命擔保努力實現?”

    “當然願意!”不願意可就沒寨主當了。

    “唉!後谷那羣糞蟲不知是否也遭了劫數,這羣人好些是有來頭的,你們的首要之務就是先去看他們,如果他們還活着,告訴他們,五虎山寨已出了事,今後已無力再幫他們了,或去或留,他們有權自決。

    我只耽心他們這些人,要是他們重出江湖再現風塵,對社會是禍是福頗難逆料,唉!可惜山仗九仞,功虧一簣!”

    老方唯唯喏喏,插不上話。

    “關於報仇之事宜緩圖之,不可操之過急,急必債事,在未有真憑實據之前,切記勿動,以免殃及無辜。

    寨中遍地皆毒,萬不可進入,我死後可將皮囊投入引丙焚之,死也要和弟兄們在一起,務使山寨全化飛灰,免餘毒殘害生靈,生已怏怏,死亦惻惻,生而何歡,死又何憂,這就是人生,弟兄們,九泉有伴矣!

    方老弟!寨中猶有故舊,亦有避難之地,不明之事可問愛睏的,若有疑難,可微詢藍小妹,困老三謀略不差,可擬大方針,藍小妹智慧過人,可訂小細節,臨別八字奉贈:上體天心,下行仁道!”

    武陵野虎光返照,這些話説得飛快,説完已接近油盡燈枯,居然強提最後一口真氣嘬唇長嘯,聲震四野。

    接着又以難辨的語音狂吟:“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惶北顧。

    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吟至最後一句,語音已模糊難辨,一代野雄,就此溘然長逝,睡虎頹然放手,神情肅穆哀慼,灑下英雄淚。

    野虎雖已斷氣,坐姿依然筆挺,鬚髮賁張。

    叱吒風雲的一代怪俠,曾經在武林中名動一時,還是得接受宿命的安排,死得不甘心,不情願,卻也很無奈。

    死前所吟的,又是一闕愛國文人辛棄疾的“永遇樂”,詞意壯志凌雲,意氣風發,只可惜他永遠也不會遇上快樂了。

    病虎勞三期也歸天了,他綽號病虎,卻不死於肺癆三期,也不是死於技不如人,死在陰謀毒手,死得不甘心。

    這兩位堪稱綠林中的鐵漢,縱使他們經常説生死等閒,但在生與色的拔河賽上,仍輸了一籌,他們怎能瞑目?

    對於這種死法,他們大概也很“堵爛”吧?

    人生若不試死一次,誰又知道將來是怎麼死的?

    什麼話!這也能試嗎?

    藍曉晴淚眼婆娑,匍伏在地痛哭失聲。

    睡虎固然悲難自抑,倒還能鎮靜,不至如喪考妣。

    老方亦特地號叫數聲,以示隆重哀悼。

    三人悲傷一陣,遵照野虎遺命,將兩人的遺蜕投入寨中,折枝為香,各自灑淚大拜拜……幹嘛?大拜拜請客啊?

    他們各自灑淚大拜,分頭收拾幹樹枯枝,忙到日上三竿,總算大致就緒,老方高舉聖火……嘎?開運動會呀?

    老方含悲忍淚引火,三人分頭縱火……這的詞兒好像不太妥當,反正他們四處放火就對了,剎時烈焰沖天而起。風趁火勢,火助風威,整個山寨已為烈火吞噬。

    現場焦臭味觸鼻欲嘔,煙塵遮掩了半個天空。

    屹立武陵山區,馳名於當代武林的五虎山寨就此化為劫灰。

    望着滾滾濃煙,睡虎的感慨是可想而知,十年心血毀於一日一,人生就如滾滾煙塵,際遇虛幻無常,武陵野虎藝業精深,上蒼卻吝於給他一搏的機會,老方庸碌之輩,卻當上了一寨之主,上天也是很愛説笑。

    “可惜十年心血盡付東流。”睡虎不勝唏噓。

    老方倒看得開:“算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沒有破壞哪來的建設?我一定要重振五虎聲威,讓大哥九泉安心。”

    睡虎嘆道:“希望寨主秉承遺志一樣死不瞑目……”

    “你説什麼?”

    “昨晚沒睡精神不濟,我是説要發奮圖強,讓大哥瞑目。”

    “這還差不多,睡三哥,你剛才叫我什麼?”“你是新任寨主沒錯呀?”

    “什麼‘債主’,好像被人倒了幾百萬似的,我們原來不是五虎嗎?我也要用個什麼虎的外號才稱頭,大哥臨終有交待,我就叫做‘隨便什麼虎’算是聊備一格,曉晴聰明伶俐機智,就叫聰機虎……”

    “什麼充飢虎,有夠難聽。”藍曉晴大聲抗議。

    “那你要叫什麼虎?”

    “餘三哥加上你是兩隻虎,我叫虎虎虎,加起來剛好五虎。”

    睡虎和老方腳一軟,這樣也算五虎?

    “隨便你叫什麼虎,我現在只想隨便吃頓飯。”

    隨便什麼虎肚子餓了,隨便什麼都吃。

    睡虎道:“既然大家都餓了,我這倒還有一些乾糧,先隨便搪一下,等火稍過,我們再到後谷去看那些糞蟲。”

    只要有得吃,隨便怎樣老方都沒意見。

    ※※※※※※※※

    五虎山寨的烈焰兇猛的燃燒着。

    也許,幾百幾千年後,有考古學家在此挖掘出一些灰燼,一些骨殖,一些碎陶瓦片什麼的,就會有專家學者前來研究,這裏是屬於那一期的文化,住的又是那一族的原住民,有一點可以止同定的是,他們都認定這一族死後是集體火葬的。

    研究他們是那一族並不重要,三杯大醉俠就身兼兩族,一是睡眠不足,二是存款不足,後人是否研究得出來。

    至於原住何方也很難講,古早古早古落索古的秦朝末年,三杯大醉俠的祖先曾在沛縣當亭長,漢初居住在長安,也曾居住在涿郡,三國時代被孔子的後代孔明好説歹説的拉去四川成都當土皇帝,這麼説您該知道三杯大醉俠貴姓了吧?

    如果您還是不明白,只好叫老方去撞牆!

    睡虎其實難以下嚥,黯然嘆道:“大哥外表剛正,其實內心仁厚無比,他創立五虎山寨,本身只有全心的付出,從來沒得到過什麼,他的理想只是希望誤入歧途者能有重新站起來的機會,用心值得稱許。

    這些弟兄們,每一個人都有一段不平凡的過去。

    以我而言,我也是好人家的子弟,世代亦耕亦讀與世無爭,良田十頃,好山十頃,尚堪温飽,誰知有某無聊的堪輿師,對外宣稱我家的山地是個好風水,鄉中一名劣紳聞訊信以為真,便蓄意強行佔有。

    他買通官府誣良為盜,我們哪知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及至捕快上門,從柴房中取出所謂的贓物,我們全家都還莫名其妙,但一切都太晚了,被拘被執,日夜酷刑相加,三木之下屈打成招。

    事實上寒家只有我不成才,愛在外遊蕩,也學了一些武藝,其他的大部是僅粗通文墨的莊稼漢,家父外號餘老實,家祖年邁已不良於行,怎麼可能變成強盜?然而惡敕更暴於虎,家祖死於酷刑,家慈獄中投環,惡敕恐夜長夢多,撤下火籤,當堂下令斬立決!

    等我聞訊趕回,只來得及替家人收屍!

    悲痛之餘,我暗中着手調查,收集各項證據,上告府衙,指控劣紳強奪民產,縣令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等罪名。

    誰知道連知府大人也串通沆瀣一氣,竟反控我誣告,當堂扣押關入大牢,買通獄卒欲置我於死命,我一怒之下破牢而出,砍了知府兩隻髒手,割了縣令的六陽魁首,把劣紳的腦袋搬了個家,沒辦法!官逼民反啊!

    正在我跑路之際遇上了大哥,大哥極力邀我為理想共同奮鬥,他認為我在家破人亡之後,乃只對元兇下手,可謂人性未泯,其實我又何不想誅殺他全家啊?但在重要關頭我卻忍住了,説我膽小也好,説我仁厚也罷,事情都過去了。

    寨中弟兄類似我這種遭遇的大有人在,我們都不是不服五法的人,只是在各種環境逼迫下才犯了法,我們也不想如此啊,還好大哥建立了這個安身立命的庇護所,否則我將一輩子亡命,後果如何,難以料定。”

    “你為什麼不去開封找‘黑包子’?”老方疑問。

    “開封黑包子?有這種名產嗎?”睡虎迷糊了。

    藍曉晴搖頭道:“老方大概連續劇看多了,想説的大概是宋仁宗時的開封府尹包龍圖包大人,外號叫包黑子。”

    你嘛幫幫忙,包黑子和黑包子差很多耶。

    什麼?説到包子你又餓了?你嘛幫幫忙,你在戲裏還有乾糧吃,三杯大醉俠只能在現實裏煮字療飢,你好命多了。

    睡虎也叫道:“你嘛幫幫忙,包龍圖包公包大人是北宋時期的人,現在是明朝初年,你叫我怎麼去上告啊?”

    藍曉晴道:“你嘛幫幫忙,老方也是一片好意,…:”

    老方叫道:“你嘛幫幫忙,我是一寨之主,怎麼還叫我老方?”

    大家都在叫幫忙,也不知幫誰好。

    “那你要叫什麼?”

    “我是五虎之一,隨便什麼虎。”

    “真拗口,還是叫老方順口些。”

    “隨便。”

    這傢伙真的好隨便。

    “走吧!火勢已經小很多了,應該不致蔓延,我們先到後谷去看看,若是後谷沒受影響,也可當為復興基地。”

    想起前一天還談笑風生,豪氣干雲的野虎,沉默寡言病懨懨的病虎,拼酒拼得慘烈無比的醉虎,手提兩把大酒壺,像個酒家男的水虎,只隔了那麼一天一夜,居然就兩死兩失蹤,世事何等無常,老方感觸良多。

    憑良心講,截至日前為止,老方表現“十分”良好,滿分則是一百分。

    他忽然嘆了口氣,低語自吟道:

    “一夜生死兩茫茫,

    要思量,dh難忘!

    幽魂對泣,無處話淒涼。

    九泉相逢若相識,淚滿面,共悲傷。

    恍然又入南柯鄉,

    江湖路,誰賢良?

    相視無言,唯有淚千行,

    料得此時腸斷處,誰最衰?我老方。”

    這是東坡居士蘇軾的“江域子”,原詞本來就是悼亡,詞意婉麗動人,經老方這一改,變成什麼都不是了。

    睡虎帶路,三人連袂直奔後谷而去。

    就在他們放火焚燒山寨的同時,左邊絕崖頂上,有兩個人目睹一切過程,兩人呆呆目視大火把五虎山寨燒得精光,在絕崖上似乎有所爭執,不久兩人隱沒在山林深處,由於絕頂甚高,三杯大醉俠拉長了耳朵還是無法聽出半句。

    在右面絕崖上也有一個人影隱身在草木影裏,是一個絕美的少女,在陰影中迎風而立,宛如圖畫中人。

    此女幾乎無處不美,唯一的缺憾是眉間攏煞,似含有很深的仇怨恨火,只見她冷哼一聲,一轉身悄然隱沒。

    五虎山寨原是背山而建,這座山的背後另有一道峽谷,若是拉直線,前後谷之間相距不遠,但是望山跑死馬,要翻山越嶺,羊腸小徑東轉西折上上下下,路程起碼多出幾十倍,睡虎地頭熟,帶兩人抄小徑急趕。

    剛到一處谷口,便聽到人聲鼎沸,水桶聲乒乒丘、丘、,腳步聲劈劈拍拍,人語聲嘰嘰呱呱,簡直就像個菜市場。

    睡虎大踏步往谷中闖,進入谷中只見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挨挨擠擠,拿鐵鈎的,提水桶的,帶繩索的,好不熱鬧。

    睡虎吃驚道:“你們要造反啦?”

    其中有位花甲老者,似乎是帶頭的人,大聲叫道:“什麼造反,我們在組織消防隊,準備到前谷救火去!,”

    睡虎搖頭道:“火不用救了。”

    老人一怔道:“為什麼?”“因為這場大火是我放的”

    老人失聲道:“什……什麼?你放……放屁!”

    “我不放屁,只放火。”

    另一個年約二十五六,細眉細目的青年暴吼道:“困老三,你怎麼可以這樣?前谷十年經營,如今兵精糧足,可以説是我伍炳後半生的衣食父母,您怎麼不吭聲就放火燒掉?你叫我們以後要如何過活?”

    睡虎冷靜道:“你那麼激動幹嘛?”

    伍炳細眉一豎暴跳如雷,火一大國罵就出籠:“哇操!你們五虎全不是東西,什麼雞洞鴨洞老鼠洞,頭上一個洞洞,管你乳凍果凍破房子兩三楝!我就是一動也不動,我操,你們不養我們也就算了,幹嘛通通燒掉?

    要不是這裏招待還不錯,我伍炳豈會在此一待三四年?我操!這下你把我們的飯票都燒了,你有良心沒有?你叫我今後怎麼生活?外邊掃黑掃得那麼厲害,雞仔鴨仔抓得沒半隻,你這豈不是絕人之路嗎?

    你這麼做對得起我嗎?對得起山川樹木鳥獸蟲魚嗎?對得起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嗎?對得起白雲蒼狗滄海桑田嗎?”

    這傢伙一開日就沒完沒了,五四三的廢話一堆,煩惱皆因強出頭,伍炳的連篇廢話惹毛了新任寨主老方。

    “你説完了沒有?”老方冷冷道。

    新官上任要樹威,先找個人打五十大板。

    伍炳瞪了老方一眼!“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對我伍炳大呼小叫?我在武林中揚名立萬,你還包尿布吸奶嘴……”

    “住日!”老方可橫了心。

    兩人年紀相差無幾,説這些就太過份了。

    伍炳廢話像沒關的水龍頭:“你好大的鳥毛膽,你敢叫我住口?我伍炳天不怕地不怕,難道會怕你這‘俗辣’?”

    老方嘿然道:“你好像骨頭髮癢了。”“我癢?癢你個頭,你以為你是誰呀?”

    “你認為我是誰我就是誰。”

    “我管你是誰?這世上我只服袁老大一人。”

    “為什麼?”

    “因為他給我飯吃。”

    這個人也真現實。

    “你現在就是服袁老大,也不一定有飯吃。”

    “什麼意思?”

    “你有沒有飯吃要看我高不高興。”

    “憑你?照照鏡子吧!”伍炳滿面不屑。

    藍曉晴冷冷插嘴:“你自己照過沒有?”

    伍炳這才正眼瞧向藍曉晴,哇操,好漂漂,好正點,好有氣質的馬子,心中不由怦然,隨口道:“你又是誰?”

    “你甭管我是誰,如果你不服,隨時可以走人。”

    説起伍炳這個人,在江湖中僅算小有名氣,一向在四川地面活動,比混混無賴略高一級,外號叫混世魔王。

    這種小角色,武林之中俯拾皆是,誰也懶得探聽他的來歷,他的名聲並不好,只要有錢賺,他連老孃都敢殺來賣。

    幾年前他在重慶府犯下了一樁大案,讓重慶府的捕頭羊殿鳳趕得走投無路,最後還是被逮去蹲幾個月的苦窯。

    他把羊家兄弟恨入骨髓,在一個夜裏,他趁獄方的一點疏忽,殺了兩個獄卒逃了出來,趁夜跑到羊家去放了一把火,雖然沒造成很大的損害,羊家卻不止同善罷干休,他逼不得已,只好向五虎山寨要求庇護了。

    由於他素行不佳,五虎山寨本來不收,經他苦苦哀求,勉強讓他在後谷修心養性,近兩年來好像是收斂了些。

    “我幹嘛要走?這裏有吃有住,”伍炳色眯眯的盯着藍曉晴道:“又有你這麼幼齒漂亮妹妹陪着,我……”

    “給我掌嘴!”老方那容得別人吃藍曉晴一且腐?

    啪!啪!兩聲清脆耳括子,睡虎來去如電。

    伍炳捂着臉怔住了。

    全場的人都目瞪日呆,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事實。

    “困老三,你……”伍炳滿面驚訝。

    “好教你知道五虎山寨的號令嚴明。”

    “什麼?他……”

    “他就是五虎山寨的新任寨主!”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是寨主,那袁老大呢?他退休啦?”那老者氣急敗壞,問題如連珠炮般出口。

    睡虎神色一黯道:“説來話長,此事稍候再説。”

    伍炳卻不服道:“他是寨主?我還是世紀末人類救世主呢!”

    你嘛幫幫忙,來點新鮮輕鬆的新詞兒吧。

    要新鮮的?成,現宰的,毛拔光了還會跑的跑山雞……不是?要輕鬆的?羽毛最輕,棉花最松,加起來很輕鬆……

    不對?三杯大醉俠人格最輕,褲帶最松,加起來一點也不輕鬆?亂講,偏又説得那麼老實,教人不信都難。

    藍曉晴冷冷道:“賞你小費一千,只是在警告你要懂得尊重別人,我雖然在江湖中的時日無多,但家嚴和家慈卻是老江湖,自幼耳濡目染,知道一山還有一山高,也懂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人,不必要太自我,在浩瀚的無量宇宙裏,人,其實微不足道,不過萬物之一,天體運行中的一個小環節而已。

    整個人類都如此渺小,個人更只佔人類的幾十億分之一,所以你不必瞧不起人,首先你要瞧不起你自己。”

    藍曉晴並不知道混世魔王伍炳的底細,初到後谷,並不想太開罪人,所以用這種大道理來緩頰,用心良苦。

    伍炳卻不領倩:“我説的並沒有錯,要做一個領導人,本身要有讓人信服的條件,他是個什麼玩藝?他憑什麼當上五虎山寨寨主?這兩個耳光既是睡老三賞的,我無話可説,畢竟吃人的嘴軟,不過這筆賬可得記在這小子身上!”

    “你要記恨是你家的事,我只是就我所知的道理闡述,”藍曉晴仍然苦口婆心:“老方之所以會讓睡三哥信服,沒有別的,只是本份而已,所謂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人生的舞台上,是由眾多的演員串連而成的。

    也許你自認很了不起,其實你也不過是個演員罷了,你演你的人生,我演我的人生,他演他的人生,人生的舞台上沒有配角,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生命的主角,只要賣力去演,演什麼,像什麼,這就是本份。

    生命的劇本里須要各種角色,因為有人演鉅奸大惡無恥小人,有人演忠臣烈士孝子賢孫,這世上始有是非黑白善惡之分,有人智略超羣,有人平凡庸碌,有人聖女烈婦,有人青樓賣笑,有人位居廟堂,有人販夫走卒,各行各業,誰都在扮演着自己,他們是自己的主角。

    人往高處,因為有了比較,人才會奮發向上,因為有了比較,人才會棄惡揚善,唯有每個人各盡本份,時代的巨輪才會轉動,耕田的不怕挑糞,當兵的不畏刀槍,三杯大醉俠熬夜趕稿,此皆各盡本份罷了。”

    伍炳不服道:“三杯大醉俠還不是為了幾個臭錢!”

    “錢也是使人奮發向上的原動力之一,三杯大醉俠憑本事掙錢,並沒有什麼不對,只是比較卑鄙、下流、無恥些,上有七八十個老母,下有七八十歲兒女……咦?我怎麼背了大掌鞭的台詞?不管他,誰叫他自命四海揮霍無度,又好吃懶做坐吃山空?為了掙錢還債,拼命絞腦汁趕稿,這也是盡他的本份而已。

    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生存世界,各人有各人的表演舞台,也許有人上台的時間不長,但任何人都不能否定他們曾經存在,甚至有人尚未上台便夭折了,然而你不得不承認他來過了,尤其是他的父母。

    世界不是為你一個人而創造,也不是由你一個人所能操控所有的劇情,人生的劇本里有我、有你、也有他。

    你是主角,我是主角,他也是主角。

    不管你是倚馬長才還是白痴阿達,丰神秀絕或嘴歪眼斜,西子王嬙或無鹽嫫母,錦衣玉帶或衣不蔽體,七尺軀或三寸丁,在生命的舞台上,立足點是平等的,潘安宋玉今何在?!貂嬋飛燕又何在?卸了皮囊下了舞台,每個人都一樣,生前再多的地皮,最後僅擁六尺之地罷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你一個人演獨角戲,相信你不只感到無聊透頂,甚至還怕被鬼打死呢,你説對不對?

    或許五虎山寨新任寨主瘦得像排骨教教主,眼珠凸嘴巴翹,發枯臉黃,但你不能否認他的存在,有朝一日,龍因沛雨而騰雲,虎因氣候而乘風,誰又敢説時勢不能造就英雄?他今天能當得上寨主,就是時勢所使然。

    至於他能不能勝任,那得靠他的演技了。”

    一席話説得頭頭是道,連三杯大醉俠都聽不太懂。

    三杯大醉俠已閉上睡眼頻頻點頭,不知是在思考還是打瞌睡。

    老者聽得入神,意頗讚許。

    伍炳冥頑叫道,“憑他的長相我就不服!”

    藍曉晴道:“你很帥嗎?或許你在顧影自憐的時候,覺得自己長得還不錯,帥不是自己封的,要讓別人認為你帥,那才是真正的帥,關起門來當國王,那算什麼?是無知,是夜郎自大!

    我也認為你很帥,是蟋蟀的蟀,你心中充滿了傲慢、偏見、好鬥,正是蟋蟀的本質,你像是蟋蟀的異種同類!

    有誰規定一定要效岸英挺、唇紅齒白、鼻如懸膽、劍眉星目才叫帥呢?帥氣不是在看得見的外表,而是內在的氣質。

    氣質你懂嗎?氣質是要靠有學養的內涵,有內涵的人就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仍難掩他的卓爾不羣,就像黃金寶石,縱使埋藏在污泥裏,在本質上,它依舊是黃金寶石,帥氣不是外表,不是裝帥就是帥。

    你目中無人,逞強出頭,無理取鬧,這並不代表你帥,反而讓我感覺出你的膽怯、懦弱、虛有其表,唯恐人家忽略你,怕人家撕下你愛現的外表後,發現你的內心世界其實一無是處,你逞強要留下自尊,那是因為你自卑!

    如果我沒猜錯,你一定有一些愧對良心不可告人的秘密,你無法掩飾你心中的不安,所以藉着桀傲不馴,發飆來逃避現實,藉裝瘋賣傻來迷惑自己,你和三杯大醉俠一樣,只不過是人生路上的心靈逃兵而已。”

    這一番話把伍炳和三杯大醉俠罵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三杯大醉俠一向臉皮比城牆還厚,捱罵又不是第一次,生了一陣間也就算了,不算又能怎樣?總不能自斷財路把寫好的稿子燒掉吧!

    什麼?我不燒你燒!

    X○△##×…(以上符號全部消音。)

    ※※※※※※※※

    所謂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每一個人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內心世界,沒有人敢説他的所思、所言、所行,件件都能訴諸天地而無愧良心,三杯大醉俠小時候就曾經撿到過別人的橡皮擦,而沒有呈交老師,至今仍愧悔莫名。

    伍炳外號混世魔王,當然不可能是每晚乖乖回家睡覺的新好男人,更不可能是撿到橡皮擦也會拾物不昧的好學生,藍曉晴顯然説中了他的痛處,聞言微窘道:“這位姑娘好伶俐的口齒,我説不過你,算你比我帥總可以吧?”

    藍曉晴的話充滿哲理,老方卻聽得索然無味,哈了哈懶腰道:“別盡説這些屍話好不好?無聊死了,我説伍炳哪,你也不要老想過去的事,就算你過去殺了你老母,也不能靠外在的行為來麻醉。

    就如同身上長了腫瘤,不能只靠麻醉劑來止疼,要對症下藥或開刀,把腫瘤連根拔除,才是一勞永逸的方法。

    帥!要平實而不消極,狂狷而不做作,能鶴立雞羣又能讓人樂於親近你,帥氣是逃不過別人的評鑑的,自以為帥不見得帥,就像我一樣,大家都説我帥,可是我不承認我帥,那才是帥呆了。

    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加,但願你的未來……咦?這是什麼狗屁台詞?對不起,這是我寫給女朋友情書的一段,是我背錯了。我是説你的過去我不想深究,正如我老方也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一樣,也怕人去挖掘。

    逝者如斯,追憶又有何用?好漢不提當年勇,沉浸往事是在銷磨壯志,男子漢應該勇往直前,直接向問題挑戰!”

    那花甲老者掀髯大笑道:“這位新寨主不錯,兩棲類兼爬蟲類,不是簡單的動物,佩服得像鬼打架,老夫僅代表更生谷全體同仁獻上三柱清香以表敬意,伍炳,你平常挑撥是非,我也懶得管你,你自己該反省反省。”

    這位老者長得高大威猛,雄壯嚴厲,花甲年紀依然未現老態,是後谷中資歷最深的老人,也是後谷中的領導人物,説話有一定的份量,連武陵野虎都敬他三分,混世魔王伍炳後生小輩,對他的話不敢不聽。

    “是是!伍炳是該反省,多謝新寨主開導,聞君一席話,勝拉十泡屎,使我頓開茅廁,總算知道天外有天真,人外有人頭,伍炳知道以前你失禮我不對,誠心洗洗臉把心革掉,趕快討個老婆重新‘做人’……。”

    “你好肉麻。”老方瘦瘦的身體又掉了好些雞皮疙瘩。

    “不不!我説真的,你是萬世師表,一代飄星。”

    “好説好説!你比剛才帥多了。”

    “那裏那裏!還是您比較像蟋蟀。”

    “好説好説,今天天氣真好,大家都很帥,昨晚睡得好不好?現在起牀了吧?還沒想睡嗎?好極了,哈哈哈。”

    老方高帽子一戴,便又故態復萌。

    伍炳投其所好,也哈哈一笑道:“天氣不錯,睡起來還沒想睡,剛才多有得罪,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橋,其實你的帥氣沒人比得上,大金剛瞠乎其後,秘雕望塵莫及,是我有眼不識你住新莊隔壁……”

    “新莊隔壁?”

    “就是泰山嘛,請多包涵。”

    “你叫伍炳?麻將五餅不錯,位在中間,三四六七都可以成搭,有兩隻還可以喊碰,算起來你才是好牌。”

    藍曉晴忙道:“你們有完沒完呀?”

    伍炳道:“我們有玩,你要不要一起玩?”

    藍曉晴瞪了他一眼,嚇得他連忙住口。

    惡人還須惡人磨,蜈蚣最怕蜒蛐螺,不知怎的,伍炳對藍曉晴居然有幾分畏懼之心,也許是因為自慚形穢吧。

    老方一拍禿額道:“只顧跟你哈啦,害我差點誤了正事,大家快來觀禮,本人開始正式上班,執行寨主的職務了。”

    花甲老人亦自一拍腦門叫道:“只顧跟你們哈啦,害老夫差點誤了正事,這位哥兒説要執行寨主任務,老夫倒是明白得有些糊塗,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是新寨主,那原來的袁老大豈不高升為太上寨主了?”

    睡虎神色一黯道:“大哥已經讓位了。”

    “讓位?哎呀!瞧老夫這記性,先去救火呀!”

    “我説過火不用救了。”

    “為什麼?”

    “雷老是想救火還是減火?!”

    “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救火是因為火快熄滅了,要把火救起來繼續燃燒,滅火是把燃燒的火熄滅掉,意義完全相反。”

    説得也是,漢字就是這麼奇妙,天花不是花,豆花不是花,三杯大醉俠偶爾去喝粉味的也叫花,這是什麼邏輯啊?

    如果這種邏輯説得通,那消防隊的任務就頗堪玩味了。

    “管他是救火還是滅火,快!不能眼看前谷被燒掉。”

    “我説過不用去了。”

    “你説過了嗎?”

    老人家太閒散,腦筋不用就退化,記性不好是正常的。

    “因為火是我放的。”

    “你……你放……屁!”

    這老兒八成吃了太多地瓜。

    “我也説過,我不放屁,只放火。”

    老人家記起來了:“對!你説過,這又為什麼呢?”

    睡虎木然道:“因為五虎山寨全由兀了。”

    “完了?那袁老大呢?”

    睡虎鼻頭一酸:“大哥去了。”

    “去了?去那裏?何時回來?”老者問題一籮筐。

    “他…:,他已仙去了。”睡虎喉中發硬。

    “他先去?誰限他一起去?”

    “是……勞二哥。”

    “是勞老二,那誰接應?”

    “他……他們……不用……接應了。”

    老者面容陡變:“你……你是説……?”

    “他……他們……”睡虎再也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

    藍曉晴梨花帶雨,哀哀啜泣。

    老方為了增加效果,硬是擠出幾滴淚水。

    “你……你放屁!”

    “是真的。”

    就算真的也不能亂承認,放屁很臭耶。

    “不可能!袁老大昨晚還在這兒泡茶到二更。”

    “大哥是四更天遇害的。”

    “你胡説!”老者一大步上前,單手搭上睡虎肩膀,睡虎沉着如山,老者微一用勁,五指扣入睡虎肩肉內。“這是事實。”

    老者一咬牙,手中不知不覺又加了一成勁,鮮紅的血液已沁出睡虎的衣衫,睡虎仍屹立不動,亦未曾運功抗拒。

    “你敢騙我!”老者突然一聲暴吼,抖手問裂帛響處,睡虎踉蹌躍出丈外,老者手中一塊碎帛和一團血肉。

    “十年來,餘不醒從未騙過人。”睡虎任由鮮血染紅半邊身體,語調反而鎮定,好像被撕掉皮肉的是一個不相干的人。

    “這麼説袁老大他……”老者鬚髮無風自動,眼中威稜暴射,心情似極為激動,面容獰厲,神態威猛已極。

    藍曉晴默默上前撕下三杯大醉俠衣服……幹嘛?這件衣服是昨晚才在夜市瞎拼的,花了一個鐘頭殺價,總算老闆大發慈悲惜老憐貧,説好説歹減價十塊錢才成交的,你怎麼可以超越時空,撕我衣服?

    藍曉晴默默上前,撕下老方衣服下襬,為睡虎止血裏傷。

    這個時候,睡虎淚如江河決堤,一字一淚將自己如何巡山放哨,回來時發現寨中數百口人已死亡殆盡,如何發現痕跡而找到野虎和睡虎,如何傳功,如何結義並遺命老方繼承職位,如何放火焚屍等等經過説了一遍。

    老者聽完一聲怒號,抖手將那塊血肉拋入一處水池中,後來池中竟長出花朵,後人為紀念睡虎,將此花取名為“睡蓮”

    此是三杯大醉俠喝了第五杯後道聽途説,信不信由您。

    混世魔王伍炳亦自伏地號啕痛哭。

    剎那間,就像口啼疫……不不!像流行性感冒一般,一大票的男男女女全都捶胸頓足,哭得唏哩嘩啦,淚流成河,其聲聞於天,連靈霄寶殿的眾神仙都停了午休時間探頭遙望,只見山川樹木皆垂淚,日月星辰齊掛哀,好一派哭景。

    老者老雖老,牙口還挺好的,直咬得卡吱卡吱響,驀地一聲激越長嘯,差點把老太白金星嚇得從雲端掉下來,還好齊天大聖孫悟空猴手猴腳扯了一把,太白金星才沒變成一顆殞星……什麼話,太扯了罷?

    話説那花甲老者一聲怒嘯,環顧眾人一眼,大聲嘶叫道:“你們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老夫一生之中心硬如鐵,從來就沒哭過,咱們袁老大,這十年來冒着殺頭的危險,帶着前谷弟兄為我們流血流汗,恩義比天還高。

    但他從來沒對我們説過一聲苦,從來沒放棄過我們,會哭的人不一定會流淚,哭要從心裏哭,不要表面做作,我們要把悲慟化為力量,替袁老大及眾多弟兄報仇,我們不能讓他們死不瞑目,你還哭,不要哭!

    老夫從……從來都不哭……哇啊啊……”

    老者説着説着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藍曉晴早已淚眼滂沱泣不成聲。

    “嗚哇……哎唷喂呀……”老方也不得不應付一下,放開喉嚨乾號一番,身為領導者若不意思意思就不夠意思了。

    一票人各自抱頭痛哭,哭得人心惶惶,神意慌慌,害得月下老人老牽錯線,現代人離婚率那麼高,其實其來有自。這頓哭哭得真無聊,老方就是這麼認為。

    他搞不懂人死了為什麼要一大堆人陪着哭,哭其實不能改變什麼,要是哭能讓死人復活,他老方早就靠哭打下一片江山了。

    哭了好一會總算收淚,本書總不能一直哭下去作為結局,所以三杯大醉俠筆下叫他們不哭就不哭,當一個創作者就有此權利,也屬此時最拉風,古人説:文人的筆比武人的刀更有力量,此誠是狗屁之言也。

    老者情緒仍相當激動,憤然怒叫道:“此必是重慶府羊家那三個混蛋乾的好事,老夫急先鋒雷厲風近十載未出江湖,他們大概忘了老夫的存在了,我操他媽,大夥抄傢伙,隨老夫殺上重慶府,擰下他們的狗頭當尿壺!”

    混世魔王亦攘臂大叫:“我操!這些狗孃養的,三四年前把我追得走投無路,仗着一身老虎皮,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太泯減人性了,比我混世魔王還混,我操!不把重慶殺得屍積如山,難消心頭之恨!”

    一個二十出頭的妖嬈少婦恨聲道:“他們竟敢如此泯滅天良,居然雞犬不留,我媚娘子焦姣姣有權以牙還牙!”

    “對!”另一個歪戴判官帽的老者也叫道:“我瘋判官蕭孝喜在此接受五年感化教育,本來已兇性漸消,但以今日兇案而言,他們已犯了越區辦案及集體謀殺之罪,本官佔旦判羊家兄弟活該千刀萬剮凌遲處死!”

    另外一個圓頭胖臉,下巴疊三層的胖老者嘻笑道:“好極了,聽説重慶府的羊肉爐味道不錯,值得一吃。”

    另一個尖嘴猴腮的猥囂老者亦狂叫道:“我剪他娘,他娘有多少褲帶,我就剪多少褲帶,他娘有多少口袋,我就剪多少口袋!”

    一時之間,一呼百應,羣情洶洶,大夥抄傢伙準備幹架。

    睡虎力聚丹田大吼:“住手!”

    圓頭胖臉老者應聲道:“老夫願當‘助手’。”

    “閉嘴!你們給我‘安靜的吵’!”

    急先鋒雷厲風性子急,首先道:“愛睏的,你就別多管閒事,老夫受人涓滴!每思湧泉以報,在吃免錢飯長達九年之久,如今山寨出事,更生谷全體同仁願意卯命為五虎山寨弟兄報仇雪恨,你就別大呼小叫了。”

    睡虎睡目暴睜叱道:“雷老兒,枉費你在此潛修近十載,脾氣依然如此暴躁,試問,殺官造反的罪名你擔得起嗎?”

    急先鋒憤然叫道:“造反就造反,老子管不了這許多,為了替前谷弟兄們報仇,老夫這顆頭顱誰有本事誰拎去!”

    “你雷老兒想死誰也管不着,你要知道殺官造反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你雷某人無親無故單操一個,溝死溝埋路死插牌,你死了螞蟻都不會替你掉眼淚,可是你得替所有的人想一想,他們能跟你一樣亡命嗎?

    他們有不少人在外頭有父有母有兄弟姐妹,至少親戚五十,朋友八十是免不了,你知道株連下去要死多少人嗎?”

    急先鋒雖是個性暴躁,倒也不是不明理之人,皇帝對於有人要在他腳下搶奪江山的事是很感冒的,造反是一定夷誅九族的大罪,這個九族可不是台灣九族文化村的九族,指的是父系四,母系三,妻系二,共三代九族。

    一人造反,九族不留,後果豈止嚴重而已。

    混世魔王卻不識相,怒衝衝道。“我操,殺九族就九族,我伍炳才不怕,砍了腦袋也不過碗大的疤,我……”

    急先鋒叱道:“你閉嘴,這裏還輪不到你説話!”

    混世魔王辯道:“我只是急於替袁老大報仇而已。”

    睡虎瞪了混世魔王一眼:“仇是一定要報,但要從長計議,可別仇沒報成反而落人把柄,弄得大家難以安身。”

    媚娘子嬌俏道:“愛睏的説得有理,我贊成從長計議。”

    這媚娘子真的好媚,皮膚細白麪貌姣好,身材直欲噴火,媚眼兒那麼一勾,小嘴那麼一翹,男人不想犯罪也難。

    “愛睏的説得是有理,總得要有行動呀!”

    “老夫叫你閉嘴你聽不懂是不是?”“我……”混世魔王可沒敢頂撞。

    混世魔王在這叫做更生谷的後谷里,人綠相當差,所以人家都不怎麼給他“信道”,他也不怎麼給人“信道”,唯獨對急先鋒畏懼有加,不管是武功、輩份、名望、個性,急先鋒可把他吃得死死的。

    説起急先鋒雷厲風這個人,在十幾年前,可以説是武林中響噹噹的人物,性急如火,暴躁如雷,二肓不合就紅刀子進白刀子出,但為人不失正派,打該打之架,殺該殺之人,名聲譭譽參半,得看用什麼角度去評判他了。

    當年提起急先鋒雷厲風的名頭,縱使不能使小兒停止夜哭,亦必能使採花淫賊為之陽萎,蕩婦為之月經不順。

    由於個性衝動,難免四處樹敵,但因本身武功修為不差,連官府亦莫奈他何,九年前,他突然厭倦了打打殺殺的“皮肉生涯”:不是揍人就是被揍,所謂動極思靜,跑到此地來安居納福。

    在後谷的這些人當中,急先鋒不僅名頭最響,也是資格最老的人,武陵野虎看他除了個性之外,其他倒無甚大瑕疵,所以把後谷的責任全權交給他,這麼多年來他也能盡心盡力,在後谷中頗孚人望。

    這些年來的薰陶,他昔年的性子已收斂了不少,武功也有了更深的進境,瓶頸突破,他已非昔日吳下阿蒙。

    以他目前的修為,比之武陵野虎或展翅大鵬絕不遑多讓,若是此人重此江湖,三省歌謠中的名人絕對有他的份。

    在後谷中,與他身手在伯仲間的人有好幾個,而且個個都是愍不畏死的亡命,彪悍的程度連鬼都畏懼三分。

    混世魔王對他心懷忌憚是很正常的。

    老方見他們爭個沒完沒了,心中有些不爽道:“你們爭了半天,我這個寨主可沒開過口,大哥的仇當然要報,問題是在報仇之前,能不能先拿點東西來祭五臟廟?否則上一任寨主的仇還沒報,新任的寨主卻先餓死了。”

    急先鋒忙道:“你們還沒吃飯?”“吃過了,昨天的晚餐。”

    急先鋒道:“我們新寨主真會説話。”

    混世魔王忙拍馬屁道:“帥哥神武英明,當然不同凡響,威加亂葬崗,澤被墓仔埔,宇宙一廢物,乾坤大飯桶。”

    老方癟道:“拜託,你難道不覺得噁心嗎?”

    混世魔王道:“我正在表現君子風度嘛。”

    “我並不喜歡你這一套。”

    混世魔王忙道:“那我回去換一套再來。”

    急先鋒立即插嘴道:“伍炳,你就別打岔,也許新寨主真的餓了,吩咐下去準備一頓‘大便飯’以‘便’招待。”

    藍曉晴掩口葫蘆道:“拜託,有點衞生觀念好不好?”

    急先鋒忙道:“衞生是有,觀念尚待加強。”

    什麼跟什麼呀,那有這種文法的?

    混世魔王把急先鋒扯住一旁低聲道:“我説雷前輩,你真的要把這小子當寨主供奉嗎?依我看,這小子實在一無可取,江湖中亦未曾聽説過此人的名號,來歷不明,身份可疑上刖輩可別八十老孃倒蹦孩兒給騙了。”

    急先鋒冷然瞪了他一眼:“你懂個屁,袁老大義重恩深,不管怎麼説,只要是他指定的繼承人,老夫一定支持到底。”

    混世魔王道:“前輩説這種話就偏差了,袁老大也是我伍炳的恩人,可是他已經骨肉化灰,至於這小子是不是袁老大指定的繼承人,你我都未曾耳聞目睹,是否真實,值得存疑,就算真有其事,他也不是能當領導的料。

    以前輩的聲望及武功,對袁老大敬服猶有可説,這小子憑什麼能騎在前輩您的頭上?前谷已是全軍覆沒,這後谷都是前輩的人馬,這寨子由前輩取而代之是順天應人,如果前輩沒興趣,我伍炳亦當仁不讓!”

    急先鋒冷冷道:“你説完了沒有?”

    混世魔王居然還不識相,喋喋不休道:“還沒説完,前輩瞧瞧他,全身連皮帶肉剝下來喂一隻狗都吃不飽,頭髮像冬天的野草,眼珠像螃蟹,身材像殭屍,那像個山大王?!要是他當寨主,我就不怎麼服氣!”

    俗語説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伍炳不過稍微收斂一時,便又故態復萌,越説越大聲,唯恐別人聽不見似的。

    急先鋒早已聽得一肚子屎,陡地老眉一豎,雙目神光暴射,厲聲怒叱道:“伍柄,你簡直是在放屁!老夫鄭重警告你,袁老大對大夥恩重如山,他辭世尚未滿半天,你就想竊占其位,你根本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我問你,你的人性何在?你所説的毫無道理,江湖論輩不論歲,袁老大指定的接班人,無疑的也繼承了他的一切權利和地位,如果你真的不服,有兩條路給你選擇,一是把老夫活活打死,一是你夾起尾巴滾蛋!”

    急先鋒聲色俱厲,威猛氣概令人震懾。

    混世魔王看得心頭髮毛,忙換上一副笑臉道:“前輩何必生那麼大的氣?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罷了,人有失眼,馬有亂蹄,看走眼亦是人生常有的事,一切大家商量,大家如果沒意見,我也不會亂杯葛。”

    媚娘子嬌俏道:“雷前輩義薄雲天,好叫小妹佩服,伍炳固然不對,但他已知錯認錯,雷前輩就別苛責了。”

    急先鋒冷哼道:“老夫不管你亂蹄也好,眼珠‘拖窗’也好,武林人恩怨分明,你和老夫一樣,長年在此白吃白喝,有什麼資格好挑剔的?如果你依然不服新寨主的領導,要浪便滾,老夫一點也不惋惜。”

    混世魔王兩度被下達驅逐令,神色尷尬已極。

    老方忙打圓場道:“大家都是好兄弟,七月半共享一個豬頭,何必為區區小事鬧得不愉快?我老方長得是有點抱歉,但這不是我的錯,袁大哥臨終交給我這麼重大的任務,現在也收不回去,何妨讓我方某人做做看呢?”

    急先鋒表情稍霽道:“你看看,人家新寨主方哥兒,做人是多麼的謙虛,你伍炳跟着方哥兒多學着點吧。”

    混世魔王順着台階下道:“我錯了,下次一定改進。”

    老方道:“誰對誰錯不重要,解決民生最重要。”

    急先鋒一敲腦門道:“人老記性就差,又給伍炳胡搞瞎搞一陣,居然忘了你們還沒吃飯,快!請,這邊請。”

    ※※※※※※※※

    更生谷是一個曲折的狹長山谷,長有三里出頭,谷中最寬之處亦不過兩百來丈,兩旁石壁插天,地形險要。

    數十楝石屋則遷就地形倚崖而建,雖然簡陋,造型卻樸拙可愛,亦有鑿石成穴而居,冬暖夏涼,師心獨運。

    谷底有一道小小流泉,匯聚成一道小小溪流縱貫谷中,沿溪種了些果樹,也有人蒔草種花,看起來綠意盎然。

    一眼望去,環境甚為清潔,急先鋒沒偷懶,管理得不錯。

    此時谷中最大的那楝石屋裏,一張石桌上已擺了些菜餚,無非是松菇野菜,鹹蛋蘿蔔乾之類,主菜也不過半隻風雞,急先鋒吹了牛,這根本算不得大便飯,勉強算是小便飯而已……衞生倒好,觀念確實尚待加強。

    粗糙米飯一大鍋,老方對飯菜並不挑剔,只可惜沒有酒。

    從食物可以看出急先鋒自奉甚儉,的確收心不少。

    菜色簡單清爽,但極為下飯,老方吃得很愉快,心情極佳,畢土見這是他榮任寨主後第一頓正式飯,“氣毛”大爽之餘,連扒帶啃連吞了五大碗仍意猶未盡,直吃得盤空碗空鍋盆朝天,人到餓極,連鋸木屑也照吃不誤。

    剛剛破了空城計,周公便來串門子砍大山,昨晚在山中折騰了一夜,幾天都沒睡好,老方的睡意比睡虎還濃。

    急先鋒人老成精,早看出老方的液態,精神和熬夜寫稿的三杯大醉俠一樣不濟,忙安排他們“水搞搞”(睡覺)

    老方命好,有人安排他去歇息,歹命的三杯大醉俠依舊強睜醉眼振筆疾書,為了多掙點酒錢,實在是情非得已。

    這頓飯也不知是早飯還是午飯,這場覺亦不知是早覺或午覺,行走江湖只能隨遇而安,能吃能睡,夫復何求?

    這場好睡從申牌睡到未牌末才起來,匆匆洗把戰鬥臉,立刻被請去召開緊急內閣會議,急先鋒名不虛傳,做事毫不拖泥帶水,三杯大醉俠臨時被通知客串記錄,但因正在醉中趕稿,不克參加,對會議內容所知有限。

    根據“路邊社”記者“管賢士”實況報導如下:

    該項會議除了老方、睡虎、藍曉晴、急先鋒等人之外,還包括了更生谷中的幾位精鋭幹部,媚娘子也在其中。

    混世魔王不在其中,卻也不請自來。

    與其説這些是精鋭幹部,不如説是一大羣壞蛋中的好蛋,就是那種把道義扛在肩上,講人情卻不怎麼守五法的人。

    就拿三手神剪來説吧,他可不是裁縫工會的模範勞工,也不是理髮院的摩登剪髮師,他是不折不扣的三隻手,現代人稱為扒手,古時候叫剪綹,他不但當扒手神乎其技,武功也相當仿人,江湖門檻更是瞭如指掌。

    十年前要是提起三千神剪舜守謙,江湖中可説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作案有許多三不偷五不搶的臭規矩,挑選對象諸多顧忌,往往十天半月碰不上一個好凱,偏他又熱心公益,扶危救困,行善濟貧不遺餘力,到了後來,做小偷居然做到入不敷出,這種小偷倒是少見。

    最後他只好去搞建設,築了一座債台,把自己逼得走投無路,不得已之下,只好跑到更生谷來躲債,您説此賊妙不妙?

    還有那個大餅臉,有三層下巴的老者,他叫笑面阿斗古洛瑣,這傢伙成天笑眯眯,活像個大白痴,談笑間殺人面不改色,你説他冷血嘛,那又未必見得,他所殺的都是他認為該殺之人,不該殺的他絕不下手。

    至於什麼人該殺,得看他當時的“氣毛”而定了。

    這種人有時心如赤子,有時形同惡魔,很難説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心情爽時非常好商量,翻起臉來則六親不認。

    此外,那歪戴判官帽的五旬老者,他叫瘋判官蕭孝喜,這又是另外一種典型,看起來瘋瘋癲癲,自稱是什麼喜馬拉雅山聖母峯“最高”學府法律系“博士”班的“棺材生”,因為充當司法黃牛犯了法,才棲身更生谷。

    他不知從那個“鴨毛酒研”撿來一支破筆,自認是無“緣”(椽)巨筆,鐵筆橫斷人間是非,笑話也不知鬧了N回。

    至於媚娘子焦姣姣,算是晚輩的後起之“莠”,此女杏眼桃胭,瑤鼻朱唇,雙峯競秀,腰只盈握,集美豔於一身,體態妖嬈,騷媚入骨,但是殺人也絕不手軟,是男人又怕又愛的人間尤物,套一句現代話:天使面孔,魔鬼身材。

    她自稱是被一個男人欺騙了感情,一火大就宰了那男人全家,官府繪影圖形捉拿得緊,她才來此尋求庇護的。

    誠如睡虎所説,這些人都有一段不平凡的過去,連三杯大醉俠都為他們記上一筆,江湖中人是忘不了他們的。

    老方被推上了主席台,這高高在上的滋味真好。

    急先鋒首先點破主題:“我説方哥兒,袁老大在過世之前,必有一番金玉良一言曰交待,何不説來大家恭聆一番?”

    老方肅然道:“餘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

    急先鋒氣結叫道:“老夫是叫你宣佈袁老大遺言,又不是叫你背國父遺囑,這是什麼時代,你搞清楚了沒有?”

    老方癟道:“我剛上班接任新職務,對開會的儀式不是很清楚,喂,請問一下,要不要先招魂迎靈奏哀樂?”

    混世魔王訕笑道:“不必,只要五子哭墓便成。”

    藍曉晴瞪了他一眼:“到你家哭嗎?”

    混世魔王窘然住口。

    媚娘子瞟了他們一眼,表情森冷。

    睡虎道:“別再五四三了,快宣佈吧。”

    老方道:“大哥掛的時候你也在場,你來説吧。”

    睡虎半閉眼道:“為昭公信,還是兄弟你自己説吧。”老方忸怩道:“這個……好像不太好吧,人家國會都有‘利益迴避’條款,這種事情嘛……由我自己來佔旦布自己當寨主,好像……好像很不好意思啦,如果有大法官來監誓會比較正式些。”

    這傢伙説了半天,居然是自抬身價。

    “拜託你正經些好不好?”

    “我是很正經,讀過詩經、易經、面巾、橡皮筋、震驚、射精、蜘蛛精、神經、讀了十七八斤,你説是哪一經?”

    急先鋒性子急,都快把鬍子揪掉了:“拜託,你就當做好人好事,別再吊胃口了,老夫急得脖子都打結啦。”

    老方道:“這是你們逼我説的,我對這個職位不戀棧,也不辭職,如今是處理善後最重要,該負的責任我會負的。”

    這些話好熟悉,是現代官場常聽到,出事大官們説的。

    藍曉晴道:“你真厚臉皮。”“我臉皮那有多厚?上次有人挖了三天三夜挖了兩丈多,還沒見到血管,只挖出一顆小小的青春痘而已。”

    拜託!這還不夠厚啊!難道你一個頭就比地球還大?

    幽默是語言的最高藝術,一個人若有幽默感,能夠適時表現輕鬆話題的人,是人間活寶,也必是個愛歡迎的人。

    老方適時表現饃己娛人的幽默感,很快就博得這羣率性怪胎們的好感,以老方這塊料,無論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甚至頭下腳上倒着看,他都不像個人樣,更沒有一方角頭的霸氣,但是他搞笑的本領卻是另一面的優點。

    老方不安的搓着蒲扇大的手掌道:“方哥兒別再淘氣了,老夫都快憋瘋了,趕快把遺言交待清楚,老夫是説把袁老大的遺言説清楚,兩三百條人命關天,為他們報仇是每個國民應盡的義務,別再節外生枝了。”

    老方先整了整幾根“噴噴”的頭毛,扯扯衣服,嗯嗯兩聲清了清喉嚨,端了端臭架子,這才開口道:“袁大哥臨終之時廢話很多,四代同堂族繁不及備載,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把職位傳承給我,要我好好混。”

    就説這幾句而已?老方也未免混得太兇了吧?

    “袁老大隻説這些?”急先鋒雖急,倒還能抓住重點。

    “當然還有……”

    “那你快説呀!”

    “袁大哥交待,五虎山寨自即日起,在江湖中除名!”

    “那怎麼行?老夫第一個不答應!”急先鋒暴跳如雷。

    “我們也不答應!”除了睡虎和藍曉晴外,眾人異口同聲表示不能同意,這些人對五虎山寨倒是忠心耿耿。

    “諸位稍安勿躁,下面還有呢!”

    急先鋒急道:“‘下面’誰沒有?只是形狀不同罷了。”

    這老兒心急口快,會錯意在所難免。

    藍曉晴嬌顏酡紅:“雷老!您,…:”

    急先鋒憬然,老臉微赧道:“對不起!對不起!老夫忘了還有未成年女生在座,其實老朽耄矣,早已永垂不朽……”

    藍曉晴早已掩耳,不忍一中聽。

    急先鋒亦知自己越描越黑,赧然嘿嘿乾笑不已。

    相對於急先鋒的老番顛,睡虎不搭不理,仍在閉目“沉思”。

    “老而風流是壽徵,雷老好像頗好此道呢!”

    “胡説!老夫已經好多年身分證沒蓋上淫蟲三字了!”

    老方苦笑道:“你嘛幫幫忙,大哥的意思是由於山寨的名字比較敏感,像強盜窩一般,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糾紛。”

    “是這樣嗎?”急先鋒意頗懷疑。

    老方繼續道:“大哥的想法和我老方一樣,可見英雄所見略同,所以我決定取消五虎山寨之名,以後改稱虎頭山莊,建些小木屋以供情侶來此幽會,安排針孔攝影機拍下精彩影片賣錢,一頭牛剝兩次皮,一定削翻了。”

    藍曉晴叱道:“胡説八道,簡直不像人話!”

    老方癟笑道:“開個玩笑嘛,我現在先作任務分配,可分成老中青三代,老一輩的組成老虎隊,中壯年人組成壯虎隊,年青人組成小虎隊,老虎隊的人要負責法統傳承,開會簽到,舉手表決之類的任務。”

    “神經病!”這回不是藍曉晴罵的,是默口一詞的指責。

    “好嘛!你們別衝動,不滿意包換,老虎隊的前輩們可以當國策顧問或政務委員,負責經驗傳承、教授武學、閒暇時可以種鳥養花、喝報紙看茶,加上掃地倒垃圾,修剪樹木,美化環境,一切庶務一手包一半……。”

    什麼話!簡直不是人説的。

    “壯虎隊的人負責巡山放哨、耕種漁獵、代木開山、畜牧養殖、抵禦外侮、維護治安、打擊犯罪、擔柴挑糞……”

    被編入壯虎隊的人不氣死也累死。

    “所有的女生一律編入虎頭蜂組,負責內務料理,煮飯燒菜、馬桶維護、做愛繁殖、兼把男人叮得滿頭包。”

    這更不像人話,像狗放屁!

    急先鋒猛拍腦門道:“老夫越聽越糊塗,這……”

    藍曉晴已叫道:“怎麼可以這樣?所有的議案要經過‘民主程序’,你這根本是獨裁,我抗議你一人‘修憲’!”

    “對!”混世魔王附和道:“你是撿現成的主席當,一個人霸佔主席台,有‘獨台’的嫌疑,而且寨主的傳承涉及‘黑箱作業’,你根本就是‘空降部隊’,我堅決反對你外行領導內行!”

    媚娘子以嬌滴滴的聲調道:“是呀!你歧視後谷這些‘原住民’,‘過客心態’十足,後谷應該成為‘自治區’!”

    急先鋒道:“老夫年逾花甲,過兩年便可領‘終身俸’,目前淪為‘弱勢族羣’,你還把老夫編入‘勞動改造’的名單中,顯然你的‘社福’政策有偏差。”

    睡虎點頭道:“他們説得不錯,你‘大膽西進’中也要有‘本土意識’,而且只有一個主席台,有‘台獨’嫌疑。”

    老方一個頭兩個大,高聲叫道:“你們這是‘抹黑’我,我不想玩了,你們誰出得起價錢,我就把主席台讓給他!”

    睡虎道:“你這又有‘賣台’的嫌疑了。”

    什麼跟什麼呀,為了一個主席“台”竟惹起如此風波,三杯大醉俠建議你們“戒急用忍”“政權和平轉移”可好?

    藍曉晴道:“死老方,大哥臨終可沒交待這些。”

    老方辯道:“我本來是要給他一卷‘膠帶’的!”

    藍曉晴嬌叱道:“死老方,臭老方,剛當上寨主就這麼‘搖擺’,你可別忘了我們在小廟中那一段不可告人之事!”

    此語一出,全場愕然注目,眼神中透着曖昧。

    藍曉晴這才發覺有了語病,嬌顏不禁紅如六月榴花。

    她本來是想説在小廟中,老方餓慘了,為了食物情願認她為老大之事,老方如今貴為寨主之尊,為了維護老方的形象,此事當然不能告訴別人,誰知話説得太快,牛頭接上馬嘴,引人誤會在所難免。

    少女欲笑還羞的表情,是世界上最最迷人的神采,如果男人對這個表情毫不動心,那他必定是“柳下不會”

    那混世魔王就瞧得眼珠都快掉下來了。

    其實藍曉晴也不是那種天香國色、閉月羞花般的美女,更無傾國傾城、沉魚落雁的嬌容,也缺少天使般的臉孔和魔樣的身材,純外表而言,她就比媚娘子遜色,但她卻有媚娘子所缺的優點,那就是純與真。

    或許有人稱這種人叫有人緣,只要和她接近,就會有如沐春風的感覺,她就像鄰居的女孩般的平易近人。

    “美人”的定義相當籠統,自古以來就沒有準繩可一吉,以身材而言,漢代崇瘦,中國曆代四大美人之一的趙飛燕,“美人上馬馬不知”,可見她是如何的瘦,到了唐代變成尚肥了,也是四大美人之一的楊玉環,“美人上馬馬不支”,可見她肥到什麼程度,所以美人是沒有標準的。

    當然啦,這個世界上美人還是不少,以前專門剝人頭皮的印地安人是道道地地的美人,後來從歐洲移民新大陸的白人,也稱得上是美人,至於近年來,許許多多的豪門鉅富拼命爭綠卡,拿到的人也勉強擠進美人之林。

    我在説什麼呀?美人跟美國人差很多耶。

    如果以三杯大醉俠的醉眼看來,還是咱們東方的女人最美,含蓄、雋永,有些會比較淫蕩,但不失勤勞、節儉,少數會愛花錢,但温柔、體貼,只是偶爾會割掉男人那話兒……幹嘛呀?哪壺不開提哪壺,三杯大醉俠一定又喝醉了。

    老方怔了怔道:“那也沒什麼不可告人的,小廟地方太小,我們只幹了一下而已,被你一用力,我就吐了……”

    老方話中所謂“幹了一下”指的是幹架,被藍曉晴用力一掌打在胃部,疼得他把肚子裏面的水都吐了出來。

    説的全是事實,就是這麼巧合,叫人不想歪都難。藍曉晴差點沒瞪死老方。

    “我吐得你胸前也有,小腹也有,全身都有。”

    眾人曄然驚呼,驚訝於老方有如此充沛的“精”力。

    “後來説可以先上車後補票的也是你……”

    “譁!”眾人又是一聲驚呼,望向藍曉晴。

    “你提議打野食,我提着棒子就上……”

    老方指的是到墓地打野狗那回事。

    藍曉晴羞得無處容身,差點沒找個地洞好藏身。

    “這些事有你挺着,我玩得不亦樂乎……”

    藍曉晴一聲嬌叱,面前茶杯連茶帶杯砸向老方。

    老方一躲閃,撞翻了桌,撞倒了杯,會場一塌糊塗。

    急先鋒叫道:“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

    老方苦笑道:“沒什麼,被虎頭蜂叮了一下而已。”

    這場會議比中央民代的會場還亂,根本開不下去。

    這場戲也是亂七八糟,根本連不下去。

    正當三杯大醉俠感到江郎才盡黔驢技窮,靈感無以為繼時,驀然睡虎睡眼一睜,一聲怒叱,於是又連上戲了。

    “你們鬧得也太不像話了,五虎山寨遽遭鉅變,大哥臨終以重大責任相托,而今他屍骨未寒,寨中數百冤魂仍在九泉幽泣,你們卻還在摸魚打混,捫心自問,你們難道不會感到不安嗎?不會感到慚愧嗎?

    做人就要有做人的基本原則,做江湖人要有江湖人的骨氣,負起你們該負的責任,跑江湖不是耍無賴的代名詞。

    我睡虎餘不醒,平日似是睡眼惺忪,遇事卻絕不含糊,方兄弟固是迫於現實臨危受命,但既受人之託必須忠人之事,人無信而不立,豈可等閒視之?死者或可欺,眼前這些弟兄卻是活見證,你們尚有何説?”

    一番話,連沒鬍子的藍曉晴也被颳得金光搶搶滾。

    藍曉晴自知理屈,一句話也沒敢辯解。

    ※※※※※※※※

    少女情懷總是詩。

    藍曉晴正值豆蔻芳齡,所謂豆蔻年華,就是最容易長痘子掉釦子的年齡……長痘子是有,掉釦子那倒未必,除非她經常跟人家拉拉扯扯……什麼話!其實豆蔻年華指的是十七八歲,有點熟又不會太熟的少女。

    我這麼説並沒錯,那年頭女孩子十五及筓,十六歲出嫁是很正常的,十八歲還沒婆家是會被人看笑話的。

    江湖兒女都比較晚婚,倒沒人敢笑她。

    少女的心有時候很難捉摸,三杯大醉俠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故此亦不知她心裏想些什麼,此是題外話。

    老方這個死毛頭不刮不亮,一刮就亮,睡虎一番義正詞嚴的指責,總算讓他把如脱繮野馬的心給收回來,抱歉的笑了笑道:“對不起嘛,我還年輕,心情還不定,先輕鬆一下,這樣辦起事來也比較有效率。

    我的意思是,以後我們不要稱寨,也無須稱幫道派,也不必結什麼盟連什麼線,名號喊出去難免樹大招風,每次掃黑都跑不了你,老往國外躲也不是辦法,尤其是身為老大的我,頗有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所以呢,我想把組織重新定位,改為什麼度假村啦,休閒農場啦什麼的,今後大家都要投入工作,我們已經沒有本錢好養閒人,不想工作的可以自己出去掙飯吃,時值動員勘亂,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急先鋒道:“方哥兒想將此地改名為虎頭山莊?!”

    老方道:“有此構想。”

    急先鋒道:“要改虎頭山莊狗頭山莊還是老鼠頭山莊,老夫完全沒意見,老夫只急於替袁老大報仇而已。”

    老方道:“雷老請‘戒急用忍’,事情總要一條一條來,山莊改名之後!就不會落人口實,不過大家可得辛苦些,老貓釣魚——自食其力的日子會很苦,但自己掙的飯,吃起來心安理得,味道一定更香甜。

    武陵山那麼大,歷史悠久物產豐饒,只是文化不怎麼發達,前谷還留有莊稼,只要我們同心協力,是絕對餓不死的。

    如果有人受不了苦,要走就走,我會叫龍發堂樂隊送上山頭,留下來的人精神與我長相左右,共享一切俎豆馨香,以上本席簡單致詞,各位若有別的意見請踴躍表達,只要你們不説話,本席絕對尊重你們的發言權。”

    前半段倒還像人話,後來就變漫畫了。

    “不説話的發言權”,這種詞只有老方想得出來。

    睡虎又眯起了眼睛,沉思得像是挺屍。

    急先鋒道:“你説什麼老夫都沒意見,反正老夫年紀已是一大把,再活也活不過三萬六千五百天,百年歲月等閒過,除了在此地繼續賣命以外,亦是別無選擇,此生只要能替袁老大報仇,其餘都無所謂。”

    這老兒直説沒意見,意見卻特別多。

    三手神剪舜守謙激昂叫道:“我在外頭負債累累,債權人比螞蟻還多,本不欲再度風塵,寧在此躲債一輩子,如今袁老大遇害,這個仇是非報不可,只要仇報了,我的心願已了,從此就不再出山了。”

    笑面阿斗古洛瑣白痴白痴的道:“那可不行,你要是死了都不‘出山’,豈不臭死了一莊人,袁老大的仇固然是非報不可,你要是掛了,山還是要出的,至於是先報仇還是先出山,那就要看你要怎麼死了。”

    “呸呸呸!”三手神剪連呸三聲笑罵道:“閉上你的烏鴉嘴,在未替袁老報仇之前,我老偷兒絕不會先死。”

    瘋判官蕭孝喜揮舞手中尺八破筆迎風亂點,口中瘋狂叫道:“萬國公約律法N章N條N節記載,殺人者人恆殺之,不殺人者人亦殺之,原告被告通通要告,有包沒包一律抓包,來人呀,給本官打!”

    “打什麼?”

    “打安定牌!”

    “什麼叫安定牌?”

    “笨!就是相公牌嘛,別放銃就好。”

    媚娘子媚眼帶鈎似的瞟了老方一眼,膩聲道:“瘋老頭,山寨發生那麼大的事,你居然還打得出安定牌,我媚娘子自從兩三年前宰了那薄情郎一家以來,都還沒開過殺戒,這次非好好殺他天翻地覆不可,我主打‘變天牌’。”

    老方差點連魂都被勾去了,坐在那目瞪日呆。

    其實這位媚娘子來頭並不簡單,最擅長迷魂拍花之術,所謂拍花迷魂,是利用一些迷失神智的藥物,加上高超的催眠術,使人喪失意志而隨人擺佈,這門功夫易懂難學,天賦不夠的人休想學得起來。

    藍曉晴見老方雙目直勾勾的看着媚娘子,露出色眯眯的樣子,心中可不是滋味,暗中狠狠的捏了他一把。

    “哎唷!”老方跳起來,又撞翻了桌子,撞倒了茶杯。

    “怎麼啦?”有人問。

    老方神魂入竅:“武陵山上虎頭蜂真多。”

    急先鋒卻已不耐煩,拍案而起道:“開什麼鳥會,大家都在此坐而言,開到明年也沒結果,老夫可不想浪費時間,各位弟兄們,想替袁老大報仇的隨老夫一道殺上重慶府,捉幾隻小羊兒,烤道涮羊肉祭拜袁老大!”

    三手神剪當先“出山”道:“我要去!”

    笑面阿斗忙附和:“給我跟!”

    瘋判官大叫:“本官升堂,威——武——。”

    媚娘子起身道:“拿石頭碰他們的羊蛋!”

    混世魔王亦煽風點火:“正好是餓虎撲羊!”

    老方勸阻道:“你們何必那麼性衝動?”

    “什麼性衝動?老夫早已衝不動,”急先鋒火燒屁股叫道:“袁老大是江湖怪傑武林鐵漢,大仁大義大忠大勇,這種人都得不到善終,老夫是錐心泣血,老夫是個行動派,不報仇難消心頭之恨,座位有限,要去的人及早報名!”

    三手神剪道:“我要去!”

    笑面阿斗跟屁蟲:“給我跟!”

    瘋判官叫道:“菜頭鍘伺候!”

    “………”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全是激進應派的聲音,練武的人大部份都是好戰份子,顯然這些年的靜修沒多大作用。

    “閉嘴!我一言你們就‘九頂’,我放屁你們就塞孔,你們‘為反對而反對’!分明是在製造‘黨內分裂’!”

    混世魔王叫道:“你獨斷獨行,不尊重我們的發言權!”

    “閉嘴!誰説我不尊重你們的發言權?”

    也不知“閉嘴”之後是如何有發言權的。

    “各位請先坐下來‘事務協商’。”藍曉晴柔聲道:“不同的意見須要溝通與整合,切勿製造‘白色恐怖’,雷大老,舜前輩,古仙角,蕭大人,焦美女,伍大牌,大家先平心靜氣坐下來,坐,要上陣也請先喝杯茶再走。”

    藍曉晴笑容可掬,語調從容不迫,客客氣氣,又適時奉送了幾頂高帽子,聽得大夥舒舒服服清清涼涼火氣盡消。

    人在站着的時候,情緒比較容易激動,不管再大的糾紛,只要雙方肯坐下來談,保證發生衝突的機會會少很多。

    藍曉晴冰雪聰明,知道這些人大都以急先鋒馬首是瞻,只要能把急先鋒這老凱穩下來,其他人起不了什麼作用。

    “雷大老,您在我們這羣人當中,已經算是‘黨國大老’了,我知道您為袁大哥報仇的心比任何人都急切,我也很想跟着您殺上重慶府,問題是,誰能確定這些事是羊家他們乾的?要是弄錯了對象,豈不有損雷大老的英名?”

    一番話連吹帶棒,急先鋒為之動容。

    女性的聲音天生嬌生柔媚且富感性,容易引起共嗚,説服力十足,若再配上豐富的表情,簡直令人無法擋。

    所謂柔能克剛,又説百鏈鋼能化繞指柔,女性温柔婉約的特質,任何鐵錚錚的英雄硬漢遇上都會難以抗拒。

    妲己個性若如項羽,紂王就不可能為她喪國,褒姒若像只母老虎,幽王又怎會烽火戲諸候呢?西施再美,若個性像張飛,誰又敢説她能沉魚落雁?所以説温柔是女性對付硬綁綁臭男生的最大利器亦不為過。

    陳圓圓要是蠻橫拔扈,吳三桂絕不會衝冠一怒為紅顏,温莎公爵不愛江山愛美人,這個美人如果不是温柔體貼入微,温莎公爵怎可能為她而作那麼大的犧牲?

    宇宙之間陰陽協調,剛柔互濟本是天經地義,武林人物大都剛直寧折不彎,吃軟不吃硬,藍曉晴這把算是搔到癢處。

    這些都是題外話,只是在説明女性嬌柔的説服力,要比男性陽剛的説服力強,若再配上像藍曉晴這般清純自然的妙人兒,簡直比國民大會修憲的條文更具公信力,急先鋒是一根腸子直通屁眼的人,不墜入殼中才怪!

    “藍姑娘説的也是道理,不過老夫仍然認為以羊氏兄弟的嫌疑最大,袁老大義貫千秋,武林中誰不景仰?就只有羊氏兄弟不買他的脹,雙方結下了樑子,正好他們又來襲,兩相印證,老夫認為一定是他們乾的。”

    急先鋒肯講理,這是個好現象。

    “雷大老似乎太武斷了。”

    “什麼才五段,我恨不得砍他十七八段!”

    笑面阿斗道:“不對!我記得你家住高速公路七段。”

    急先鋒沒好氣道:“你家還住電線短路燒斷呢!”

    笑面阿斗白痴白痴道:“有這種路這種段嗎?”

    藍曉晴含笑道。“別把話題扯遠了,依據我們的旗手情報,羊氏兄弟此刻尚在趕來途中,還沒抵達武陵山區呢。”

    “或許他們使的是暗渡陳倉之計,大隊人馬吆喝引起我們的注意,精鋭高手卻暗中潛來下毒,此亦不無可能”

    “不無可能就是不確定,我也承認他們的嫌疑甚大,不過倨晚輩所知,他們名聲雖不太好,對用毒卻是個大外行,再説雙方實力相差匪遙,他們是代表白道正義的一方,官兵剿匪名正言順,似無暗中派人下毒之可能。”

    “那你認為兇手又是何許人?”

    “兇手是誰?目下尚難斷言,羊氏兄弟這條線索仍有追查的必要,晚輩只是希望在未有確切證據之前,暫勿輕舉妄動,否則我們跟羊氏兄弟殺得昏天黑日兩敗俱傷,真正的兇手反而在看笑話,試問,那時情何以堪?”

    老方道:“大哥臨終前也是這麼説的,説要上體天心下行仁道,‘天心’我知道,就是那個‘上體’很波霸的女生,至於下‘行人道’是為了交通安全,大哥很關心我們,還要我們節哀‘順便’去找老闆拿‘報酬’。”

    急先鋒不安道:“那我們要如何追查呢?”

    藍曉晴道:“兇手固然狡詐,表面上似乎不留痕跡,不過仍有脈絡可循,天下之事,不可能是天衣無縫的。”

    “姑娘似有所見?”

    藍曉晴理了理思緒,嫣然笑道:“曉晴年輕識淺,江湖經驗尚嫩,跟各位比起來,猶如星火皓月,願就淺薄之觀察提供大家參考,或對研判案情有所助益,首先從物證來分析,這種毒似乎有幾個特性。

    第一,它必是無色無味,否則憑大哥的江湖經驗,不可能在毫無警覺之下着了道。第二,它極可能是氣體,以寨中弟兄幾乎同時死亡的情況來看,若是下在飲食之中必有先後,唯有空氣才能使寨中男女老幼同時中毒。第三,這種毒會使人血液很快變質,從遇害者的皮膚顏色判斷,血液裏為藍色。第四,這重毒有很奇怪的味道,有點像稻草的腐敗味,又有點像煮糖燒焦的味道,似乎又有點花香味,三種味道居然不混合,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第五,這就更神奇了,我和老方都有聞到這種毒,當時只感到頭暈目眩反胃嘔吐,此外並無中毒現象。

    以上是這種毒的一些特性,不可思議的是,為什麼一種毒會有三種味道?為什麼我和老方都聞到卻沒有中毒?各位見多識廣,可有人知道誰擁有這種毒?”

    眾人面面相覷,全都一臉迷惘。

    急先鋒老眉微鎖道:“以用毒而言,主毋五無疑是第一把交椅無疑,此人生性孤癖,很少與武林同道來往,且和五虎山寨素無瓜葛,這怪老兒雖愛玩毒,但不失為性情中人,他不可能是做此案的兇手。

    再來就是四川唐門,唐門與五虎山寨亦是河水不犯井水,而且唐門已被迫閉門十年以上,沒有理由去懷疑他們。

    此外就是大漠毒鷹,毒鷹是漢外用毒的第一高手,但聽説已經死了好些年,五虎山寨跟他們也沒有糾葛呀?

    嶺南温家只會用迷藥,其他老夫就一無所知了。”

    “再者,武陵山山區遼闊,防守不易,雖派有明樁暗卡,但仍很難避免真正的高手滲入,但是五虎山寨內的警戒卻甚嚴密,兇手如何神不知鬼不覺侵入寨內下毒而不被發覺呢?難道兇手有飛天遁地之能?”

    “這點的確可疑,姑娘是説……”

    “有件不明之事請教三哥。”

    “小妹請説。”

    “這前後谷之間是否另有秘道相通?”

    睡虎一震,睡意全消:“小妹是懷疑:!”

    藍曉晴平靜的道:“沒什麼,多掌握一些資料就多了一分破案的線索,多一分線索就多一些破案的希望。”

    睡虎雙目如炬,眼神充滿怨毒,緩緩掃視眾人。

    “三哥別激動,請答我問。”

    睡虎剎時神色頹然宛如泄了氣的皮球,以空洞的聲音答道:“沒錯!前後谷之間確有秘道相連,這條隱密狹徑鮮少人知,除了我們兄弟之外,只有少數幹部曾經走過,後谷除了雷老之外,應無他人知悉。”

    混世魔王叫道:“我操!這裏居然還有秘道可通前谷,我在這都住了三四年都不知道,你們保密的工夫真好。”

    三手神剪瞪了他一眼:“我老偷兒專門尋虛蹈隙,挖牆撬洞闖空門,連我這住了七八年的人都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笑面阿斗跟屁蟲:“對嘛!我阿斗專門噓噓拉屎,挖腸破肚走後門,連我這煮了七八年的人都沒吃到,你怎麼會吃到?”

    瘋判官一拍桌面:“有秘道走後門,張飛跳粉牆私會黃鶯鶯,合該各打一張三萬,放回家去勞動生產!”

    急先鋒神色凝重:“姑娘怎麼會知道有秘徑?”

    “猜想而已。”

    睡虎無精打采道:“小妹是如何想到的?”

    藍曉晴道:“這只是一個邏輯問題,試想,前谷的弟兄個個身手不凡,谷中三面懸崖,以弟兄們的實力,敵人要悄悄入侵根本就不可能,而弟兄們都是經過嚴格考核才留下來的,忠誠度也應無問題,何況他們全都捨身捐軀了!既然前谷外人難越雷池,谷中弟兄又沒問題,唯一的可能就只有走後門直搗中樞了,前後谷之間繞山道遠,為聯絡方便,另闢秘徑亦是可能,這只是一般推理罷了,曉晴愚蠢,僅能作此推斷,是否正確尚待大家斟酌。”

    藍曉晴的意思很明顯,兇手是自己人,就是後谷這些人之一。

    五虎山寨養虎遺患,難怪剛才睡虎眼中怨毒如此之深。

    而睡虎嗒然若喪的失望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最最難過的人是急先鋒,武陵野虎把後谷的管理全交給他,現在漏子桶那麼大,心中那份愧疚就不用説了。

    嘆了口氣,急先鋒道:“姑娘可否分析更明白些?”

    藍曉晴笑道:“曉晴初來乍到,對人事地理尚未熟悉,同時後谷的份子太複雜,門禁又自由,有些人恐怕雷大老都未必熟悉,我倒寧願是外人做的,總而言之,在真兇未出現之前,誰都有可能。”

    急先鋒無奈道。“老夫是最大的嫌疑人。”

    笑面阿斗道:“雷老是‘鹹魚人’,我當‘糖葫蘆’。”

    瘋判官忙問三手神剪:“你有沒有目擊?”

    三手神剪謔笑答道:“我可是三千神剪,不是三隻神眼,沒看到的不敢亂説,以免三手神剪變成‘三手傳播’。”

    媚娘子深蹙黛眉道:“誰會是引起慘案的‘媒體’呢?”

    睡虎喟嘆道:“大哥豪氣於雲,對人一視同仁,對後谷這些人更是仁至義盡,我實在想不出有誰會謀害他。”

    混世魔王雙目含淚,義憤填膺叫道:“我操!我操操操,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我★○×……”

    混世魔王的話罵得很粗,實在不能載之於中小學課本,為免影響本書之格調,故此以符號代替,尚請海涵。

    由於案情膠着,幾乎個人都有嫌疑,大家心情沉重。

    許久許久,大家默默相對,無話可説。

    沒得爭吵打屁,老方頓感無聊,什麼都沒得玩,只好玩起左手跟右手猜拳的把戲,這傢伙簡直就不是塊料。

    ※※※※※※※※

    藍曉晴心細如髮,點破了五虎山寨慘案的關鍵,事情真的是這樣嗎?兇手又是誰呢?作案的動機又是什麼?

    一切仍在一團迷霧中。

    一場會開得無疾而終,又是晚餐時光。

    熱騰騰的飯菜端上來,除了老方仍然據案大嚼外,其他的人都無心食用,草草將就一頓,氣氛又陷入極度不安中。

    老方剛端起一杯滾燙的熱茶,一名大漢忽然急匆匆的闖入,口中大呼小叫:“不好了!有大批強盜殺過來了!”

    老方差點燙傷了嘴唇皮!

    在強盜窩裏喊強盜,天底下真的沒有新鮮事。

    急先鋒大聲叱道:“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大漢道:“不好了!有一大陀的人馬氣勢洶洶的殺過來,都快到谷口了,請雷老和各位前輩速作定奪。”

    “是哪一路的?”

    “‘某裁’(不知道)。”

    急先鋒破口罵道:“都是你們這些糞蟲,平常吃得比誰都多,遇事無三小路用,快去打探清楚給老夫報來!”

    大漠面露難色道:“這麼多人我怎麼抱得動?”

    急先鋒氣得眼一瞪,大漢抱頭風竄而去。

    藍曉晴道:“是羊家的人馬到了。”

    “姑娘如何知道?”

    “算時間,如果他們以精鋭抄捷徑,此時到達不稀奇。”

    “不是説他們後天才會到嗎?”“別忘了;我們傳遞消息也要半天時間。”

    “奇怪,後谷地勢隱密,他們居然也能找到?”

    “這並不稀奇,我們這裏既然出了內奸,難免不會通外鬼,再秘密也不算秘密了,來了不意外,沒來才意外。”

    “那豈不坐實了谷中有他們的樁?”

    “不錯。”

    “這……”

    “這次他們大概準備犁庭掃穴了。”

    “哼,他們敢!”

    藍曉晴道:“他們為何不敢?他們是官,我們是匪,官兵捉強盜是天公地道的事,你敢伸長脖子他絕不會手軟!”

    笑面阿斗道:“‘天空’也有‘地道’嗎?”

    混世魔王大怒:“他們敢來兩個,我就殺他一雙!”急先鋒推案而起:“老夫殺人也不手軟。”

    三手神剪大喝道:“我就揮剪剪他娘!”

    笑面阿斗跟屁蟲:“對!剪他孃的口袋和褲帶!”

    瘋判官巨筆一揮:“口袋和褲帶兩代同堂。”

    藍曉晴嬌叱道:“你們別吵!”

    老方道:“要吵也要安靜的吵。”

    這安靜的吵是如何吵,三杯大醉俠想了三天三夜,一共想破七顆腦袋還是想不出來,直到有一天,看見一位朋友戴着耳機聽重金屬,還手舞足蹈,終於智珠豁然開朗,原來這就是“安靜的吵”;識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也。

    急先鋒火燒腳毛般跳腳道:“人家都已經打上門來了,若不給他們一點下馬威,他們還當咱們是軟柿子呢!”

    混世魔王更為激昂:“我操他老母,前谷殺了幾百人,現在連後谷也不放過,趕盡殺絕莫此為甚,我伍炳已經忍了很久,若不宰掉那些狗養的,何以安慰數百泉下幽泣的冤魂?走!我追隨雷老殺他片甲不回!”

    很久沒説話的媚娘子也改變聲調急切道:“他們的對頭冤家是袁老大,袁老大已死,連我們也不放過就欺人太甚了。”

    三手神剪道:“羊家這羣混蛋是狗孃養的!”

    尖面阿斗道。“狗孃養的羊還真是混蛋!”

    瘋判官叫道:“狗羊通姦亂倫,兩造各再打二十大板!”

    急先鋒憤然道:“老夫主張出谷決一死戰!”

    急先鋒是後谷的龍頭,他的主張自有一定的領導作用,一時間羣情洶洶,主戰派佔盡上風,抄傢伙準備硬幹。

    藍曉晴一聲嬌叱:“不許動!”

    全體立刻高舉雙手……又是搶劫嗎?

    “不好意思,大家別亂動,別踩着我的隱形眼鏡。”

    原來是飾演藍曉晴的女演員隱形眼鏡掉了,拜託,連這樣NG鏡頭都沒修剪,三杯大醉俠未免太混了吧?

    “不許動!”藍曉晴嬌叱。

    急先鋒道:“什麼不許動,我們要殺他個‘廁所’不及!”

    藍曉晴道:“雷大老請聽我二白……”

    “一元有個屁用!”急先鋒人老口齒不清兼耳背。

    “雷大老請稍安勿躁,此時出戰於事無補。”藍曉晴冷靜的分析道:“羊家兄弟挾天子以令諸侯,以官家的身份壓境,在氣勢上已佔了上風,他們既敢遠離巢穴長征,亦必有萬全之準備,此時與其鬥力實屬不智。

    他們究竟來了多少人,有哪些高手,有什麼手段,我們全都一無所知,且我們這些人久未經戰,全是烏合之眾,兼之我們內部有些人的忠誠度並不可靠,有如附骨之毒,如此不知己又不知彼,若出戰焉有不敗之理?

    縱使各位前輩武功高強,若是臨敵之際內部先亂,殺手隱於肘腋,萬一不幸為之所害,豈非白白犧牲?這裏所有的人都是延續山寨存亡的命脈,我們沒有本錢作這種孤注一擲的豪賭,賭輸了我們將永無翻身之日。

    所以,我們不能出戰,戰必殆,各位以為如何?”

    藍曉晴分析得入情入理,急先鋒聳然動容。

    沒有錯,看得到的敵人好搞,隱伏在身邊的殺手才令人恐懼,對戰之時,莫名其妙被桶一刀,連怎麼死都不知道。

    更生谷已是山寨命脈之所寄,若這些人有了重大傷亡,不僅仇報不了,恐怕連還沒成形的虎頭山莊也完了。

    想到虎頭山莊不能成立,老方心裏就急了,去他奶奶,這怎麼成,沒了虎頭山莊,老方這個莊主還混個屁!

    “對!我們不能出去,可以放鞭炮歡迎他們進來!”

    三手神剪道:“進來可以,別讓他們闖空門。”

    笑面阿斗跟屁蟲:“闖空門好!我要跟!”

    瘋判官破筆一揮灑出“江八”:“偷竊有理,把風無罪,若把風不嚴而感染傷風者,著令鞭打‘李六條’!”

    混世魔王叫道:“自古以來只有決戰於外,哪有把敵人往家門口請的?藍姑娘,莫非你是食生怕死想投降?”

    “我是不戰也不投降。”

    “那你……”

    “不戰、不降、不守,這是我的‘三不政策’。”

    急先鋒疑道:“那你要如何?”

    “走!”簡單明瞭。

    “走?你是叫我未戰先逃?豈有此理,我混世魔王在武林中也是有頭有臉有身體的動物,若是傳揚開去,我將要如何出山?出山後又有何面目見好兄弟?怕死的人可以走,是好漢跟着我殺敵去!”

    “我媚娘子一介女流,既然投身江湖,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拼將熱血酬知己,為了報答袁老大的大恩大德,我不怕死,血染黃沙死亦甘,我跟你走,戰死總比被人譏為貪生怕死忘恩負義的好。”

    急先鋒受不了激:“老夫也不怕死,決定死戰到底!”

    笑面阿斗跟屁蟲:“給我跟!”

    藍曉晴愠怒道:“你們敢!”

    媚娘子道:“別拿雞毛當令箭嚇唬我。”

    閉目“沉思”甚久的睡虎突然醒來,猛然一拍桌,沉聲叱道:“誰拿雞毛當令箭?藍小妹是老五虎的結拜小妹,外號叫虎虎虎,五虎她就佔了三虎,我睡虎都敬她八分,她的話條條是理,有誰不服的?”

    混世魔王叫道:“我不服!”

    媚娘子也道:“我也不服!”

    瘋判官破筆一揮“三點不露”叫道:“不服可以上樹!”

    “上樹?”

    “説錯了,我是説上訴!”

    老方適時道:“上訴駁回。”

    混世魔王怒道:“我抗議司法不公!”

    老方道:“抗議無效,辯論終結,本席隨便什麼虎佔旦判,一切以藍曉晴姑娘的意見為主,違者以國安法議處!”

    “那又怎樣?”混世魔王負隅頑抗。

    “不怎樣,逐出本寨而已。”

    “你……”

    睡虎沉聲道:“暫時忍耐不是示弱,避其鋒鋭徐圖後計,如有不從者,可以離開,從此一刀兩斷,永無瓜葛!”

    “這……”混世魔王細目中眼珠一轉,立刻堆下滿臉笑容道:“説得也是,避其鋒鋭,我們徐圖後計,好!好!”

    媚娘子亦道:“既然如此,也只好先避一避了。”

    後谷這些人沒有拖家帶眷的,説走就走。

    一行人由睡虎帶頭,從一處極隱密的山間谷徑撤走,這條谷經後谷的入口,距離地面高有十丈,谷口又有巨石為屏,若不是熟悉者,很難找到這麼隱秘的通道,再隱密的通道被有心人探知後,就不算是秘道,因此斷後的急先鋒等人通過後,便立即動手摧毀秘道。

    秘道出口處是五虎山寨後面山麓,距地面約有三十丈高,每隔丈餘有級磴可供落腳,普通高手上下並無困難。

    放眼望去,平常生氣勃勃的五虎山寨,已成一片灰燼。

    五虎山寨經過一整天的燃燒,此時只剩餘煙嫋嫋,數垛斷垣殘壁,其他都已化為飛灰,焦臭之味觸鼻欲嘔。

    站在三十丈高,仍可感受餘温迫人,温度雖仍高,卻無法讓人有一絲暖意,反而更感陰森、淒涼、寒悚。

    對於眼前的景象,他們實在不忍心多望一眼,也沒時間哀悼憑弔,多逗留一分鐘就多一份傷感,早走早好。

    很快的,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叢山深處。

    他們前腳剛走,羊氏兄弟已浩浩蕩蕩殺進谷中。

    更生谷內早已人去谷空,連老鼠都跑得一乾二淨。

    他們原來殺氣騰騰直撲前谷,卻只見烈焰熊熊,五虎山莊陷入一片火海,二十丈外仍然熱氣蒸騰,令人片刻難耐。

    他們略作商量,一致認為這是武陵野虎懼怕他們,故意採取的破釜沉舟之計,用焦土政策讓他們知難而退。

    如果武陵野虎不正面迎敵,在山區採取游擊戰,由於五虎山寨的人馬對武陵山區瞭如指掌,幾百個人躲在遼闊的山林,就算出動十萬大軍也無濟於事,敵暗我明,抽冷子來一下,保證十人遭殃,他們不禁心中惴惴難安。

    遠道之兵利在速戰,時間而言,對他們也是致命傷,他們不可能曠費時日在此窮耗,這也是他們的困擾之一。

    他們在窮搜四周不見人影后,決定先剷除後谷這些糞蟲,這是釜底抽薪之計,先斷武林野虎的奧援,武陵野虎是仁義大爺,必不能再做縮頭烏龜,面對面搏鬥,他們有必勝的把握,因為他們手中有王牌。

    等他們撲向後谷,連人屁都沒問到一個,空自恨得牙癢。

    脾氣爆躁的推山掌,氣得直罵幹破伊娘。

    推山掌羊殿鳳這回可是吃了稱砣鐵了心,卯定要將五虎山寨從武陵山中連根拔除,除了精挑自己門下的精鋭和重慶府轄下一些武師痞棍,人數不算少,此外還廣邀武林同道助拳,實力相當雄厚。

    腳程慢的走大路吸引注意,他們這些高手則抄捷徑飛趕,準備直搗五虎山寨中樞,殺他個流水落花春去也,沒想到連屁都沒得放,硬是吃了不折不扣的空城計。

    想破腦袋也搞不清楚情況怎麼變得如此撲朔迷離。

    羊家的老大叫羊殿康,外號渝州一劍,為人比較持重些,本來不同意火兵遠征武陵山,但拗不過推山掌羊殿鳳再三堅持,同時也氣不過武陵野虎完全不顧他的面子,公然羞辱他的親兄弟,鬧了一場武林醜聞。

    羊殿康是個愛面子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武林中人大都惜名如惜命,性命可以不要,面子可不能丟,為了爭面子而殺得刀光血影屍積如山,為爭排名而大動干戈之事層出不窮,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所以渝州一劍為仍弟爭面子的心態是可以理解的。

    渝州一劍在川、溯、鄂三省的武林中,可不是默默無聞的人,也沒有打斷牙齒和血吞的雅量,所以他來了。

    羊家另外一個兄弟是老三花中狂客羊殿孝,聽名字好像滿善良的,外號卻令人不敢恭維,這傢伙一肚子壞水,貪財好色,個兒像條竹竿,面色青中帶白,彷佛一陣風就可以吹倒,是個被酒色掏空骨髓的傢伙。

    在重慶府,他仗着乃兄渝州一劍在武林中的地位,以及推山掌在官府中的勢力,一個人就開了三家武館,阿貓阿狗的廣收徒眾,縱容這些爪牙包攬了重慶府的賭場及風化事業,外人難以插足一步。

    此外,收收所謂的“規費”,暴力討債之類算是額外收入,可説是重慶府的一霸天,本身又好色如命,那些徒子徒孫不免投其所好,搞七捻三沒幹過一樁好事,善良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氣吞聲。

    這三個兄弟這回傾巢而出,請來助拳的人大多是有頭有臉的一方角頭,倒有幾個真正是一等一的真正高手。

    一個人的內力修為到了某個階段,其流露在外的特殊氣質就大不相同,有人顯得豪氣於雲,有人卻霸氣十足,有人卻變得陰陽怪氣,也有人變得兇殘暴戾,而能夠修為達到沉穩內斂,由實返虛的人畢竟是少數。

    以羊氏兄弟的為人和名望,似乎請不動那些真正爐火純青的高人,但其中有數人的器宇風標卻特別搶眼。

    這幾個人算得上是三省中的風雲人物。

    其中那位頭頂花陽笠,背上揹着一大捆不知啥“碗糕”的五旬老者,神態倨傲,表情其酷無比,此人正是川東雙霸天之一,和東河釣叟齊名的西河漁翁韓江雪,果然有些霸氣,不愧是一方角頭。

    還有兩個面貌頗為相似的中年人,滿面神采飛揚,紅光滿面,志得意滿的樣子,此二人即是行走川、湘、鄂三省的交通鉅子,路氏車行的東家,日行千里路子寬和神行太保路子廣兩位同胞兄弟。

    兄弟倆中年得意,難怪沾沾自得。

    另外還有位外貌並不起眼,神情亦頗猥褻,年約五旬的怪人亦在其中,看外表似乎不像塊料,唯其形狀特殊舉止怪異,所以顯得特別扎眼,除了羊氏兄弟以外,他也不和別人打交道,知其來歷者甚少,三杯大醉俠是其中之一。

    雖然此人年紀不小,在武林中卻是個新鮮人,但是若提起此人之出身,大家便會恍然大悟,此人來頭果然不小。

    提起四川唐門,只要和武俠沾上邊的人,包括愛看武俠小説的英明讀者們在內,必然耳熟能詳,他就是唐門中人。

    唐門的獨門之毒,令人聞名色變,藝業傳媳不傳女,唯其如此,更顯得神秘無比,武林中人莫不敬鬼神而遠之。

    這真是令人意外,因為唐門之人已多年未現江湖了。

    十餘年前,唐門因涉及了一段武林公案,惹毛了當時的一位神秘怪俠,把唐門打得雞飛狗跳,把當年唐門的掌門人一指追魂唐宋逼得走投無路,被迫訂了城下之盟,佔旦布唐門閉門謝客十年,其間不得涉足武林。

    算算時間,十年之期該過了,唐門子弟終於重現江湖。

    今天來的人就是唐宋的胞弟,叫唐元,初履江湖,沒混到綽號,唐門再現武林,是福是禍尚難評斷。

    其實河西漁翁,路氏昆仲或是唐門,他們不管是對五虎山寨或武陵野虎個人,都沒有任何仇怨或瓜葛,也沒有利害衝突,可以説是井水不犯河水,為何他們都在此地出現?説起來,他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這也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悲哀。

    河西漁翁韓江雪的勢力範圍,從重慶府沿長江兩岸,和羊氏兄弟算是近鄰,平日就聲氣相通,推山掌羊殿鳳以官府的身份為他撐腰,他才能明目張膽幹他水上老大的事業,這也算得上是“政黑掛勾”的典型。

    他和河東釣叟江泰恭之間的地盤之爭,羊家兄弟就曾拔刀相助,所以羊家兄弟要他來他不得不來,也不敢不來。

    路氏雙英路子寬和路子廣,他們的一父通車輛通行三省,重慶府是個賺錢的大站,仰仗羊家的地方甚多,路氏兄弟也很詐,他們商量好,卯硬的別人上,打落水狗我來,他們確也有不得不賣羊家面子的苦衷。

    唐門,這個已封門長達十餘年的神秘門派,十餘載的沉寂,使目前流行於武林的歌謠中,已把他們給漏失了,他們也亟思振作,企圖挽回聲譽,他們的老巢也在四川境內,推山掌算得上是他們的管區,他不來還不行。

    其實唐門應邀而來,一方面可以討好羊家,二方面藉機重振聲再創高峯,正是一舉兩得,他也就欣然而來。

    這些人的份子複雜,有黑有白,有白中透黑,也有黑中泛白,説穿了不過是彼此間的利益牽扯,大家在互相利用罷了,這種生態在生物學中有個專門名詞,叫做共生,也就是互相依賴生存的意思。

    就好比大魚須要小魚清除牙縫的殘局,小魚又能藉此撐飽肚子,又如牛背上的小鳥,小鳥替老牛清除身上的寄生蟲,又可以自牛的行走時趕出的昆蟲取得食物,這種自然現象不勝枚舉,這就是這羣人結合的理由。

    總而言之,他們之間關係微妙,外人頗難忖度。

    (請看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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