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渡宇醒了過來,入目是艾莎妮芙的香背,她正在靠窗的長桌對着手提電腦工作。
艾莎妮芙這麼晚了還未睡,凌渡宇也不覺得奇怪,因為她根本不用睡覺,她比同年齡的人多活了大半倍時間,但也是她壽命縮短的原因之一。
凌渡宇爬起牀來,到了她背後,抓着她兩邊的香肩,俯下去時,這來自一百年後的美女已別過頭來,獻上香吻。
凌渡宇見液晶體的熒幕上滿是文字,奇道:“我還是首次見你以這麼原始的方法輸入文字。”
艾莎妮芙在鍵盤上按了一下,文字消去,柔情似水地道:“因為這是給我最親愛的丈夫的信,所以我要親手把每一個字母打進去。”
凌渡宇劇震道:“你不是感到身體不妥當吧!”
艾莎妮芙站了起來,拉着他走出屋外,有月夜下的海灘踱步,情深地道:“這只是以防萬一,這數日來,我辦了很多事,包括把資料和新設計的程序輸入你們聯盟的新智能系統裏、偵查梟風的犯罪王國、調查太陽神企業瞞税和勾結當地官員的往來賬目,所有這些事都大致完成了,只要人查閲那手提電腦內的目錄清單,便可輕易地找出來。”
凌渡宇聽她口氣隱有遺言的味道,頓時遍體生寒,一把擁了她入懷裏,顫聲道:“不准你用這種語氣説話,你是否感到身體有不妥當的地方?”
艾莎妮芙“噗哧”嬌笑,吻如雨下地親了他十多口,含笑道:“不要多心,我的一生由遇到你那刻才真正開始。”
遂又拉他往沙灘另一端走去,雀躍道:“這個世界真好,雖然很多事都不完美,但卻比我那世界好多了,充滿孩子的歡笑聲、掙扎和慾望、生氣和努力。在我那時代裏,所有人都迷失了,完全不知為了什麼事去努力。最痛苦是沒有思想的自由。”
艾莎妮芙忽地離開了他,轉了兩圈,身上的睡袍脱了下來,露出完美無瑕的肉體,嬌笑地往大海奔去。
凌渡宇追了上去,叫嚷道:“你還未告訴我那封信是什麼一回事。”
艾莎妮芙的笑語風般送入他耳內道:“假若我有一天消失了,你就看那封信吧!”
凌渡宇跪了下來,胸口像給千斤重石壓着,難受得只想悲哭一場。
※※※
凌渡宇推棋而起,把艾莎妮芙抱到牀上去,將她壓在身下,苦笑道:“什麼棋王都不是你的對手,我只教曉了你圍棋的基本規則,第一盤就被你殺得棄兵曳甲而逃,什麼面子都掉光了。”
艾莎妮芙喜孜孜道:“我已經手下留情,不想殺得你太慘哩!”
凌渡宇失聲道:“什麼?還要説這種風涼話?”
艾莎妮芙笑得花枝亂顫,忽又像失去了所有氣力地仰躺牀上,靜靜地看他,嘴角帶着一絲笑意。
電話鈴響。
艾莎妮芙由他身下鑽出來,把聽筒搶到手上,一邊擋格凌渡宇來搔她癢的手,笑臉如花地道:“金統大哥嗎?我是凌渡宇的太太!”
別一端的金統出了一會神後,才失聲道:“現在我信沈翎那傢伙的話了,小凌真是娶了你這‘救世主’為妻,否則怎知道是我打來的電話,我還是剛執着沈翎的襟口把這保密電話搖了出來。”
艾莎妮芙嬌笑着把電話遞給凌渡宇,指了指廚房,做了吃東西的姿勢,表示要弄些東西給他,便婀娜多姿地去了。
凌渡宇目不轉睛飽餐她在浴袍包裹下的動人背影,笑道:“有什麼事非打這個電話來騷擾小弟不可?”
金統嘆道:“因為我正被人騷擾,楚媛找你找得很厲害,迫我把你交出來,現在你教我怎樣才可耳根清靜吧!”
凌渡宇暗歎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道:“她知道我家有嬌妻嗎?”
金統頹然道:“怎敢告訴她,人就是這樣了,自己做那種事就沒問題,別人做自己就要吃不消。”
凌渡宇愕然道:“我還是首次聽人批評她哩!”
金統苦笑道:“楚媛不但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心目中的最可愛動人的好女子,還曾經是我好兄弟的女朋友,現在忽然嫁給了一個我一無所知的人,我受的打擊,並不比你輕多少。”
凌渡宇失聲道:“別告訴我你在暗戀她。”
金統怒道:“去你的!我們間只是兄妹之情,你勿要捏造是非,唉!給她通個電話吧!否則我就把你的電話號碼告訴她。”
凌渡宇苦笑道:“別忘了我的太太是無所不知的‘救世主’,無論我打去又或她打來,都不得了。咦!為何廚房內什麼聲音也沒有呢?”
金統駭然道:“快去看看!”
凌渡宇早跳了起來,往廚房撲去。
呆站在電爐前的艾莎妮芙嚇了一跳,按着胸口轉過身來,大奇道:“你怎知我正在偷聽你的電話?”
凌渡宇跪倒地上,驚魂甫定地拿起分機道:“沒事了!再見!”
※※※
早餐桌上。
艾莎妮芙捧着一杯清水,含笑打量凌渡宇,欣賞丈夫吃自己弄出來的食物,神態悠閒自得,嬌慵倦懶,腰腳直伸,斜倚椅內。
凌渡宇早習慣了一人獨吃,因為艾莎妮芙不需要任何食物,每天只喝清水。
艾莎妮芙瞅了他一眼後,看着杯內的清水道:“昨晚為何不給你的卓楚媛打電話?”
凌渡宇笑道:“為何是‘我的卓楚媛’呢?”
艾莎妮芙微嗔道:“不是你的,難道是我的嗎?”
凌渡宇岔開話題道:“一個自己不吃東西的人,為何能弄出這天下最美味的食物來呢?”
艾莎妮芙漫不經意地答道:“我從網絡上讀遍了所有關於廚藝的書後,針對你那張饞嘴內的味覺,研究出一條美味的程式,自然合人家丈夫的口味了。”
她又坐直嬌軀,上身向他傾過去,媚態橫生道:“親愛的!你尚未答人家的問題啊!”
凌渡宇知逃避不了,嘆道:“當日我向楚媛送出電子郵件,便給你攔途截劫,記憶猶新,怎敢造次。”
這美人兒不依道:“和人家算舊賬了,當然喇!你答應過要人家作妻子,妻子自然可管束丈夫,不准他勾三搭四。”
凌渡宇為之氣結,這筆時空之賬,誰都算不清楚,於是苦笑道:“你總是有理的,但為何現在又鼓勵我去找楚媛,難道不知她嫁了人嗎?”
艾莎妮芙深情地道:“有你在身旁,什麼妒忌都雲散煙消,你昨晚和金統説得人家像頭河東獅那樣,我就以事實表明實情並非如此,我對我的丈夫是百分百信任。快找她吧!看看她有什麼事。”
凌渡宇道:“你會偷聽嗎?”
艾莎妮芙舉起纖手,掌心向外,以示誠意道:“保證不會!”
言罷把電話推到他面前,站起來把嬌軀送入他懷裏,狂熱地和他親熱一番後,離開餐桌道:“我到沙灘走走,等你。”再送了他一個甜甜的笑容,才欣然去了。
到了門處,又回頭深情一瞥。
凌渡宇湧起銷魂蝕骨但又神傷魂斷的感覺,隱隱知道妻子自知大限將至,所以才會作出這種鼓勵。她回眸一瞥時射出刻骨銘心深情,確使他心移神顫。
但凌渡宇卻真的很想和卓楚媛説話,説到底,他對卓楚媛的愛和關心,並不比對艾莎妮芙少,拔通了電話後,卓楚媛道:“誰?”
凌渡宇乾咳一聲,以減輕心中緊張道:“楚媛!是我!”
卓楚媛至少半分鐘才沉聲道:“為何現在才肯找我,你一點都不關心人家在莫斯科發生了什麼事嗎?”
嫁了人的卓楚媛,比以前難應付百倍,不過凌渡宇亦自知理虧,歉然道:“怎會不關心你呢?只不過希望這工作由另一個人全權負責吧!我一直都在蒐集你的情報,保證出色的工作連中情局都感滿意。”
卓楚媛“噗哧”笑道:“你這人哩!總有方法逗笑人家,你身邊有女人嗎?”
凌渡宇坦然道:“有!”
卓楚媛又沉默下去,好半晌後悽然道:“這實在是我不該問的問題,何況一個身邊有男人的女人,更不應問這問題,是嗎?”
凌渡宇苦笑道:“你教我怎答你哩!給我乖點好嗎?沒有人拿槍迫你去嫁人的,那是你自己的選擇。”
卓楚媛悽然道:“罵吧!儘管罵我吧!是我不好,嫁了人後又牽腸掛肚地念着你。”
凌渡宇低聲道:“你愛他嗎?”
卓楚媛道:“愛!但卻和對你的那一種不同,或者就像清水和烈酒的分別吧!”
凌渡宇笑起來道:“人家只需要清水,烈酒則多飲無益,卓主任要緊記此點。”
卓楚媛大嗔道:“你像唯恐我不安心做別人的妻子似的,這些道理誰都有得出賣,哪要你來提醒我。”
凌渡宇苦笑道:“那你要我怎樣呢?”
卓楚媛道:“我要你在聖誕節陪我去滑雪。”
凌渡宇失望道:“什麼?”
卓楚媛回覆生氣,柔聲道:“不要誤會我是來約你去偷情,而是我們的人剛查到梟風在聖誕期間,在瑞士一處滑雪勝地訂了酒店,你必不肯錯過這機會吧!”
凌渡宇心中一動道:“糟了!這定是個陷阱,這樣説梟風再不是全無防備了,否則怎會如此大意泄露行蹤,他不會以自己的名字去訂房吧!”
卓楚媛道:“你在説什麼哩!當然不會,但由於訂酒店的是一個與他有關係的人,又指明部分食物是由他們自己供應,都是梟風愛吃的東西,我們才猜到是梟風要到那裏散心吧。”
“喂!你究竟陪不陪人家去?”
凌渡宇想起艾莎妮芙,大感頭痛道:“聖誕節這麼重要的節日,你不用陪丈夫嗎?”
卓楚媛痛苦地道:“不要問人家這問題好嗎?”
凌渡宇沉聲道:“楚媛!你是否對這段婚約後悔呢?”
卓楚媛急劇地喘了兩口氣,輕輕道:“真的沒有後悔!只恨你恰在此時出現了,只要想想和你一起時的感覺,便捨不得沒有了你。或者就像泥足深陷的酒徒,明知烈酒對健康無益,仍忍不信一杯杯地喝下去,每次喝完酒都辛苦死了,但酒醒後忍不住又再去喝。”
凌渡宇苦笑道:“我是那麼可怕嗎?”
卓楚媛氣道:“你未試過單思之苦,自然不知道那對健康有多大的損害。你究竟陪不陪我去?”
凌渡宇心中念着艾莎妮芙,道:“這是個對付我的陷阱,我要找沈翎研究一下,再告訴你答案。”
卓楚媛道:“我不理你,由我安排一切吧!快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
凌渡宇迫於無奈下,説了出來。
卓楚媛笑道:“算你有點良心吧!我現在去訂酒店了。”
言罷掛斷了線。
凌渡宇對着電話發了一會呆後,才到沙灘去找艾莎妮芙。
這是個陽光明媚的早上,沙灘上粉末般的沙粒閃閃發光,澄藍的海水湧上灘邊,一次又一次淘洗着。
蔚藍的天空白雲在任意飄浮,一切都美得像個不真實的夢境。
凌渡宇的目光在沙灘搜索,不片刻就見到艾莎妮芙柔軟的絲質長袍留在沙灘上。
這妮子定是游泳去了。
凌渡宇邊往長袍走去,邊向海裏張望。
海水翻起層層白浪,爭相追逐,至打上灘上才止,又再進行次一輪的競賽,但卻見不到伊人的蹤影。
強烈不祥的感覺猛湧心頭。
凌渡宇撲在沙上,剛碰上她的長袍,便渾身劇震,盯着沙上一片指頭般大的金屬晶片。
她終於去了,只留下了衣服和腦內的晶片。
淚水不受控制地狂湧出來,流滿兩頰,滴在她輕柔的長袍上。
“我親愛的丈夫:
當我寫這封信時,我知道生命已走到了盡頭,雖是捨不得你,但仍是感到幸福快樂,唯一的希望是不想你眼睜睜看着我在你面前消失。
我去了後,會留下那方晶片,聖誕子夜降臨時,請你在那一刻把晶片放在我的手提電腦上,它便會代我作出神的宣言,改變未來那可怕的世界。
我本有千言萬語,向我逐一傾訴。但現在我只想説:多謝你!
生命對我再無半點虧負了。
你的妻子艾莎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