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香和容隱一行四人乘舟而下,到達零陵已是數日之後。
太平興國八年一月初五,新春未過。
但船到零陵郊外,大家突然都聞到一股怪味。
玉崔嵬柔聲道:“啊,死人。”
不錯,零陵郊外靠近縣城的地方,竟然遍地死屍。容隱一看,臉色沉重,低聲道:“漢軍!”
那些荒野上的屍體都是北漢衣着的士兵,死狀淒厲慘烈,但有兩點相同:一則死於劍傷,二則死於拳頭。
“屈指良!”聖香從船艙裏奔了出來,看着河邊不知綿延了多遠的屍體,臉色變了變,“容容停船!
這個地方、這個地方説不定能找到屈指良的……屍體……“
容隱下令停船,玉崔嵬衣袂飄飄,一躍而上堤岸,新春一月的寒風中,觸目的死屍着實令人駭然。
聖香捂着鼻子咳嗽了幾聲,“唉……屈指良和姜臣明都不是小宴的對手……小宴還是害死了他們……”
“這裏這一兩日必定發生了數百人的大戰。”容隱目光一轉,“一個人自縣城方向過來,到這裏的時候遇到第一隊十人隊,這十人死於三劍之內,來人往裏衝,在這裏遇到箭剁中箭受傷,而後轉了個方向往北。”他沿着地上士兵的屍體往前走,“在這裏遇到更多士兵,發生一場混戰,來人脱圍而出再次向北……”他沿着死屍走出了足足一里地,終於站定,“……在這個地方他力竭倒下,漢軍對他射出亂箭,以長槍把他釘在地上,用火活活燒死了他。”
聖香跟在容隱身後,淡淡呵出一口白氣,在寒風之中,眼前的情景令人觸目驚心。
那是兩具焦屍,一具懷抱着另一具,其中一具身上受了數不清的箭頭,兩隻長槍貫透肩胛把他釘在地上,即使燒焦後仍很牢固。容隱看了一眼那槍頭,“這是武功好手擲出的長槍,平常士兵力氣再大也不可能使長槍入地一尺有餘。”
聖香微微閉了眼睛,“平常士兵殺敵也不會縱火把他燒死……李陵宴……”即使畢秋寒為屈指良所殺,聖香也從沒有期待過……他會有這樣的結局。
玉崔嵬雖説滿不在乎看見死狀恐怖的屍體,但對屈指良如此下場也是唏噓不已,他抬起頭來慢慢地笑了笑,“李陵宴果真變成了個徹頭徹尾的惡——魔——”
聖香睜開眼睛望向零陵城的方向,那城裏有個人,那人執意要走與眾人不同的方向,執意要與他為敵,執意以一切的一切為賭,想要一場——傾盡一生的決——鬥!回眸看了容隱一眼,他知道容隱的想法和他一樣,李陵宴執意所要的,是一場無悔的決鬥。
“不管本性怎樣、有什麼樣的理由,人一旦變成了壞蛋,就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玉崔嵬站得離聖香和容隱遠了點,悠悠對着屈指良的屍體在説話,“我想你到了地下以後,會比我更清楚……當然,等我下去了以後,或者還可以等你説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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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陵城內。
劉妓和李陵宴正在喝酒。
劉妓沒有看李陵宴的眼睛,她覺得她再多看這個人一眼兩眼就會發抖。
“怎麼?”李陵宴柔聲問,“怕我?”
劉妓輕嘆了口氣,“怕你。”她甚至不敢喝李陵宴給她倒的酒,“和你作對的人,我覺得他們都該去上吊,立刻去上吊。”
李陵宴的語調越發温柔:“怎麼會呢……喝酒吧,怕我毒死你嗎?”
她顫了顫,卻見李陵宴含了一口酒對着她的紅唇渡了過來,她不得已嚥下,心裏突然清晰地知道——她號稱手握萬人軍,但能操縱這萬人軍隊的人不是她,絕不是她。
她和這周家莊的一草一木一樣,只是李陵宴的傀儡,一舉一動全都要聽他一個人號令,甚至連什麼時候死都要遵從他精心的安排。
“陵宴。”唐天書敲門而入,見兩人氣氛暖昧地飲酒,哈哈一笑,“屈指良的屍體被人埋了,聖香、容隱已達零陵,正在城中客棧休息。”
李陵宴微微一笑,柔聲道:“許久不見,我真有些想念這位少爺了。”
“碧落宮那邊,雙鯉如能順利放出悲月,一切應當沒有問題。”唐天書含笑。
李陵宴微笑依然,“碧落宮裏我最好奇的事,是宛鬱月旦究竟會用那‘帝麻’救誰的命。”
“難道他會放棄未婚妻的性命,去救聖香?”唐天書不以為然,“宛鬱月旦若要救聖香,在汴京城外便不該棄他而去。”
“這個……”李陵宴輕聲道,“誰知道呢?按常理來説,當是如此,但世事遇到聖香全然不可以常理計算……那少爺有種奇怪的魅力……”他凝神仔細想了想,“他能讓人不知不覺做出平日絕對不會做的蠢事。”
唐天書頓時想起武當山上的麻將桌,李陵宴想起的是大明山月下的黃鱔,兩個人不約而同輕輕嘆了口氣,劉妓在那一瞬之間突然覺得空氣中的氣氛變得輕鬆平靜了許多。聖香……她回憶起在莫去山莊的屋檐上看到的那個人、那次無聲一笑、那種寂寥與淡泊、那份讓人想狠狠擊碎的堅強與忍耐,就像琉璃一樣……的人……
正在李陵宴幾人提及“聖香”的時候,聖香已經在周家莊牆外。他嬌生慣養養尊處優的習慣讓人有一種錯覺,似乎他會在客棧住上一晚明日再行動,卻不知這一次聖香以則寧性命為抵,要以劉妓為證,救玉崔嵬一命。他只剩下二十幾日時間,因此不能躺在客棧裏休息。李陵宴雖説消息靈通,但這幾日正值設計殺姜臣明、屈指良二人之時,卻是晚了一步,還沒有接到聖香要在一個月之內擒劉妓的消息。
聖香人在周家莊東牆外,容隱人在西牆,玉崔嵬內傷未愈,與姑射今夜都未出來。容隱原本不願讓聖香今夜涉險,畢竟他近來身體狀況甚差,一旦出現意外,豈不讓許多人抱憾終身?但一則此時局勢波譎雲詭,二則聖香機變聰明輕功了得,今夜探察地形確定劉妓所在,卻是少不了他。一算時辰差不多已是夜裏三更,兩人一人自東、一人自西掠入周家莊內,開始探察劉妓所在。
周家莊內住着不少人,三更大家都已入睡,卻仍是極其危險。容隱探察過兩個庭院之後陡然驚覺有狗,一躍遙遙避開,只聽一條黑犬在夜裏吠了幾聲,似乎有些迷惑。聖香避開黑犬之後眉頭微蹙,他滿身的糕點味兒,怎能瞞得過狗鼻子?
聖香一上牆頭狗就往他這邊奔了過來,聖香往下丟了塊糕點,上了一幢建築的房頂,狗兒奔去搶食糕點,連一聲狗叫都沒有驚出。上了屋頂從天窗往下一看,他先是嚇了一跳,然後差點笑了出來。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劉妓的臉,而後看見的是李陵宴的手,兩個人躺在一張牀上,已經睡了。發現自己看到不該看的事情,聖香摸了摸鼻子正想逃之天天,突然注意到李陵宴頸上戴着一串東西,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那似乎是一串鑽石,光彩奪目,十分美麗。聖香卻覺得很奇怪,小宴這人似乎並不講究打扮,他也不是女人,戴串鑽石在自己身上很好看嗎?難道是為了顯示他很有錢?聖香湊巧一下便發現了劉妓的房間,本該立刻就走,李陵宴頸上那串奇怪的鑽石卻留住了他。仔細凝視了一會兒,他突然發現在閃光的並不只是鑽石本身,李陵宴的頸項、手指、胸口……所有接觸到鑽石的地方都在微微閃着藍光,劉妓的嘴唇、肩頭、手指……與李陵宴接觸的許多地方都閃着藍光。
那是什麼東西?聖香直覺那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正在他感覺不祥的時候,一個身影躍上屋檐,俏影雪白身材婀娜,卻是許久不見的冷琢玉。聖香對她笑眯眯地做了個鬼臉,冷琢玉卻沒有驚動周家莊裏的人,只是撇了撇嘴,指指莊外,飄然先行。
聖香跟着她出莊,冷琢玉一落地便抿嘴笑,“聖香少爺來得真早,陵宴還説你明天早上會來,不想晚上已來了。”聖香在武當山上饒她不死,她雖説不上感激,但心裏對聖香卻頗有好感。
聖香笑眯眯地看着她,“幾個月不見,小宴居然學會勾搭女人,剛才在屋頂上一看差點嚇得本少爺一頭栽進那張紅牙大牀裏去。那位公主和小宴成親了嗎?”
冷琢玉紅唇一撇,“呸!那女人長得老實,老公一死便爬上陵宴的牀,算什麼東西!”
“原來是露水姻緣。”聖香繼續笑眯眯,“那位劉公主和小宴感情好嗎?”
冷琢玉這下也學他笑吟吟,“這你該把陵宴叫起來問問,我怎麼知道?”
聖香眼珠子一轉,“反正本少爺已經被你發現了。”他運了運氣,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驚天動地地大叫起來:“小宴——小宴——本少爺來找你吃飯賭錢了,快起來迎接本少爺!小宴——李小宴——”他只怕喊得不夠,拾起門外的掃帚“噼裏啪啦”地敲門,只在剎那間便鬧得雞犬齊鳴、雞毛滿天。
冷琢玉聽到他管李陵宴叫“李小宴”,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我打賭陵宴真的會給你嚇一跳。”
聖香得意洋洋地放下掃帚,聽到裏面人聲鼎沸一片混亂,“想到小宴要從美麗公主的懷裏爬起來迎接本少爺,本少爺就會偷笑了。”
東牆人聲鼎沸,聖香喊得比地震都大聲,容隱眉頭深蹙,聖香被發現之後不知是何打算?難道他真的要和李陵宴吃飯賭錢?雖説揹負着則寧以命作抵的壓力,他還真不敢説,聖香就不會當真和李陵宴吃飯賭錢……潛伏在莊內最高閣的建築頂上,他凝視着包圍聖香的人羣。
過了一會兒,李陵宴果然滿臉無可奈何地穿了身睡袍站在門口,看着包圍中得意洋洋的聖香,似乎很無奈,“你就不能白天從門口進來?”
聖香一本正經地回答:“不能。”
李陵宴似乎在苦笑,“你想怎樣?”他居然表現得很無奈,似乎聖香的出現和他的一言一行都讓他很頭痛。
“本少爺想要你的美麗公主。”聖香説,“本少爺和你比賽吃飯,如果你吃得比我少就把美麗公主送給我。”
李陵宴倒是有些意外,聖香是為劉妓而來,並不是為了他李陵宴,聖香見狀笑眯眯地補了一句:“本少爺不是大俠,只有大俠才會降妖除魔,本少爺只喜歡美麗公主。”
李陵宴凝視着他微笑,“你是在説我是魔嗎?”
聖香拉開臉皮吐舌頭做鬼臉,“我沒説,是你自己説的。”
李陵宴眨了眨他清晰好看的眼睛,想了想,語氣平靜好聽地説:“我有個條件,你答應了,我就把美麗公主送你。”
“什麼條件?”聖香瞪眼,“雖然説本少爺很喜歡美麗公主,但是要本少爺自殺之類的條件本少爺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李陵宴微笑,“我這條件公平得很,你一聽就知道。”
“什麼條件?”聖香問。
李陵宴柔聲道:“你想要劉妓,先殺了我。”
聖香嚇了一跳,瞪眼問:“你愛她愛到願意為她死?”
李陵宴搖頭,很愉快地微笑,笑得很天真很好看,甚至有股稚氣,“只要你殺了我,劉妓就是你的。”
聖香凝視着他,“我要是不肯呢?”
“一個月內,你要是殺不了我,我先殺劉妓,再殺這莊裏所有人——”李陵宴笑得很愉快,就像在説一個好玩的遊戲規則,“好不好?”
那一剎那雖説數十人在場,卻如同撞見了鬼魅出行的夜晚,寒風颳骨而過,樹木飄蕩得每片葉子都似瀰漫着妖氣。聖香説“降妖除魔”,李陵宴便是此刻活生生的“妖魔鬼怪”,無論敵我,人人都覺得驚悚駭然。
聖香對他露出大大的一個笑,“好。”
容隱在高閣上聽見,眉頭深蹙,李陵宴想要玷污聖香的手,他一早存着想死的心,想逼聖香染血,他想——毀掉聖香。
“那麼從明天日出算起,一個月後的日出時刻,如果你先死了,她便活着;如果我活到一個月後,我殺她。”李陵宴柔聲道,“如果你們兩個都不想死,那就殺我吧。”他看了一眼聖香,再看了一眼身後臉色蒼白之極的劉妓,又看了一眼容隱藏匿的方向,長長舒了一口氣之後突然極其自傲地振袖一負手,仰天打了個哈欠,“但即使以我李陵宴一己之力對付你們所有人,留到最後的人,只怕也未必是你們——”他以森冷的目光環視了眾人一圈,“只要是好人,都有弱點,你們都善良……想要無堅不摧、戰無不勝,必先殺己,再殺人——”
李陵宴狂態已顯,心境已然失去平衡,瀕臨瘋狂的邊界。聖香看着他的狂態,目光漸漸變得很蕭索。
小宴他——原本也許是一個好人、原本也許是一個聖人……究竟是為了什麼,他把自己一步一步逼到如此境地,直到如今從心裏到心外,都變成了一個邪惡兇殘的壞人?是為了什麼……為了證明他自己的存在其實是有意義的,想證明他是有用的是很強的?也許……是從來沒有人覺得他其實很重要,沒有人認真地好好地愛過珍惜過他,所以……渴求的東西永遠得不到,他不夠堅強,就變成了這樣。
“小宴……”聖香的眼神真的很寂寞,“是誰要求你一定要無堅不摧、戰無不勝?”
李陵宴回身看着聖香,他還沒有回答,人羣裏一個聲音冷冰冰毫無感情地道:“我生的兒子,自然天生無堅不摧、戰無不勝,無論是誰,陵宴想殺就殺,哪有那麼多廢話?”
聖香打了一個寒噤,那是李夫人,李陵宴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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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宴無聲地笑笑,眼神很狂妄也很悲涼。冷琢玉以嫌惡的目光看着李夫人,就像看見一條蛀蟲。只聽李陵宴慢慢地説:“來吧,我想這一個月,當是人間最耀眼的日子……你們能見證這一個月,是很幸運的……”最後一句他是對他身後許多人説的,竟然説得很平淡愉快。
然後他便走回他的庭院去了,未再看聖香一眼。
冷琢玉忍不住發抖,“他在……幹什麼……究竟在想什麼……”
“他在追求他人生裏最燦爛的時刻,在證明他活着的價值。”聖香慢慢地説,“他的……夙、願。”抬起頭來,他習慣地去看星空,身邊的人漸漸散去,他沒有露出憐憫的神色,相反,他很鄭重。
李陵宴期待展現的生之燦爛,他全部才華的一次輝煌,豈是簡簡單單一個“死”所能承擔的那麼輕易……
他不輕視李陵宴的這種瘋狂,他尊敬這種盡情的絕舞,只有他從心底敬重這一個月的價值,他才能接下那也許是充滿默契與感激的死亡之舞,不管……那是為了誰的死亡……
小宴的生命裏沒有温情,所以他只能這樣、只能這樣……
聖香並不可憐他,李陵宴獨立地背世行走,不需要別人同情可憐。
回到客棧,聖香説到與李陵宴定下的死亡之約,玉崔嵬聽着卻似乎很羨慕,支頜斜睇窗外周家莊的方向,他柔聲説陵宴真有勇氣。容隱冷冷地道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死於這一個月之中,姑射嘆息説唐天書“化骨神功”練成,玉崔嵬傷重,就算四人硬闖周家莊也佔不到上風。談論了一會兒,聖香喊他累了要睡覺,於是眾人早早熄燈休息。
躺在牀上,容隱沒有閤眼。
一個月,這一個月李陵宴自然不會坐在周家莊裏等着聖香去殺,他必然有所行動。讓容隱覺得不安的是,李陵宴若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他有太多砝碼。
受冷琢玉誘惑、樂山寶藏吸引的各派弟子潛伏未動,萬餘士兵羣龍無首,此刻皆在李陵宴掌握之中,無論李陵宴想要如何,只要他一聲令下,什麼事都可能發生——除非,容隱有兵力與這萬人軍相持,否則任何人無論有多好的才智多高的武功,都只是第二個第三個屈指良。要如何穩住萬人殘軍,讓李陵宴失去如此殺人重刀?
一是能讓李陵宴失去對軍隊的控制,二是一個月之中必須有另一支萬人軍!
可能嗎?
容隱森然凝視着客棧簡陋的屋樑,他並非全無辦法!
這一夜,周家莊內也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李陵宴回莊之後命全莊上下整裝、熄滅燭火,在大堂待命。這燭火一熄,過了片刻人人都發覺在對方身上有某處閃耀着淡淡藍光,一頓飯時間之後眾人駭然發現,上至唐天書、冷琢玉,下至姜臣明舊部軍中指揮,人人或多或少身上都帶藍光。
那是什麼東西?
唐天書凝視着自己手掌之中的藍光,突然哈哈一笑,“陵宴,這不會是‘執手偕老’吧?”
李陵宴緩緩撩開簾幕出來,眼神帶了點佩服地看着唐天書,“這是最好的‘執手偕老’。”
唐天書看着他頸上戴的鑽石似的東西,仰天大笑,“陵宴,唐天書跟你四年,今天才徹底服你!我説過哪一日你拋了你家裏老老小小的牽掛,放開手腳,你必是梟雄豪霸!此後天下定是你的!我一條命交與你了!”
冷琢玉臉色蒼白,她遠沒有唐天書瀟灑,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道:“陵宴,我一條命也交給你了……”
大廳中人人爭先恐後地對李陵宴跪下,紛紛爭搶着大喊“對李大人效忠”、“誓死追隨會主”,三更時分,周家莊內不僅成了個鬼窟,還是成了個瘋鬼窟。
李陵宴在眾人的獻忠之中含笑,似乎心情很平靜。
冷琢玉眼圈一熱,想哭卻欲哭無淚。“執手偕老”,江湖十大奇毒之首,它於人身並沒有什麼危害,甚至能駐顏強身,但是中毒者性命與施毒者息息相關,施毒者一死,中毒者便跟隨而去宛若殉情,所以稱“執手偕老”。施毒者可以隨時讓某一箇中毒之人死,此毒發作時骨骼寸斷痛苦無比,他也可以讓中毒之人生,賜以解藥,但此毒的解藥只有施毒主人才能配製。她還年輕,她還不想死,但是……她更不想現在就死,她必須保李陵宴不死。
這裏人人都必須保李陵宴不死!
至此,李陵宴牢牢掌握姜臣明和劉妓所有的一切。包括他原有的祭血會的一切,都在他指掌控制之中,不可顛覆。
接着他含笑發出了第一道命令:漢軍拔營,當即化整為零移師北上,一個月後集結華山南麓,逃逸者死、遲到者死、泄密者死。
漢軍指揮領命而去,唐天書與冷琢玉心裏清楚:洛水源出華山南麓,李陵宴移師北上,是要與那位日漸崢蠑的碧落宮少年一較——誰才是當今天下第一梟霸。他與聖香立下死亡之約,而後選擇對敵宛鬱月旦,看此時江湖誰才能真正獨——霸——天——下——誰會在這一個月之中死?
誰才能在之後獨霸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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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宴對冷琢玉發出第二道命令:各派祭血會中人暗殺各派掌門,凡敢動手主人贈以黃金千兩!
冷琢玉咬唇發誓一定做到。
然後李陵宴對唐天書下第三道命令:殺聖香、容隱二人!
唐天書領命。
李陵宴三令發畢,周家莊大堂之內落針可聞,只聽到陣陣寒風颳過窗縫,發出了鬼哭狼嚎一般淒厲可怖的聲音。
第二天早上,聖香和容隱到達周家莊的時候,周家莊人去樓空,在一夜之間撤得乾乾淨淨,只留下幾隻黑狗在院裏餓得嗷嗷直叫。
李陵宴帶走了劉妓,如何在一個月之內找到他的行蹤,而後擊敗他、奪走劉妓?聖香問玉崔嵬如果他是李陵宴,昨晚會怎麼辦?玉崔嵬想也不想説他會挑釁碧落宮,以求傾城一戰,逐鹿中原。聖香嘆了口氣,問從零陵到洛陽最快的路是哪一條。
“是哪一條,我怎麼知道?”玉崔嵬抿嘴笑,斜眼看着地上喘氣的黑狗,“但説不定,這些狗是知道的。”
聖香眼睛一亮,開門放出那幾只黑狗,只見幾隻黑狗紛紛往縣北跑去,“這些狗認得主人的味道。”
李陵宴在這裏數月,這些黑狗早巳認了新主人。
跟蹤黑狗到了河邊,李陵宴幾人顯然乘船而去,聖香招呼岸邊一艘快船靠岸,正打算上船直追,突然一怔:那快船裏一個人清俊利落地撩開門簾出來,卻是唐天書。
“陵宴説你們三個時辰後當趕到此地,”唐天書一笑,拖着調子含糊地説,“你們——快了半個時辰,真不愧是他心中勁敵。”
容隱冷冷地道:“下船!”
他這兩字命令讓唐天書一怔,一瞬間竟未醒悟他的意思,頓了一頓才明白容隱竟喝令他下船讓路,他和聖吞一行要上船追擊。一時間唐天書笑了起來,覺得容隱此人頗有意思,“我要是不下呢?”
容隱不願與他廢話,“刷”的一袖如刀揮向唐天書頸項,唐天書含笑挺立,竟不避讓。容隱一袖割到唐天書頸上,他絲毫未傷,陡然翻手一抓,在容隱不身勁力爆發,衣裳鼓起,把飛來的鵝卵石一一震落,而後縱身而起往聖香身上扣去。
聖香的武功和練成“化骨神功”的唐天書比自然差之遠矣,但他逃命的本事天下第一,見唐天書飛身撲來,他轉身就逃。容隱手中兩塊鵝卵石直擊唐天書後腦,只聽“嗡”的一聲,唐天書硬受了那一擊,驀然回過身來,他清俊的容貌已變得猙獰可怖,飽受重擊之後臉頰浮腫,十分可怕。容隱自不懼他怒目相向,正在這一頓之間,唐天書一聲暴喝,五指一張一握,一招“妙手何處得文章”凌空攝物,那勁力強勁之極,一把扣住的是容隱的頸項!唐天書五指顫抖、抽搐、青筋暴起,容隱猝不及防被他凌空抓住,剎那之間他的頸骨“喀喀”作響,頸上出現深深紅痕,頃刻之間便要被唐天書親手掐死!
“容容!”姑射和聖香同時脱口驚呼。
姑射奔了上來以半截烏木琴瘋狂地砸唐天書的頭,一下、兩下、三下……烏木琴碎屑紛飛,聲聲悶響。唐天書仰天大笑,手指越扣越緊,容隱雖是極力忍耐,但嘴角也漸漸溢出了血絲,臉色青紫。玉崔嵬見狀作勢欲起,想要上前幫忙,突然喉頭一腥,他肩傷、內傷同時發作,竟吐出了一口紫血來。聖香情急拼命,撕下一片衣服猛地捂住唐天書的鼻子、嘴巴,姑射大叫一聲丟下烏木琴來幫忙,唐天書全力運功難以反抗,只是拼命掙扎,聖香和姑射合力堵住唐天書的口鼻,不讓他呼吸換氣。唐天書掙扎之餘拼命運功欲殺容隱,但容隱本身功力並非泛泛,饒是他全力以赴,也不過勝過容隱一分!如此僵持着,看誰先窒息,誰就先死,誰多忍一口氣,誰就活命——足足掙扎了一炷香時間之後,唐天書雙目翻白昏了過去,手中勁力失去,容隱陡然深深吸了口氣,臉色蒼白之極地看着唐天書昏厥的身體——方才的僵持已過了一頓飯的工夫,早巳超出了常人致死的時間。
姑射撲了過來全身顫抖地抱着容隱,竟是一句話都説不出來。聖香軟倒坐在唐天書昏厥的身體旁,不住喘氣,也是臉色蒼白,卻還能笑,“容容……你還……好……嗎……”
容隱搖了搖頭,肅然看着唐天書翻白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道:“他與死人爭執,豈能得勝。”
姑射聞言徑直抬頭吻上容隱的唇,她的男人曾為國家殫精竭慮而死……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不要再聽再回憶失去容隱的日子,無論眼前這個人是活死人還是真活人,她都要守着他一輩子,永不言棄。
聖香看着他們夫妻擁吻,咳嗽了一聲,轉頭看玉崔嵬,“大玉你的傷怎麼樣?”
玉崔嵬含笑看着容隱夫妻親熱,“死不了。”
“這人武功恐怖得很,千萬不能讓他醒過來繼續追殺我們。”聖香還在喘氣,指了指唐天書,“你有沒有繩子……”他一句話説到一半,只見玉崔嵬運掌如刀,“啪”的一記擊在唐天書前胸,聖香一呆,只見玉崔嵬劈了一掌還不夠,“啪啪啪啪”連劈四掌,唐天書的皮肉雖然沒有受傷,但已清晰地聽到胸骨碎裂的聲音,“你殺了他……”
玉崔嵬收掌,這四掌全力以赴,他也額上見汗,柔聲道:“此人非殺不可。”
聖香笑了笑。
玉崔嵬過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你放心,以他‘化骨神功’在,我這四掌未必殺得了他。”
聖香還是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殺,容容也會殺的。”
玉崔嵬柔聲道:“你心好不想見人死,我明白。”
聖香做了個鬼臉,“上船吧,容容老夫老妻肉麻得很,我們追人要緊。”説着一躍上船,先進了船艙。
姑射過來點了玉崔嵬肩傷附近幾處穴道,上了傷藥,容隱不理地上生死不明的唐天書,也轉身上了船。
他們上船立即搖槳前行,幾個人都不善行船,但幸好水勢平穩,風向恰好往北,快船搖晃了一陣還是順利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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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宮。
宛鬱月旦正面對着一株奇異的藥草,那藥草一葉一莖,色澤碧綠如玉,一朵白花微微鼓起一個孕育果實的花房。他自然看不清那花,只是坐在那裏,已經坐了很久了。
這幾曰他忙完宮裏的事務之後常常一個人坐在這裏,面對這株傳説能起死回生的神藥“帝麻”,不知在想些什麼。有一日何曉秋闖了進去想看他到底在幹什麼,結果在種植“帝麻”的房裏看到了一樣東西,讓碧落宮這幾日都陷入了一種極度詭異的氣氛中。
她看到了一副寒玉棺,棺裏是一個女人的屍體。
楊小重。
被宛鬱月旦拔劍殺死的楊小重。
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宛鬱月旦把楊小重的屍體藏了起來,存放在寒玉棺中,何曉秋將此事一説出口,碧落宮人人變色,都在猜測:難道少宮主得“帝麻”不是為了未婚妻重病,而是為了救活已死了一年之久的楊小重?
“帝麻”的“麻賢”傳説能起死回生,但那畢竟是傳説,更多大夫相信“帝麻”能治多種重症,功效顯著,但並不能治死人。但宛鬱月旦將楊小重之屍身放置在“帝麻”之旁,如果不是想將她救活,那是為了什麼?
楊小重、聞人暖,宛鬱月旦想救的究竟是誰?
這幾日碧落宮內議論紛紛,人心浮動,都在猜測宛鬱月旦究竟在想些什麼。
聞人暖聽説這件事後也很驚訝,她卻有另一種想法:是不是月旦對於楊小重之死終究負疚在心,所以想要把她救活,作為一種解脱?但宛鬱月旦真的至今對那一拔劍耿耿於懷?她覺得月旦不會,他是可以痛苦一輩子但絕不後悔的男人,絕不優柔懦弱。
但究竟是不是、宛鬱月旦究竟怎麼想,誰又知道呢?
但他這一次詭異的行事,卻讓碧落宮陷入了一種迷茫的氣氛之中,給了李雙鯉一個絕無僅有的好機會。
她本不是個擅長隱匿與作偽的女人,但或者是她確是太單純了,碧落宮中眾人最多對她厭而遠之,卻很少有人想到她敢去放人。而李雙鯉雖説武藝不佳,卻有一份出乎常人的耐心與韌性。她是個不聰明的女人,這或者是她的優點。
唐天書與冷琢玉已經先後來過碧落宮,給予她鉅細無遺的計劃,教她如何在碧落宮嚴密的防守之下救人。而後唐天書與冷琢玉畢竟不能在碧落宮中多留,被李陵宴先後招回,李雙鯉卻牢記唐天書的種種計劃,終於在何曉秋髮現宛鬱月旦在花房藏匿楊小重屍體的第三天,她等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機會。
這天碧落宮太清村起了一陣爭執,她沒有聽見宛鬱月旦的聲音,似乎是聞人暖的孃親肖雅鳳和楊小重的師傅林忠義吵了起來,肖雅鳳怒斥林忠義與楊中修慫恿宮主以靈藥救活叛徒楊小重,罔顧她女兒性命,是拿活人的命給死人抵。林忠義氣得鬍鬚倒立直説絕無此事,又罵肖雅鳳詆譭他與楊護法對碧落宮的忠心。肖雅鳳拉了林忠義找宛鬱月旦評理,一路之上從是否“慫恿”一直糾纏爭吵到了楊小重媚惑宛鬱月旦、勾結外人暗殺老宮主,本就罪該萬死。如此林忠義終於勃然大怒,兩人動起手來,兩派弟子紛紛攪入此事,片刻之後便演變成了一場救楊還是救暖的派系之爭。
李雙鯉這日走近碧落宮囚禁敵人的石牢,只見看守石牢的幾位碧落宮子弟都心神不定,見她過來都在追問前面究竟發生何事。她茫然説似乎是聞人夫人和林護法打起來了,好像還有人受了傷。一句話沒説完,只見看守的四位弟子臉色大變,前邊突然響起一聲慘叫,四位弟子不約而同奔出石牢往前廳趕去,把李雙鯉一人丟在石牢前。
原來這四名弟子都是林忠義的徒弟,裏面還有一人是林忠義的侄兒,師傅有難弟子豈能不急?李雙鯉茫然看着空無守衞的石牢,才發現自己已經擺脱了原本難以逾越的障礙,順利到了碧落宮重地之中。走進石牢,那裏面燈火通明,一間間牢房深在地下,她一直走到第九間,才看見有人在裏面。那人身材修偉面貌冷峻,正是祭血會悲月使。李雙鯉招呼了一聲“悲月哥”,悲月轉過身來,常年冷漠的臉上也露出驚愕之色,不知她是如何進來的。只見李雙鯉從懷裏拔出一柄短刀,那是唐天書樂山寶庫裏極出名的“犀漁刀”,對斬金斷玉避火防水十分有效。在“犀漁刀”下,碧落宮精鋼鐵牢被切掉了幾根鐵桿,悲月脱身而出,脱身之後仍不相信自己竟被李雙鯉所救。悲月一脱身,片刻之後李侍御也順利脱身而出,此時李雙鯉才發覺自己做了難以想象的大事,嚇得臉色蒼白,如果讓宛鬱月旦知道她放走她大哥和悲月,實在不知宛鬱月旦會怎樣對她。木已成舟別無選擇,她雖然不願,卻被悲月、李侍御一同攜走,出牢之時李侍御殺死碧落宮兩位回來守衞的弟子,自碧落宮中消失無形。
而前邊一聲慘叫,卻是肖雅鳳一位弟子受傷。宛鬱月旦聞訊趕來,兩邊終於住手,問清楚了究竟何事之後,宛鬱月旦卻默然了。肖雅鳳愛女之心難平,指着宛鬱月旦的鼻子厲聲問他究竟是否有心迎娶聞人暖,那株“帝麻”究竟想要救誰。另一邊趕來的楊中修卻給宛鬱月旦跪下,説楊小重罪無可恕,但請宛鬱月旦看在小重愛他至深的分上,救小重一命。宛鬱月旦尚未回答,後邊石牢響起緊急哨聲,急報石牢守衞被殺,悲月、李侍御和李雙鯉不知去向!
宛鬱月旦自繼任碧落宮宮主以來,第一次遇到了所謂“內憂外患”的局面,聽聞李侍御、悲月脱獄之後他先是一怔,而後急令碧落宮自此時開始緊急追擊,而後全宮戒備,李侍御與悲月使一旦走脱,碧落宮面臨之危機可以想象。但肖雅鳳依然指着他的鼻子以長輩的口吻喝問:“你説,你究竟把我女兒當什麼東西?有沒有心要她活命?”
一面是碧落宮宮眾不聽號令,一面是宮裏前輩撕破臉皮,此時聞人暖、何曉秋都從自己屋裏趕了過來,聽到母親言詞刻薄,聞人暖“啊”了一聲,“娘,你在説什麼……”一句話被宛鬱月旦打斷,只聽他説:“我想阿暖、重姐兩個都救。”
這句話説出來,鬧哄哄的宮眾頓時都靜了,肖雅鳳保持着張口結舌的表情,“那……怎麼可能……”
宛鬱月旦眼角舒服好看的褶皺微微向上張起,“為什麼‘不可能’?”他慢慢地説,“聞人姑姑,我不喜歡選擇。”
林忠義和肖雅鳳面面相覷,雖然滿懷疑竇,卻已消了火氣。宛鬱月旦自然很少説出沒把握的話,但是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救活了聞人暖與楊小重,那……到底……他是要娶哪一個呢?
“全宮戒備。”宛鬱月旦不再提“帝麻”的事,轉了個半身,“姜臣明、屈指良已死,李侍御和悲月使逃脱,李陵宴猶如脱困之獸,本宮必是他第二個眼中之釘。全宮戒備之後,合追蹤屈指良主人力,避其鋒芒,全宮南下廣濟渠板渚一地。”
“板渚?”林忠義茫然,“為何我宮要南下板渚?”
宛鬱月旦回身看他的眼神温和柔弱,突然慢慢説起一段不相干的事:“隋開皇四年始建漕運,名廣通,又名富民。煬帝大業元年至六年又復建通濟渠,通濟渠唐時改名廣濟,共分兩段,西段起引古谷、洛水,由洛水入黃河,東段起板渚,引黃河水東行汴水故道,下淮河。”
滿宮上下聽着宛鬱月旦説古,面面相覷,彼此之間都是滿臉迷惑。聞人暖輕輕一嘆,聽着他繼續説下去:“本宮地處洛水源頭背靠華山,如有人來犯,一定走水道。”頓了一頓,宛鬱月旦慢慢地説,“李陵宴本在東南之地,要挑釁碧落宮,勢必揮師北上,走湘贛水路,上洞庭入長江,然後轉運河。”他眼眸微抬,“轉運河要到洛水,應從淮河入廣濟東段上黃河,要上黃河,必走板渚。”
林忠義腦子尚未轉過來,肖雅鳳已是連連點頭,“李侍御、李雙鯉幾人要與李陵宴會合,也必定走這條路。”
“擋賊自是離家越遠越好,但太遠又是疲軍。板渚地勢各位都很熟悉,既然是入洛必經之地,碧落宮若不能在板渚截住李陵宴,後果……”宛鬱月旦説得很輕,語調有點奇異,並不淒涼,卻有一股血腥的柔和,“便是你我好自為之了……”
“宮主!”人羣中突然有一人聽得義憤不平,喝道,“我等絕不讓李陵宴踏過板渚一步!誓死決戰板渚!”
“為碧落宮存亡,我等甘為馬前之卒,死而無憾!”
“宮主,我們過河吧!”
“過河吧!”
突然之間,碧落宮年輕一輩熱血沸騰,揮臂呼喝,皆呼“過河”,傾宮移師黃河對岸“板渚”之地,與李陵宴一決生死!
聞人暖看着人羣簇擁裏宛若神明的宛鬱月旦,見他往她看來,微微一笑。她心下卻很苦澀:月旦化干戈為鋭氣,把剛才幾乎分崩離析的狀態凝聚得這麼好,他越來越像一個“宮主”了,一旦板渚戰勝,毫無疑問——宛鬱月旦會成為真正的“江湖霸主”,他會獨——霸——天——下——但那個温柔體貼的宛鬱月旦呢?那個小時候躺在草叢裏睡覺,跟着她採花釣魚養雞養鴨的温柔孩子呢?就此——消失不見了?她覺得很淒涼,但宛鬱月旦對她展顏一笑,踏上一層台階,振袖一喝:“過河!”
台階下轟然口嚮應,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