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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偽裝的女友

    自從那一天和真秀談心之後,雪言漸漸一點一點放鬆了對人的警惕,至少不會在面對-個陌生人的時候,下意識地要擺出防備的架勢,她開始懂得區分,哪些人是需要防備的,哪些人是完全不需要防備的。

    真秀還是真秀,每天早上六點十五分到達學校,然後去教務區,那裏有伊賀顏大學的事務處,辦完了需要他過目的事項,真秀就會下樓來吃早餐。而她,既然是個“女友”,也就只好天天去他的事務樓下等他一起吃早餐,情侶,總是要有起碼的情侶的樣子。每天都在一起吃飯,雪言開始瞭解真秀的習慣,他不喝酒,不喝咖啡,一般喜歡果汁,吃飯的時候,也很少吃辣食或者味道強烈的食品。但其實他並不是堅持素食或者討厭刺激性的東西,相反,真秀很喜歡甜食,辣椒冰淇淋,生薑冰淇淋,他都很喜歡。他也喜歡足球,偶爾和幾個同學坐在一起,談起足球,英超、法甲、意甲、西甲、德甲,曼聯、拉齊奧、尤文圖斯、皇家馬德里、拜倫慕尼黑……沒完沒了,那個時候,真秀才是真正的男生,完全沒有一點深沉的味道。這也可以讓她理解,為什麼他喜歡穿球衣球鞋,除了舒適之外,也許是他的興趣之一,但是雪言從來沒看過真秀踢過一場球。

    還有她一直不理解的——為什麼要和日之嬡分手呢?真秀不是會變心的男生,他顯然沒有喜歡上任何其他的女生,為什麼要和她分手?真秀像是已經考慮了很久很久了,這不是倉促的決定,是他猶豫了很久才下的決心。日之嬡有什麼不好?當她想要搶走真秀的時候,她對日之媛不屑一顧,但是現在作為真秀的“女友”,她卻想不明白,日之嬡有什麼不好,至少——她是純淨的,不是嗎?

    真秀是一個謎團,認識他十天,和認識他一天是一樣的。雪言無法從朝夕相處中瞭解他更多,他總是把手插在口袋裏,哪裏出現困難的時候,他就會出現,當困難消失的時候,他已經走開了。每個人都會説,真秀像個無所不能的上帝,在真秀手裏沒有難題,就像他手裏託着個魔術般的水晶球,過去、未來,全部在他手裏。

    但是真秀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問誰,誰也愕然。

    “中國水,你知道真秀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嗎?”雪言和同班的男生“水”-起下課,抱着課本,她邊走邊問。“水”是英籍華人,父母都是華人,在英國的時候人人都叫他“中國水”,以至於他轉學到伊賀顏的時候連自己本名叫什麼都忘了。

    中國水是個很冷漠的男生,沒有真秀那種和人人都是朋友的本事,他平時不太搭理人,但惟獨和大半個學期沒來上課的“姜雪言”比較有默契,也許他們都是比較冷漠詭異的人,有時候相互看一下眼睛,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真秀很能幹。”中國水説話很簡單,或許他也沒有把中文學得很流暢。

    “我知道。”雪言自言自語,她沒注意她這個時候的眼神顯得很黯然,“他一向都很能幹,可是我想知道除了能幹之外的真秀。”

    “你是他女朋友,應該比我清楚。”中國水堅毅的唇線,給人一種希臘雕塑的感覺,和令人舒服的真秀是兩種人。

    雪言為之語塞,她怎麼忘了?她是他的“女朋友”,當初談好了交易的規則,第一,不談感情,可是她似乎漸漸地要連這第一條都做不到了。是因為——真秀實在太吸引人,而且,出乎意料的,真秀身上居然有-種神秘的氣質,他不是不接近人,而是接近了之後,就更清晰地感覺到真秀讓人無法接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他常常説,那麼,真秀的秘密,是什麼?

    “真秀和日之嬡……”雪言問,淡淡地問,“他們是怎麼在一起的?”

    “是世交吧。”中國水簡短地回答。

    “他為什麼會選擇我?”雪言再問,“你聽到的時候,不覺得奇怪嗎?真秀不是會變心的男孩子。”她凝視着中國水。

    “不奇怪。”中國水回答。

    “為什麼?”

    “因為她是不能受傷的娃娃。”中國水淡淡地回答,“真秀需要一個不讓她破掉的藉口。”

    娃娃?藉口?和真秀説的一模一樣。雪言迷惑,中國水想説的究竟是什麼呢?他的中文不好,但是他的意思讓雪言迷惑,他是知道為什麼真秀選擇她的,對不對?只不過他説不出來。“你的筆記借我抄好不好,”雪言安靜地轉移了話題,“很快就要期末考了,我上半個學期逃了太多課,期末考要不及格了。”

    “好,不過我寫的都是英文。”中國水的中文説得不好,漢字更加不會寫。

    “沒關係,英文也可以的。”雪言不在乎。她沒注意中國水眼睛裏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一般的中國女孩,看英文應該是很吃力的吧,何況是法醫學的英文?雪言的成績一向不好,但是她現在卻説得如此輕鬆。這個被真秀選擇的女孩,也許……中國水把筆記遞給她,輪廓鮮明的勝上有一絲奇異的神色,“關於真秀和日之嬡的事情,你可以向一個人打聽。”

    雪言抬起頭來看着他,中國水抱着課本,堅毅如雕塑的面容在夕陽下給人一種被瞻仰的感覺,“你可以問醫學院的藏血。”

    “藏血,”雪言詫異,“好奇怪的名字。”

    “日之藏血,是日之媛的哥哥。”中國水回答,“和真秀一樣,都是在千足長大的日本人,他們是朋友。”頓了一頓,中國水補了一句,“是真正的朋友。”

    真秀,也會有真正的朋友嗎?雪言抱着課本停了下來,望着遠遠的南區教學樓,真秀現在在那裏上課,什麼時候,突然變得這麼希望瞭解真秀了?他其實只不過是一個砝碼,不是嗎?給予她安全的砝碼。

    中國水把外套往肩上一搭,往她背面的方向走了大約十米,突然説:“校運會的事情不要忘記了。”

    雪言驚了一跳,隨便應了一聲,“啊,不會忘記的。”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姜雪言第一學期的體育,應該是不及格的,就像她很多門專業課一樣,中國水邊走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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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過十分鐘就是十一點三十,雪言走到哲學樓前面,還沒有到達門口,出乎意料地,她看見真秀一個人站在那裏,像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一樣,手插在口袋裏,背靠着榛樹,望着天。

    他那個樣子,雪言説不出來,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不是憂傷,他只不過望着天,像看着很遠很遠的地方。“真秀?你不上課?”她抱着書本走過去,真秀也是會逃課的人嗎?

    “啊,”真秀從榛樹上站起來,微微低着頭,那眼神就藏在眼睫的陰影裏,“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他看了雪言一眼,笑了笑,“上課去了?”

    雪言點頭,“如果整個學期都不上課,她可就要被退學了。”她沒説“她”是誰,但是大家心照不宣。

    “上課不需要這個。”真秀直接從她手裏拿過了中國水的筆記,翻開來看了兩眼,“你懂英語?”

    “嗯。”雪言點頭,她是個被訓練的“成品”,有時候,“顧客”如果損壞的是語言中樞,她就要被人切取腦細胞進行移植,所以,她必須懂英語。實際上,她被希望訓練成什麼都懂的“產品”,可惜這種訓練還只停留在試驗階段。

    “可是雪言是不懂英語的。”真秀從口袋裏遞給她一個本子,“這是雪言去年上學期的成績,英語47分。”他望着顯得錯愕的雪言,聳了聳肩,“你還能指望一個連課都不敢去上的孩子怎麼樣呢?她的實驗和解剖都是缺考,我希望你不要表現得太傑出了。”低下頭,他和雪言往千足咖啡廳走,“還有你的體育,最好只有三十五分的水平。”

    他是在警告她那天不小心暴露的身手?雪言沉默,突然很親密地挽住了真秀的手臂,這時候正有一羣下了課的學生走了過來,嘻嘻哈哈地走過去之後,雪言很清晰地聽見——

    “真秀居然是這種人……”

    “是啊,日之嬡有什麼不好?姜雪言,又膽怯又蒼白的小鬼,我真不懂真秀學長看上她哪一點?”

    “男生都是這樣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我看,過不了兩個月,以真秀學長這麼好的條件,大概已經換了別人吧……”

    等人羣過去,雪言放開真秀的手,學着他的動作,把手插進上衣的口袋裏,淡淡地讓開兩步,與他保持距離,“後悔嗎?”她的聲音淡淡的,最近她在真秀面前總是保持這種態度,不遠也不近,“和我在一起,真秀少爺的名聲變得很難聽呢。”

    真秀笑笑,“人與人之間,總是缺乏信任。”他居然回答了一句很哲學的句子。

    “你是在諷刺我嗎?”雪言冷冷地問,她停了下來,有個榛子從樹上滾了下來,她用腳尖一墊,那榛子跳她到了手心裏。

    “吃過榛子嗎?”真秀伸手把榛子從她手心裏拿了起來,“榛子總是能給人一種田園的味道,吃過了,也許心情就會放鬆很多。”

    雪言狐疑地看着他的眼睛,真秀的微笑顯得親切而且舒適,她剝開榛子,放進嘴裏,然後皺了一下眉,“苦的!”她滿嘴都是苦澀的味道,誰説榛子好吃的?如果不是真秀説的,她肯定以為有人故意捉弄她。

    “啊——”真秀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從地上拾起另外一個榛子,“榛子外面還有一層果皮的,不剝開會很苦的。”他剝開榛子,放在她手裏,“吃吃看,很好的味道。”

    雪言無言地接過榛子塞進嘴裏,她快要苦死了,嚼了一下,一股香香的堅果的味道,充滿了頰齒間,果然是温暖的味道,就像真秀給人的感覺一樣。可惜,這個温暖就像一層單衣,淡淡的感覺,不足夠趕走她身上所有的冰冷、恐懼。真的很想,真秀會真的喜歡自己……她突然在地上坐了下來,剝開榛子,一個個嚼了起來,真是很温暖的味道,可惜,真秀就像一種讓人無法擁有的完美,她狠狠地想把他搶走,卻連要怎麼搶都無從下手。

    “心情不好?”真秀倚靠在她坐的那棵榛樹的樹幹上,“煩惱向中國水借筆記的事?沒關係的,你可以説,我正在教你英語,就算有人不相信,至少也算是有藉口。”

    哈!他也有猜測錯誤的一天。雪言懶懶地拋了一顆榛子,讓真秀一手接住,“不是,只不過覺得,榛子很好吃而已,一起來吧。”她嘴巴里嚼一顆,就往上拋一顆。

    頭頂傳來真秀剝開榛子殼的聲音,雪言慢慢地把身體靠在真秀的身上,頭靠着他的手臂,望着參天的榛樹,用一種很魅惑的聲音悠悠地道:“真秀,你值得一奪,如果可以像吃榛子一樣容易把你一口口吃下去,那有多好。”

    感覺到身邊的女孩的温度,她看似蒼白,卻依然有着普通人的温暖,一縷髮絲輕輕地在他胸口的地方飄,偶然間,他竟覺得這個蒼白的女孩很美。有意思地笑了笑,真秀聳了聳肩,“可以,只要你能讓我愛上你。”説完了的時候,也正是他剝開榛子的時候。

    “真可惜。”靠在他身上的女孩嘲諷地説,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可惜些什麼。

    “很惟美的畫面,真可惜我不得不要打攪一下。”突然之間道路那邊轉出來一個男生,他居然留着一條辮子!雪言突然睜大了眼睛,她第一次看見留辮子的男生,而且是一條很長的辮子,垂在胸前,直到腰間。來人一點也不像女子,他的身材很勻稱,斯文的金邊眼鏡和精緻的臉龐,雖然很文雅,但是看起來絕不柔弱。他像個有着非常高教育的、絕對的貴族,而與真秀這樣一身球衣的男生完全不同,他全身上下看起來最奇怪的大概就是那條長長的辮子,但是雪言不得不承認,她沒見過留辮子打得這麼得體的男人。

    這個走過來的人,不能算男生,面是一個很有成熟味道的男人。

    “藏血?”真秀微微一晃,只是憑藉足跟的移動,就把靠在榛樹上的身體移到了道路上,他的雙手依然插在上衣的口袋裏,與藏血一比,真秀是個十足十的男孩子。但是他的眼神並不是男孩子的眼神,真秀的眼神向來深不可測,最多隻能看到他眼睛裏的晶亮,卻看不清他眼底的思維。

    雪言沒有站起來,她依然坐着,手裏握着一把榛子,淡淡地看着兩個男生走到了一起。原來他就是藏血,是真秀的“真正的朋友”,她承認她有些嫉妒,甚至在藏血走過來的時候,她一剎那有把他擄為人質威脅真秀的衝動。

    “真秀,我有些事一定要和你談,很抱歉我破壞了氣氛。”藏血和真秀走到一邊去,但是雪言訓練有素的耳朵仍然聽得清他們的對話。

    真秀聳聳肩,無可無不可,“啊,沒事。”他站到藏血對面,“關於你將要説的事情,我已經猜到了。”

    藏血的辮子在他身前晃動,真秀的背影擋住了雪言的視線,她只能從藏血的體形變化判斷他很激動,“情況很不好,真秀,我不怪你特地把日之嬡送去英國,也不怪你特地把姜雪言留在身邊,但是這件事並不是無可挽回,如果你肯去白蕭偉昂……”

    雪言全身的神經突然間都繃了起來,“咯”的一聲,一個榛子在她手裏被握碎,他——是特地把日之嬡送去英國,為什麼?

    真秀的秘密……突然之間,真秀説“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的神態掠過眼前,是帶着低笑的,令人舒服而放鬆的感覺。明明是微不足道的事情,真秀把日之嬡送去了英國,或許是日之嬡學業上的需要,或許是真秀希望她可以去一個值得一去的地方,但是為什麼,她就是這麼介意真秀對日之媛的態度?她真的愛上他了?雪言若有所思地看着真秀的背影,他應該是説了什麼打斷了藏血的話,但是他的聲音太低了,她已經聽不清楚,似乎是有什麼事情,真秀不在乎,而藏血卻很在乎,以至於幾乎要爭吵起來了。

    一隻手在她背後拍了一下,雪言登時驚跳了起來,完全不需要她思考,一記手刀劈過去,然後一個拗腕勒頸,她已經掐住後面那個人的脖子,用力一推,把他壓到了榛子樹後面。眼睛閃爍着狠毒的光,雪言冷冷地盯着背後這個拍了她一下的男生,“你是誰?”

    被她勒住脖子壓在樹幹上的男生“嘿”的一聲掙開了她的手,雪言沒有再次制服他,因為她已經看出,這是個伊賀顏的學生。

    “咳咳……”那男生揉着脖子,“你好大的力氣……你不是雪言!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冒充雪言?”他用看着怪物的眼光看着雪言,“你……你不但冒充雪言,而且還用她的名字和真秀學長在一起……你把雪言弄到哪裏去了?你快把雪言還給我!”

    雪言驚愕地看着眼前這個男生,他是——姜雪言的男朋友?仰慕者?追求者?他認出了她不是雪言,雪言的日記裏沒有這個人,她要怎麼辦?

    “你這怪物!你把雪言弄到哪裏去了?快把雪言還給我!你這女妖怪!”那男生顯然被她剛才那反身一擊嚇壞了,“我要把你這張假面具撕下來,你……你從實招來……你是人還是鬼?”他從地上抄起一根榛樹枯枝,亂揮亂舞,“你是怪物!怪物!”

    你是怪物。雪言呆若木雞地聽着他咆哮,我是怪物?我只不過想要保護自己,想要活下去……她突然大叫一聲:“你閉嘴!我不是怪物!不是!”

    她這樣大叫一聲,那邊談話的真秀和藏血登時警覺,往這邊看過來。

    “你還説你不是怪物?雪言呢?雪言怎麼會是你這個樣子?你把她弄到哪裏去了?哪裏有一個女生會掐住男人的脖子?哪裏有一個正常人會冒充別人來上課?你不要過來……你是怪物!”那男生一手捂住自己被掐出淤痕的脖子,一手拿着樹枝亂揮亂舞,勢若瘋狂。

    雪言臉色變得出奇地蒼白,兩隻手握拳,那男生清楚地聽到她的指節咯咯作響,臉上的悼恐登時達到極點,“你……你想幹什麼?你這女妖,難道想要殺人滅口?”

    “雪言!”真秀從那邊趕了過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眼看雪言臉色蒼白,眼睛陡然閃爍着極度受傷的野獸的光,他想也沒想,一把握住雪言的手,“冷靜一下,冷靜一下,沒事的,這件事我會解決,不要怕。”他不斷地要雪言看他的眼睛,不要看着對面瘋狂的男生,盡力想要安撫她的情緒。

    “我是怪物?”雪言冰冷生硬地問他,眼睛仍然盯着對面的男生。

    “你不是,你當然不是。”真秀握住了她兩隻手,一方面是安慰她,一方面是要預防她在刺激之下傷人,“這十天我説得還不夠多嗎?你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只是對人缺乏信任。”真秀把她抱進懷裏,讓她感覺到他身上的温暖,每當她情緒緊張的時候,她就會冷得像一塊冰。

    “他説得很對。”雪言就像根本沒聽見他的話,略起了一抹奇怪的諷刺,“被‘培養’出來做為‘產品’的人,當然是個怪物,怎麼會相信我還可能會是個正常人呢?真是可笑、對不對?真秀少爺?”她抬起頭,用那種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一個‘產品’,身上打着許多烙印,就算自己想要被人接納,也沒有人願意接納這種充滿危險的‘產品’的,真秀少爺。畢竟,我們只是被準備用來進行分割出售的性能優異的器官,有誰會把這些價格昂貴的眼睛、鼻子、骨骼、心臟的組合當做一個正常人?當然是怪物!我怎麼會想不通呢,真是太可笑了,對不對?真秀少爺。”

    她這種樣子讓真秀感到驚恐,他知道再呼喚雪言只會加強這種刺激,只有緊緊地摟着她,無法可施之下,他低下頭堵住她説個不停的嘴,只想讓她回神,不要把自己陷溺在極度的自卑和絕望裏。她是有人願意接納的,不是註定要被分割出售的器官的組合,也不是到處逃亡,到處都彼人遺棄或者令人感到驚恐的怪物。你不是怪物,不是的。

    那邊榛樹後面人影和辮子一閃,拿着樹枝亂揮亂舞的男生被人從頸後一記擊昏了,“砰”的一聲乾淨利落地倒在地上,藏血從懷裏拿出一塊紙巾擦乾淨了手,作為一個未來的醫務人員,他非常有犯罪之後不要留下證據的專業知識。看着面前兩個人的擁吻,藏血嘆了口氣,喃哺自語:“真秀,短時間腐朽的人偶……”

    真秀沒有回答,就算他想回答都無從回答起。

    藏血的背影消失在榛樹林裏。

    良久,真秀才放開已經逐漸不再顫抖的雪言。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角眉梢,全部都是迷惘。

    “每個人,都有需要被另一個人吻的時候。”真秀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嘴唇前,做一個禁聲的動作,“一個人願意被另一個人吻,也許只是接受安慰;一個人吻另一個人,也許只是給予安慰。”他這樣説,然後放開雪言,轉過身去,用眼睛微微挑了她一下,把手插進口袋裏,“走吧,我們還沒有吃飯呢。”

    他——又是故意説得這麼哲學。雪言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間沒有跟上他。

    真秀停下來,“怎麼還不走?我已經餓了。”

    雪言聞言,向前走了一步,卻又停下來,“還有他……”她指着地上被藏血打昏的男生,“怎麼辦?”

    真秀從那個男生身邊走過去,拖起他一起往前走,“自然是和我們一起了。”

    真秀……雪言的唇上依稀還感覺得到真秀温暖的味道,安慰……她的心底依然絕望,真秀你明白嗎?我所希望的救命稻草,只有你一根,而你願意給我的,只是我無論如何也夠不到的——稻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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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足咖啡廳。

    “唔——”那個被擊昏的男生清醒過來,搖了搖頭,首先看到的是一盞燈,一盞很柔和很歐洲風格的燈。呆了好一陣子,他才理解,他正坐在千足咖啡廳裏,那盞燈,是千足咖啡廳每一個隔間都有的裝飾。

    他不是被人打昏在榛樹林裏了嗎?怎麼會在這裏?摸摸頭,那個打昏他的人力量用得不大不小,正好讓他昏迷一個小時,又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甚至連淤青都沒有。

    “醒了?”對面有人語氣很好地問,聲音很耳熟,聽起來令人很舒服。

    男生睜大眼睛,這才發現,對面坐着兩個人,一個是真秀,一個是那個冒充雪言的怪物。“你們——”

    真秀把桌子上的一杯白蘭地推過去,“喝一點,會舒服-點的。”

    男生枝他這麼一推,反而罵人的話説不出口,呆了一呆,拿起白蘭地喝了一大口,“真秀學長,我不是要故意和你過不去,其實我一直都根崇拜學長的才能,只不過我很擔心雪言……”

    “雪言沒事,你不必擔心。”真秀一開口説的都是別人最想聽的話,“我這裏有她的電話,只要你不鬧事,我立刻可以證明,雪言她很好,一點事也沒有。”他的手指間夾着一張紙片,輕輕地在桌面上敲擊,“只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

    男生怔了一怔,“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是伊賀顏哪個學院的學生?”真秀問。

    “法醫學,一年級的魯持。”男生的氣勢有點萎靡了,“和雪言一樣,不過……我也不太去上課。”

    真秀點頭,果然是和雪言一樣懦弱的學生,怪不得沒有印象。“你和姜雪言是情侶?”

    “不是,不過我很喜歡她,雖然很多人都説她膽小又軟弱,但是我知道,她只不過是善良,她怕血,她害怕恐怖的東西,所以她才整天躲在宿舍裏。我瞭解她,我真的瞭解她!”男生説得激動,“可是最近雪言突然去上課了,我覺得好奇怪,所以就跟蹤了她,她不是雪言,雖然她長得和雪言很像,但是雪言沒有她這麼兇,也沒有她這麼可怕的眼睛,她是個怪物。”

    “隨便説別人是怪物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真秀用很和藹的聲音説,“不要用指責來掩飾自己的懦弱,你擔心雪言,你害怕這個不是雪言的雪言,你對這種狀況毫無心理準備所以很惶恐,這不能成為你攻擊別人的理由。”他慢慢地道,“不是雪言的雪言,也是個普通的女孩,你害怕雪言受到傷害,你就沒有想過,肆意的指責攻擊,也會使別人受到傷害嗎?”

    “她冒充雪言,就不是好人。”男生瞪了她一眼。

    “不是好人,就一定是壞人嗎?”真秀冷冷地問。

    男生呆了一呆。

    “在沒有弄清楚情況之前,隨便下判斷是很危險的。”真秀舉起果汁喝了一口,“我告訴你,雪言出了車禍,正在醫院裏面休養,坐在我旁邊的不是雪言,為什麼會這樣原因我不會告訴你,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什麼?”男生問。

    真秀聳了聳肩,做了一個很寫意的動作,“雪言進了醫院,代表着,她現在很危險。”

    男生失色,“你會保護她,治好她的,對不對?”

    真秀的眼睛隱沒在眼睫的陰影下,閃閃發光,“你相信我?”

    “我相信!真秀學長我怎麼能不相信?你放心,今天的事情,她不是雪言的事情,我一定不會説出去,只要真秀學長你讓雪言早安回來,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男生激動地道。

    “這個,是雪言的電話,你可以偶爾打個電話問問她的情況。”真秀揮手,那張紙片輕飄飄地落到了男生面前,“如果她對你抱怨,你不妨把今天的事到處説。”真秀放下杯子,把手插進口袋,“反正都是姜雪言的事,無論是真雪言假雪言,敗壞的都是雪言的名聲,而不是我的。”

    “我一定不會的!真秀學長,請相信我!”男生幾乎要向真秀磕頭了,“我一定什麼也不説,請相信我。”

    “我沒有説不相信你啊。”真秀做了個驚訝的表情,低下眼瞳,笑了笑,“別想得那麼嚴重,今天讓你受驚了,吃點東西吧。”

    “謝謝真秀學長。”男生喝完了白蘭地,昏了那麼久早就餓了,他對着一碟生魚片大吃起來。

    雪言坐在一邊冷冷地看,再一次確認,真秀實在是一個把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鬼怪,他沒説幾句話,就要這個男生自己擔保絕對不把今天的事情外傳,這男生還怕他不相信,沒命地保證,卻不知道早就掉進了真秀的陷阱裏。不知不覺擺平了一件大事,而外表看起來,卻好像什麼都是這男生自己説的,真秀推得乾乾淨淨,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真秀……能幹的真秀,深沉的真秀,吻她的真秀。雪言承認,她真的被迷惑了,深深地、深深地迷惑了,這個謎一樣的男生。坐在那裏,真秀雙手插着口袋,總給人舒服自然的感覺,但是他的眼睛,卻總是看着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在看什麼?他的心裏,一直在想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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