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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性傲成佳偶 義重報遺孤

    天婆婆讓自己沉緬在回憶裏,緩緩地説道:“一次踏青回來,馳馬踏翻了道旁的一排鮮花,在我想叫人丟下幾錢銀子,算我買下也就是了,誰知道有人抱不平,認為銀錢是小事,道理不可缺。街巷馳馬已是不當,踢翻東西更是欠妥,在賠錢之先,應該下馬致歉。”

    石中成尷尬地笑笑説道:“我不知道那時節為什麼會如此受管閒事。其實,我正離開師尊不久,剛剛入道江湖,師尊訓勉:少管閒事,多作調人,真是言猶在耳,我就忘了一個乾淨。”

    駱非自笑道:“石伯伯!因為你管了閒事,才能獲得良緣。”

    冷月問道:“這叫做不打不相識是嗎?以天婆婆當時的脾氣,恐怕這種指責是要惹起急端的。”

    天婆婆説道:“大概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有人當着面教訓我。”

    冷月説道:“那是一定會生氣的。”

    天婆婆搖搖頭説道:“沒有。我只是覺得好奇,為什麼會有人管這種不幹己的事?憑什麼能管別人的事?當時你石伯伯答得真好,天下事天下人管,路見不平,自然要挺身而出。

    至於説憑什麼,憑着是一個‘理’宇,外加一雙向掌,一柄長劍。”

    石中成苦笑道:“我説的遭透了。”

    天婆婆依然搖着頭説道:“你説得真好,你讓我知道,一個‘理’宇是任何人都要遵守的,沒有人可以逍遙於‘理’外。但是,你那種咄咄逼人的態度,叫人覺得有理也不見得就應該那樣。”

    石中成説道:“雖然事隔幾十年,我還要為我的態度表示歉意。”

    天婆婆笑笑沒有理會,繼續説道:“結果只有一個,在武功上比較個高低。我用手中的馬鞭跟你石伯伯鬥了二十餘招。”

    石中成立即接着説道:“我輸了!”

    天婆婆説道:“我贏得也不高明,因為用馬鞭鬥長劍,似乎我是吃了虧,實際上我那馬鞭不是普通馬鞭,可軟可硬,軟的時候可以當套繩,硬的時候,可以當鐵鞭。以四尺多長的馬鞭,鬥三尺左右的劍,有利的是我。常言道是:‘一寸長、一分強;一寸短、一分險。’再加上我的馬鞭內可以放毒。”

    冷月不覺脱口啊了一聲。

    天婆婆説道:“你們沒有想到,那時候我就會用毒吧!我告訴你們,用毒是我的家傳,先嚴當年在江湖上是有名的‘毒王’,毒王的女兒舉手投足之間,用毒是得心應手的事。

    二十招過去,我贏不了而且還有輸的跡象,於是,我自然地放了毒。”

    石中成説道:“如秋!事過幾十年了,一定要説得那麼詳細嗎?”

    天婆婆説道:“樹從根起,事有因果。既然關係到他們,説詳細一些又有何礙。我當時是贏了,可是我的內心輸得十分徹底,我服了一個人,那就是你們的石伯伯。”

    石中成連聲説道:“慚愧!慚愧!”

    駱非白也説道:“石伯伯!應該説恭喜!恭喜!”

    石中成笑道:“小子!雖然你説得有幾分調侃,我還是接受你的恭喜,因為我做夢沒有想到會得到你們石伯母的青睞。啊!那一段歲月,是十分美好的,我們是葛鮑雙修,神仙不羨。我們不僅是生活得快樂幸福,而且我們彼此激勵切磋之下,武功有了飛躍的進益。我們雙雙遊歷江湖,也會過不少高人……”

    天婆婆説道:“千手如來的名號,就從那時候傳遍了武林。可是,福與禍,往往只是一線之隔。正是我們過得幸福的時候,我們的女兒小秋也已經善體人意了,這時候我們遇上了一個人,這個人叫駱芝山。”

    駱非白聞言大驚問道:“天婆婆!請問……”

    “他是河南上蔡的駱芝山。”

    “他……對不起!他就是我爹。我很小就隨師習藝,幾乎記不清爹孃的音容,但是家裏的情形我知道很清楚。我爹……他老人家……”

    石中成搖手止住他説下去,説道:“做子女的不可以評論自己的父母,你爹不是個壞人,如果説他有什麼缺點,那就是野心太大,心胸太過狹窄,如果結下一點仇恨,必須報復。老實説,這也算不得什麼缺點,人非聖賢,誰能十全十美?所以你不必將這件事掛在心上。”

    天婆婆説道:“令尊駱芝山勸我們一件事,那就是憑我們的人緣和功力,可以謀圖武林霸業,在南北黑白兩道十大門派之外,自立門户,不出二十年,就可以臣服武林,他有一句話説動了我,那就是:除了武功之外,就憑毒王的女兒,便可以使天下武林懾服。”

    駱非白痛苦地説道:“他為什麼要這麼説呢?難道他自己有野心?”

    石中成感嘆道:“對了!他有一份長遠的打算,他期望武林霸業的型式是南駱北石,相互呼應。他的計劃沒有説出來,遭受到我強烈的反對。對我來説,我只希望有一個温暖和樂的家,就如同當時那樣,我已經十分滿足,我覺得談什麼武林霸業,那不是真正習武的人,應有的想法。”

    天婆婆嘆唱一聲,幽幽地説道:“那就是我們爭執的開始,我記得你的一句話,你説任憑毒技如何蓋世無雙,終有剋制之道,世間上還沒有聽説過以毒服人的道理。這句話引起了我的意氣用事,因為我以為一個人的生命受到控制的時候,自然只有拱手臣服,結果我們賠了一個諾言,我儘量鑽研毒技,你全力鑽研解毒之方……”

    石中成小心翼翼地説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天婆婆點點頭表示同意,但是她義説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但是有一樣不能過去的,便是人的記憶,我不能忘記這十幾年歲月的歷程的點點滴滴,特別是恩恩怨怨。”

    石中成默然,但是很快他就舉杯説道:“如秋!我敬你,我為我過去的愚蠢而深表歉疚,但願你能讓我補償,離開這清江小築,回到昔日的鄉居。”

    天婆婆淡淡地笑了一笑説道:“你體要把事情想得那麼輕鬆美好,恐怕有不容許我們如此如願以償的。”

    “誰?有誰會這樣呢?”

    “戈易靈!”

    “啊!”冷月和駱非白固然是意外的驚嚇住了,就是千手如來石中成也為這意外的事情而瞪大了眼睛。

    石中成終於問道:“不是她本人吧。”

    天婆婆説道:“當然不是,她本人在我這裏,我用針灸打穴,艾葉炙燻,幫助她全身經脈活絡,功力遽增一倍以上,預計今天午夜之後,我就可以完成。”

    冷月和駱非白心裏放下一塊大石頭,也為戈易靈的際遇而高興,但是他們又疑問:為什麼天婆婆要這麼説呢?是故作驚人之語嗎?

    天婆婆從身上取出一個玉蟬,説道:“二十年前,這個玉蟬的主人,曾經對我有惠。二十年後這隻玉蟬在戈易靈的身上發現,因此,我為她治病,我為她針灸,但是,我也因此惹來了一個極大的麻煩。”

    “如秋!告訴我們,從現在起,任何麻煩,我應該有理由分擔。”

    “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分擔。”

    “為什麼?如秋!難道我沒有那份誠意?”

    “當然你有。我不希望任何人分擔,那是因為這個麻煩只有兩個結果:一個是將戈易靈送出去,交給要她的人;另一個便是我死……”

    “如秋!請你不要嚇我!”

    “告訴你這兩個結果,我是選擇了後者,因為,以我的年紀來講,死已經不是可怕的事,但是如果我在這樣的年紀,忘恩負義,至多不過苟活幾年,那就太不值得了。”

    “如秋!我明白你的個性,你的決定我不能來改變,我只是請你,將事情的內情,給我説一説。”

    冷月和駱非白心清緊張極了,他們斷斷沒有料到天婆婆要為戈易靈的安危,準備付出自己的生命。想到當初走進清江小築,罵她絕情殘忍,沒有想到她是如此重義氣,講恩情,真是謬以千里了。她們想着想着,不禁汗流泱背,惶恐已極,冷月囁嚅地説道:“天婆婆!能告訴我們,這個人是誰嗎?他跟戈易靈姑娘到底有什麼仇恨?”

    駱非白也説道:“天婆婆!合我們眾人之力,一定可以解決這個難題。”

    天婆婆點點頭説道:“雖然不能像你説的那樣有把握,至少可以支撐過一段時間,我是説假如我們合力與他對抗的話。但是,我不願意這樣,因為牽制到眾多的人,讓更多的人流血,是我斷斷不以為然的。”

    冷月急着説道:“難道就讓我們眼睜睜地看着你被人欺侮。”

    天婆婆糾正地説道:“不是欺侮,而是諾言,而且,你們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事情發生,因為,你們今天晚上都要離開清江小築。”

    “為什麼?天婆婆!你要趕我們走嗎?”

    “不是趕你們走,而是交給你們一個任務。戈易靈如果知道這件事,她一定不肯走,她如果留在此地,一切就成了白費氣力。冷月、駱非白,你二人一定要騙戈易靈在午夜之後,離開此地,中成攜帶着小飛虹,為你們沿途照料……”

    千手如來石中成微微笑道:“如秋!請你不要指使我,我是不會離開清江小築的,除非你也離開。”

    天婆婆緩緩地説道:“十餘年的分離,乍見面又要鬧意見嗎?”

    “是的!十餘年的分離,十餘年的苦思與懷念,那是人間至悲至慘的慘事,因此,乍見面就要我平心靜氣的死別,如秋!我辦不到,我真的辦不到。我絕不會妨礙你的任何決定,我只有一個請求讓我陪着你一起死,如果你真的會死的話。我想,在這個世間裏,我是唯一有這個權利請求與你同生共死的人。”

    小飛虹突然從椅子上跳下來,撲到天婆婆的懷裏,叫道:“外婆!”

    這一聲“外婆”叫得淒厲如巫峽猿啼,天婆婆緊緊摟住小飛虹,半晌無語,最後長嘆一聲説道:“孩子!我的小心肝!

    外婆和一般人一樣,並不願意死,但是,當你面臨着‘不選擇死,就會忘恩負義’的時候,我還能選擇什麼呢?”

    小飛虹纏着不依,跳腳説道:“我不管!我不懂!我只曉得要外婆和我們一塊回去。”

    石中成伸手拍拍小飛虹説道:“丫頭!不要煩外婆,外婆會和我們一塊回去的。”

    天婆婆苦笑道:“何必用欺騙呢?”

    石中成正色間道:“如秋!你是否有什麼困難瞞着我,否則你沒有理由束手就縛。我只是直接的在想,如果對方來的人多,駱非白和冷月,還有午夜以後的戈易靈,另外天山草原之鷹,都是年輕一代的好手。如果對方武功高強,我們兩個老的聯手起來,再強的對手也可以周旋,為什麼?為什麼你只為自己定下兩條路可去呢?”

    天婆婆沉吟一會兒,説道:“合我們兩人之力,可能爭個勝負各半,但是,我不願意這麼做。換句話説,即使今天我們有絕對把握一定可以贏得對方,我不打算選這條路。”

    “為什麼?如秋!你不能將戈易靈雙手送出,這個我懂,因為,那不是我輩為人的原則。可是,除此之外我們沒有理由束手待斃啊!”

    “有!我有一個重要的理由。”

    “我能知道嗎?”

    “我不能把對方當作敵人來對付。”

    “為什麼?”

    “因為我欠他的,就如同我欠那個玉蟬的主人一樣,因此,在這兩者之間,我只有犧牲自己。”

    “如果戈易靈姑娘不是你帶到這清江小築呢?”

    “中成!不要想用騙術,對方盯戈易靈盯得很早,直到現在,才親自出馬,騙不了對方。再説,我們也不能用騙來了事。”

    “對方是何許人?”

    “朱火黃。”

    “啊!笑面屠夫!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但是,他一直都在塞外,幾乎與中原武林,毫不相干,為什麼會與戈家扯上恩怨呢?”

    “他們之間的恩怨,我並不清楚。”

    “如秋!原諒我有兩點疑問,我要直説。”

    “你儘量地問。在你問到之前,我要告訴你,當然也要讓小飛虹知道,如果沒有這件事,我高興在清江小築見到你,我會回到舊居,補足我失去的十餘年家居樂趣。你知道我的心情如此,所以,不要有顧忌,儘管問。”

    “第一,笑面屠夫朱火黃雖然惡名昭彰,他並不是一個武功高強的人,這也是他所以不涉足中原的原因,老實説,不要説你,就憑我一個人,足夠對付他而有餘。”

    “那是五年前,五年後的朱火黃受到高人的指點,武功突然進步,簡直高不可測。”

    “如秋!五年後的朱火黃你見過?”

    “沒有。但是,我的消息很靈通。”

    “就算他的武功高深,不是我們所能敵,至少我們能拼,為什麼束手待斃?”

    “我説過,我不願意與他為敵。我坦白地説,笑面屠夫不是我的朋友,但是,也不是我的敵人,我只是實現承諾。”

    “一個性命的承諾嗎?”

    天婆婆默然。石中成追問了一句:“如秋!我不相信你和朱火黃這等人,會有性命交關的承諾。”

    天婆婆忽然抬起頭來,説道:“本來是小酌幾杯,以示慶祝歡聚,卻被這件事攪失了胃口,現在就是讓你們吃喝,恐怕你們也沒有這種心情了,這樣吧!我們換一個地方喝茶。”

    人家沒有異議,隨着天婆婆離開大廳,穿過一片很大的院落,繞到右手邊一座依山傍池建築的閣亭,一色原木架構,在樸拙中脱俗超羣。

    晌午,沒有風,陽光給人帶來一股温暖。大家進得閣來,閣裏沒有桌椅,只是有十來個蒲團,五七張矮茶几,茶几上放着一杯熱騰騰、香噴噴的茶。

    天婆婆盤足坐在蒲團上,十分自然,十分熟練。微笑向着眾人説道:“在清江小築,這裏是我逗留得最多的地方。我常常在這裏打坐,求得心的平靜,當年爭霸武林的念頭,在這裏已經煙消雲散了。”

    石中成黯然了,他在心裏想:“三年野店生涯,就怕得不到如秋的諒解,早知她的心情如此,早些前來,何至於落到今日這等情形。”

    天婆婆接着説道:“其實真正消失我爭霸武林的野心,還是在建造這座澄心閣之前。有一次我只身深入大漠,為了尋找一味藥材配製毒藥,結果,三天的行程,我失掉了坐騎,吃完了乾糧,喝乾了飲水,陷入空前未有的困境。我自忖,無論我如何奔走,在我失去神智之前,我逃不出大漠。”

    石中成緊張了,小飛虹偎倚在外婆身上,眼睛睜得眨也不眨一下。駱非白和冷月幾乎屏住了呼吸。

    天婆婆很平靜的接着説道:“當時,我沒打算我會活着離開大漠,我只是在盤算,應該選擇在什麼地方等死,不至於讓野狼和兀鷹將我屍體吃了。但是,我這樣盲目的尋找,十分錯誤,徒然提早消耗掉剩餘的體力,就在一個烈日炎炎的中午,我終於昏倒了。”

    石中成眼睛酸酸地,關心的淚水,忍不住就要奪眶而出。

    天婆婆彷彿在敍述一件別人的故事,十分平靜地接着説下去。

    “後來我醒來了,一陣清涼,甦醒了我,昏暈的眼光首先看到的是一個湊到嘴邊的水壺,一種自然的需求,我張口喝了幾口,直到水壺被拿開,我才看清楚在我的面前站着一個人。他告訴我,他叫朱火黃。”

    “啊!”冷月首先叫起來。

    駱非白沉着地説道:“原來朱火黃對天婆婆有救命之恩。

    當然,救命之恩是夠重的,但是,作為一個武林人,江湖客,救人一命,是件極普通的事,朱火黃沒有理由挾持這一點要挾。”

    天婆婆搖搖頭説道:“朱火黃是個殺人魔王,他幾曾動了救人的念頭?他救醒我是有他的目的。”

    石中成忍不住説道:“如秋!他不會趁人之危吧!”

    天婆婆露出一絲苦笑説道:“朱火黃當時救醒我之後,又拿出肉粑乳茶,讓我飽餐一頓,讓我完全恢復體力,然後,他告訴我兩句話:第一句話,説他朱火黃生平只會殺人,從來不會救人,今天的意外,那是因為他發現我很美,是他生平僅見的第一個美女。第二句話,他要佔有我。”

    石中成的雙手骨節咯咯作響,他的眼睛裏噴着怒火。

    天婆婆繼續説道:“朱火黃並且告訴我,要我心甘情願,他要用強,早在發現我昏迷的時候,就可以予取予求。但是,他覺得要我自願才是一件美好的事。我嚇住了,老實説,朱火黃的惡名我是知道的,但是,我告訴他,我感激他救了我的性命,我感激他對我的讚美,我感激他不趁人之危。雖然我的感激是真誠的,我卻不能用我的貞操來作為報答他的條件,因為,我不但已婚,而且已經身為人母。貞操對於女人來説,重於生命。如果他救了我的生命,而奪取我的貞操,他非但不是我的恩人,而是我畢生最大的仇敵。”

    冷月急切地問道:“天婆婆!像朱火黃這種人會因此而激怒他的。”

    駱非白説道:“天婆婆!你可以用毒制住他。”

    天婆婆説道:“朱火黃當時並沒有因為我的話而激怒他,我也不能對他用毒,因為用毒也是笑面屠夫的一項專長。”

    駱非白問道:“天婆婆!當時的僵局是如何打開的呢?”

    天婆婆説道:“沒有僵局,是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他站在那裏笑了笑,説了一句:既然貞操對你那麼重要,那就算了吧。他丟下一壺水、一袋乾糧,並且留下一匹他備用的馬,頭也不回就這樣走了。”

    石中成搖着頭直説道:“這真是怪事!不可思議的怪事。”

    天婆婆臉色一沉,説道:“中成!你有不信之意?”

    石中成一驚而覺,連忙説道:“如秋!我能不相信你的話嗎?我只是奇怪,笑面屠夫朱火黃為何會轉變成為通情達理的好人。”

    天婆婆説道:“笑面屠夫不會轉變,他要是轉變了,那就應該叫他笑面彌勒。那一次為什麼會寬容大度,一時我也怔住了。望着他遠去的身影,我才想起大聲叫喊了幾句話,我説,往後有任何事,只要有效勞的地方,無不全力以赴。處在一種莫名感激的心情下,這幾句話説得非常認真。”

    “他聽到了嗎?”

    “他連頭也沒有回一下,頃刻消失在大漠裏。在我來説,不論是否聽到了,都是我的諾言。今天笑面屠夫派人萬里追蹤找到了戈易靈,最後,他自己出馬,眼看着就要來到清江小築,他向我提出要求,將戈易靈交給他,我該怎麼辦呢?”

    石中成低頭沉思,半晌無語。

    冷月的心頭,亂得像是一團亂絲,理不出個頭緒。

    駱非白的心裏另有感觸,如果不是他爹駱芝山説動天婆婆戰霸武林,一切問題都不會發生,又何致於有今天這樣的痛苦問題!

    天婆婆恢復了她的冷靜,含着一份十分安詳的微笑,慢聲細語地説道:“該説的,我沒有絲毫保留。我向我的丈夫表達了當年錯誤的悔意,我向冷月你們説明戈易靈不是擄來的前因後果。我希望你們的印象裏,是過去的荊如秋,不是現在的天婆婆,驕縱任情容或還有,絕情殘忍尚不至於。”

    冷月和駱非白慌忙雙雙站起來,惶然不安地叫道:“天婆婆!”

    天婆婆微笑如常,輕柔地説道:“如果你們能體察我的心意,今天午夜,編一個最好的理由,將戈易靈送出清江小築,如若你們還有什麼不同的意見,對不起得很,我要立即送你們離開,至於戈易靈,我自然會有辦法送她離去。”

    冷月還要講話。天婆婆的笑容收斂了,只淡淡地説了一句:“冷月!我的話在清江小築是無上權威的。”

    駱非白連忙拉了冷月一把,恭謹地説道:“我和冷月遵照天婆婆的指示,也就是了。”

    天婆婆又恢復了微笑,微微頷首説道:“這樣才對。至於你……中成……”

    千手如來石中成在旁邊一直沒有講話,這時候他才抬起頭來,平靜地説道:“如秋!我聽你的吩咐。”

    天婆婆注視着他,良久,才緩緩地説道:“中成!雖然我們分離了許久,我們仍然是夫妻。你看我的頭上也有了白髮,你呢,自然也是老了。你,不會跟我説謊話吧?”

    “你不是要我攜帶小飛虹午夜離去嗎?我們一定會午夜離去。我尋找了你十餘年,又在塞北野店守了三年、難道就為了要跟你爭執嗎?當然不是。”

    小飛虹吵着叫道:“外婆!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真的不要。”

    天婆婆撫着小飛虹的頭,一句話也不説。

    石中成帶着責備的口氣説道:“丫頭!不要去煩外婆,讓我們去祈禱上蒼,保佑外婆平安無事,將來帶着小飛虹在故鄉過快活的日子。”

    天婆婆的眼光,巡視着每一個人,然後,她站起身來,走到石中成面前,極其認真地説道:“中成!少年夫妻老來伴,很抱歉,一切都由於我的任性,少年夫妻太短,老來更沒有成伴,這一切都要得到你的諒解。”

    “如秋!盡説這些客套話做什麼呢?”

    “雖然你們都説走,但是我的心裏總是放心不下,現在我要鄭重拜託你,你是長輩,他們應該聽你的。戈易靈和小飛虹一定要平安離開清江小築。她們兩個人任何一個出了毛病,將來我們夫妻不好見面,就是今生不相見,陰曹地府你也無法向我交代。中成!你一定要答應我。”

    石中成再也忍不住哭了,老淚縱橫,那是十分悽楚的。

    他含淚説道:“如秋!我是騙了你,午夜離去,我會立即回來,因為,你有困難,我不留在你身邊,我算什麼呢?如秋!我求求你,讓我留在此地,我決不妨礙你任何事,只是表示我們夫妻一點共患難的情分,只此一點,我求你……”

    天婆婆嘆了一口氣,突然,她神情一震,傾耳聽去,只聽到遠遠的有鼓聲,緩慢快速不一,一聲比一聲聽得清楚。

    天婆婆一直很用心的在聽,幾乎是一尊石像,一動不動。鼓聲一直在敲,忽然又響起尖鋭的竹哨聲,似乎是有韻律。

    天婆婆黯然説道:“好了!現在一切爭執都成為過去。午夜之行,已經無法實現,笑面屠夫朱火黃一行來了五個人,稍時便要來到清江小築。”

    駱非白忍不住説道:“天婆婆!既然我們沒有辦法躲讓……”

    天婆婆立即説道:“有人帶你們去一個地方,你們的責任是護衞戈易靈,一切事情過去之後,自然有人引導你們離開。還有小飛虹,中成!這是石家的一條命根,你不要和我再爭什麼,你能維護小飛虹的安全,就是盡到夫妻最深的情分。”

    “如秋!”

    “不要再説什麼,老天能讓我們十餘年後重逢,已經待我們夫妻不薄,我們再多要求什麼,那是奢望,逾分的奢望,就是一種罪過。現在我是在求你,中成!別再和我爭執,成嗎?”

    話説到此處,已經無可再説。無論是如何悲憤,畢竟他們都是有理性的人。自己的安危沒有人會在意,但是牽涉到別人,沒有人會躲避責任。

    天婆婆恢復了笑容,臉上充滿了煥發的光彩,彷彿是代表着她充滿了信心。

    千手如來石中成攜着小飛虹,帶領着駱非白和冷月,站在澄心閣的門口,神情肅穆而莊嚴,朝着天婆婆荊如秋説道:“如秋!我們與其説接受你的安排,倒不如説相信你的智慧,相信你一定能用最好的方法將朱火黃打發走。”

    天婆婆微微笑笑説道:“能相信我就好。”

    石中成接着説道:“但是,我在最後只有一個請求,如果你不能避免用武,別讓我們在無知中袖手旁觀。還有,如果你不能避免死亡,別忘了我是你生死兩不離的伴侶。”

    天婆婆沒有再説話,只是含着笑容,目送侍女帶着他們一行離開了澄心閣。

    然後她自己站在澄心閣裏,面對着遠空,凝目停立,良久沒有一點動靜,直到侍女在澄心閣外輕輕敲了一下門,她才回過神來,淡淡地問了一句:“來了嗎?”

    侍女回答説:“馬爺阻擋了一陣,彼此沒有翻臉,現在正在渡河。”

    天婆婆點點頭,又交待一聲:“更衣!”

    澄心間還有一個裏間,那是天婆婆休憩之處。在這裏,天婆婆換了一寬大曳地的長袍,黑色的絲絨,只有右肩綴着一顆亮晶晶的星星,攔腰繫着一根銀色嵌有寶石的腰帶。一身白色服裝,點綴着一二處銀光晶瑩,襯托得十分雍容華貴。

    侍女在前面帶路,緩緩回到大廳。

    大廳已經很快地煥然一新,分成賓主兩邊,陳設着桌椅,大廳當中陳擺着一盆巨大的紅梅盆栽,婀娜多姿,伸展有致,而且紅梅怒放。

    從大廳進口處,鋪設着紅毯,一直鋪到紅梅盆栽之前。

    此時,客廳的格子門是敞開着的,天婆婆在侍女陪同之下,走出門外,正好朱火黃一行五人來到了大廳院落之中。歲月對於朱火黃似乎沒有多少影響,他依然那樣高大挺拔,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只是比當年頦下多了濃黑的虯鬚,配上他那濃眉大眼,剽悍之神情,讓人感受強烈。老羊毛桶子攔腰扎着板腰帶,腰帶上排列插着一十八把飛刀,鮮紅的綢穗,和露在外面雪白的羊毛,形成強烈的對比。

    下身牛皮褲,牛皮靴,手裏握着一根馬鞭。

    在他的後面,並排分列跟着四個人,從他們不同的裝束來看,分不出是什麼身份。

    天婆婆含笑相迎説道:“沒有想到能在這清江小築,迎候朱大當家的,真是榮幸極了。

    請進!”

    笑面屠夫朱火黃腳步停了一下,臉上依然繃得緊緊的,有人説,他這“笑面屠夫”的綽號由來,是因為他在縱情大笑的時刻,就是他動了殺心的時刻。他對天婆婆一點頭,説道:

    “別叫我朱大當家的,我朱火黃一輩子獨來獨往,當不了誰的家。別看我今天帶來四個人,他們都是別人的人,要來湊熱鬧,並不是我的跟班夥計。”

    天婆婆一直含着微笑,沒有説話。

    笑面屠夫朱火黃頓了一頓接着説道:“這樣吧!沒有稱呼也不好説話,乾脆直接了當,你就叫我的名宇朱火黃,要不然你叫我的綽號屠夫,也沒有什麼關係。”

    天婆婆微微笑道:“那倒不敢,再説也不是我清江小築待客之道。既然如此,我就稱呼一聲朱大哥。”

    朱火黃眉鋒一皺,説道:“隨你的便,我還是叫你大婆婆。説老實話,你這個稱呼也不恰當,因為你還沒有老到可以稱婆婆的年齡。”

    天婆婆沒有表示意見,只是退後兩步,伸手讓客,道聲“請進!”

    朱火黃大步跨進大廳,四下環視一番,嗯了一聲點點頭説道:“人家説,你天婆婆的武功毒技是第一等的,還有你對於生活的安排也是第一號的。你的武功毒技如何,我還沒有領教過,但是,你的生活安排,看來真正是第一等的。你瞧!就看這間大廳,簡簡單單,可是叫人看起來舒暢。”

    天婆婆道謝,舉手讓客入座。

    客位上又多增了四個座位,朱火黃朝當中一坐,也不謙讓,開門見山就説道:“天婆婆!咱們打開天窗説亮話……”

    天婆婆微笑説道:“朱大哥!你的來意我已經略知一二。”

    朱火黃眉鋒又皺成了小山,説道:“哦!你都已經知道了,你的消息還真靈通吶!”

    天婆婆平靜地説道:“清江小築雖然並不攪入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但是一旦有事關係到自己,也不能盡裝糊塗。要不然清江小築能保得這份安靜麼?”

    朱火黃雙手拍了一下,説道:“説得真好!怪不得人家都説你是第一等人物!”

    天婆婆微笑説道:“那是朱大哥的抬舉,雖然如此,我還相信朱大哥的話是真的,否則,你也不會千里迢迢,跑這趟清江小築。”

    “好!説得好!捧了自己也捧了別人。怪不得我那幾個朋友跟到了倒馬關,就要我來了。”

    “朱大哥方才説是獨來獨往的。”

    “問得好!不過有幾個志向相同的人找上了我,算不得同夥,只不過是利害相關罷了。”

    天婆婆一招手,從大廳後面八個傳婢端着菜餚,分別放置在西邊桌子上,四個冷盤,色香味俱全,盤龍的銀酒壺,一式盤龍的銀酒杯,倒在杯子裏面的是琥珀般的酒,香氣撲鼻。

    朱火黃又是一皺眉頭説道:“天婆婆!我們不是來吃酒的,老實説,我們並不是到清江小築來作客人的。”

    天婆婆微笑道:“我方才已經説過,對於朱大哥的來意,我略知一二。”

    “那你就應該知道,我不是你清江小築的友人。”

    “但是,朱大哥也不是清江小築的敵人。”

    “不要把話説得太早。”

    “我是就自己來説的,我,沒有把朱大哥當作敵人。因為,朱大哥對我有一段恩惠。”

    “哦!”朱火黃瞪大了眼睛。顯然他帶有幾分詫異。“大婆婆!你是在説笑話?”

    “我説這種笑話,目的何在呢?”

    “老實説,你這種話我轉三個彎也想不通。我朱火黃一生都是樹立仇敵,連真正的朋友都沒有一個,你別忘了,人家背地叫我屠夫,我哪裏會有恩惠給人?”

    “屠夫只要放下屠刀,一照樣可以成佛!”

    “天婆婆!你不要再轉着彎説話,如果你不是説笑話,就請你説真話。”

    天婆婆舉起酒杯,説道:“我先以最誠懇的心意敬朱大哥和各位一杯。”

    朱火黃也擎起了酒杯,可是其他四個人卻坐着不動。朱火黃對他們看了一眼,忽然若有所悟地“哦”了一聲説道:“他們是怕你酒中有毒,因為他們知道你的毒技是第一等的。沒出息!”

    他罵了一聲之後,一仰頭幹了一杯,並且連連嘖着嘴讚美説道:“好酒!好酒!”

    天婆婆倒是很誠懇地説道:“謝謝朱大哥對我的信任。”

    説着話也幹了一杯。朱火黃一點也不為意地又幹了一杯,説道:“我這輩子從不信任別人,我只信任自己,我相信還沒有人敢在我面前下毒。”

    天婆婆微笑着沒有再説話。

    朱火黃連幹三杯以後,朝着天婆婆問道:“現在你可以説了吧!我倒很希望聽一聽,什麼時候我朱火黃也有恩惠與人。”

    天婆婆説道:“好多年以前,朱大哥是否從大漠救過一個婦人?”

    朱火黃又皺起眉頭。

    “好多年以前,有一個婦人,隻身在大漠之中尋找一味東西配藥。因為她從來沒有生活在大漠裏的經驗,她無知而盲目,結果,她失掉了馬匹,吃完了乾糧,喝完了飲水,昏倒在大漠裏,性命就在呼吸之間。”

    朱火黃依然皺着眉鋒,搖着頭。

    “就在這個婦人昏過去的時候,朱大哥你路過,發現了這個婦人,你給她飲水,給她乾糧,最後給她馬匹,讓她活着離開大漠。”

    朱火黃沒有表情。

    “朱大哥!你曾經説這個婦人是你生平所見到的美女,你説,你要佔有她。”

    朱火黃舒開眉鋒問道:“結果我並沒有,是嗎?”

    天婆婆點點頭説道:“是的!這個婦人告訴你,她有丈夫而且還有孩子,她説你救了她的生命,她感激你,如果你要奪去她的貞操,她寧願將你救得的生命,交還給你。結果,你毫不遲疑地走了。”

    “我好像做過這樣莫名其妙的事!”

    “不是莫名其妙的事,而是一件至高的恩德。你不但救了人的生命,而且保全了人的貞操,沒有人能做出比這件事更叫人感激的事。”

    “你的意思是説那個婦人……”

    “就是我。”

    朱火黃眼睛盯着天婆婆看了很久,那是一種恣意而不禮貌的眼光,然後收回眼光,喝了一杯酒説道:“大概是有那麼回事,因為你的容貌使我回想到我曾經記憶過一個時期,我認識一個很美的女人。如果……”

    他自顧斟着酒,又自顧幹了一杯,毫無表情地説道:“如果那個女人真的就是你,那也沒有什麼。老實説,我那天有些反常,要是平常的朱火黃,絕對放不過你。那是你走運,不是我朱某人什麼恩惠。”

    天婆婆説道:“朱大哥,你率直的説話,我相信是真的。

    但是,並不因此減少我對你的感激。當時,你走得頭也不回,我對着你的背影,説了一句話。”

    “你説了什麼話?”

    “我説往後如果有任何事,需要我效勞的地方,我無不全力以赴。”

    “你是這樣説的嗎?我可沒有聽到。”

    “朱大哥!你可能沒有聽到,可是,對我來説,不但是你聽到了,而且天下人都聽到了。”

    “我不懂你説這話的意思。”

    “一個人自己説出的話,就是千金不移的諾言,這是做人的最起碼的德行,何況我是對一個有恩惠的人。所以,朱大哥!你説你並沒有聽到,在我來説,聽到和沒有聽到,都是一樣,都是我的諾言。”

    朱火黃皺了皺眉鋒説道:“我還是弄不懂你説話的意思。

    就算是我對你有那一段莫名其妙的恩惠,你現在跟我説這些做什麼呢?”

    天婆婆嚴肅地説道:“朱大哥!這與你此行的目的有關。”

    朱火黃“哦”了一聲,透着奇怪的眼光問道:“你轉了半天彎子,問題的關鍵是在這裏。”

    “是的。”

    “天婆婆!你説你知道我到這裏來的目的,你明説罷,我來為的是什麼?”

    “為了戈平唯一的後裔,也就是他唯一的女兒,戈易靈姑娘。”

    朱火黃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説道:“你可真的知道。”

    “我説過,清江小築不攪入江湖恩怨,但是一旦與清江小築有關係的事,我不能裝糊塗。”

    “戈易靈在你這裏嗎?”

    “在。如果她不在這裏,我實在用不着費這麼大的周折,甚至於要説明多少年前的往事。”

    “看樣子你很坦率。”

    “瞞不了你朱大哥。再説我也不能瞞你。”

    “這麼説來你是打算把戈易靈交給我了。”

    “我不能將戈易靈交給你。”

    朱火黃的笑容濃了。

    天婆婆説道:“曾經聽到人家説,朱大哥有笑容的時候,心中就有了殺意。”

    朱火黃説道:“你説你不打算把戈易靈交給我,你知道你這句話説明了什麼?説明了你是我的敵人。”

    “我從不把朱大哥當作敵人。”

    “那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哦!我知道了,戈平曾經對你有恩惠?你對他有承諾?”

    “我從沒有見過戈平。”

    “戈易靈對你有恩惠?”

    “她小小的年紀,越發地談不上。不過她身上有一個信物,這個信物的主人,我曾經對她有信諾。我親口對她説,只要見到她的信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什麼信物?”

    “一個玉蟬。”

    朱火黃突然縱聲大笑起來,他的右手正抓住酒壺,笑聲一落,那把銀酒壺被他抓成稀爛的廢物,壺中的美酒,淋了滿桌。

    天婆婆平靜地看着朱火黃在施展威力,也在等待着他的發作,沒有説一句話。

    朱火黃在捏爛了酒壺之後,笑聲停止了,笑容收斂了,他突然一下子又變得十分安詳。

    他慢慢將爛酒壺放下,再伸手接過傳婢送過來的手巾,慢慢地擦着手上的酒,顯然,他惜着擦手的動作,壓抑自己的情緒,調整自己的心情。良久,他將手巾放下,沉重地問道:“用玉蟬作信物的人,是個女人?”

    “是位出家人。”

    朱火黃似乎渾身一震,粗聲粗氣地問道:“我只是問她是男是女?”

    “是位比丘尼。”

    “啊!”朱火黃彷彿一下子又泄了氣。“你跟她怎麼認識的?她為什麼要給戈易靈信物。”

    “朱大哥!和認識你的情形差不多。”

    “她對你有救命之恩?”

    “可以這麼説,也是一次採藥的機會,我在深山之中發現了一株千年的老山參,對我們採藥的人來説,這是罕見的珍品,我疏忽一點,大凡世間天生的珍品,都有奇禽異獸保護,像這樣千年老山參,自然也不例外。等我發覺兩條赤火鏈向我襲擊的時候,為時已晚。”

    “兩條區區的赤火煉,難不倒毒王的女兒。”

    “我也是這麼想,結果大謬。這兩條赤火鏈堅硬如鋼,我沒有捏死它,也沒有摔斷它,終於我被咬了一口。”

    “難道這一口咬傷了你不成?”

    “毒發散得很快,一切中毒後的處置都來不及,我的雙眼發黑,四肢痙攣,呼吸不暢,性命就在這樣一瞬間進入垂危。”

    “結果那個尼姑救了你。”

    “等我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一張牀上,牀前站着一位年老的比丘尼。”

    “她叫什麼名字?”

    “她沒有告訴我她的法號,她只是説一切都是個‘緣’字,她叫我不必謝她,如果不是一個‘緣’字,她不會在山裏遇見我。”

    “為什麼又有這隻玉蟬夾雜在當中呢?”

    “我休養了三天,除了送飯給我吃,見不到她的面。第四天她送我上路,我求她告訴我關於她的法號,她沒有理會。我只記得在她的灰衣胸前,掛了一隻玉蟬,因為這隻玉蟬無論是雕刻的手藝、玉的色澤,給我的印象太深。當時我在心裏暗暗告訴自己,日後再看到這隻玉蟬,就是我報答救命之恩的對象,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現在這隻玉蟬發現在戈易靈的身上。”

    “哦!你要在戈易靈身上報恩。”

    “可以這麼説吧!在我發現戈易靈的時候,她正在生病,我的四個手下,笨拙如豬,幾乎誤會了我的意思。現在戈易靈的病好了,我正在為她打通經脈,準備送她離開。”

    “你繼續講下去。”

    “因此,我不能把戈易靈交給你,我不能做一個不守信的人。”

    “天婆婆!你已經背棄信諾了。”

    “我知道,朱大哥是指我對你而言的。”

    “你説,你曾經對我説,願意為我做任何一切的事,雖然你的話沒有讓我聽到,對你來説,這諾言是一樣的。現在你卻沒有遵守。”

    “朱大哥!你指責很對。戈易靈發現在先,你朱大哥登門要人在後,我決定了這先後的次序。”

    笑面屠失朱火黃臉上綻開了笑容,説道:“天婆婆!你成心要做我的敵人。”

    天婆婆平靜地説道:“我決不會做朱大哥的敵人,我已經為我自己做了最適當的安排。”

    朱火黃笑笑説道:“你已經沒有機會為你自己安排了。”

    天婆婆笑道:“我的安排是別人無法阻攔的,因為我為自己安排了一個‘死’。而且,這個‘死’必須是出自朱大哥之手。因為當年你在大漠救了我的性命,如今我不能為你實踐諾言,我把性命交還給你。”

    “你!”

    朱火黃沒有想到天婆婆會作這樣的選擇,一時意外,卻為之怔住了。

    停了半晌,朱火黃突然站起身來,慢慢走近天婆婆,伸開右手,箕張五指,抓向天婆婆的咽喉。

    天婆婆一直是那麼地望着那隻大手的來臨,沒有閃開,沒有恐懼,平靜得像是一尊石雕的像。

    笑面屠夫朱火黃的手在快要挨近觸及天婆婆咽喉的時候,他停住了。他的眼睛盯着天婆婆,問道:“天婆婆!你為什麼不閃躲?你為什麼不反抗?以你的功力,足可以和我拼上半日,你為什麼不放手跟我一搏?”

    天婆婆説道:“我説過,你救了我一命,如今你要殺死我,只不過是收回你所救的一命,如此而已。我無需要躲,更無需要跟你拼個死活。”

    朱火黃搖着頭説道:“我懂你的道理,在我朱火黃的世界裏,你要我的命,我就要你的命,我比你強,你就聽我的;你比我強,我至少要跟你拼到底。可是,像你現在這樣……

    我真的不懂,我第一次碰到這種情形。老實説,叫我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娃娃,賠上自己的命,這是多麼叫人想不透的道理。再説,為了我當年一時莫名其妙放了你一馬,你甘願用自己性命賠償,這簡直是荒唐透頂的事嘛!”

    天婆婆説道:“一點也不荒唐。在我的做人道理上,受人點滴,當報湧泉,何況是救命的大恩。”

    朱火黃一直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天婆婆又説道:“一個人做人但求得心安,如果我為求得活命,既不顧當年的諾言,又忘掉救命的恩惠,和你力拼到底,即使我勝了,我可以活下去,我不會心安的。一個不能心安的人,活着是一種痛苦!”

    笑面屠夫未火黃一臉的怪表情,説道:“算了!算了!你那套道理,我聽不懂,我也不想懂,因為,你那一大套道理,在我朱火黃的世界,永遠用不到。對不起,算我白跑了一趟。告辭!告辭!”

    他説着話,一揮手帶着那四個人離去。

    天婆婆當時倒呆了一下,説實在的,天婆婆説什麼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她想要説幾句感謝的話,或者説幾句讚揚的話,她卻説不上來,而且也覺得無論是感激,或者是讚揚,都不是最適當的表達,老實説,如果真正要説當時天婆婆心裏的感受,毋寧説她感到有幾分歉疚……

    就在天婆婆如此呆立在大廳上,目送朱火黃一行走出大廳的時候,朱火黃忽然立定腳步,回身説道:“天婆婆!我今天也覺得自己有些怪。不過這樣倒乾淨利落,你呢,從今起別再把大漠救人那一段記在心上,深山採參的事,也算你有了交代。往後,我再碰上戈易靈,那純粹是我們之間的事,與你天婆婆無涉。或者我再碰上你天婆婆,我倒希望跟你較量一下,特別是你的毒技。再見!”

    他大踏步走出大廳,就聽到後面有人叫道:“笑面屠夫!你等一等。”

    朱火黃聞聲回頭,只見大廳後面出來一羣人:千手如來石中成、駱非白、冷月和戈易靈。

    而叫朱火黃“等一等”的正是戈易靈姑娘。

    天婆婆臉色一沉,問道:“你們怎麼都出來了?還有你她指着戈易靈,表現內心的不悦,問道:‘你怎麼起來了?這都是誰的主意?’千手如來石中成搶上前一步,連忙説道:‘如秋!戈易靈姑娘經脈活絡,功行周天,所以是我提早將她身上銀針拔去的。’天婆婆臉色如鐵,冷哼一聲説道:‘我就知道一定只有你才能這麼做。你可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麼?你的年齡、你的江湖歷練,你都應該知道這樣做是多麼愚蠢!’石中成一時竟説不上話來,漲得滿臉通紅。

    戈易靈這時候搶出來,跪在天婆婆的腳前,仰着頭説道:‘天婆婆!千萬不要生氣,一切都應該怪我,如果我再延緩一下出來,相信天婆婆不會生這麼大的氣。可是,當朱火黃自己説出,他與天婆婆之間恩怨,告一段落的時候,我覺得我應該出來了。’她沒有等到天婆婆説話,霍地站起身來,轉身向前走了兩步,朗聲説道:‘朱火黃!我請你暫留一下,是要讓你知道一項事實,那就是:你今天的運氣太好。’笑面屠夫朱火黃站在那裏沒有答話。

    戈易靈依然朗聲説道:‘你今天在清江小築,擺足了威風,那是因為有兩份恩情,縛住了天婆婆的手腳。我到今天才知道什麼叫做“受人點滴,當報湧泉”,你可知道,清江小築隔着溪流,就不準有閒雜人等喧譁,如何能容得你這樣的囂張!’朱火黃皺着眉峯,頗不以為意的問道:‘你跟我説這些做什麼?’戈易靈説道:‘我要告訴你的,如果不是天婆婆甘心接受委屈,別説你在這裏耍威風,恐怕你要全身而退也不可得,所以我説你的運氣好,但是好運氣不能一直跟着你。’朱火黃説道:‘你就是戈平的女兒戈易靈?’天婆婆這時候立即插口説道:‘朱大哥!你方才説過,爾後再碰上戈易靈,這“爾後”

    二字,至少不是指的今天,對嗎?’

    笑面屠夫朱火黃微笑點點頭説道:‘我朱火黃一生不懂得什麼信守承諾,不過,正如這個丫頭所説的,今天我驚擾了清江小築,對於你天婆婆我有一份歉意。’他轉而對戈易靈厲聲説道:‘如果你真是戈平的女兒,你就有膽量到塞外邊陲來找我。’戈易靈應聲説道:‘我會很快地就來,但願你能記得我是戈平的女兒。’朱火黃大踏步地走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重,沿着大廳一直到門外,沿途落腳的水磨青磚,都裂成粉末。

    戈易靈眼見着朱火黃走得遠了,才轉身回來又長跪在天婆婆面前,叩着頭説道:‘請恕晚輩放肆。’天婆婆揮手説道:‘起來!你不必自責,我很能瞭解你的心情,一則你覺得我為你受了委屈,過意不去,再則看來你與朱火黃有怨,他固然在找你,你同樣的在找他,這都是人情之常。其實,真正説來,運氣好不是朱火黃,而是我們。’她緩緩走回大廳,邊走邊説道:‘如果以朱火黃的平素為人,他今天可以毀掉整個清江小築,沒有一個人可以倖存。’千手如來石中成慚愧地説道:‘如秋!我真的很抱歉。我只覺得朱火黃太猖狂了……’天婆婆説道:‘他是應該猖狂的,中成!你不要以為我是高估了對方。朱火黃捏爛銀酒壺,沒有什麼了不起,讓我起疑心的是隨他前來的四個人。’千手如來石中成顯然有些詫異。

    既然是跟着笑面屠夫而來,難道他們的武功還會超過他不成?但是,石中成沒有提出疑問,他不願意在這些問題上,再和天婆婆有不同的意見。

    天婆婆説道:‘朱火黃是獨來獨往的人,雖然有幾個手下,那只是手下而已,絕不像這四個人,既不是主僕、又不是朋友,關係令人費疑!還有……’天婆婆低頭思忖了一下説道:‘這四個人從始至終,沒有説過一句話,不是他們不説,而是他們不會説。’大家都怔住了。天婆婆接着説道:‘因為他們不會説漢語,他們是倭人。從他們身上所攜帶的兵刃,佩帶不適,舉止不便,説明那都是做做樣子的,倭人擅長用刀,他們沒有一個帶刀,這就是掩飾,騙人耳目,而他們真正武器是在他們的腰際皮囊之中。’駱非白忍不住問:‘請問天婆婆是暗器嗎?’天婆婆搖搖頭説道:‘不是暗器,是火器。’什麼叫做火器?是用來縱火的嗎?在場的人都感到茫然,因為如果是用硫磺硝石,那是江湖上最下三流的東西,然則,什麼是火器?

    天婆婆解釋着説道:‘因為我也用過類似的東西,用來散播毒煙。不過,如果對方是倭人,問題就不簡單了。據説倭人對於這類火器,是學自我們,而如今超越了我們。一個拳頭大小的黑鐵罐子,可以讓我們現場的人都受傷,聽起來好像是神話,實際上確有其事。’大家都默然了。如果這件事真的是事實,武林之中要起極大的變化,一刀一劍練到化境,終究還是血肉之軀,照這樣講,轟然一聲,十年二十年的苦修苦練,就立刻化為泡影,那還有什麼高低強弱?

    天婆婆神情凝重地説道:‘我只是有一點想不透,為什麼朱火黃會和倭人串連?這不是他平日做人態度。’戈易靈説道:‘這個問題晚輩知道,利害關係可以使人分離,利害關係也可以使人結合在一起。因為他們都是先父的仇人,報仇使他們採取了一致的行動。’天婆婆沒有説話。

    千手如來石中成在旁問道:。戈姑娘!你認識朱火黃?”

    “不認識。”

    “那這仇恨二字……?”

    “那是他的令弟,或者是令兄説的。”戈易靈指着駱非白。“我脱離了十年苦難歲月,第一個碰到的人就是自稱河南上蔡的駱非青,他給我開了四個人的名字,他們是,金陵的一刀快斬許傑、太原的劍出鬼愁鄭天壽、高唐的雙尾蠍牛奇、最後一個便是關外的笑面屠夫朱火黃。他説,要找出滅門血仇的仇家,就在這四個人身上。”

    “那倭人又是怎麼回事?”

    “在這一路訪察當中,我又發現有一個倭人夾雜在內,這個人叫多喜龜大郎。”

    天婆婆這時候説話了。

    “戈易靈!我不認識你,我捨命救你,是因為重視自己的千金一諾。”

    “天婆婆的大恩大德,晚輩終身不忘。”

    “按説,笑面屠夫朱火黃離開清江小築,我就可以放手不管這件事,但是,不知怎麼的,我告訴自己,我放不下手。現在,我要問你一件事,戈易靈!你從江南跑到塞外,歷經萬苦千辛,目的只是在尋找一個沒有確定的仇家,如果你發覺從頭到尾,這都是個騙局呢?”

    “騙局?”

    戈易靈的眼睛瞪得老大,她不知道天婆婆所説的騙局,究竟是何所指?

    天婆婆説道:“任何一個設計完善的騙局,都是有漏洞的,百密難免一疏。我對於戈易靈的身世,可以説是完全不知道,但是僅僅就她零星的敍述,我就發現其中漏洞百出,我斷定這是個騙局。”

    戈易靈一時間不知如何説才好,她不知道天婆婆所説的騙局,究竟何所指?海慧寺的十年,本身就是個騙局嗎?河南上蔡駱非青是個騙局嗎?如果是,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天婆婆嘆息的説道:“錯綜複雜的人際恩怨,造成了你虞我詐的欺騙世界,我們沒有那份能耐,全去管它,但是,如果事到臨頭,自是不能不管。”

    她招呼大家又回到澄心閣,此時已近黃昏,一天的時光,就這樣在紛擾中過去。澄心閣四周點燃了羊角風燈,比起日間,又增添了一分幽靜。

    天婆婆説道:“戈易靈!把你的故事説一遍,我不敢説你是當局者迷,至少我可以比你保持更多的冷靜,為你做個參贊。報仇的本身,本來就不是一件值得鼓勵的事,如果是茫然不知所措的尋找仇家,不但荒謬,而且危險!對一個像你這樣年齡的女孩兒家,這是一件非常殘忍的負擔。從春暖花開的江南,來到這遠離人煙的倒馬關,如果這是有人特意為你設計的,這個人的心腸未兔太狠了些。”

    駱非白忽然説道:“戈姑娘,你是在怎麼一種情形下和我弟弟見面的呢?雖然我已經不復記憶我弟弟駱非青的模樣,但是,如果對一位素不相識的姑娘,撒下這樣天大的謊言,他的醜陋可以想見!”

    天婆婆笑笑説道:“手足情深,不能自己了是不是?其實,如果這是個大騙局,一切事情的是與非,都要等到真象大白的時刻,才能確定,你不必太過激動。”

    戈易靈的神情,在黯淡中有一分頹喪,她低下頭,沉思良久,才振作精神,從海慧寺的十年監禁説起。那一點一滴的往事:她如何在絕望中,被留在海慧寺,又如何體察老方丈的用心良苦用裝瘋來保持清白,又如何每晚夜深人靜,接受老方丈傳授武功,講習文事。十年,整整暗無天日,骯髒亂臭,非人生活的十年,那是血與淚所綴成的生命。

    戈易靈慢慢地道來,冷月第一個忍不住流下眼淚,駱非白嘆息,千手如來石中成悲傷,小飛虹緊偎在天婆婆身旁,眼光裏流露着畏懼與驚疑,她小小的心靈,真的不能接受人間尚有如此事情。

    十年歲月過去了,並沒有帶給戈易靈好運,老方丈的無辜被害,然後孤伶伶開始另一段的路程。然後……

    澄心閣沒有一個人説話,只有戈易靈娓娓訴説,一直説到病滯倒馬關……

    天婆婆嘆了一口氣,説道:“正如我所預料的,這是一個拙劣的騙局。在這個騙局的後面,一定有一個策劃者,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露面,露面的極有可能都是中了騙局的人,包括姑娘所接觸的這許多人。”

    戈易靈一雙彷徨無依的眼睛,望着天婆婆。

    天婆婆接着説道:“我説這是一個拙劣的騙局,是因為其中漏洞大多,例如説,令尊戈總鏢頭明知大禍臨頭,將自己獨生女兒託付給一個方外之人,是不是有束手待斃的打算?”

    “以戈總鏢頭的人望、武功,如此甘願引頸受戮,太過違反常情,也就是豈有此理乎?

    還有,河南上蔡戈總鏢頭全家被殺,這樣滅門慘案,而被殺的又是譽滿江湖的戈總鏢頭,為何江湖上沒有人知道?”

    戈易靈不禁問道:“天婆婆!駱非青對一個不相識的人,為什麼要撒這麼大的謊?”

    天婆婆笑了笑:“駱非青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又為什麼要説一個無關己身的事呢?河南上蔡不是一個偏僻的地區,戈平總鏢頭不是一個無名之輩,滅門血案不是一件小事,海慧寺座落深山,消息閉塞倒也情有可原,像金陵的一刀快斬、太原的劍出鬼愁、高唐的雙尾蠍,都是江湖人物,豈可如此毫不知情?最重要的一點,駱非青為什麼安排這四個不太好惹的人物,讓你去尋仇?”

    戈易靈對於這一點,也早有疑竇在心,但是,她找不出一個理由證明駱非青有心陷害於她。

    這時候駱非白心情沉重極了,他站起來説道:“天婆婆!我要……要告辭了!”

    天婆婆望着他問道:“看樣子你是要回河南上蔡?”

    駱非白赧然説道:“方才天婆婆已經説過,説我手足之情,令我不能自持,其實我是感到羞恥……”

    天婆婆搖搖頭説道:“戈易靈並不認識駱非青,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當着她自稱是河南上蔡的駱家子弟。任何事不要過早定論。”

    石中成這時候接着説道:“任何騙局,背後都有一個大陰謀,如果這是個騙局,它的陰謀在哪裏?”

    天婆婆笑笑説道:“我們慢慢會發覺到的。”

    石中成一時為之瞠然,天婆婆微笑説道:“我説的‘我們’是包括你在內的。中成!當我們發覺到這樣大的騙局,説什麼我們也做不到撒手不管。如果這件事做了對江湖上有一些好處,也算我為當年的狂妄無知,彌補一些過失吧!中成!

    但願有你同行!”

    千手如來石中成止不住興奮地説道:“如秋!太好了!我會永遠和你站在一起的。”

    戈易靈此時深深行禮道謝,天婆婆攔住她説道:“你不必謝,如果是個騙局,你不過是其中受騙人之一,但願我所想的都是不切實際,否則,人心險惡如此,真叫人心寒……”

    這時候突然有幾聲鳥鳴,深夜又是邊塞的早春,這鳥鳴是多麼的不合時宜。但是,天婆婆的臉色因此而沉重了,她對一位侍婢揮揮手,少時,澄心間外也響起了鳥鳴之聲。

    天婆婆笑着向大家説道:“我以為最快也應該到明天,沒想到他們等不及,連夜回來。

    看樣子清江小築有一個不平安的夜了。”

    戈易靈連忙問道:“是笑面屠夫朱火黃回來了嗎?”

    天婆婆搖搖頭説道:“朱火黃殘暴嗜殺,説話倒是説一不二,他不至於出爾反爾,來的是那四個不曾開口的。”

    “啊!”在場的人幾乎同聲驚呼,因為大家都會想到大婆婆説的那些隨身攜帶的皮囊裏,藏有可以使人粉身碎骨的“黑罐子”。

    天婆婆立即察覺到大家的心情,她安慰着説道:“是不是我方才把話説得誇張了些,其實我是指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之下,確是如此。不過如果我們有周詳的準備,情形義另當別論了。走吧!清江小築雖然不是什麼名廬勝景,若有一些損壞,也是挺煞風景的。”

    她望了望大家,毅然用手牽着小飛虹,走向澄心閣外,這個動作給大家很大的信心與鼓舞。

    外面星月無光,一片漆黑。大家站在一道土堤之上,看到溪流中一燈搖晃,天婆婆説道:“馬原處理得很好,讓他們志得意滿地渡過溪水,人在得意洋洋的時候,戒備心理就會降低了。現在我們讓開正面,由一個人上前擋他們一陣,也讓他們認識認識中原武林不可輕侮。”

    天婆婆話音一落,戈易靈和駱非白雙雙上前一步。

    天婆婆笑道:“原則上是要擒得活口,必要時也要出劍傷人。戈姑娘!你那柄得自海慧寺的木劍,主要是戒殺無辜,為了紀念那位為你喪失性命的老方丈,能夠不流血、不殺生,還是不主動出手為是。”

    駱非白抱拳躬身説道:“天婆婆可有什麼交待?”

    天婆婆説道:“如果對方真是我所料的倭人,要注意他們的出刀快速與兇狠。至於他們要施用火藥罐子的時候,你要尋機光閃避,我這裏也會有人接應你。”

    她用手一指,只見土堤一側,雁行排列着八名侍婢,每個人手裏拿着一面盾牌。

    天婆婆指着盾牌説道:“這種盾牌用藤編制,裏外再蒙上兩層熟牛皮,外面再塗上十層桐油,滾上松香。等閒刀劍砍它不動,利箭也射它不透,不過對付爆炸的火藥,沒有試過。”

    駱非白挺身説道:“如果對方真的要使用火藥罐子,我儘量及早閃開也就是了。”

    天婆婆和其他一行,走到涼亭之下,藉着一堵岩石作掩蔽。只有冷月站在駱非自身後沒有動。

    駱非白説道:“冷月!天婆婆的話,連戈姑娘都要遵照,你為什麼不隨大家一起過去呢?”

    冷月委屈地低下頭,輕輕地説了一句:“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跟戈姑娘相比。”

    駱非白立即察覺到説錯了話,連忙上前一步,拉着冷月的手,低聲説道:“冷月!你的關心,我心裏明白,但是天婆婆的話,在這裏就是無上的權威,我的意思是説,沒有人可以例外。冷月!你放心,我會小心謹慎來應付的。告訴你,我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個打算,離開清江小築之後,我要你和我一起前往河南上蔡……”

    “到河南上蔡做什麼?”

    “天婆婆不是説這是一個有計劃的大騙局嗎?我覺得,如果這是個騙局,在河南上蔡應該可以找到問題的關鍵。”

    “我……我不能離開戈姑娘!”

    “別忘了,這次到上蔡,是要見見我爹孃呢!”

    冷月的頭低得幾乎貼到了胸。

    駱非白輕輕推了推她説道:“去罷!在一個大夥裏,別做例外人。”

    他目送着冷月緩緩離開土堤,不覺自己鬆了口氣。但是,待他一轉過身來,他的心情立即又提升起來,他看到有四個人排成一列,相距大約兩三步之間,並排朝着土堤上走過來,漆黑的夜裏,看不清來人的面目容貌,但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每個人的手裏所握的一柄倭刀,閃閃地耀動寒光。

    駱非白等他們走近土堤,才輕鬆地問道:“你們之中有人能説漢語的嗎?”

    四個人頓時停下腳步。駱非白接着又問道:“如果你們不會説漢語,至少應該聽得懂。”

    四個人站着沒有動。駱非白説道:“那麼現在你們就聽着,清江小築不得閒人私闖。看在你們無知,寬恕你們這遭,立即退回到對岸,要不然,你們就要受到應得的處罰。”

    駱非白的説話聲音並不大,但是,在這樣寂靜的夜裏,語調鏗鏘,入耳有力。他説話的時候,空着雙手,一副不在意的神情,雖然是在夜晚,也能讓人感受得到。

    對方還是沒有回答,形成了一個僵持的局面。

    駱非白提高了聲調,説道:“現在我開始數一到十,當我數到十的時候,你們再不離開,就休怪清江小築不留情面。一、二、三、四……”

    突然一聲怪叫“呀”地一聲長吼,一條人影從土堤下面一個虎跳,寒光一閃,人到刀到,長刀劈向駱非白左腰。

    駱非白高叫一聲:“來得好!”

    腳下雙足一個絞動,身形左旋,就在這一旋之際,懸掛在腰際的寶劍,應聲出鞘,青芒暴漲,一揮而出,喝聲“去吧!”當時就聽得“嗆啷啷”一陣金鐵交鳴,濺起一抹火花,來人手中的倭刀,離柄不到兩寸的地方,被削成兩截。

    駱非白成心挫挫對方氣焰,不閃不讓,硬接一招。

    駱非白手中寶劍並非神兵古刃,而對方倭刀則是上等精鋼,如此一觸即折,那是內力的差別,而且出劍那瞬間的全神貫注,功力高強,立即分明。

    對方倭刀削斷之後,怔了一下,二次跨步騰身,撲上前來,右手多了一柄七八寸長的短攘子,作勢橫穿,直取腰眼。

    駱非白冷笑一聲,徑自還劍入鞘,覷得近處,倏地閃電一個旋身,左腳飛踢,右腳跟進一腳高挑,只聽得叭噠、撲通,來人手中的攘子踢飛到三五丈開外,腰眼上又捱了一腳,渾身一麻,像是倒了半截塔,摔在地上,一下也不能動彈。

    駱非白氣定神閒地説道:“你們這點功夫,實在不夠格為非作歹。快些抬走,我還是不為已甚,若要遲疑或者執迷不悟,下次再也不會留情。”

    剩下的三個人,靜靜地站在那裏,沒有動靜,突然,三個人幾乎是同時一揚手,駱非白知道那話兒來了,彈腿一個倒縱,凌空拔出七八尺,就在這個空隙,從兩邊飛快閃出八名侍婢,八面塗有桐油松香的熟牛皮藤牌,堆成一堵牆,正好擋住正面,將駱非白護在盾牌之後。

    然而,幾乎與藤牌陣堆砌起來的同時,響起三聲爆炸,都在那三個人身前不遠,並沒有擲送過來。火光熄滅了,砂石也平息了,卻從對方響起了呻吟之聲。

    天婆婆這時候走過來了,吩咐“掌燈”。

    片刻工夫,八盞羊角風燈高挑,將上堤上下照得光如白晝。大家一齊走過來一看,土堤之下,平地炸成三個淺淺的土坑,三個人倒在土坑旁的血泊裏,有人斷了胳膀,有人斷了大腿,有人血流滿面,血肉模糊。看得人觸目心驚,使人不禁想到:如果這三枚火藥鐵罐子投到盾牌之近前,這八張熟牛皮做的盾牌,是否經得起如此一炸,冷月臉色蒼白地站在駱非白的身旁,拍着胸口説道:“太險了!如果他們用力投過來,那……”

    可是,使得大家奇怪的,為什麼三個人沒有把這火藥鐵罐子投擲過來,以他們的臂力,他們可以投得很遠,為什麼他們沒有能夠投擲過來,反而落在身前,炸傷了自己?難道小飛虹眼尖,指着叫道:“外婆!你看!”

    在一個完好的右臂上,插了一柄飛刀,準確無比地貫穿在“曲池”之上。

    天婆婆嘆息了一聲,輕輕説道:“是馬原!”

    遠遠地在燈影暗處,有人應聲:“屬下在。”

    天婆婆哦了一聲説道:“回頭一併請你也到澄心閣來。”

    她在八盞羊角風燈的簇擁之下,來到斷刀閉穴的那個人的跟前,果然是白天曾經跟隨笑面屠夫未火黃來過清江小築的人。此刻腰眼被點,岔住氣,痛得汗水滿頭,張着嘴説不出話來。

    駱非白過去在對方後心輕輕踹了了一腳,對方長長地喘回一口氣,一個翻身盤腿坐起來,骨碌碌轉動着一雙眼睛,不停地掀動那兩道八字眉。

    天婆婆説道:“你不必裝佯,我知道你們都是多喜龜太郎的人,而且你們都會説漢話。

    我問你,多喜現在何處”?

    那人轉動着眼睛,跟本沒有回答。

    駱非白上待過去出手,天婆婆搖頭説道:“不必!”她回手把過來戈易靈姑娘,指着説道:“多喜派你們前來的任務,就是要收拾戈易靈姑娘的性命,現在戈姑娘就在你面前,看看你可有這份能耐,取得她的性命!”

    戈易靈姑娘是何等善解人意,她立即笑盈盈地走到那人面前,摹地一伸手,扣住那人的右腕,腳尖飛起,一件小小的黑罐子,被踢飛兩三丈開外,轟然一聲,震得附近羣山回應。

    戈易靈姑娘松下手,微笑説道:“如果再要偷襲,你們那三個同伴,就是榜樣。”

    天婆婆接着説道:“你可以估量得出,憑你們四個人的力量,仗着身上那幾個火藥罐子,分明是飛蛾撲火,自尋死路。多喜為什麼要叫你們送死?顯然是拿你們頂缸試探,你們受了欺騙……”

    她剛説到此處,霍然雙手一揮,喝道:“大家散開!”

    大家聞聲知警,翻身倒縱,各人還沒有穩定身形,又聽到轟隆一聲悶響,那人自己引爆了身上僅存的一個火藥罐子,炸得血肉橫飛,情狀極慘。

    天婆婆嘆息道:“想不到他竟然是一條壯烈的漢子!”

    石中成説道:“倭人尚武,有所謂武土道,殘暴蠻橫,一味愚忠,毫無可取,他這樣死,就個人言,行為壯烈,就他對多喜龜太郎而言,愚昧之至。”

    天婆婆説道:“人已經死了,也就不必再去批評他。”

    她交待馬原派人將四個屍體掩埋掉,她自己偕同大夥回到澄心閣,招呼大家坐定之後,緩緩地説道:“按理説呢,我有這樣的機會,報答了玉蟬主人的一分恩情,又重逢了分別多年的親人,我可以心滿意足地真正隱去,一則懺悔我以往的謬誤言行,一則安享餘年,等待凋謝,人生本來就是這樣,終究要走到盡頭。”

    她的聲音提高了,頭也微微昂起。

    “現在我突然覺得我不能這麼做,當我發覺戈易靈受騙之後,我就一直懷疑這其中是有一項陰謀,而且是一項很大的陰謀,説不定要為世人帶來一場浩劫,我如果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倒也罷了,如今我接觸到了,而且看到徵候,覷破了跡象,我就不能不管。……”

    千手如來石中成忍不住説道:“如秋!我似乎越難能瞭解到你。”

    天婆婆微笑説道:“瞭解一個人,真正認識一個人,本來就不容易,即令是夫妻,也不盡然就能知心,我想你最奇怪的是我為什麼居然會有一種以世人的安危為念的想法!這大概就是一個人做錯了事之後,一旦真正醒悟回頭,應有的現象。如果當年我沒有統制武林的荒謬,也就可能沒有今天我以世人安危為念的心理。為什麼人家都説‘浪子回頭,金不換!’道理就在這裏。”

    她自嘲地笑笑,繼續説道:“説這些道理做什麼!天下事天下人來管,這就是最好的理由。如果各位接受我的意見,現在我就要做一個分工,然後各奔前程。”

    她用眼光徵詢大家的意見,每個人也都用真摯而熱切的眼光,回答着她。她滿意地笑了,她説:“戈易靈自然要去關外赴朱火黃的約,在你和他彼此之間的恩怨上,多少可以獲得一些線索。我所説的線索不只是你的滅門冤仇,能夠進一步得到一些東西,也是我們所需要的。”

    冷月此時站起來恭謹地説道:“啓稟天婆婆……”

    天婆婆攔住她説道:“我知道,你是奉命跟隨戈易靈的,不要緊的,我將來會替你説明白。你還是和駱非白雙雙往河南上蔡……”

    “天婆婆!”

    “用不着害羞。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是可賀之事。你們到上蔡駱家大院,拜見爹孃公婆,是人倫之常。不過,上蔡有許多事情,值得你們去打聽。還有……”

    她用眼光掃到澄心閣的門旁,説道:“馬原!”

    “屬下在。”

    “對於馬原,我有很大的歉疚。同時我要在這裏鄭重宣佈,馬原絕不是清江小築的傭人,這位翱翔大漠草原之鷹,之所以在清江小築擔任護衞,那是由於一句諾言。”

    “屬下在聽吩咐。”

    天婆婆嘆息了一口氣説道:“你不希望我提及那一段往事,其實,話無不可對人言,我輩做人,就是求一個光明磊落。當年我一心要稱霸武林,極力召集人馬,第一個碰到的就是馬原。我們約法三章,只要他敗在我手下,他終身聽命於我,同樣的,如果我敗在他手下,我要在大漠草原上做他一輩子的奴隸。結果我贏了,馬原就帶着他的一幫人馬,成了清江小築的護法。我既沒有能夠稱霸武林,馬原也就一直滯留在倒馬關,不能到大漠草原去馳騁,關於這一點,我是有無比的歉疚。”

    “屬下是自願的。”

    “馬原的一諾千金,説明他是一個武林君子。因此,我要鄭重託付,請馬原隨同戈易靈去到關外。”

    “戈姑娘的武功比屬下要高出許多。”

    “不然!你對關外邊塞的情形,比她熟得多,再説,你的江湖歷練,正是戈易靈的弱點,有你隨同一行,我放心,我對玉蟬的主人,也有一個交待。”

    “屬下……”

    “我説過,你馬原是武林君子,胸襟坦蕩,還有什麼顧慮。再説你的年齡,足可以成為戈易靈的父執輩,她叫你一聲馬叔叔,也不為過。”

    戈易靈立刻恭恭敬敬行禮,叫聲:“馬叔叔!”

    這位稱雄大漠草原的人物,一時間眼眶盈淚,説不上話來。

    天婆婆欣慰地説道:“很好!有馬原同行,戈易靈去找笑面屠夫,至少在安全上,我放心了。至於我們……”

    她將眼光停在千手如來石中成的身上。石中成連忙説道:“如秋!我一切都聽你的,你能決心獻身武林,以出世之身,做入世之事,難道我還留戀於逍遙舊居那一點私心不成!老實説,此生能與你同行,千山萬壑,是所願矣!”

    天婆婆站起身來,牽着小飛虹的手,吩咐“備酒”,她含笑説道:“今日之聚,是十分難得的,而今日一別,不知道何年何月再能相聚,所以,此刻不能無酒。”

    酒宴自然是擺在大廳之上,天婆婆攜着小飛虹的手,率領着家人,從澄心閣走向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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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大廳,八支兒臂粗細的紅蠟燭,加上原有燈火,照得通明。天婆婆舉杯之後,説道:“清江小築的人,一如我在一樣,一切按規矩行事。我去無定所,因為我們夫婦此行的目的,是要找一個關鍵性的人物,倭人多喜龜太郎。”

    戈易靈姑娘連忙問道:“請問天婆婆,如果我們各有所獲,如何能找到你呢?”

    天婆婆説道:“但願你們都能有所收穫,讓我們將所獲,湊在一起,就不難勾繪出一幅藍圖,我們的辛勞,也就不致白費了。至於我們相會的地方,後面再説。你……”

    指着駱非白交待。

    “回到河南上蔡,算是省親。因此,千萬不要忘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親,我敢説,上蔡之行,你會有許多困擾與艱難,以你的智慧和武功,再加上冷月的相助,相信你可逢凶化吉的。”

    她又對戈易靈説道:“雖然有馬原同行,但是,笑面屠夫大狠、太毒、也太強悍,你要小心,今後的行上,多聽聽馬原的意見。”

    戈易靈站起來恭謹地應聲“是”。

    天婆婆忽然皺着眉頭説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應該不應該此時此地説出來。”

    她望着戈易靈點點頭。

    “今後,你似乎不必處處時時都想到自己是個身負滅門之恨的孤雛!我突然覺得,萬一滅門之禍只是一個傳説呢?”

    “啊!”

    “當然我只是一個奇怪的想法,我覺得名震一時的戈總鏢頭,突然隱去已經是叫人難以接受,而且自己預知要受滅門之禍,以他的身份武功,絕不至於如此。唉!江湖上事情,稀奇古怪,無日無之,我也只有猜想而已。戈易靈!你那柄木劍是十分有意義的,如今我告訴你這個假想,也無非是減輕你的仇恨之心而已。心中長存一分祥和,路上就會減少一分坎坷。”

    戈易靈神情莊嚴,垂手敬聆。

    天婆婆自嘲地笑道:“以我這樣的人,曾經要用毒來控制武林,如今一變而勸人心中要長存一分詳和,可笑嗎?其實這是説明,善惡在於人一念之間,可以為惡的人,何嘗不可以為善?”

    她又擎起酒杯,邀飲大家。

    “話説得太多了,説了許多與我身份不配的話,可見得言多必失,確是真理。最後,我要請各位記住:今年的八月中秋,我期待着各位同在南湖煙雨樓頭,舉杯邀月,共度佳節。”

    南湖煙雨,真是一個好約會。但是,今天在場的人是否能夠人人如期履約,人生的聚散無常,誰又有預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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