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裏西斯的戰事全面爆嶺!
軍政府宣佈全國進入戒嚴狀態,國際機場全面封鎖,只開放短暫的時間讓數量不多的外國僑民撒僑,一旦超過容許時間,連撒僑專機也不允許起飛。
一切從果爾多戰敗之後,急遽失速。
軍政府掌權的五十幾年以來,雖然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內戰,但彼時革命軍氣候未成,都只是一些規模的區域戰事,直到阿比塞爾等人的崛起,讓政府軍頻頻吃了苦頭。
即使如此,勒裏西斯的肥沃平原全位於西部,所有文明嶺展也都集中在此處。表面上革命軍雖然佔領了東部和中部的三分之二國土,其實兩方的經濟實力依然天差地遠,穩據西部的軍政府依然掌握主要的國家資源。
鷹派認為革命軍氣候已成,應該趁着他們的實力未能與政府軍抗衡之前,儘速撲殺。但是鴿派卻認為,實際上的情況與過去二十年差別並不大,革命軍依然守在窮鄉僻壤,依然只能打些區域小戰,既然如此,何不拿中部的貧瘠高地做為招安籌碼,先安撫一下。
就因為內部的矛盾,政府軍打一陣停一陣,一直無法有串連的攻勢,讓鷹派人士遲遲無法收復中部失地。
阿比塞爾樂得趁他們內部矛盾時加緊操練。
事情的第一個引爆點在西南方的一箇中型城市——史瓦哥城。
史瓦哥城的掌權者是一名地位不上不下的上校,他向來和果爾多不和,果爾多一直是軍政府倚重的對象,長期下來不免讓他有懷才不遇之感。果爾多戰敗逃亡之後,本來以為接下來的中部門户就是由他把關,地位應該跟以前不一樣了,沒想到軍政府依然不把他當一回事,現任國防部長甚至想派遣自己的親信前來接手。這名上校一怒之下,乾脆向革命軍投誠了。
這件事讓革命軍士氣一振,對軍政府卻是一大打擊。得到史瓦哥城,就等於讓革命軍的勢力正式步入西部平原。
事情的導火線之二,果爾多的死亡。
在逃亡了數個月之後,果爾多終於突破革命軍的重重圍剿,順利逃入軍政府的勢力範圍內;但是他當天晚上就在自己藏身的旅館房間裏被暗殺。
軍政府終於全面震動了。
果爾多的行蹤是怎麼泄漏的?奸細!必然有奸細,而且是層級不低的內奸,才能掌握到只有少數人知道的消息。
為了肅清內奸,軍政府開始了一連串整肅行動。所有血統不正、背景可疑的人——在這裏指擁有遊牧民族血統或配偶等等的各級將領——一律被削階,貶職,情節嚴重一點的直接下獄。
軍中許多人眼見自己追隨了十幾二十年的長官,為了一些子虛烏有的罪名被趕下台,悲憤莫名,兼且物傷其類,再這樣下去,誰也難保自己不是下一個。
各地軍心大譁之下,開始有小部分的軍隊揭竿響應,革命軍突入西部的聲勢鋭不可當。
至此鴿派的聲浪完全被消滅,鷹派取得軍事主導權。
政府軍和革命軍對壘了二十幾年,終於勢不可免必須一戰。然而,此時的革命軍已不再是二十年前那羣不成氣候的烏合之眾。
第一聲戰事發生在史瓦哥城,兩方互有死傷。
從此像按下了起跑的槍聲,各地的戰事不斷髮生,雙方交戰越來越激烈。
外面仗打得越來越激烈,總部也並不平靜。
基本上能跟着阿比塞爾住在總寨的人,大多是他的心腹愛將和忠誠的死士。如今戰事全面爆發,這些愛將散諸全國各地,領兵奮戰,不可免的,就會有傷亡……
這半年來,總寨的孤兒人數漸漸增加。
有許多心腹的遺弧是從前線直接救下送回的,更多平民的孤兒則送往紅十字會的收容所。
菲雨已經接手了孩子們的代課老師一職,每天除了幫各年級的小朋友上課之外,還要幫忙帶這幾個尚在襁褓中的孤兒。
她每每看着懷中天真無邪的睡顏,只能暗自嘆息。
等這場內戰打完,兩方付出的代價也已太大太大。
這天她在託嬰室裏哄着一個好不容易睡着的小寶寶,背後響起門被推開的聲音。
“幫我把熱水瓶裏泡着的奶瓶拿過來。”
奶瓶碰了碰她的手肘,她反手接過來,把奶瓶湊近小寶寶的嘴畔。神智朦朧的小傢伙一觸到奶嘴立刻啾啾吸了起來。
小寶寶在半睡半醒狀態是最好餵奶的時候。她邊喂小傢伙奶,連回頭瞧瞧是誰來了。
“西海!”她笑了,壓抑着歡喜的音量,“你怎麼回來了?”
自從洛提派駐到中軍之後,西海也跟着父親一起去了。
她私下曾經跟阿比塞爾嘮叨過:“還是個小孩子而已……”
“十四歲,已經不小了。”他隨意地道,“男人要出去多磨練才行,總不能像女兒養在家裏。”
“十四歲而已,怎麼就是男人了?”她瞪了瞪眼。再説,女兒又怎麼了?他敢説他瞧不起女人的話,晚上就去抱睡袋。
“西海只是過去當個小傳令兵,跑跑腿而已,不會讓他上戰場,你不必擔心!”阿比塞爾只是笑。
她才終於不再説什麼。
如今大半年過去,西海也已經十五歲了。他的身形已經和父親一樣高,看來將來有青出於藍的趨勢,眉目間益發的俊俏。
“我爸放我幾假回來看我媽,順便看看大家有沒有缺什麼。”開朗的少年,笑容依然明亮燦爛。
這場戰爭已經太過嚴酷,西海仍能保有如此的純真,表示那幾個男人沒讓他碰到太多戰事。菲雨悄悄鬆了一口氣。
“嗯……大家都還好嗎?”她的遲疑短得幾乎聽不出來。西海點點頭。
“大家都很好啊。”頓了一頓,他壞壞地笑出來,“嘿嘿,阿比塞爾一樣很好啦!想問就問,在我面前還怕什麼羞?果然女人就是會裝模作樣!”
“你説什麼?你這個臭小鬼!才去多久就被你老頭給帶壞了。”菲雨拿一塊剛換下來的尿布往他臉上扔過去。
啪!正中目標!
西海把暗器從臉上剝下來,一看清是什麼,面色如土,登時貨真價實的“一臉大便”。
哎,阿比塞爾……真的好想念他……
過去半年以來,他們見面的次數不滿十次,而且每次都是來去匆匆。每次他回來都已經入夜了,她躺在牀上輾轉反側,然後一轉眼,就看見帳子外站着一個高大的身影。
每次她都只是默默地把帳子撩起來,他便帶着一身風塵鑽進來。
他的身上有時候有傷,有時候沒有,有時候有道剛癒合的疤。她只是撫着那些紋路,一道一道的吻過,其它什麼都不説。
良宵苦短,兩人總是熱烈地纏綿。
過後他的精神若不錯,兩個人就會閒聊幾句,都是些不關痛癢的話:她最近做了什麼,孩子們又學了什麼,哪家人又添了兒子女兒。
他照例的輕描淡寫,戰場上烽煙繚繞,換到這軟紅的帳子裏都只是短短的一句:“打贏了”。
菲雨知道,阿比塞爾每一次都是專程繞過來看她的。
隔天等她醒來,身旁只留下冷掉的空位,然後她會抱着有他味道的枕頭,細細地把他的一言一行再重温一遍。
在這種亂世裏,他們只能把握每一絲機會,偷取示點幽微渺小的幸福。
西海看她幽遠的眼神,知道她又在想念阿比塞爾了。唇蠕動一下,半晌還是沒有作聲。
“小子,想説什麼就説吧,嘴裏瞧不起女人,倒比我們還婆媽。”菲雨笑慎着。
“就是……”他遲疑地開口:“我也是偷聽我爸他們説的才知道,最近政府軍裏出了一個挺厲害的人物,領軍的才能不下於阿比塞爾,我們在幾場戰役裏都吃了點苦頭。”
她的心霎時懸了起來。“他們不會有事吧?”
他搔搔腦袋。“其實真正交手起來,阿比塞爾不見得會輸給他啦,只是……聽我爸講,那個人以前也是阿比塞爾的好朋友,交情跟我爸不相上下;只是現在大家各為其主,不得不在戰場上見面,阿比塞爾的心情當然不會太好,所以……嗯……
如果你有機會看到他的話……咳,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菲雨沉默下來。
懷中的小寶寶似乎被兩人的聲音吵着了,吐出奶嘴嗚嗚嚶嚶了幾聲,菲雨連忙把奶瓶交給西海,温柔地拍拍寶寶的背。不一會兒,小傢伙打了一個嗝,小嘴咋了兩下,滿足地睡去。
她深呼吸一下,對西海笑笑,“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
西海點點頭,又燦然地笑了起來。“好了,我已經報完平安,要去找我媽討東西吃了。我一個男人家沒事窩在嬰兒房裏,怪彆扭的,拜拜了!”
現在就跟她耍大男人主義了?菲雨又好氣又好笑。
過一陣子要將西海討回來,把他那根被養粗了的腦筋磨細才行。
轉眼又過去了兩個多月,這陣子西海比較常留在總部了。
他自己是有點鬱鬱寡歡,不曉得為什麼老爸要把他丟在這裏。但菲雨約莫猜想得到,戰情恐怕陷入膠着,所以洛提不願讓兒子在前線冒險。
這兩個月她完全沒見到阿比塞爾,甚至連一點消息都沒有。她和總部裏其它人一樣,都只知道他還活着,好好在打仗就是了。
算算距離上次見面已經四個多月,菲雨有點焦躁,卻也知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不只她,其實最近整個總部的人都瀰漫在一股焦躁的氛圍裏。
然後有一天,氣氛悄悄地改變了,幾個輪流值守的軍官,臉色又開始亮了起來。
從那一天開始,氣氛慢慢地好轉,阿兵哥們的臉上又開始出現笑容。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既然他們笑了,就表示前線有好消息了,於是每個人都跟着歡欣鼓舞。
菲雨卻沒有任何喜色,她只是在無人看見的時候,對着隨手撿來的石頭嘆息。
隔了幾天的夜裏,阿比塞爾就回來了。
那夜他不斷地要她,折磨得她有點狠。菲雨什麼都沒説,只是婉轉承歡,以軟玉温香的嬌柔慰藉着他。
結束之後,他只是枕在她胸口,兩個人的心跳一起從激烈慢慢回覆平靜;整個夜裏他一直盯着蚊帳頂端,雙眸深沉微紅。
那是菲雨見過阿比塞爾最接近流淚的時刻。
隔天早上他就離開了。
再不久,捷報傳來,那個讓他們萬分頭痛的敵人,中了阿比塞爾安排的伏擊,在史瓦哥城外三十公里處殉難。
整座總部敲鑼打鼓,歡呼聲響徹雲霄——英明勇武的阿比塞爾再度證明他的不敗神話!他們的阿比塞爾絕對不會辦理給任何人!
菲雨離開歡悦起舞的羣眾,獨自回到房裏。
她緊抱着有阿比塞爾味道的枕頭,躺在牀上默默流淚。
唉,明明説自己不愛哭的,遇見他之後,她卻多了好多流淚的時候。
多希望這一刻能陪伴在他的身旁啊!這場戰爭剝奪掉他太多太多。前半生他失去了父母、家庭,和所信仰的一切,後半生他必須新手將好友置於死地。
但是現實不容許每個人的歡笑苦惱傷心失落延續得太久。
還有那麼多的事情必須做。
承受着戰事越演越烈,湧入紅十字會收容所的難民越來越多。
從西海口中,她知道幾位高階將領曾為這件事起過爭執。有人主張那些難民裏面一定混有政府軍的奸細,而收容所位於東漠與中部交界之處,等於是革命軍的心臟地帶,這樣敞開門户的讓難民進來,實在太危險了。
“所以呢?你們打算和政府軍一樣,看見難民一律亂槍打死?或是先把每個人抓起來拷問,確定沒有可疑的人才放他們離開?”阿比塞爾冷寒地道。
每個人和他凌厲的眼神對上,紛紛低下頭,只有從頭到尾和他立場一致的洛提盤手不動。
最後,他以一句話堵住每個人的嘴。
“我們革命的目的,不是為了有朝一日佔上風之後,變成和我們的敵人一樣的人。”
最後,事情取得折衷的處理。
阿比塞爾同意聯合國派遣一支小型的維和部隊,從以色列邊界進入,駐守在難民收容所裏,保護相關工作人員的安全;條件是,他們必須同意不插手勒裏西斯的內戰,同時維持收容所的正常運作——最後面那條但書,就表示維和部隊不能坐視難民營中發生顛覆行為。
聯合國和革命軍的關係本來就比政府軍好,這個燙手山芋交給他們,大家都沒有異議。
可是後來傷員實在太多,紅十字會和醫療團的那些人忙不過來,他們總部也派出人去支持。
“雅麗絲,大家要到哪裏去?”這天早上天剛破曉,菲雨就看見好幾名女眷跳上一部軍用卡車,每個人手上都提了一些藥物和日用品。
“紅十字會那裏來了一批新的傷員,人手不夠,洛提説如果我們人手充裕的話,可以過去幫幫忙。”雅麗絲道。
“我也一起去!”她連忙套上遮陽衫和帽子。
“你最近都在照顧那些小傢伙,連覺都沒睡好,你有精神嗎?”雅麗絲露出憂慮的神色。“我看還是讓芋麗她們去好了,她們以前幫忙照顧過傷拴,知道該怎麼做。”
“我沒事!”我們小組以前常常開拔到荒郊野外,為了以防萬一,教授要求每個人都要上幾個小時的護理課,所以我也幫得上忙的。”她戴好自己的寬邊帽,匆匆跟着其它女人跳上卡車。
“噯,那讓西海跟你一起去。”雅麗絲連忙回頭喚來兒子。“西海!”
“俺來也!”少年利落的一個箭步跳上去。
“凡事小心,你要仔細看着菲雨,不要讓她發生什麼意外。”雅麗絲叮囑兒子。
不然她可無法向跟阿比塞爾交代。
“沒問題,交給我就好!”少年拍拍胸脯,豪氣干雲地保證。
所謂的收容所,其實只是在酷熱的礫漠中央搭起幾排大帳篷而已。每條棚架底下都擠滿難民,如果全連起來,只怕超過五公里長。
幾人全罩式的帳篷充當看診間和手術室,現場唯一的實體建築是五百公尺外一間廢棄的磚土屋,用來儲放一些禁不得曬的醫療物資。整體環境之克難,卻是方圓幾十公里內唯一的一處醫療救濟站。
從總部去的人完全沒有時間熟悉環境,一到現場,立刻投入堆積如山的工作。
連本來只是來當跟班的西海,都要在病牀不足的時候,一個人舉着四、五個點滴瓶,充當點滴架。
菲雨一到不久,立刻被塞入小孩子軍團裏面。
這裏的孤獨苦童比總寨更多,因為衞生環境不理想,派駐的醫療團擔心會有傳染病,所以要她替每個小朋友打預防針。
“乖……哦,不哭不哭……一下子就好了,乖乖……嗯,好了,不痛哦!”她把一個哭得聲嘶力竭的四歲小娃娃送回她媽媽懷裏,看向下一個,“來,換你了。”
一開始拿着針筒的手還有點抖。她這輩子連看見針頭都怕,遑論替別人打針!但是在這種時候,任何人都必須是現成的護士。
一名護理人員將她拉到一個篷子裏,用最短的時間告訴她打針的技巧,然後就把一大堆塑料針筒和藥劑扔給她,自己匆匆去支持手術室了。
菲雨一連串起碼紮了上百條小手臂。算算從上午十點抵達,直到下午兩點半,中間都沒有時間停下來吃點東西。
肚子餓是咕嚕叫,她揚眸一探,正在隔壁發放物資的西海也正好看過來。
兩人一對上,他明亮的黑眼睛彎了一下,滿臉的警戒之色才稍稍降低。
這半大不小的毛小孩,真的很認真把保護她當成他的責任呢!菲雨心中有點感動。
“咯,快吃吧。”她去領了兩人份的礦泉水和麪包,送到毛小子面前來。
西海毛手毛腳就要抓來,她突然把手舉高,“差點忘了,去洗手,手上不知道有多少細菌!”
西海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到後面去找水井。
她找了個涼爽的角落坐下來,把水轉開,大口大口灌了起來。
實在是餓過頭了,胃裏雖然空空如也,卻一點食慾也沒有。可是她知道自己一定得吃東西才行,接下來只會更累,如果體力不夠倒了下來,到時候反而給人家添麻煩。
“好了,兩隻手都清潔溜溜,你看!”一雙骨節分明的淺褐色手掌垂到她眼前來。
“有沒有用肥皂刷過指甲縫?”
“有!”
她才把兩個麪包和一罐礦泉水遞給他。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沒有沒胃口的問題,接過乾硬的麪包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再幫我吃一個。”她把自己還沒拆封的第二個麪包遞給他。
“沒關係,我這裏還有,你自己吃。”他咬着麪包含含糊糊地道。
“我的含量沒那麼大,你吃吧。”發育中的男孩子最禁不起餓。
西海也不跟她爭,開開心心地把麪包吃光光。
兩人又閒聊了一會兒,菲雨突然發現遠方天際翻滾着一陣黃沙。
“那是什麼?沙塵暴嗎?”她頂頂西海。
西海皺着眉道:“看起來不像,沙塵暴不會只有那一小片而已。”
兩人又看了一會兒,終於發現,那是一駕車隊快速朝他們駛過來。
“又有人送難民過來了嗎?”她好奇説。
西海俊秀的眉頭越皺越深,“你在這裏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他跳起來,往聯合國駐軍的帳篷衝過去。
不一會兒,一名上尉和他一起走出來,另一名守軍大步走向紅十字會的行政區。
再過一會兒,紅十字會也有個負責人走出來,幾個大人碰了頭快速地交頭接耳。
那陣車行越來越清楚,看起來好像是幾部軍用吉普車,可是黃沙滾滾,車身上的標誌看不太清楚。
“來!”西海突然跑回來,臉色凝重地拉起她往外走。
“發生了什麼事?”菲雨被他拉了好幾步。
“那些車隊不是維和部隊的人,紅十字會也沒有收到今天下午會有難民送來的消息。我們除了黎明出來的這一趟車之外,也沒有安排第二趟過來。”他的神情開始透露出緊張。
“那我們要到哪裏去?”
“我也不知道!”西海煩躁地爬爬頭髮。“我們先到卡車上等,如果情況不對勁我們就趕快跑!”
等情況不對勁再走已經來不及了。菲雨隨即想到,他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大孩子,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一定很手足無措。
“好,你去把跟我們一起來的人全集合起來,我過去守軍那裏問問看。”菲雨安撫他道。
“等一下,你不要去!那裏很危險!你不要去!”西海叫着追上來。
維和部隊的守兵已經就定位,那名上尉站在原地等車隊抵達之後,表明來意。
越來越多人注意到車子的到來,有的難民已經迎了出來,以為是有人送更多的援助物資過來了。
車行越來越清晰,車內的人終於可以看清楚了。五輛吉普車上約二十幾個軍人,後面還跟着一輛空空的軍用卡車,每個人身上都穿着迷彩軍服,可是沒有明顯的軍徽識別。
當第一輛吉普車終於停在駐軍前面,那名上尉走了過去,拍拍駕駛座的車門。
變故發生得如此突然!
砰!
一聲劇烈的槍聲震破酷烈的午後。那名上尉應聲而倒,然後“健健健健”的掃射劃開了天與地!
“啊……”
“救命啊……”
健健唯撻健健——
雙方開始激烈的交火。
“蹲下!”西海飛快撲上來抱住菲雨,菲雨大叫一聲,一顆子彈正好掃過他們旁邊,兩個人抱着頭迅速衝向最近的一處沙包掩體。
“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是誰?為什麼向我們開火?”她在震天價響的槍炮聲裏大吼。
“他們是政府軍的流匪!”西海臉色蒼白,及時低頭,閃開一顆子彈擊中沙包後爆開的灰土。
“什麼匪?”四周實在太吵了,她大聲問道。
“流匪!有些政府軍的部隊打輸之後不敢回去,就四處逃竄變成流匪!”西海湊近她的耳旁大叫:“他們一定是沒有東西吃了,才想來搶難民營!你看他們開來的那輛空卡車!”
菲雨滿心着急。維和部隊只是一個象徵性的駐守,人數並不多,而紅十字會這些組織更沒有太多火力。
她冒險探頭看出去,所有難民全亂成一團,可是四周只有幾處駐軍堆起來的沙包,能躲的地方根本不多,轉瞬間被射殺了一大遍。
看着滿地屍體,菲雨胸口抽緊。“他們怎麼敢攻擊聯合國的軍隊和紅十字會,他們不怕國際制裁嗎?”
“軍政府都快垮台了,誰還管什麼國際制裁!”西海喊回去。“你在這裏等我,我去想辦法弄一點武器過來。”
“別去!”她死死地抓住他。
嗟健嗟縫健——
砰砰砰——
駐軍和流匪雙方各有死傷。菲雨環顧一圈,那間儲藏室!
儲藏室是磚土牆,而且位於比較後面的地方,槍火一時還波及不到,比較安全。
“跟我來!”
她跑向下一道沙包堆成的掩體,西海只好跟上去。兩人在重重戰火中穿梭前進,總算跑到儲藏室後方。
躲在土牆後,兩人氣喘吁吁,前面的槍戰和殺戮還在繼續。
菲雨眼一轉,突然發現充當手術室的帳篷後面躲着七八個小孩,不遠前的地上倒着一個雙眼微睜的女人,鮮血從她的後腦慢慢流出來。
那一定是帶着小朋友正在吃飯的保母!菲雨心頭一酸。那頂帳篷一點防衞力都沒有,幾顆子彈就穿透了。
“不要去,太危險了!”西海發現她要做什麼,緊張地扣住她。
“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回來。”
她排開西海的手,四處張望,主要交戰區仍然在前方,她迅速衝向帳篷後頭。
“嗚……嗚……”
幾個年紀不足十歲的,嚇得哭了出來,可是求生本能讓他們不敢哭得太大聲;而年紀大一點的也不過十二三歲而已,滿臉呆滯地躲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
“噓,不要哭。小朋友乖,跟我過來。”菲雨突然在他們身後冒了出來,幾個小小孩哇地撲進她懷裏大哭。“乖乖,不要怕,現在不能哭喔,如果哭出來,被壞人聽到了,他們會過來把我們全部都殺掉,知不知道?”
哭聲立刻吞了回去,每個人抖着嘴唇,臉上掛着淚痕,卻是不敢再發出聲音了。菲雨對那端的西海打個手勢,他緊張得拚命招手,要她快回來。
“好,大家排成一排,一次一個朝那個大哥哥跑過去!記得哦,千萬不要發出聲音,不然壞人聽到就糟了。”
戰火下的孩子特別早熟,幾個小孩子聽了,全吸吸鼻子點頭。
八個小鬼連同菲雨安全跑回儲藏室後面後,菲雨迅速觀察情勢。躲在這裏也只是一時的,那羣土匪要找的東西正好就在這裏。只是再過去就是整片空曠的礫漠,也沒有地方可以逃,行蹤被發現的話,一把步槍就可以把他們全掃倒在地。
在前方約五百公尺有一座光禿禿的土丘。流匪是來搶東西的,一定不願意逗留太久增加危險,如果他們能夠跑到那座土丘藏起來,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可是這五百公尺,在此時卻像大峽谷一樣。
她必須弄到一輛車!
紅十字會的吉普車停在前面五十公尺處,可是有兩個流匪擋在她的去路上。
菲雨迅速觀察一下環境,這間磚土屋看起來還很堅固,可是屋頂是用木頭搭成的,釘子已鏽得零零落落,紅十字會的人為了防止屋頂被吹走,搶了十幾顆大石壓在上面。那些花崗岩的硬度可不容小觀。
土屋側身有一個小棚架延伸出來,底下堆了柴火。
她心中一動,對西海説:“跟我來。”
她讓西海悄悄爬上屋頂,把所有石頭都集中起來,然後輕手輕腳地堆在那個棚架上頭。
堆好之後,棚架“吱!嘎——”兩聲,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她小心翼翼地把棚架的其中一根支柱拆下來,心裏不斷祈禱:求求你,一定要撐住,一定要撐住……
棚架輕輕晃了一下,不過總算撐住了。現在棚架只剩下一根木樁支撐着整片屋頂和上面沉重的花崗岩。
“菲雨,你在做什麼?”西海壓低聲音叫她。
她定了定神,把西海拉過來。“聽着,你躲到那個柴堆裏,等我的信號。我一叫“動手”,你就用力把這根支柱踢倒,知不知道?”
“你要做什麼?”他緊張地捉緊她。
“我要給我們弄一台車來!”菲雨緊緊地盯住他。“記住,一定要等我的訊號!訊號還沒有發出之前,不管看見什麼事你都不準動手,知道嗎?”
西海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菲雨讓他躲進柴堆裏,再招呼所有的小朋友躲在牆後面,要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出聲。小朋友們小小已知道茲事體大,紛紛點頭。
等一切安排好,她用力扯開襯衫,釦子叮叮咚咚掉下來,露出底下的蕾絲胸衣。
“救命啊——”
兩名流匪守在儲藏室不遠之處,突然聽見後面傳來女人的呼救。兩個互看一眼,點了個頭,其中一個提着步槍繞到屋子旁一看——
咕嘟!口水立刻吞了一大口。
一個嬌滴滴的東方美人縮在牆角,衣襟破碎,露出似雪般柔白的嫩滑肌膚。看見有人來了,兩手抱胸,更讓蕾絲內衣下若隱若現的渾圓胸脯高聳誘人。
“救救我,求求你……”她楚楚可憐的對他伸出一隻玉潔皓臂。
咕嘟!男人又吞了口口水,嘿嘿地笑了出來,“好,哥哥馬上就來救你了!”
“我受傷了……好疼……”
“乖,哥哥馬上讓你不疼。”他大步撲上來,一把將她拉進懷裏。
菲雨忍受他在脖子旁胡亂親了一陣,奇怪,另一個人為什麼還不過來?“嗯……真香!”男人的毛手想鑽進她衣領裏。
她秀眉一皺,突然推開他,嬌聲輕叫一聲,男人惱了起來,用力拉住她的衣袖,嗤就撕了一截下來。
“住手,住手,不要!”
她乘隙和他拉拉扯扯,跑出來一點,第二個男人終於看見他們。
“怎麼回事?”他也走過來。
“沒事,在後頭髮現這個活寶貝。”第一個男人邪笑。
兩個男人互相交換一個視線,淫鄙的目光齊齊投回她身上。
“乖乖聽話,伺候得我們爽了,給你留一條賤命。”兩個人同時拉扯過來。
“不要!不要!救命啊!”菲雨驚慌失措,突然掙開他們轉頭就跑。
“媽的,賤女人,給臉不要臉!原來你喜歡玩硬的。”兩個男人立刻追過來。再過來一點,再過來一點,再來一點……
對,就是那裏!
“動手!”菲雨大吼。
柴堆裏猛然飛出一腳,重重踢在唯一的支架上。
支架應聲倒塌,轟隆隆隆隆——
整片花崗岩滑了下來,衝倒那兩名色慾燻心的傢伙!
菲雨立刻跳上去,用力踹兩腳從石頭堆裏露出來的人頭。“可惡!可惡!”
西海等從柴堆裏鑽出來,看見她滿身的狼狽,一時愣住了。
“你待在這裏!”菲雨沒有時間安慰他,只丟下一句。
“媽的,你們這些王八蛋!”他跳上石堆,砰砰砰砰幾下踹得那兩個半昏的色狼更七葷八素。
菲雨沒有工夫理他,直直衝向吉普車,跳上去從腳墊下摸出車鑰匙;紅十字會向來把鑰匙放在車上,方便有需要的人開去補給。
車子掉頭衝向儲藏室,她突然看見其中一個男人假裝昏迷,手卻慢慢從石堆裏伸了出來……
“西海,小心!”
西海不暇細想,撿起掉在腳邊的步槍,回頭扣下扳機。
砰!砰!砰!砰!砰!
鮮血從男人的口中湧出來,那隻手軟下去,一柄手槍半握在掌中。西海愣在原地。
“快上車!”她飛快把每個小孩送上車,再過來拉他。“你沒事吧?”西海呆滯地搖搖頭。“沒事就好,快上車!”
然後車子像箭一般衝向前方土丘。
西海愣坐在駕駛座旁,不斷盯着手中的步槍。
菲雨百忙中看他一眼,心中驀地發酸。這一定是他第一次拿槍殺人。
即使有阿比塞爾、洛提這些大人擋在前面,這個不知愁的少年依舊以自己的方式,涉入了這場戰爭……
“你是好孩子!你是為了救我,救每個人,你是好孩子!”她伸出一隻手將他勾進懷裏,含淚親了親他的額頭。
西海快速地閉一下眼睛,輕輕點頭。
“把我的衣服穿上。”他突然脱下自己的襯衫披在她肩上,轉眼間神色已經如常。
吉普車衝向一片土丘,菲雨煞車不及撞了上去,還好沒翻車。
她套上西海的襯衫,招呼每個小朋友下車,猛不期然,一隻鐵般的硬臂從一片土石後面伸出來筵住她。
菲雨大驚!
“放開我……”
不對。
幾乎是立即的,熟悉的味道鑽進了她的鼻間。
“阿比塞爾!”她軟了下來,轉頭撲進那道強壯堅硬的胸膛裏。
“乖,沒事了,我來了……我來了……”他不斷在她耳邊沙啞低語,輕吻她的發心。
菲雨縮在他的懷裏不斷髮抖,所有的害怕這個時候才冒出來。
洛提笑着湊上來。“幸好我們人就在附近,聽説有一羣流匪正往難民營而來,馬上跟着來看看。”
西海一看見父親,緊緊拉住他的衣角,眼眶慢慢發紅。
洛提看到兒子手中提着步槍,臉色發白,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他嘆了口氣,拍拍兒子的肩膀,也沒多説什麼。西海低下頭,深呼吸一下,再抬起頭時,已是堅毅的神色。
“不過幾個小賊而已,成不了氣候。阿比塞爾,你帶着菲雨先回去吧,這裏交給我們就好。”洛提拍拍死黨的手臂。
阿比塞爾遲疑一下,低頭看着緊緊抱住他發抖的小女人。終於,慢慢點頭。
第一次,他的腳步被牽絆住。
第一次,他沒有跟着同胞衝向最前線,而是選擇帶着他心愛的女人,先退到安全的地方。
“儘快回來。”淡淡交代完,他抱起菲雨爬上土丘,走向他們藏在後方的吉普車。
西海跟在他們身後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
“我跟我爸爸一起!”然後追上他父親的步伐。
菲雨淚眼朦朧,望着那個少年遠去的背影。
從今以後,還會有多少像西海這樣的男孩,褪去青澀,加入這場戰爭?又有多少人,能安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