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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下殺人墜落

    “為什麼你不肯愛我?”

    “因為……我只是希望擁有一個不需要我保護的人。”

    “神啊,你怎麼能這麼温柔卻又這麼無情?救我……

    救我好不好?你是我的神……救救我……我一定會愛你的,一定…”

    “神……不救人”

    公交車慢慢地開着,車上客人不多,這個時候是吃飯時間,還坐着公交車到處轉悠的人不是不回家吃飯的,就是根本沒有家可以回的。

    公交車的廣播正播着最近非常熱門的一部廣播劇

    《月夜殺人墜落》,説的是天神、吸血鬼和人類少女的愛情故事,故事裏的少女愛上天神,吸血鬼愛上少女,少女在被吸血鬼吸血、快要變成吸血鬼的時候向天神求救,結果天神回答她“神……不救人。”最後,少女絕望之下在一個下雨的寒夜跳崖,深愛少女的吸血鬼跟着她跳下去。一段淒厲的三角戀情,最後的場景是天神站在山崖上為死者灑下花瓣,伴奏的音樂是廣播劇的主題曲《月夜殺人墜落》,結局是令人悲傷的。這部廣播劇的劇情並不奇特,但三名聲優的配音卻配得異常貼切,製造出劇中自始而終索繞的淡淡哀傷,雨夜帶血的月光,一分永遠追求不到的愛。《月夜殺人墜落》的聲優都是演藝界非常有名的資深人士,天神的聲音柔和淡泊得令人心寒,吸血鬼的聲音非常有活力,像所有追求心愛少女的少年一樣充滿幻想和激情,少女的聲音像寒夜一般清冷,最後跳崖的時候那一聲淒厲的“我的神啊——”拖曳了三十五秒,讓人不禁讚歎配音之人的功力。

    “墜落如畫——生死懸崖,贖罪而生的十字架。多少年!擦肩回家,面對同一個衣架……。墜落如畫、生死懸崖,閃爍淚光的十字架。他和她,血中紗,交疊在彼此的屍體下啊——”廣播劇最後一節已經播放完,正在播送的是臉炙人口的那首主題歌。

    外面正在下雨,公車微微地搖晃着,車裏的人只有十多個。顏染白揹着書包望着窗外的雨,正在回想她剛才的堂上作文《雨夜》。她今年高三,正逢學業壓力最大的時候。今天因為政治課遲到被留下來寫檢討,到了七點多才被班主任放回來,回來的時候已經傾盆大雨了。

    夜色漆黑如墨,正下着傾盆大雨。透過雨幕,閃電和黑雲龜裂天空,望不見任何一顆星星,月亮卻分外妖異清明。雨夜之月……不祥之兆。夜裏十二點,城市安眠的時刻,遠遠的鬧市內的霓虹燈依然在雨幕裏閃爍着很女人的顏色,彷彿豔妝少女的媚眼。

    她剛才的當堂作文是這麼寫的。顏染白的文筆經常被老師讚美,寫出來的作文的分數卻不高,因為她經常在考卷上或者課堂上神遊,寫出來的作文全然不知道在説什麼。也許是她有些神經質,還有些天生異乎尋常的敏感,所以與《月夜殺人墜落》這樣也微略有些神經質的廣播劇有一種出奇的契合感。

    特別喜歡劇中的那個天神。“神……不救人。”那麼温柔帶笑的聲音,卻清冷得令人心寒,殘忍但非常迷人,她聽得出這一句的底台詞是“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自此迷上那個給天神配音的聲優——江夙砂。

    江夙砂是聲憂界的一個奇蹟,只有十九歲,卻已經做了十年的動漫聲優,是聲優界最出色的人之一,塑造過無數漫畫帥哥的形象,甚至偶爾還客串女主角,最可笑的一次是他扮演了一隻有強烈妒忌心的狗。聲優迷們都説聲優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生物,這在江夙砂身上一樣適用,千變萬化不足以形容聲優們的聲音隨人物改變的本事,上自冷麪帥哥,下至垃圾車路過街道時玻璃的震動,都能從同一個人的聲帶裏發出來,簡直就是奇蹟。

    “墜落如畫——生死懸崖,贖罪而生的十字架。多少年!擦肩回家,面對同一個衣架……墜落如畫、生死懸崖,閃爍淚光的十字架。他和她,血中紗,交疊在彼此的屍體下啊——”主題歌正是江夙砂唱的,用的是他在廣播劇中柔和冷淡的聲音,一點都沒有為歌曲中的故事動情,卻偏偏有一種冷漠的悲情,像霰雨一樣冰冷的痛苦,比大哭更令人感動。

    顏染白跟着廣播唱着,手握着公車的扶手。她喜歡悽迷的情調,心思一點都沒有放在學業上,總是陷在她個人的世界裏,同學老師都説她像個幽靈,一點不把上課和考試當做一回事,而老師開了幾次家長會也不見她的父母來過一次,彷彿全家都很冷漠。除了座位周圍的幾個同學,她幾乎連普通的朋友都沒有。

    “嚓”的一聲,公車突然劇烈搖晃了一下。顏染白抓緊了扶手,從窗户望出去,原來是一羣少年飆車族闖紅燈,公交車差點撞上了最後的一輛摩托車。緊接着身邊“咚”的一聲,一個人沒有抓牢扶手,隨着剎車的勢頭一頭撞上車頭的儲油箱,隨即就躺在那裏不動了。

    顏染白微微吃了一驚,轉過頭去看。

    司機已經邊開過十字路口邊呼喚:“喂?他怎麼樣了?”

    她距離這一頭撞上儲油箱的人最近,於是走了兩步蹲下身按住似乎已經撞昏頭的人,“先生?你怎麼樣?

    能站起來嗎?”

    “嗯……”撞傷的人微微動了一下閉起的眼睛,卻沒有睜開,從鼻腔發出的聲音微微有些奶腔,特別酥軟柔和,極清的聲線壓着略略偏甜的低音,彷彿一入耳就會融化一般。

    顏染白有些驚訝,她是廣播劇的戀聲迷,對聲音特別敏感,這個人的聲音好柔軟非常好聽,“撞得很嚴重嗎?能不能自己站起來?需不需要去醫院?”

    “不……不用……”撞傷的人終於自己撐起身體半坐了起來,一手按着撞傷的額頭,“謝謝你,我沒事的。”

    非常纖細的人啊。顏染白看見這個人的半邊臉,他大約只有十七八歲,微略有些過長的頭髮拂過眼睛垂到臉頰邊,褐色偏紅的髮絲隨風微飄,也似特別柔軟順滑,他臉色白皙,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個非常容易受傷的優雅美少年。他手按住的地方流了血下來,剛才那一撞肯定是不輕的。

    “站起來試試,如果腦震盪就該去醫院。”

    “嗯……嗨!”他輕聲説,彷彿性格特別温順,就如聲音一樣瞬間就要融化一般。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啪”的一聲,他手裏提着的袋子掉在地上。

    顏染白幫他拾起來,偶然看了袋子裏面一眼,她微微一呆,一整袋嬰兒用品,奶粉、奶瓶、一次性尿布、嬰兒衣服、嬰兒用洗髮乳和沐浴液。他……有孩子了?太年輕了。看起來不像,難道是幫家裏人買的?

    “謝謝。”他接過她遞給他的袋子,為人非常禮貌,近乎無處不至的小心給人極度纖細柔弱的感覺,彷彿天生就是需要人保護的弱者。

    真是……奇怪的人。顏染白看着他的樣子,無端地替他擔心起來,“你真的沒事嗎?要不要……要不要我送你回家?”話説出口,她自己也覺得有些怪異。一個年輕的女孩主動送一個陌生的男孩回家,無論怎麼看都是奇怪的行為。但是沒有人看見了這樣纖細的受傷的男生還能將他放下的,他彷彿天生就需要人憐惜,連吹一口氣都似會受傷。

    “啊,不用。”男生終於放下手,“謝謝你,我沒事。不過……”他放下手露出眼睛,是一雙柔和渾圓的杏眼,看人的樣子微微有些奇怪。遮住眼睛的時候他彷彿纖細柔弱得玫瑰花刺都能讓他受傷,露出眼神之後……那眼神竟是有些近乎“妖冶”的,揉合着絲絲陰暗的嫵媚和清澈透明的單純。完全相反的基調,從不同的角度看他的眼睛,也許會以為這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

    “需要我幫忙嗎?”顏染白看着他額頭上的血筆直地滑過臉頰,不知為何接近了他就似無法再離開。

    “嗨!”他輕輕地應了一聲,“我想要買嬰兒用的驅蚊水,但是附近的超市都賣完了,你知道哪裏有賣嗎?”

    何必——這麼小心温柔?顏染白心裏嘆了一口氣,無論是誰聽到這樣小心翼翼的詢問、面對着這麼美麗纖細的人,都是無法拒絕的吧?“嗯!我知道,我帶你去找。”她展顏一笑,“別擔心,一定找得到的。”

    他輕輕地應了一聲,“嗨!”提着袋子靜靜地站在一邊,安靜乖巧得出奇。

    好像一朵花,温室嬌嫩的花朵。顏染白再次在心裏嘆息,和她這自生自滅的雜草真不一樣呢,可惜她不是杉菜,沒有遇上富有帥哥的運氣,她也不喜歡諸如道明寺類的人頭豬腦的痴情男,温室裏的嬌花雖然惹人憐惜,卻距離她更遙遠呢。

    公車繼續開,開過了聖手街,下一站是啓明路。

    “我們在下一站下車,那裏有一個不錯的超市,我經常在那裏買菜。”顏染白抬起頭儘量温柔地對着他微笑,彷彿稍微大聲一點就會驚嚇了他,“種類很齊全,價格也很能讓人接受。”

    “謝謝,麻煩你了。”

    “我叫顏染白,你呢?”顏染白笑得有些僵硬,面對着一個似乎隨時會破裂的水晶娃娃,小心翼翼得連話都不敢多説,着實很辛苦,只能沒話找話説。

    “江夙砂。”他輕輕地回答。

    啊?顏染白陡然瞪大了眼睛,大概有三十秒鐘沒有反應,過了好一陣子才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你的聲音——和天神完全不像。”她失聲説道。

    那柔和冷淡清冽無情的聲音,像冰雨一點點落在快凝凍的水面上的聲音,怎麼可能原聲是這樣酥軟甜甜的?雖然明知“聲優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動物”,但這個人也和她想象的差距太遠了。聲優的容貌是不可能和聲音一樣美麗的,誰都知道。但是他美麗是美麗了,卻和大家所想象的形象完全不同。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以想象他曾經扮演過一隻妒忌心強的怪狗,扮演過喳喳叫的搞笑角色,甚至馬路邊蒼老的路人甲?與冷酷強勢的天神更是完全不搭邊。

    江夙砂微微笑了一下,“那是工作。”

    “我是你的聲迷。”顏染白漸漸地有了一些真實感,拍手笑,“居然能在公車上遇到偶像,我突然覺得好幸福。快到站了,我會很認真地帶你買東西,呵呵!”她從書包裏翻出筆記本,推到江夙砂面前,“簽名,我真的好喜歡天神。”

    江夙砂性子似乎很柔順,簽了名,一邊微笑,

    “神……不救人。”他用天神的聲音説話,柔和冷淡,接着恢復他原本的聲音,“很多女孩都很喜歡這句話,我覺得很奇怪,神-……不是人們創造出來拯救眾生的嗎?”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至少我覺得,神不救人,只有自己能救自己。”顏染白收起筆記本,“等待和奢望神抵來救贖的人是弱者,不嘗試自己去改變什麼的人是很無恥的。”

    “你很堅強。”江夙砂大概漸漸和她熟悉了,能夠多説兩句,但感覺依然是纖細精緻得不能忍受任何傷害,特別惹人憐惜。

    顏染白笑了笑,“大概是因為我一直一個人住的原因吧。”微微甩了甩齊肩的散發,她凝視着窗户外的大雨,“沒有人可以依靠,所以就覺得習慣依靠別人的人很幸福,也很無恥。大概是我在妒忌別人。”

    “不,不是的。能夠不依靠任何人……”江夙砂輕聲説,“我很羨慕。”

    “呵呵,大概因為你是天之驕子吧。”顏染白回頭一笑,“下車了。”

    天之驕子?江夙砂的眼神有些恍惚,跟在顏染白身後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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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超市。

    超市裏人來人往,晚上七點多快要八點的時候,超市裏打出了新鮮食物打折的廣告。顏染白提着袋子一邊拿青菜、水果,一邊説:“嬰兒用品區在裏面。”

    江夙砂仍很禮貌地道謝,然後一個人去嬰兒用品區去尋找。

    顏染白每個星期都會有一天晚上來這個超市買菜,自她上高一以後父母都去世了,在千足市也沒有親戚,自然而然一個人過。她打工寫稿,日子也過得不錯,只是未免和同年齡的女生比起來顯得寂靜多了。沒什麼好熱鬧的,顏染白覺得。

    “我找到了。你在幹什麼?”過了一會兒江夙砂靜悄悄地走回來,看着顏染白在冷凍區考慮着什麼。

    “我在想這個星期要不要吃冰凍排骨……”顏染白“啊”了一聲回過頭來,笑着説,“對不起,我有點像老媽子。”

    “這個冰凍排骨已經一個星期了,帶回去不好的。”江夙砂拿起另一樣東西,“不如就買新鮮豬肚回去煮好了。放在冰箱凍成一份一份的小塊,下面或者炒菜都可以,也不容易壞。”

    啊?他説得那麼自然。顏染白驚訝地看着他,“我經常這麼做,可是豬肚上個星期剛剛吃完,膩了。”

    “那就買——”兩個人的手都拿住了同一樣東西,“人造肉腸好了。”説完兩個人面面相覷,都笑了。顏染白笑着説:“為什麼總想得一樣?你一點都不像會考慮飯食的人。”

    “因為我也是一個人住,嗯,不,現在是兩個人住。”江夙砂輕聲説,目光低下來看着自己手裏提着的帶子。

    “還有一個——孩子?”顏染白大出意料之外,“只有你照顧孩子?你家裏——沒有別人?”

    “沒有。”江夙砂的聲音此時細微得彷彿被遺棄的小動物,怯生生的。

    “你一個人帶——這麼小的孩子?”顏染白震驚地看着他買的東西,那都是一歲以下的孩子專用品,“你還要工作呢,孩子怎麼辦?是……你的孩子嗎?”

    江夙砂微微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抬起頭來,聲音好似隨時會破裂的琉璃,“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顏染白一時驚詫得不知道該接下去説什麼好,這個人嬌怯得一點都不像個能夠照顧好別人的樣子,他連他自己都照顧不好,柔順得像完全沒有主見一樣。

    “嗨!”江夙砂輕聲應了一聲。

    “我……我能夠去你家裏看看嗎?雖然我也不會照顧孩子,但是……”顏染白看見他無助的眼神,一種無端的母愛衝上頭腦,“但是至少能幫一點忙,而且你今天受傷了,説不定需要人照顧。”説完了,她心裏又嘆了口氣,她應該回家寫作業的,向來是學校家裏兩點一直線的她居然第二次提出要跟着這個男子走!可是看他的樣子,實在不能讓人放心啊。

    江夙砂慢慢地看了她一眼,臉上的微笑有淺淺的温暖,“嗯,謝謝。”

    “不用説謝謝,我是你的聲迷,能夠見到你已經很福氣了。”顏染白輕笑,心裏補了一句:可惜你和我想象的差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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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夙砂的房子,坐落在千足市郊區的貴族區,這裏都是一棟一棟的別墅,大部分都是伊賀顏大學裏面貴族子女的校外“宿舍”,能夠在風景如畫的千足市郊購置不動產,本就是身份的一種顯示。江夙砂和顏染白想象的一樣,住在非常奢華的地方。

    但房子的風格和她想象的卻完全不同。顏染白揹着書包望着江夙砂別墅的裝演,有些目瞪口呆。江夙砂本人和廣播劇裏面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這房子和江夙砂給她的印象也完全不同。

    這是一棟風格奇特的房子,誇張的雕花和高聳的雕塑,黑色大理石做成奇怪扭曲的形狀,抽象得完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擺放在門口一邊。大門上彎曲的歐式鑲嵌畫,色澤奇麗怪異,光怪陸離。這房子説是什麼搖滾歌星住的或許她會相信得更快些,它完全不適合纖細精緻的江夙砂。

    彷彿感受到她吃驚的情緒,江夙砂有些不安,“對不起。”

    “不,不。”顏染白笑着,“雖然我覺得有些奇怪。這些都是你自己設計的?”

    江夙砂好似想了想,“嗯……”他有些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咯拉”一聲打開了門。

    顏染白的微笑瞬間凍結在臉上,她瞪大眼睛看着門內的情形,僵硬了大約十秒鐘,然後回過頭來看江夙砂,那表情就像突然見到了鬼,或者是身邊的江夙砂突然化成了妖怪。

    “哇哇——哇——”門內清晰地傳來嬰兒歇斯底里的哭聲,可能再哭下去大概嗓子會出血然後死掉。

    顏染白臉色蒼白地看着門內,只見桌翻椅倒,到處都有用刀子劃過的痕跡,地上有無數的紙片,看着被電風扇吹起來的片片文案,那大約都是江夙砂配過音的廣播稿或者動畫稿,一個極小極小的嬰兒在無數紙片的覆蓋下哭,哭得聲嘶力竭,已經不知道這樣哭了多久了。

    江夙砂——難道是個瘋子嗎?顏染白臉色慘白,狠狠瞪了身邊纖細美麗的人一眼,衝進去把孩子從地上抱起來,東張西望地從浴室裏拉出一塊浴巾把嬰兒包了起來,“你……你……”她瞪着江夙砂,卻因驚愕過度而不知該説些什麼。

    “我……我不是故意的。”江夙砂略微不安地退後幾步倚着門框,那聲音幾乎是“泫然欲泣”的,“我……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不知道家裏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不是……不是我做的……”

    顏染白僵在這被風扇吹得滿天紙片飛飄的房間。她陷入了一個瘋子的世界,誰來救她?為什麼聲音這麼好聽的人居然是個瘋子?這孩子説不定是他從哪個母親的懷裏搶來的,她神經質的幻想立刻發作起來,前南自語着:“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

    “對不起。”江夙砂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個瘋子,他怯生生地道歉,“對不起……”

    “你……還清醒嗎?”顏染白倒抽了一口氣,“我們應該先照顧好孩子,你……你把袋子裏的衣服拿出來好嗎?”

    “嗯。”他立刻微笑了,順從地把嬰兒的衣服遞過去,還耐心地解開了包裝袋。

    看來他的情況還不嚴重。顏染白把嬰兒放在沙發上,先給他穿上一套衣服,換上一塊新的尿布,然後問:“有熱水嗎?”

    “嗯,我出去的時候熱了牛奶。”江夙砂轉身去廚房,過了一會兒回來,手裏拿着裝着温熱的牛奶的可愛的嬰兒奶瓶,他把奶瓶遞在顏染白手裏,輕聲説,“是新鮮的無菌奶。”

    顏染白有些呆。他像瘋了又不像瘋了,為人很斯文,甚至有些怯弱,做事很細心,甚至很温柔,可是看這屋子的狀況,實在不可能是正常人做出來的事。那些滿牆亂劃的刀痕,被削成一片一片的文件,完全可以透過這些刀痕看到主人那個時候是多麼瘋狂了。

    定了定神,顏染白專心給哭累餓壞的孩子餵奶,

    “這屋子怎麼能住人呢。”她嘗試性地試探江夙砂是否正常,“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不是故意的。”江夙砂有些恍惚,“我不知道,不是我做的。”。

    “真的不是你做的?”顏染白臉色白了白,“那是誰做的?”

    “我……我不知道。

    江夙砂看起來簡直有些“害怕”她了,那無助的眼神幾乎讓她覺得自己正在欺負一個受傷的孩子。

    “你和孩子暫時住到我家裏去好嗎?這裏太亂了,可能要請專業的裝修公司重新裝潢才行。”顏染白定了定神,她一下子撿到了兩個娃娃,一個嬰兒也罷了,還有一個似乎是神志不清的美少年,這下子她單純安靜的日子該結束了。

    “嗯,對不起。”江夙砂依然温順,彷彿一點脾氣都沒有,只要有人命令他向東他就向東,叫他向西就向西。

    顏染白悄悄嘆了口氣,“那麼把門關了,拿了必要的東西到我的公寓去休息吧,這裏已經不能住人了。”

    所有的東西都被毀了,電視、掛畫、沙發、牀鋪……所有的東西不是被砸破就是被刀劃破,簡直就像一間鬼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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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小時以後他們就已經在顏染白的家裏了。

    她家是一間兩房一廳的公寓,父母去世以後,一間房做了她的書房,裏面擺放着無數書籍和她的電腦,另一間房是她的睡房。現在她把嬰兒安置在她自己的牀上,和江夙砂坐在大廳裏喝茶,一邊考慮着如何處理目前混亂的景況。

    “江先生……”

    “叫我夙砂好了,別人都是這麼叫我的。”

    “夙砂,我想問你是不是最近受到什麼刺激?為什麼……嗯,為什麼你家裏會弄成那樣?”顏染白給夙砂倒了茶。

    “不是我做的。”江夙砂雙手捧着茶,輕聲回答。

    顏染白突然有些憤怒,“不要逃避了,你家裏可是隻有你一個人,我不相信一歲都不到的嬰兒會拿刀。夙砂,你現在住在我這裏,至少我應該瞭解你究竟出了什麼事。”她眼神清正地看着江夙砂,一個字一個字地説,“我家裏絕對不容許你拿着刀到處亂劃,如果你做出了那種事,我會立刻報警的。”

    江夙砂的眼神變得極度吃驚,他愣了足足有兩分鐘,“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顏染白一剎那隻覺得匪夷所思到了極點,驚詫莫名地看着他,“你不記得孩子是怎麼來的,也不記得家裏為什麼會變成那樣?那麼之前呢?今天早上、昨天早上、前天早上你在做什麼?”

    “工作。”江夙砂立刻反應,“我去了錄音棚,前天參加了一個電視座談,那是我的第一個電視座談。”

    不錯,江夙砂在聲優界名氣很大,但很少接受採訪,更幾乎不在媒體上露面,否則以他如此出色的長相,不僅是聲優界,連演藝界都會關注他了。

    顏染白追問:“參加電視座談以後呢?”

    “我開車回家……”江夙砂慢慢回憶,“一直在開車……”

    “那車在哪裏?”顏染白繼續追問。

    “車?”江夙砂怔了一怔,“我……我不知道……”

    “開車以後呢?”

    “我開車,然後遇到了一個朋友。”江夙砂怔怔地説,“後來我就不記得了。”

    “你想清楚,到底是哪個朋友?”顏染白幾乎要搖晃他了,這是關鍵的一點,只要他突破了,一切事情就都清楚了。他遇到朋友之後肯定是受了什麼巨大的刺激,才變成了這個樣子。車子也不見了,還多了個孩子,只要問他的那個“朋友”一定能清楚。

    “我……我……”江夙砂有些害怕地看着她,不安地握着茶杯,那雙無助到了極點的眼神,讓顏染白幾乎都有犯罪感了。她慢慢舒了日氣,再逼下去他大概就要被她嚇壞了,他是個像琉璃水晶一樣輕輕一磕就會碎成一地的娃娃,什麼都承擔不起,“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好好睡一覺吧。”她嘆氣,指指裏面的洗手間,“先去洗個澡,我來做點東西吃,別太緊張。”

    “嗨!”他低聲回答,乖巧得像只貓兒。

    過了半個小時,顏染白煮了兩碗泡麪出來,打開廚房門的時候江夙砂已經洗完澡出來,正給那個嬰兒餵奶。他的容貌纖細美麗得猶如琉璃,抱着孩子站在窗前,一邊給孩子餵奶,一邊微微有些迷惘地看着窗外,全身上下流露着一股温柔的母性,還有一份怯生生的孤獨。

    顏染白嘆了口氣,真是讓人無法丟下他不管的人,奇怪他以前一個人是怎麼過的。“吃飯了。”

    “啊——”江夙砂如夢初醒般地回頭,輕微有些不安地解釋:“他……他餓了。”

    “我知道。”顏染白展頗一笑,“是我不懂得照顧孩子,你比我還細心。”

    “嗯……”江夙砂似乎想説什麼,終是沒有説出口,安靜地坐下吃麪,連好吃不好吃都不説,只是乖巧地吃麪。

    傀儡娃娃!顏染白苦笑,要人家拉一下線才做一個動作,不詢問的話就沒有反應,“看不看電視?”她試探地問,也許做聲優的是不屑看電視的吧?電視裏太多配音的聲優都是常見的同行,可能看起來會沒有美感。

    “嗨。”江夙砂的筷子停了一下,輕聲回答。

    “你平時看什麼電視?”顏染白打開電視機,一台一台地搜尋節目,八點鐘正是電視黃金時段,每台都在演着如火如茶的愛情故事。

    “我不看電視。”江夙砂輕聲説。

    “我平時也不看,我喜歡看書。”顏染白微笑,“看電視總覺得沒有幻想的餘地,不如書本或者廣播劇有想象的空間。”

    “嗨……嗯。”江夙砂輕輕應了一聲,有點漫不經心。

    “墜落如畫——生死懸崖,贖罪而生的十字架。多少年!擦肩回家,面對同一個衣架……墜落如畫、生死懸崖,閃爍淚光的十字架。他和她,血中紗,交疊在彼此的屍體下啊——”突然電視裏傳來熟悉的歌曲,顏染白微微一呆,把節目選定,仔細一看,是音樂娛樂台的八點強檔的一個藝人採訪節目,採訪的正是江夙砂。

    微微拂下臉頰下緣的柔順的髮絲,容貌纖細漂亮,整齊的西服,電視上的人赫然是江夙砂,可是電視上的江夙砂和她身邊這一個完全不同,第三次完全不同的感覺。江夙砂——這個她自從遇上了就變幻莫測的人……

    怯弱纖細的人、搖滾風格的房屋,還有他這電視上的形象,他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身邊這個精緻纖細的琉璃娃娃當真就是真正的江夙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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