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言情小説 > 《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1》在線閲讀 > 32.水煮麪,是你疼我的一種方式

32.水煮麪,是你疼我的一種方式

    那天夜裏,我沒有睡,滿腦子都是小九的眼睛,那麼迷茫,涔涔着淚光。很久以來,對小九,從牴觸到接受,從接受到喜歡。她是那樣無賴的活着,沒心沒肺的笑啊,哭啊,飆車啊,滿口髒話啊。其實,我很想告訴小九,你這個樣子,你媽見了會難過的?可是小九告訴過我,她沒有母親,她六歲時,媽媽就死了。説這話的時候,小九叼着煙,煙霧繚繞着她白皙的皮膚,上面泛着幾粒小雀斑,精緻而可愛。

    小九翻了一個身,她説,姜生,你睡了沒?

    我説,沒。我説,小九,我想起你白天説的話,心裏就堵得慌,就睡不着。小九,你別走好嗎?

    小九説,姜生,你是個傻丫頭,快睡覺吧,要不明天咱們就沒精力到魏家坪的草地上作威作福了。

    早晨醒來的時候,涼生正在給父親洗臉,晶瑩的水珠在他細長的手指中閃着光,鑽石一樣。不知道他跟父親説什麼,父親咧着嘴不停的笑,臉上的皺紋刀刻一樣。

    我一邊看,一邊用涼生給我買的新牙刷刷牙,長了這麼大,還真沒用過這麼貴的牙刷。所以,我不停的刷啊刷啊刷,牙膏的藥香瀰漫在清晨的陽光中,嘴巴上堆着滿滿的泡沫,我沖涼生笑,感覺眉毛和眼睛都飛起來了一樣。

    涼生給父親擦乾臉,然後很小心的在他下巴上塗滿泡沫,小心翼翼的給他刮鬍子,他看了看我,説,姜生,你看你,把自己弄得跟只小貓似的。然後,停下手,看看父親,又看看我,笑,爸,你看你和姜生,一隻大花貓,一隻小花貓,真不愧是父女倆啊。

    父親偷偷的拿眼睛看看我,笨笨的笑,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

    這麼多年來,我幾乎不喊他,更不跟他搭腔。小時候,他在我心裏埋下了陌生和仇恨的種子,到現在,終是疏離。可是,為什麼此刻,我看着他,滿臉滄桑滿臉落寞的樣子,鼻子會酸。如果,如果當年,他也像寵溺涼生一樣寵溺我,哪怕是小時候多牽一次我的小手,多給我一個微笑,多給我一次温暖的懷抱,那麼現在,我也會像涼生一樣,溺在他身旁,像天下所有的膝下嬌憨的小女兒那樣,喊他爸爸,對他撒嬌,看歲月在他臉上刀刻一般的滄桑。那麼今天給他下巴塗上泡沫的是我,而拿着刀小心翼翼剃下他鬍鬚的也是我。

    可是,那時,他並沒過給我一個微笑,多給我一次擁抱。所以,我只能酸着鼻子刷牙,然後讓那些牙膏的泡沫被風吹散,如同我薄涼的童年一樣。我衝父親尷尬一笑,急忙的漱口,轉身回屋。

    我和小九躺在魏家坪的草地上,不遠處有一幫小孩在一起玩,他們就想剛從土裏鑽出來的似的,灰着小臉蛋,每個人身上都沾滿了泥巴和小樹葉。他們玩着我們曾經玩過的遊戲,單着腿跳,相互對撞,然後倒在一起,有咧嘴哭的,也有咧嘴笑的。

    我隨手拔了一隻苦菜花別在小九頭髮上。雲彩懶洋洋的從天空飄過,很久以前,我和涼生還有北小武他們,也像這幫孩子似的在這片草場上廝混。那時候,涼生取代了北小武成了魏家坪最斯文的小霸王。那時的他,有着最光潔白皙的皮膚,像個瓷娃娃一樣,在魏家坪的草場上飛跑,汗流浹背。

    我指着那些小孩對小九説,小九,我和涼生就是這麼長大的。還有北小武,他曾經是這個草場上的霸王,直到涼生來到這裏。

    小九就笑,她説,姜生,你知道嗎?看着這些小孩子,我彷彿看到了小時候的北小武,儘管我認識他沒有你久,但是,我真感覺自己是從他生命裏完整走過一般。

    小九這麼一説,我不僅相信了她以前説的話,她説她也差一點成了詩人。

    我説,是啊,看着這些孩子,我方佛還能聽到北小武他媽喊她吃飯時的情景呢。我和涼生就沒這麼幸福了。因為我們早已經回家煮飯去了。

    我第一次煮飯的時候踩着板凳,那一天,涼生去縣裏參加紅領巾競賽,沒有回來,所以我只好踩着小板凳往鍋裏添水煮飯,可是我卻踩偏了,一頭載到門上,頭上腫起一個好大的包,而且星星點點的滲着血。母親從地裏回來的時候嚇壞了,一直抱着我哭,給我用鍋灰塗抹傷口止血。可是我卻沒哭,只是扁着嘴,眼睛溜溜的望着門外。我在等涼生,他答應我的,要給我買麥芽糖回來吃。那時,我們管麥芽糖叫大麥芽子,拇指肚大小的糖粒,一毛錢十塊,如果和老闆熟悉的話,他會給你多加一塊。這種糖的香甜我一直記得,它從涼生的指端一直甜到我的舌尖。涼生每一次買五塊,一粒一粒的給我填到嘴裏,微笑着看我吃。他從來不吃,因為不捨得。吃完後,我意猶未盡,總會像只小貓一樣再去吮吸他手指上殘留的甜味。涼生就看着我,笑。

    那一天,涼生回來的時候,我掙脱了媽媽的懷抱,一直牽着他的衣角哭。直到涼生拿出大麥芽子我才止住了哭泣。涼生不停摩挲着我的頭髮,他説,姜生,你怎麼能這麼不小心,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從那天起,涼生再也沒讓我碰過鍋台。儘管他只會做麪條,於是,我就日復一日的吃麪條。

    這時,小九突然坐了起來,她説,姜生,快中午了,涼生不會有給我們做麪條吃吧!

    我點了點頭,説,小九,涼生就會做麪條。

    小九抓起一把野草往天上揚,她説,姜生啊姜生,來到你家,我還不如做一隻吃草的兔子呢!

    很久以前,涼生曾經問過我,他説,姜生,你是不是吃麪條吃膩了?我搖搖頭,説,沒啊,怎麼會呢?涼生説,哦,那就好,我就是怕你吃膩了。

    其實,涼生,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想我做飯,你一直記得那天我頭上的大包和我扯着你衣角哭時的眼淚。而你自己,又只會做麪條。所以,涼生,這麼多年來,水煮麪,是你疼我的一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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