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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節

    【16】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宴會中燈火通明,衣香鬢影,孟謹誠在夏良的陪同下,悄然走開,來到露台前,夜風徐徐來襲。只不過是一牆之隔,一羣人喧鬧,一個人寂寞。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了這首詞,想起了阮阮。

    這麼多年,自從他當上了上康集團的總裁,就一直在找尋阮阮,可是,卻一直沒有她的任何消息。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在那年的圓房之夜,自己為了成全她和侄兒孟古,悄悄地離開了桃花寨子,這個可憐的女孩,因為他的離開,吃盡了苦頭——很多人都在説,是阮阮為了跟孟古私奔,害死了孟謹誠。就這樣,流言越來越多,後來,她被發現懷孕了……這給她帶來了不可磨滅的災難……後來,有人説,她跟一個叫趙小熊的少年私奔了,也有人説,她躲起來了,卻難產死掉了……

    孟謹誠想到這裏,眼睛無比酸澀。

    七年了。

    阮阮。

    生死兩茫茫啊。

    現在的你,是幸福還是不幸福?有沒有人保護你、心疼你?還是,你真的如他們所説的那樣,已經不在這人世間了。

    孟謹誠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這時,他的助理,那個一直喜歡多言的夏良,忍不住插嘴道,少爺,你怎麼不進去和陳寂小姐聊聊天啊,誰都知道今天陳老爺子舉行這次慶生宴的目的……不過,少爺,你説,莊毅這次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啊,居然在陳寂小姐的慶生宴上,帶了一個那麼漂亮的女伴來。他應該也很想和陳老爺子結親的……

    孟謹誠笑笑,説,或許莊毅就是愛上了這個女人,藉此向陳老先生表明自己的態度吧。

    夏良撇撇嘴,説,我覺得莊毅不是那麼簡單的人。不過,少爺,那女孩真的是天仙一樣的人啊,你要是見了,也會動心的。

    動心?孟謹誠笑笑,除了曾經的阮阮,他還會為誰動心呢?

    夏良突然想起了什麼,説,少爺,奇怪的是,那女孩一直很悲傷地看着少爺您啊,那小眼神幽怨得都能將人的身體給瞧出內傷來。

    孟謹誠微微一怔,笑,説,莊毅不是説了嗎,五克拉的鑽戒丟了啊,是女人都會心疼得發狂的。

    夏良還想繼續説話,可是他剛説了兩個字,孟謹誠就搖搖頭,説,我有些累了,眼睛很疼,想休息一下。

    夏良只好閉嘴,轉臉卻見,一個風姿綽約的影子緩緩走到露台上來。

    許暖之所以跑到露台上來,是因為莊毅被陳子庚拉走了,要他和陳寂聊聊。

    陳子庚看了看許暖,問莊毅,這位小姐是誰府上的千金啊?

    莊毅笑笑,説,我表妹。

    陳子庚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

    目前,他中意的青年才俊只有盛世和風集團的莊毅和上康集團的孟謹誠,這兩個人,不僅家世相當,而且一表人才。

    莊毅的優點是出身名門,果敢大氣,缺點就是做事從不留餘地,而且你永遠也猜不透他想要什麼;而孟謹誠的優點就是宅心仁厚,處事泰然,缺點就是出身不佳,而且常會因為舊時眼疾而暫時失明。

    今天夜裏,一向自閉的孫女陳寂突然跟他開口問及莊毅,讓他似乎有些明白,大抵陳寂對莊毅有點興趣。

    不過,最終將陳氏家業交給誰,不是陳寂的興趣所能決定的,陳子庚還是打算衡量再三。所以,他很熱情地邀請莊毅去和陳寂坐坐,然後,打算自己單獨找孟謹誠聊一聊。

    就這樣,毫無準備的莊毅被陳子庚拉走,離開前,他深深地看了許暖一眼,頗有威脅的意味。

    許暖很悲傷地在人羣之中尋找着孟謹誠的影子,她也知道,今晚自己不能和他相認,否則,莊毅會對小蝶痛下殺手。想到這裏,她覺得無比悽苦。

    她孤單地站在會場中,在那些充滿了利益交換的談笑風生之中,她就像一隻孤雁,與整個場面格格不入。於是,她離開了會場,來到露台上。

    昏黃的燈光之下,當許暖看到那個湖藍色的影子時,呆住了。

    她沒想到,自己會在露台上,遇見同樣憎惡這種應酬的孟謹誠,他孤單地站在那裏,眸子裏滿是悲傷和茫然,似乎在想什麼事。

    許暖看着他,那麼悲傷地看着他,此時的他,距離自己不足十米,可是自己卻無法走到他面前,無法如曾經一樣,喊他一聲,謹誠小叔。

    她的眼淚落下來。

    一邊是她至親的孟謹誠,一邊是她至愛的小蝶,她不能也不想看到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可是,莊毅這個惡魔卻將她推向了這個兩難的境地,讓她選擇!

    當孟謹誠身邊的夏良看到淚流滿面的許暖的時候,有些詫異,連忙對孟謹誠説,少爺,莊毅的女伴也在露台上,哭得很傷心的樣子。哎喲,看樣子,這五克拉的鑽戒還真讓這個女人失魂落魄了啊……

    孟謹誠愣了愣,轉臉,望向許暖的方向。良久,他不知是出於好奇還是出於好意,在夏良的扶持下,緩緩地向許暖走去。

    許暖一看,立刻轉身,想要逃離。她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哭出聲音。

    可是,禮服的裙襬卻被露台上的防腐木板給鈎住,只聽一聲裂帛的聲音,她重重地摔了下去。

    幾乎是憑着本能,孟謹誠隨着裂帛的聲響辨認方向,迅速地上前,扶住了她。

    許暖驚魂初定,連忙從孟謹誠的懷裏掙扎出來,和他拉開了距離。她看着撕裂了的裙襬,無比悲傷,大抵這就是預示着她和孟謹誠之間,或者説是預示着她和那些曾經之間,永遠只能決裂不能彌合。

    許小姐?孟謹誠試探地呼喚着她的名字,這個神秘的女子,安靜得如同空氣。

    孟謹誠的一聲輕輕呼喚,讓原本想轉身離開的許暖愣愣地站在原地,她怔怔地望着走過來的孟謹誠,夜風吹起他的頭髮,露出了他飽滿的額頭,他的眼光裏充滿了探尋,還有隱約的温柔。

    許暖的眼淚流得更悲切了。

    她不能出聲,她不敢出聲,她怕她一出聲,孟謹誠會辨識出她的聲音,那麼就在今夜,她的小蝶必然會被自己的一時衝動送上斷頭台,此時此刻,她恨透了莊毅。

    夏良偷偷地低語,少爺,那姑娘的淚止不住啊,五克拉實在太要命了……

    孟謹誠從口袋裏掏出一方手帕,悄悄地遞向許暖的方向,説,夜風很大,流淚容易傷皮膚的。

    許暖愣愣地接過手帕,喉嚨如同被火鉗攪動一般痛苦。

    她轉身,想要離開,她怕自己一時剋制不住,就會抱着孟謹誠號啕大哭,哭泣這些年來,她的不幸福,她的不如意。

    孟謹誠低頭,微微一笑,説,聽説,許小姐丟了很重要的鑽石?

    許暖回頭,望着孟謹誠。

    那一夜,她和他,只隔着她開口説一句話的距離。但正是她開口説一句話的距離,卻隔開了一生那麼遠。

    孟謹誠笑了笑,試圖安慰她,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會對着她説出這樣的話,大概,今夜的他覺得有些孤單吧,他説,我也丟過很重要的東西,丟了七年了,我一直在找她,可是找不到。其實,丟了東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她在哪裏,好不好。許小姐,你的鑽石,莊毅一定會買給你,這世間上,還有可替代的;而我丟的東西,卻恐怕再也沒有人可替代了……所以,你還是不要傷心了。這世界上,永遠有比你還糟糕的人……

    謹誠,你果然會哄女孩子開心啊。莊毅是笑着走了過來,他從陳寂那裏離開後,就迅速地尋找許暖,後來會場的侍者告訴他,許小姐可能在露台上,於是,他心急火燎地趕了過來,正好撞見了孟謹誠在安慰許暖。

    許暖吃驚地看了看莊毅,眸子裏盛滿了惶恐,她生怕莊毅誤會她和孟謹誠説過話。

    莊毅衝她笑了笑,對於許暖,他還是瞭解的,她是不會不顧及許蝶的安危的,否則,這四年來,她不會如此認命地聽從於自己的安排。

    孟謹誠一聽莊毅的聲音,笑了笑,説,許小姐大概還在為丟了鑽石的事情難過。

    莊毅就笑笑,説,我會撫慰好佳人芳心的,就不勞孟兄費心了。説完,他脱下外套,披在許暖的肩膀上,故作心疼地埋怨,天冷,小心着涼。然後,他回頭衝孟謹誠笑笑,説,我們告辭了。

    孟謹誠點點頭。

    許暖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孟謹誠一眼。

    莊毅有些不悦,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聲音冰冷,他冷哼了一聲,説,幸虧他只是被你拋棄過的孟謹誠。倘若你見到的是你青梅竹馬的小戀人孟古的話,還指不定要怎麼死去活來呢!

    説完,他又瞥了許暖撕裂的裙襬一眼,臉色更加陰沉了,他冷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了許暖一眼,一副將許暖捉姦在牀的意味。他沒有什麼刻薄的言語,但是那鄙夷的神情比刻薄的言語更讓人心痛。

    許暖痛苦地看了莊毅一眼,他的面容異常冷冽。

    許暖被莊毅帶走後,孟謹誠突然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虛空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腦海裏又浮現出剛剛的那首詞——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時,有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在他身後,輕輕喊了他一聲,咦,小叔,你怎麼在這裏?我到處找都找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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