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他們説,一個女孩子,一定要學會藏匿自己的過去,才會有一個比較美好的將來。
第一次遇見楊桃,是在很多年前的一個春天。暮春時分,漫天飛絮,紛紛落落,綿綿揚揚,飛舞在空中,彷彿一場劫難,沒完沒了,永無終點。
那時的我,十四歲,隨母親從樸木搬到這座叫新安的小城;楊桃是我們新鄰居家的男孩,也是新安小城中,第一個同我説話的人。
他説:媽的!你找死啊!
至今,我都記得他説這話時的模樣,十六七歲的少年,直着脖子,愣着腦袋,額上青筋暴綻,雙隻眼一隻噴淚、一隻噴火,拎起地上那隻被我踩成肉泥的青蛙。
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幫母親搬行李時,根本沒有發現樓梯上楊桃的這隻寵物小弟;而且,這麼冷的天,青蛙不是都冬眠了嗎?
我蒼白着臉,戰戰兢兢的看着這個黑着臉衝我揮着青蛙屍體的少年,尚未開口道歉解釋,就被他一把推下了樓梯。前滾翻,後滾翻,側滾翻……等一系列完美的動作之後,我尚未進新家,就入了醫院。
這是我和楊桃人生的第一場相遇。
肯定有人會説,一個男孩,怎麼可以叫楊桃呢?即使是綽號,也太女氣了吧。
這有什麼呢?
一個男孩,可以哭天搶地的將一隻破青蛙稱呼作“青蛙王子”,而且在這隻青蛙駕鶴西去之後居然會哭得肝腸寸斷,就衝他這份矯情的膩味勁兒,他就是叫“水蜜桃”、“小蜜桃”都不過分的。
不過,不得不承認,楊桃很好看,好看的如同白雪下的新芽一般。用幹寶的話説:看楊桃那水靈靈的小模樣,誰都想咬一口。
幹寶這姑娘一向就這麼色狼兮兮。
她總是如此向陌生人介紹自己,我姓幹!幹就是乾的幹!發“幹”這個音的時候,她總是將嘴巴擴張到最大強度,唯恐自己的去聲發音不夠字正腔圓、攝人心魄。硬生生地將一張櫻桃小嘴變成了血盆大口,以至於整張小臉都扭曲。
每當這個時候,楊桃就會在一旁慢條斯理地使壞,説,哎呀,幹寶,嘴巴省點兒力,注意別撕壞了你的括約肌啊!
幹寶一向愛恨分明,眼裏難容半粒砂子,於是她就追着楊桃往死裏毆打,一邊毆打一邊罵,幹你媽的楊桃,你嘴巴上才長括約肌!你們全家嘴巴上長括約肌!你們全家全身都長括約肌!
由此看來,我們三人當中,幹寶是一隻純種小色狼,思想不純良,嘴巴也不純良;而楊桃這個動不動用“括約肌”説事的小男孩,肚子裏蔫壞,也不是什麼乖寶寶。如此一來,似乎唯一的好孩子,只有我了。
嗯。我。葉涵。
可是,如果我告訴你,十六歲那年,我就同新安城裏最有名的痞子馬路廝混在一起,並且懷過孕,墮過胎。你還會覺得我是一個好女孩麼?
這個時候,你一定會覺得,其實,幹寶挺純潔的,雖然嘴巴賤了一點兒,而楊桃也是一個乖寶寶。
很多人告訴過我,一個女孩,一定要學會遮掩自己過去的傷痕,才會有一個比較美好的將來。母親也這麼説。
可惜,我學不會。
邱澤説,學不會就對了!他還説,一個人的傷口,在身上,她可以遮掩;可如果一個人的傷口,在心上,那麼,這些傷痕會如同花朵一樣,盛開在她的目光裏,任誰都藏不住的。
邱澤的話總是這麼動聽。楊桃説,這是一個騙子所必需具備的基本條件。很多時候,騙子説起話來像一個哲人,而哲人們説起話來倒像顛三倒四的騙子。
很多年前,午夜的街頭,醉得不成樣子的幹寶,也曾如此説過。
她一邊揮舞着酒瓶一邊在街頭縱聲大笑,她竭力裝作媚眼如絲,眼淚卻不止的往下落,她指着我和邱澤的鼻子,大笑,回頭對楊桃説:楊桃,你快看啊,你看啊!一個平日裏説話説得那麼動聽,那麼情深意重的男人……我的男人啊,他居然是個騙子!一個整日裏清湯掛麪一樣滿臉天真的女孩……我的……好朋友,好朋友啊……她居然是個□!哈哈哈哈!
幹寶説“好朋友”這三個字的時候,聲音那麼抖,拼命的忍眼淚,可是忍住了眼淚,鼻涕卻流了下來。然後,她就拽着楊桃拼命的笑,手裏的酒瓶衝着我的腦袋不停的晃,可最後,她卻狠狠的將酒瓶摔向邱澤的臉,牙齒幾乎咬碎,她説,葉涵!邱澤!我幹寶□們祖宗十八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