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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該隱的荊棘

    眼前是一片黑色的草地,草的尖梢都帶着晶瑩的露水,映着明亮的月色,閃爍着明月的光輝,映得那草越發漆黑。

    黑色的草,魔界?藏血手裏還拿着起火的皇家咖啡,咖啡杯口起着藍色的火焰,咖啡中的白蘭地在燃燒,照出了一片空間。

    不遠的地方有一塊巨大的石碑,藏血舉起咖啡的火焰照了過去,那裏有一個人伏在石碑前面,不知道在做什麼。

    “叮叮”的聲響,這不知是哪種妖魔的東西,拿着工具在敲擊那塊石碑。

    “誰?”敲石碑的東西轉過身來,看到了火焰的光,可能太刺眼了,它一下子遮住眼睛,“這裏是長髮兔的領地,你是什麼東西?”

    霧的聲音?她怎麼會在這裏?藏血慢慢地放下咖啡杯,她……很維護瑪瑪。

    是應該的吧,瑪瑪為了她付出了那麼多。

    心裏有些東西在動,壓迫着他的呼吸。他一貫是個很強的人,不喜歡認輸,但是和瑪瑪相比,無論如何他都是輸的那一方,輸得連霧都不得不微笑着要求對方保護。再那樣笑下去會很辛苦的,瑪瑪當真是一個痛苦的詞。藏血舒了口氣,臉上現出了笑意。

    霧的聲音變得哀怨,“是瑪瑪大人嗎?你別怪卡露椰,是我自己好奇心太重,想來看着是不是真的有‘該隱的荊棘’……”她説了一半,突然聽見人笑,而且那人還笑得很愉快,正是那個拿着火焰,站得筆直的人——藏血?

    “見風使舵的小妖女。”藏血的笑臉在火焰背後出現,他走了過來,蹲了下來,單膝跪地,“你在這裏做什麼?”

    “瑪瑪沒有讓你回去嗎?”霧陡然緊張了起來,“他居然讓你留在這個鬼地方。”

    “他沒騙你,彆着急。”藏血把燃燒的咖啡杯放在地上,輕輕托起她的臉,握了握她的手,“我回去了,但是又回來了。”

    他幹什麼握住她的手不放?霧突然有些緊張,“你回來幹什麼?”她咬着嘴唇説。

    “別動,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藏血柔聲説。

    “你這麼温柔幹什麼?”霧驟然紅了臉,“我留在這裏很好,瑪瑪對我很好,雖然外面妖魔兵打得激烈,但是我一個也沒看見,沒有被嚇到,也沒有被餓到,當然更不會給人欺負。”

    “你説的這麼詳細幹什麼?”藏血放開她的手,“我又不是在問你。”

    “你……”霧瞪了他一眼,火焰下看得出藏血眼裏有迴避的神情,不知道為什麼心裏一軟,反駁爭辯的話沒説,説出口的是,“我……以為你會擔心。”

    藏血凝視着她微紅的臉,“我如果不但心,你會失望嗎?”

    霧緊緊地皺起眉頭,握起拳頭,“你……”她換了一口氣,嫣然一笑,“你這樣説,我會以為你要追求我呢,別追求我。”

    “因為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藏血一笑,接下去,“開玩笑的,別當真。”

    霧轉過身指着那塊大石碑,“這裏是月輪天,你為什麼在這裏?我差點以為一輩子見不到你了。”

    “我是被司狐送來的。”藏血推推眼鏡,眼鏡上一片晶光。

    “我是偷着來的,瑪瑪不許人到這裏來,今天他休眠,我才能偷偷到這裏來。”霧指着石碑底下,“這下面一定有文章,聲音是空的。”

    “我來瞧瞧,聽診我最在行。”藏血開玩笑,拿過霧手上的一把小錘子,在地上輕輕地敲。

    他趴在地上,全心全意地聽着石碑下面的情況,霧蹲在他身邊。

    “霧,你也是為荊棘來的?”藏血邊聽邊問。

    “嗯,你呢?”霧微笑。

    “我也算吧。”藏血敲了一下,凝神地聽,把錘子移向另一個地方。

    “你也想許願?”霧幫他撥開地上的沙石,兩個人像趴在石碑前的小狗。

    “嗯。”藏血的注意力集中在石碑下的一個地方,漫不經心地問:“你的願望是什麼?”

    霧用手指在地上劃了個圈,慢慢地説:“希望魔界不要打仗,瑪瑪為了他的族羣,失去了變化成精靈的機會,如果可以的話,”她輕輕地笑了笑,“我希望他能夠變成精靈。”因為,我欠瑪瑪很多情、很多情,卻沒有機會能還給他。

    為了瑪瑪嗎?藏血手中的錘子停在了一個位置,瑪瑪一直都喜歡她,他甚至喜歡被霧騙,明知她總是在欺騙他,還是對她容忍。她説相信能夠找到比川穹更好的人,瑪瑪……算是一個嗎?

    “你的心願是什麼?”霧反問。

    藏血想了想,斯文地笑笑,“人家説,心願説出來就不靈了。”他在石碑下一個部位一敲,“叮”的一聲,石碑上月輪天的刻字流過光線,隨即空中裂開了一個缺口,裏面射出了幽亮的光芒,如月光一般清涼舒適。

    “這就是所謂‘月輪天’了吧?”藏血眯起眼睛,看着空中的缺口,“也不是很難打開,為什麼這麼多年,居然只有一個人打開過?”他拉起趴在地上的霧,“走吧。”

    “居然曾經有人進來過這裏?”霧和藏血一起跨過缺口,眼前是一塊純圓的山頂,分裂的巨巖在腳下,圓形的平面山頭,就是渾圓的月亮,離得很近很近。山頂的中間,是一個石質的平台,台上一束荊棘,在月光下映出一束長長的影子。

    那荊棘的模樣,和司狐手臂上的烙痕一模一樣,那就是所謂該隱的懲罰嗎?藏血一步一步向荊棘走去,霧猛然拉住他,“等一等!”

    怎麼?她難道不想為瑪瑪……

    藏血頓了一下,腳步沒停依然往荊棘走去。

    “我有話和你説。”霧拉住他,閉眼説。

    她説話的語氣很堅定,像有什麼事一定要説。藏血心頭猛地一震,不想聽,他不想聽。

    眼見他轉過頭去,霧閉眼説:“不要走,人家都説,靠近荊棘會發生不幸的事。”

    只是要説這個嗎?藏血笑了,“怕不幸的話,你也不會來了。為了瑪瑪,你能放棄嗎?”

    “不能放棄。”霧低聲説,而後她抬起頭來,“因為我對不起他。”

    什麼?藏血跳動的心還沒有反應過來,霧接下去説:“因為我對不起他,他為了我做了他不喜歡做得很多事,但是我沒辦法喜歡上他。”她攥緊藏血的手,“所以應該我去,你留下。”

    “你在説什麼?”藏血有些怒了,“你去?我留下?你當我是什麼?事到如今你……”

    “去的話也許會死的。”霧突然大叫一聲,“日之,你是善良的人,你體貼、你温柔,你比誰都對人好。可是懂得你好的人那麼少,連名檀都不懂你,你那麼愛他,可是連他都不要你。”她猛然抓住藏血,“如果你就這樣死掉了,遇到什麼不幸,我怎麼能甘心?你不覺得你一輩子都不值得嗎?這樣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呢?”

    什麼?藏血看着她憤怒的樣子,她攥拳怒目,像説着什麼對她來説非常重要的事,他温文爾雅地微笑了,“你想到哪裏去了?名檀是名檀,他的事我從來不管,到現在也更加不需要我管。”

    “你就是這樣,這樣會讓愛你的人覺得你不重視他,你為什麼從來不留人?難道你在意的人離開還是留下,你真的毫不在乎嗎?就像那一天如果你要我和你一起走……”霧説到激動,突然愣住了。

    垂下頭來,讓陰影遮住眼睛,要繼續説下去嗎?霧緊緊地握住拳頭,閉嘴。過了一會兒她才説:“你從來不留人,他們對你來説全都不重要,你能不能……能不能考慮一下覺得你好重要的人的心情?即使你不會留人,至少也不要在她面前死。”她憤然轉過頭,像是覺得説了這些讓她憤憤不平。

    藏血的微笑依然優雅,微略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他居然不回答。

    他居然不回答。霧恨恨地瞪着他,“所以我去,你留下!”

    她大步向荊棘走去,藏血一把抓住她的手。

    “幹什麼?”妖魅的小女生惡狠狠地説。

    “無論有什麼理由,有風度的紳士總是不會讓女孩子去冒險的。”藏血拉過她,走了兩步,距離荊棘已經觸手可及,他的背影在霧眼中,辮梢輕輕地搖晃,他怎能如此平靜、漠不在乎?她已經——已經幾乎把自己的心裏話説出口了,他卻還是這樣。

    “我為了瑪瑪,你這麼冒險又是為了什麼?”霧狠狠地瞪着他。

    “為了資格啊。”藏血斯文地微笑,“為了公平的資格。”作為情敵的資格,可以保護她的資格。

    霧挫敗地看着他,“你從來不和人説真心話嗎?”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藏血聳聳肩。

    “混蛋日之!”霧怒目而視。

    “真的,我從不騙人。”藏血優雅地微笑,“你要走,我絕不留你,但如果你要來,我冒着大雨也會去接你。”

    這就是真正的藏血嗎?霧突然笑了一下,“如果你真的這麼無情,為什麼你要這麼介意不能保護我這件事呢?”她一語驚人,炯炯的眼神盯着藏血,“日之,我説得對不對?”

    藏血震動,她那種看穿人心的本事又來了。“我沒有。”他回答了最蠢的一句話。

    “你介意瑪瑪的存在,你在乎你沒有能夠與妖魔抗衡的力量!”霧大聲説。

    “不能保護自己女伴的男人不能算男人。”藏血輕聲説,“不算男人的人自然沒有開口説愛的資格,霧,我説得對不對?”

    “日之……”霧凝望着他的眼神變得深邃,輕輕走近了一步,握住了他另一隻手,“你可以認真聽我説話嗎?”

    “我一直都不認真嗎?”藏血輕笑。

    抬頭凝視着這個男人,一直都不認真,是的。這個男人,自從一開始遇見的時候就不認真,不認真地説話,不認真卻故作温柔地微笑,他的心在哪裏?或者偶然會感受到他的踟躕,但大多數時間她無法接近他的真實心情。能接近的只有那些紳士的温柔和無緣無故的體貼吧。日之他是體貼的人,所以即使得到了體貼也不能證明有什麼東西存在。呆呆地看着他斯文微笑的跟眸,那透明眼鏡下的眼睛裏,究竟有多少情緒是真實的?多少情緒是虛幻的?

    “日之。”霧低下頭,她的衣袂在風裏飄,涼風吹得她灼熱的肌膚微涼,心也微涼,“你是喜歡我的吧?”她低聲説。

    藏血搭在鏡框上的手指微微停了一下,似頓住了,“你知道?”他的語氣也似在風裏會飄。

    “我知道。”霧突然有想哭的衝動,長長吸了一口氣,“從那天説你愛上了別人的時候就知道。”

    “是,我愛上的人是你。”藏血微微一笑,“那又如何呢?”

    “什麼叫做‘那又如何呢’呢?”霧低聲説,“日之,你是喜歡我的,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為什麼呢?”她緩緩抬起頭來看着藏血,抬頭時刻她的眼神肌膚聖潔得如有光,“為什麼呢?你愛上我,不對我説,卻總是逃避?”

    “逃避?”藏血笑了一下,“也許因為愛上你是件不情願的事,所以——”他沒把“所以”之後的話繼續,聽語氣那“所以”就在“所以”之後便已經乾淨利落的結束。

    “愛上我讓你為難?”霧自嘲,“也對,我不是個好女孩子。我當然也遠遠不如名檀。”

    “你讓我不設防,我愛得沒有戒備也沒有警醒,那樣對我來説太危險。”藏血側過頭去,鏡片在月光下閃閃發光,“我不習慣這樣的感情,我也不習慣做弱者。”頓了一頓,他輕飄飄地説:“對不起。”

    “弱者?”霧驟然大聲問,“什麼弱者?”

    “瑪瑪。”藏血淡淡的兩個字封住了她的嘴,“你敢説,他在你心裏什麼也不是?至少你還欠他成千上萬的情,你害他、你騙他、你利用他,不要説你當真和臉上扮的一樣毫不在乎,你嘗試過去愛他的,只是你做不到。”他的目光緩緩移到荊棘上,“他其實是很重要的人。”

    霧呆呆地連退兩步,“即使他是很重要的人又怎麼樣呢?”

    “我不習慣連情人都需要委託別人保護。”藏血轉頭,話説到這分上已經無須再解釋,藏血的心情昭然若揭。

    “大……大傻瓜!”霧搶到他面前攔住他的去路不讓他接觸荊棘,呆呆地看着他。驕傲的男人啊,不習慣認輸,不習慣做弱者,卻不得不屈服在瑪瑪不可比較的魔法之下,他原可以撒手不管道遙的去做他人間的強者,為什麼要冒險來到魔界?為什麼要問呢?其實原本一切都無需要問,一切早巳清楚,藏血在乎的是他無法容忍瑪瑪對她的重要,無法容忍他自己保護不了她。“日之日之,是你男人的尊嚴,是不是?”她上前一步抱住他,那一陣灼熱突然襲上他的胸口,只聽她説:“如果我只會責怪你不該介意,那麼你不會為了我站在這裏。雖然我不能理解,但是男人都是有領域感的吧,沒有相應的自尊和自負就不可以平等,當然就更不可以競爭。”她凝視着藏血的眼睛,“是因為這樣,所以即使愛我也選擇不要我?”

    月光下的男人輕輕撫摸了她的頭髮,她感覺到他的髮梢輕輕地飄,飄到了她的手臂邊,是輕微浮動碰撞的感覺。

    等侯許久,他卻沒有回答。

    “日之?”霧抬頭。藏血卻只是那樣斯文地微笑,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睛,“如果你堅持不放手的話,這個荊棘就我們兩個一起來拿,你滿意了吧?”

    “哦……嗯。”霧黯然,他還是逃開了,這個花瓣般的男人,是真是假,是虛是幻,他的心總是不給人知道,即使錘子砸到了門口,他也依然側過頭去然後説今天天氣不錯。混蛋!她狠狠地握了拳,藏血卻已經一手拿起了那束荊棘。

    “呼”的一聲,一簇火焰突然自荊棘上燃起一瞬間綿延了兩個人,霧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感受到灼熱,只覺藏血身上什麼東西閃爍了一下,一陣清涼如水蔓延,身上的火剎那熄滅,“嗒”的一聲,一個東西掉在地上。

    水晶花瓣?霧此刻卻對這個東西觸目驚心。耳聽藏血輕輕地“嘿”了一聲。

    到這個地步仍然擺脱不了瑪瑪的庇護嗎?難道他每走-步都必須在那隻兔子的陰影下,無論是站在這個地方,在這裏呼吸,或者是擁抱這個女子,都擺脱不了那個冷冷的影子嗎?藏血拾起那個水晶花瓣,看着它在掌心化為清水順指縫而下,最終掉進地表的塵土中消失不見。它不見了,但是那陰影依然在的,他保護不了這個女子,要仰賴那個情敵才能夠一次一次地化險為夷,他會放棄的。他會為了這個放棄這個女子,日之藏血,從不喜歡勉強。

    抬起頭來,“你看。”藏血凝視着遙遠的天空,那些荊棘消散的黑煙點點聚集的人影,“那是什麼?”

    霧抬頭,空中的人形已經侵到了兩個人面前,多餘的黑煙散去,一個渾身包裹在黑衣裏的男人,從頭到腳都看不見。“該隱?”霧問。

    黑衣人發出了一聲詭異的笑聲,笑聲像在空中波動的碎琉璃,-層一層流蕩開去。

    這個聲音是——藏血眉頭大皺,”司狐?”

    “刷”的一聲,黑衣人揭開寬大的黑衣,裏面的人妖異如舊,怎麼不是司狐!詭笑裏露出尖鋭的透明的牙齒,每每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那兩顆透明的牙尖裏綻放。

    “司狐?”霧詫異地看着這個其妖如鬼的黑衣男子,“這不是該隱的荊棘嗎?該隱在哪裏?”

    司狐從空中緩緩地降下,伸出手,抓住了藏血手裏的荊棘的另一端。霧清楚地看到他有着長長的尖鋭透明的指甲,怎麼看也不像人,只聽他説:“夜之末,日之交,該隱安眠的時間。藏血,你的運氣很好,不過……”他手上驟然用力,“啪”的一聲奪走藏血的荊棘,“荊棘給我。”

    藏血反應敏捷,荊棘出手之後再一次一把抓住了它,和司狐各執荊棘的兩端,“司狐,你不是已經得到過荊棘,為什麼……”我不再想得到它能夠得到可以獲得這個女子的能力,我選擇放棄,但是荊棘上有瑪瑪的希望,他不能放手。

    司狐眼瞳深處閃爍着血色,尖鋭的指甲也閃爍着血色,他詭譎地笑,“是我讓你走進魔界,你以為月輪天是為誰而開?我讓你看見了你想見的人,你不應該放手嗎?”

    藏血一震,“你……”司狐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奪取荊棘才送他到這裏來的?

    霧一個字一個字地説:“你是為了這束荊棘?”

    司狐大笑了起來,露出他纖長的犬齒,“該隱在日夜之交安眠,否則他不會饒了你們,拿走荊棘的人將受懲罰,你們承擔得起那個懲罰嗎?善良的亡靈們,做事全然為了別人。”他的手指慢慢收緊,“該隱的荊棘,獻祭給邪惡的靈魂,如果你們帶着自私狂妄的願望,荊棘將用地獄之火,焚淨你們的靈魂。可惜我很清楚。”他一寸一寸地從藏血手中將荊棘拔去,“藏血,你是個安全的人。”他説了句令人迷惑的話,拿走了荊棘,潛入黑暗中,潛入之前,看了霧一眼,詭笑,“地獄之火燒不盡潔淨的靈魂。”

    藏血和霧宛若僵石一般,看着司狐帶着荊棘離開,過了良久,霧牽動了一下嘴角,“日之。”

    藏血反手握住她的手,“別怕。”

    “他就是司狐?他不能接觸荊棘地獄之火的威力,所以才騙了你來拿。”霧咬牙切齒,“他才是最想得到荊棘,最想成為魔王的一個。”

    藏血輕輕牽動一下嘴角,“他只是利用了我們而已。”頓了一頓,他接下去説,“他從來沒説他是個好人。”

    “被利用得乾淨利落這麼徹底啊。”霧笑得有些苦,畢竟她很少嚐到被徹底利用的滋味,“唉,瑪瑪、瑪瑪……”她低下了頭沒説下去,瑪瑪的希望就此破滅,他再也不能變化成精靈,也許都是她的錯,她居然不曾為瑪瑪的修行拼命過。

    “霧,以後別再欺騙他。”藏血的手落在她頭上,“你還不起。”

    他的聲音嚴肅了起來,是説着一件正經的事而不是開玩笑。

    霧從沒有這樣的柔順,低下頭,“我知道,我騙不起他。”我什麼也給不了他,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你,你不肯要我,我也再愛不上別人。”

    他的情人總是帶着悲哀或者怨恨離開,這一次這個小女孩還沒有真正與他相愛,就要落得怨恨離開,他當真是越來越不適合戀愛了啊!藏血嘆了口氣,“走吧,這裏真是個不吉利的地方。”——

    ***——

    黑暗中,黑色的司狐帶着乾枯的荊棘掠過黑暗,所過之處,魔界眾魂驚動,呼嘯之聲四起。

    “魔王——降生了——”骷髏王震動。

    “魔王降生!”卡露椰驚醒,趴在桌子上發抖。

    “魔王……”各色精靈異獸驚跳,沼澤裏的枯骨殭屍緩緩蠕動,“魔王降世……”

    月之中,天之頂,安眠的人慢慢睜開眼睛。

    但是魔界眾魂,都只是看到一個黑衣迅捷遠去的人影,深湛的漆黑中閃爍着血紅,陡然他回頭一笑,牙齒叼住了那束荊棘,形狀妖異邪魅之極。“咯啦”一聲,司狐的牙齒陷入荊棘的枝幹之中,隨即掉頭而去,無影無蹤。

    眾魂都是一震,相互睜大了眼睛,“魔王離開了魔界。”

    怎麼可能?魔界的新魔王,居然離開了魔界?這自魔界誕生以來,還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拿到了荊棘可以在魔界呼風喚雨,他就這樣叼着荊棘走了?

    “停靈士……”整個魔界都聽到了該隱的聲音,低沉得像撕裂野獸、般殘酷的聲音,“司狐——”

    卡露椰毛骨悚然,趴在桌子上不停地發抖,“該隱大人生氣了。”

    “卡露椰。”桌子邊緩緩走過一個人,是瑪瑪,“別怕。”

    “瑪瑪大人……”卡露椰快要哭出來了,“月輪天破了,魔王降生,該隱大人生氣了。好恐怖、好恐怖……”

    瑪瑪從卡露椰的後頸把它抓了起來,放在懷裏摸了摸它柔順的長毛,“該隱大人生氣了,但是,我們的戰爭結束了。卡露椰,你該高興才是。”荊棘消失了,骷髏靈與長髮兔戰爭的原因消失了,對於長髮兔來説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瑪瑪大人……”卡露椰抬起它的小頭,瑪瑪冷酷的眼睛閃爍着-些異樣的情緒,沒有注意卡露椰的注視。

    其實瑪瑪大人也很温柔,霧姐姐,也許長頭髮的人都很漂亮,但是像瑪瑪大人這麼温柔的兔子,其實已經很少很少了。卡露椰這樣想,在瑪瑪身上翻了個身,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閉上眼睛準備開始睡覺。

    為什麼霧姐姐沒有跟瑪瑪大人一起回來呢?她不是每次都會跟瑪瑪大人回來的嗎?她找到了長辮子哥哥,那個哥哥,很……卡露椰沒想完,就呼呼地睡着了——

    ***——

    “該隱的聲音,司狐成了新的魔王,惹惱了該隱。”藏血和霧也聽到了震動魔界的聲音。

    霧抬起手臂枕在腦後,做了個愜意的姿勢,不讓藏血看出她心情的黯淡,“他帶走荊棘,該隱不會善罷甘休。”

    藏血對天甩了甩長髮,搖了搖頭,“他這回慘了。”

    “這種聲音,我覺得該隱的人比一座山還大,”霧比劃着,“如果司狐不引走所謂‘該隱的懲罰’,我想我們可能被該隱一根手指就壓死了。”

    “是嗎?”藏血優雅地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這種魔界妖魔之間的事,只有妖魔自己才清楚。”他一攬霧的腰,“司狐不是救世主,他只做他想做的事。”

    “看來你不怎麼感激嘛。”霧嫣然一笑,“拿不到荊棘,至少長髮兔和骷髏靈的戰爭結束,也是一件好事。走吧。”

    “去哪裏?”藏血笑。

    “我明明記得你是從那裏……”霧一指月輪天的入口,剛想説“從那裏出來的”,卻驟然發現,在月輪天的入口,一個人似乎被鞦韆引着一般,坐在半空中,他的身下沒有秋千,但他就像被無形的鞦韆吊着一樣,靜靜地坐在那裏。“日之。”霧被嚇了一跳,藏血一把把她摟入懷裏,“別怕,我在這裏。”

    吊在月輪天入口的,是一個白衣人。

    長長的衣襬在空中飄蕩,那個人低着頭,雙手抱着單膝,寂靜無聲地坐在那裏,他的膝蓋,大約到藏血的鼻子那麼高。

    此時此刻,空氣中陡然瀰漫着一種憂傷的氣氛,像一個原本硝煙散盡的戰場,來了一個憂愁的唱詩人,彈着豎琴唱着一首悲傷的歌。

    日之在我身邊。霧陡然有了天大的勇氣,“你是誰?”

    藏血卻緩緩地推起眼鏡,這個人有着比司狐更廣闊更遙遠的氣質,坐在那裏,像他就是天與地的連接體。“你是誰?”

    白衣人沒有抬頭,連動都沒有動過一下。

    藏血擁着霧,慢慢地從這個白衣人身邊走了過去,他依然一動也沒有動過一下,像個石像,直到藏血和霧走遠了,他還坐在那裏,如被天網與地網網住的一隻蝴蝶。

    “他是誰?”霧莫名其妙地問,悄聲,“他坐在那裏幹什麼?”

    “他是個怪怪的妖魔。”藏血回答。

    霧差點被他一口氣嗆到,“咳咳,你就不能説些新鮮的?不要回答了和役回答一樣。”

    藏血聳聳肩,“我覺得説不知道似乎很無能,哇——”他腳下的地面突然裂開,藏血警覺地前跨一步,他是學校裏的運動健將,反應迅速。但是隻是這一剎那,地面的裂痕裂開得異常迅速,一下子把藏血和霧分在了深不見底的裂縫兩邊。

    “霧——”藏血跳了一步,回過身來,臉色大變。這是什麼東西?

    “日之——”霧的聲音從裂縫的另一邊傳來,已經因為遙遠而模糊,她説:“小心不要掉下去了,小心啊,不要看着我,不要看着我,你快要掉下去了。”

    “霧——別叫了別叫了,你抓緊旁邊的土,你自己才不要掉下去,笨蛋!”

    “瘋子!你自己才要掉下去了,快看你腳下,你如果掉下去掉成殘廢,我立刻不要你了。”霧在另一邊拼命地叫,裂縫在剎那間又擴大,她的身影變得遙遠,連聲音也聽不清了。

    藏血從裂縫旁邊退開幾步,裂縫底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有深紅的光影在閃爍,一陣一陣地閃爍,好像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她如果掉進這鬼地方,不知道要受什麼折磨。藏血從簌簌掉土的邊緣離開一小步,急促地呼吸,腦子裏瘋狂地旋轉,魔界很少有這樣驚人的變動,妖魔各管各的領域,除非是魔王,魔中之魔,否則不可能有這樣的威力。陡然想起,“該隱!你給我出來。”藏血抬起頭對着天空大叫:“是你!”

    “愚蠢的人類。”空中轟然的聲音,落下地來像驚雷,“走入魔界就是違反規則,盜竊荊棘,更是不可原諒的罪行。”

    “是的,盜竊荊棘,是不合規則的行為。”藏血十指交叉把一頭散發編織成辮子,沒有束髮的繩子,直接把辮梢塞進口袋,他的長外套在風裏飄,“我不會用荊棘最終不是我盜走的作辯解,是的,我想盜竊荊棘,我不否認。”

    “你認罪?”該隱的聲音震天響。

    “認罪。”藏血哈哈一笑。

    “為什麼要盜竊荊棘?”該隱問。

    藏血不答,過了好久才淡淡地説:“出於私人的理由。”出於私人的理由,就是他不回答。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又説:“日之藏血不是聰明絕頂的人物,但是仍然知道,這荊棘是魔界的禍根。有荊棘在一天,魔界就不安寧一天,如果我能盜走荊棘實現願望,並且消除魔界的禍根,何樂而不為?”

    該隱似乎笑了,低笑,“看來按照你的話,我應該感激停靈士司狐帶走我魔界的禍根?”

    “是的。”藏血坦然回答。

    “他是個遊離在妖魔與人之間的怪物,他得到了荊棘,也許會鑄造出創世紀以來最可怕的妖魔,你明白嗎?”該隱森然説,“他本拿不到荊棘,但是他利用你的手,消除了荊棘上的地獄之火,日之藏血、霧-梅耶,你們是司狐的幫兇。”

    “那麼,你把我和霧一起消滅就是了。”藏血平靜地回答。

    “嘿嘿,”該隱冷笑,“你不求她獨活?”

    “我求不求是沒有用的。她能不能獨活,第一,要她願意獨活;第二,要你放她獨活。對不對?”藏血這樣回答,也許是和真秀一起久了,頗有侃侃而談言行自若的鎮定。

    “她是你的情人吧?你這樣,情人們會覺得你很無情,”該隱居然這樣詭異地冷笑,“你居然不要求她逃生,難道,你不希望她活下來?”

    “我只是希望她快樂,不傷心。”藏血微笑,“人都是要死的,活下來,並不一定是最快樂的事。”

    “那你就是希望她和你一起死。”該隱冷笑,“自私的人類。”

    “不,我只希望她快樂,不傷心。”藏血仍然那樣微笑,“如果她選擇離開我,我會直接放手讓她走。”

    霧在裂縫的另一邊聽着,苦澀的微笑逐漸擴大,無情的情人啊。“我不要和你一起死!”她喃喃自語。

    該隱轟然笑,“日之藏血,你的小丫頭不願和你一起死。”

    藏血露出嘲諷的微笑,“願意和我一起死的才是傻瓜,只是你會放過她?”他突然指指那個巨大的裂縫,“你放過她,我自己跳下去,如何?”

    “你們兩個有一個人跳下去,我就放過另外一個,看你們誰先跳下去吧。”該隱陰沉地笑。

    該隱這句話一出口,那邊的裂縫急速落下一個人影,藏血大吃一驚,“霧!”他連想也未想,直接向裂縫撲了過去。

    一瞬間,兩個人都消失在裂縫裏。

    該隱的笑聲在繼續,“兩個人都下去吧。”

    龐然、撕裂野獸般殘酷的聲音緩緩散去,魔界眾魂緩緩從戰慄中甦醒,地上巨大的裂縫迅速合攏,一瞬間,已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

    月,消失了。

    月交託天與日。

    天亮了。

    月輪天的明月換成了晨曦。

    淡淡的晨曦籠罩魔界。

    這裏是妖魔的府第,是鬼怪的王國。

    坐在月輪天入口的白衣人緩緩抬起頭來,面向着太陽昇起的地方。

    人間沒有這樣舒白的衣袖。

    天界沒有這樣深邃的眼睛。

    地獄沒有這樣殘忍的憂傷。

    這天與地共同網住的白蝴蝶,天與地交匯凝結的男人——

    “該隱,你犯了一個錯誤。”白衣人的肩頭沾着一隻白蝴蝶,翅膀翩翩地動。

    白衣人只是看了太陽一眼,緩緩地低下頭去,依舊是原來的模樣,低頭雙手攬住膝蓋坐在半空,“哦?”他的聲音不大,清晰而悦耳。

    白蝴蝶翩翩地飛走,“你不該放走他們,他們是司狐的亡靈。”

    “哦。”該隱低着頭,似乎沒有什麼反應。

    “司狐是人界的妖,如果他成為魔界的魔王,他就可以跨越人魔兩界,統治三分之二個世界……”白蝴蝶在該隱面前不遠處翩翩地飛。

    太陽——升起來了!

    一剎那千萬道金光照耀大地。

    該隱再一次緩緩地抬起頭來,這一次他抬起頭來的時候,魔界整個黑暗下來,太陽雖在高空,卻不能有絲毫光線進入魔界,陽光似乎都被該隱的黑暗奪去了生命。

    當整個魔界重新沒入黑暗的時候,該隱用他不大卻很動聽的聲音,輕輕地説:“白,你錯了。”

    當該隱説到“你錯了”的時候,驟然間霹靂一聲,一道閃電,該隱的白衣變為黑衣,白蝴蝶宛然變成了黑蝙蝠,天地為之失色震動,太陽暗淡,魔界狂風驟來,千萬妖魔同聲哀歌,一層層的黑色塵土掠過地表。

    “這世界不配被統治,不配被我統治,也不配被司狐……”該隱抬起手指,指着天空,“統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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