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美的燈光、絕佳的氣氛--
其實也沒那麼美、那麼佳,不過是校園外圍的一般餐廳,供上班族和學生用餐聚會的地方,可看在蒯韻竹眼裏,感覺就是那麼的好,彷佛被仙女棒施點過一般,染上一層淡淡的金光。
只因為這裏有他,海守茗;而他正陪同自己一起進餐,感覺好幸福喔~~
「妳今天心情很好喔!」一整天都看她笑咪咪的,海守茗不覺也感染了她的好心情。
蒯韻竹抿了抿唇,黑瞳滴溜溜轉了下。「人家收到花嘛,心情當然好。」
「妳們女孩子總是喜歡那種花花草草,是天生如此嗎?」他笑着搖了搖頭,找不到可以解釋的理由。
「不知道欸!」她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這應該屬於個人喜好,而不是將女性全數概括。「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歡,不喜歡的人或許覺得不切實際,至於我則是覺得偶爾浪漫也不錯,可以增加生活樂趣。」
海守茗抬頭看她一眼。「不愧是國文老師。」
「嗯?」她純粹就事論事,不懂他為何突然冒出這一句。「什麼意思?」
「一個小問題可以衍生出這篇道理,沒文學底子的人可説不出來。」他調侃道。
「嗄?」蒯韻竹愣了愣,瞬間脹紅了臉。「厚!你笑我!」
海守茗愉悦地朗聲大笑,經常獨來獨往的他,幾乎忘了上一次如此開心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海老師,你的家人都住在一起嗎?」她像想起什麼似的,霍然問道。
「嗯,是啊,我們家四個孩子,還有我爸媽都住在一起。」提起海家,海守茗露出微笑。「過不久可能還會增加一位新成員,越來越熱鬧了。」
「增加成員?」不會吧?他都三十歲左右了,難道他媽媽還會……老蚌生珠?!「呃……伯母身體真好。」
海守茗愣了下,不太瞭解她的意思。「這跟我媽身體好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嗎?」有吧?孕婦要是身體不好,將來生出的孩子怎麼會健康呢?「伯母什麼時候生啊?」
海守茗徹底愣住了,半晌,他抱着肚子狂笑,笑到眼淚溢出眼眶。
蒯韻竹感到莫名其妙,一點都不知道自己鬧出什麼笑話;她安靜且無辜地坐着,等待他笑夠了,有辦法開口為止。
「對、對不起。」他還在笑,但比之前的捧腹大笑好多了。「我媽的身體很好,可是能不能再生,只有我爸才知道。」
蒯韻竹的小臉微微泛紅,以她和他的交情,談這個好象敏感了點。
「我指的是我大哥,他跟女朋友的感情很穩定,快的話,或許可以在年底喝到他們的喜酒。」他乾脆挑明瞭説,以免她又想偏了。
轟~~蒯韻竹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
「對不起,我會錯意了!」天哪!這誤會可大了,丟臉丟到家。「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啦,又不是什麼太嚴重的事。」跟她交談很有趣,雖然她不是刻意説笑,但聽起來就很好笑,是個很有趣的女人。
「其實我很想陪我爸媽的。」她倏地嘆了口氣,望向窗外的人羣,霎時有點寂寞。
「很好啊,老人家就像小孩子,要人關心要人疼,不過現在很少年輕人願意跟父母住在一塊兒了。」總是嫌父母嘮叨、管太多,真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在想些什。
「是啊,可是他們不要我跟韻梅陪嘛!」她噘起小嘴,不滿地嘀咕了句。
「要不要説來聽聽?」海守茗沒有探究她私事的動機,純粹是好奇,不由自主地詢問。
「我爸媽也是教職人員,但他們都退休了,或許是嫌我跟韻梅吵吧,一直叫我們到較大的都市打拚,他們樂得去鄉下當神仙伴侶。」她嘟嘟嚷嚷地説着,可見埋怨了很久。
爸媽都退休了,兩個老人家搬到屏東鄉下養老,不斷鼓勵她和韻梅到大都市就職發展,因此她才會離開他們到外地工作,卻時時惦念着家裏的二老。
「不錯啊,都市太吵了,或許他們覺得不適合吧!」人各有志嘛,不能因為是有血緣的親生子女,就企圖左右父母的思想和做法。
「我就是希望能全家人住在一起嘛!」她沮喪地垮下肩,霍地察覺自己將氣氛弄擰了,忙不迭地道歉。「不好意思,海老師,我打壞了你吃飯的興致。」
海守茗搖了搖頭。「可能妳父母在做自我訓練吧?他們並不是不要妳們陪在身邊,只是提早做足心理準備。」
蒯韻竹皺起眉,覺得他説話好深奧,連她這個教國文的都聽不懂其中的意思。「我不懂。」
「妳們家就妳們兩姊妹嗎?」他頓了下,補充説明。「我是説,妳家就妳們兩個孩子?」
「嗯,對啊!」她點點頭。「可能我媽生我跟韻梅時太辛苦,他們一直沒想再生。」她還常聽親戚朋友提起,説老媽當時的肚皮有多大、雙腿水腫得有多嚴重,包括產程拖了多久都一一報告,頻率之高讓人不想記得都難。
「也對,雙胞胎的負擔是一般孕婦的兩倍。」用紙巾擦拭嘴角,海守茗想起某個報導。「我看過一篇報導,上面説孕婦在接近產期時,肚子裏胎兒加上羊水的重量約莫有二十公斤:那已經很驚人了,妳母親還一次懷了兩個,真辛苦。」
二十公斤對一個身強力壯的大男人來説,都算是不小的負擔了,何況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是喔?這麼重喔?難怪我媽不敢再生了。」她吐吐舌尖,模樣煞是可愛。
「還好他們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不然可就慘了。」
兩人天南地北地閒聊,聊得好不愉快,驀然蒯韻竹想起之前未竟的話題。
「對了,你剛不是説我爸媽可能在做自我訓練?還有什麼心理準備的?那是什麼意思?」蒯韻竹適才就想問,結果因為談到別的話題一時忘了,此際又想起,便重新提了一回。
「很簡單啊,妳想想,女孩子長大總是要嫁人的嘛,如果妳和姊姊都嫁出去了,家裏還是隻剩他們兩個,所以當然有必要提早做心理準備。」雖然這樣推測不見得準,但海守茗是以老人家的心理來推論的,應該不會太離譜才是。
「不過這是我的想法啦,至於妳父母,我就不清楚他們是不是這麼認為。」
蒯韻竹聽了心裏有點難受,但海守茗説的的確是事實,讓她心頭的罪惡感逐漸醖釀,眼眶開始紅了起來。
海守茗以為自己眼花了,不敢置信地揉揉眼,這才看清她是真的紅了眼,頓時緊張了起來。
「欸!我隨口説説的喔,妳可別當真。」
「我真不孝,都沒想到我爸媽會這樣想。」她吸吸鼻子,不想在他面前失態。
「欸欸,我都説是隨口説説的嘛,妳聽聽就算了。」哎喲,早知道他就不説了。「我最怕女孩子哭了,妳別哭好不好?」
「我沒哭啊。」人家已經很努力控制自己,不讓眼淚掉下來了。「我只是鼻子酸酸的嘛。」
海守茗忍不住翻翻白眼。那不是一樣?對他來説,那是哭泣的前兆,兩者根本沒有什麼不同。
「我最怕女孩子哭了,妳千萬別哭喔。」老天爺,以後他再也不敢亂髮表見解了,萬一又惹她哭了,他可真的罪過了。
看見他那副無辜的表情,蒯韻竹再次吸吸鼻子,破涕為笑。
「不會啦,我不哭,以後我會找時間多回去陪陪他們,説不定他們還會嫌我煩呢!」
海守茗鬆了口氣。
之後他們又聊了一陣子,約莫八點時分,才雙雙離開餐館。
他們在街口轉角處分手,蒯韻竹信步閒晃,打算散步回家,就在回家的途中,她發現了一間小小的花坊。
這間花坊雖然小,但很精緻,讓她想起了今早在教師休息室引起的「風暴」,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不知道那個小女孩會不會繼續賣花,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遇到她,既然看這間花坊還滿可愛的,不如就進去買束花,從明天起開始天天送一束花給海守茗,讓他每天有好心情。
她走進花坊,買了一束百合,踩着愉快的腳步回家。
海守茗一進教師休息室,便發現他的桌上又擺放着一束鮮花,而且還是插好擺在一個小花瓶裏,他不禁微蹙起眉。
自從上回每個老師都收到花束的那天開始至今,已經將近一個禮拜了,他的桌上每天都會有一束鮮花,而且不知打哪冒出一個小花瓶,花瓶裏的花天天換,換到連他平日不曾見過的花都出現過了,讓他心裏納悶極了。
是誰這麼勤勞,天天來給他換花?他又不是女人,對花這種東西並不是那麼「需要」,況且一個大男人天天讓人送花,感覺好奇怪!
這兩天他故意提早到學校,卻怎麼也沒過過送花換花的人,讓他心裏的疑雲越擴越大,甚至有些愠惱了。
曾經問過休息室裏的其它老師,每個人都搖頭且帶着弔詭的笑意,讓他心裏很不舒服,卻依舊什麼都問不到。
那個人是什麼意思?藏鏡人嗎?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
神色凝重地在無人的休息室裏,望着那束漂亮的雛菊,海守茗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他都要把送花的人揪出來!
半個月之後,那個賣花小女孩終於主動打電話給蒯韻竹了,不過卻因為她不在家而留話在錄音機裏,但這已經夠讓她興奮的了,因此她衝進浴室洗把臉之後,趕忙拿起電話回撥。
「喂,是晶晶嗎?」錄音機裏,女孩自稱是晶晶,因此電話一被接起,稚嫩且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蒯韻竹連忙問道。
「我是晶晶啊,是阿姨嗎?」晶晶的聲音聽來有點發抖,感覺得出來還有點緊張。
「是的,我是蒯韻竹。」她再次和她確認自己的身分,以解除晶晶的戒心。「妳問過媽媽了嗎?媽媽怎麼説?」
「媽媽説,要我謝謝妳,呃……感、謝妳願意幫忙我們。」晶晶努力回想媽媽説過的話,有點生澀地回答。
「哎喲,不用説得那麼客氣啦。」蒯韻竹有點不好意思,她僵硬地扯開嘴角傻笑。「晶晶,跟阿姨説媽媽住哪家醫院,我去看看媽媽好嗎?」順便帶社工人員一同前往,一併處理。
「媽媽住在仁愛醫院,我放學之後會去那裏陪媽媽……」
稚嫩的聲音裏有明顯的疲累,讓蒯韻竹聽了好生心疼,幫忙這對母女的決心也更為堅定。
「好,那我們明天下午在仁愛醫院見,不見不散。」在問過病房號碼和姓名後,她和晶晶約定了時間見面。
掛上電話後,她又忙着和社工人員聯絡,電話講久了口乾舌燥,她趕忙去倒了杯水喝。
「妳還真忙。」蒯韻梅從她一進門就一直看着她拿着電話走來走去、翻找電話簿,直到現在才有機會和她聊上一句。
「還好。」她灌了口開水,以手背擦拭滴出嘴角的水漬。「妳沒出去啊?」
蒯韻梅嘆了口氣,窩進沙發裏。「本來要出去的,可是約好的那傢伙突然有事,取消了。」
蒯韻竹一聽可覺得有趣了。「約好的那傢伙?誰啊?我認識嗎?」
原來八卦之心人人有之,像她搬到韻梅這裏以來,下了課後鮮少聽過韻梅和人有約,今天竟然説被臨時取消約會?!這也難怪她好奇了。
「喂,妳管大海的啊?」蒯韻梅破天荒地赧紅了臉,彷佛在隱藏什麼心事似的。「我都還沒問妳今晚跟誰出去,妳反倒問起我來了?」
「嗄?」哇咧……被反將一軍,蒯韻竹頓時心虛了起來。「沒、沒有啊,我只是出去吃個飯,隨便晃晃而已。」
事實上她真的沒做什麼,只是逛逛書局、逛逛花店;最近她對花產生莫名的興趣,喜歡在書局裏翻看花卉的資料,只是這些沒必要跟韻梅報告,以免她作不必要的聯想。
「是喔,隨便晃晃?」蒯韻梅連腳都縮到沙發上了,由矮櫃底層抽出一袋面膜,打開之後敷在臉上。「最好是啦,都幾歲的人了還沒人約,行情這麼差。」她邊動作邊嘮嘮叨叨唸着。
蒯韻竹聽了好想笑。她幾歲,韻梅就幾歲,一次唸到兩個,還真是不吃虧。
「好了好了,我躺一下,別吵。」蒯韻梅閉目養神,揮了揮手懶得理她。
「那我去梳洗一下就休息了,明天還有得忙呢!」
「欸,等等。」她才一轉身,蒯韻梅陡地又喊住她。
「怎麼了?」她旋身又回到韻梅身邊,不知道她又有什麼「膠帶」。
「最近海老師一直在問,他桌上的花是誰送的呢!」蒯韻梅依舊閉着眼,神情慵懶。「怎麼他沒問妳嗎?」
心口一提,蒯韻竹慶幸韻梅在閉目養神,瞧不見她的慌張。「我、我怎麼知道那花是誰送的?」
「我只是問妳,海老師有沒有問過妳,又沒問妳那花是誰送的,妳緊張個屁啊!」蒯韻梅的唇邊漾起一朵可疑的笑花,正好被面膜遮住,因此沒讓蒯韻竹發現。
「呃……有、有啊。」他是有問過,但她的回答很標準,只有「不知道」三個字。「他好象問了兩、三次,可是我不知道啊!」
蒯韻梅睞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將話含在嘴裏,聽來有些含糊不清。「最好是不知道啦。」
「什麼?妳説什麼?」蒯韻竹知道她在説話,卻聽不清她在説些什麼,不確定地再問一次。
「沒事沒事,妳去休息吧,別管我。」
結束了上午的課程,下午的課請別的老師幫忙代課,蒯韻竹匆匆忙忙地離開學校,準備搭車前往仁愛醫院。
甫走出校園,陡地有車子的喇叭聲從她身後響起,嚇了她一大跳,連忙閃到人行道上,不安地回頭看了眼按喇叭的車子。
那是一輛白色的喜美轎車,裏面的駕駛者有點眼熟……咦?那不是海守茗嗎?!
厚!討厭鬼,嚇人!
「嗨!」海守茗搖開車窗,探出頭向她揮揮手。「妳下午不是還有課嗎?這麼匆匆忙忙的要去哪裏?」
「我要去仁愛醫院。」太陽好大,她心火上升,説話也變得好急。「你今天沒課不是嗎?幹麼到學校來?」
「我來找點資料。」他應道,濃密有型的眉蹙了起來。「去醫院做什麼?妳身體不舒服喔?」
「不是,一個朋友需要社會救助,我連絡了社會局的社工人員要一起過去看看。」她拭了拭額角,臉色不是很好。
「上車,我送妳去。」海守茗打開車門,決定送她一程。
「你不是要找資料?」她杵在車門邊,猶豫着該不該上車。
「花不了多少時間,上車。」他催促着。
蒯韻竹終於露出笑臉,趕忙上車系上安全帶。
這時候動作就得快一點,不然萬一他後悔了,自己就得苦哈哈地搭公車,呵呵!
「想不到妳還真好心,連這種事都得忙。」算是對她有更深一層的認識,海守茗對她的好感不斷加深,越來越覺得她是個難得的好女人。
「沒有啦,人家有困難嘛,既然我們知道社會可以幫忙,何必讓她們受這麼多苦?」被他這麼誇讚,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而且我們年年繳税的嘛,國家總得要對弱勢族羣付出一些啊,對不對?」
「嗯,税金可不輕呢!」她很聰明,懂得運用社會的資源。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未幾,海守茗又想起送花事件,再一次問道:「韻竹,妳都沒發現是誰把花放在我桌上的嗎?」
他記得她到校的時間都很早,理論上應該遇得上,除非送花者是半夜送達,不過這個可能性實在太低,他忍不住一問再問。
「嗄?」她的心臟跳得老高,幾乎頂住喉頭。「沒、沒有啊。」
「奇怪……」海守茗若有所思地蹙起濃眉。
「我那天不是聽蕭老師説,花是她送的嗎?」花瓶老師蕭麗華,在海守茗向她問起時,主動表明送花是出自她的主意和動作,她記得很清楚。
雖然當時她很氣憤,但她偏偏是敢做不敢承認的人,加上她也從沒打算讓海守茗知道,因此沒有拆穿蕭麗華的謊言。
「嗟!」海守茗嗤笑了聲,他還沒胡塗到這個地步。「誰都有可能,就蕭麗華不可能。」
蒯韻竹眨了眨眼。「為什麼?」
「蕭老師對男人一向只有獲得沒有付出,因此不可能是她。」何況那女人別遲到就不錯了,哪有可能趕在他上班之前到教師休息室為他插花?他自認沒這個榮幸。
「是、是嗎?」原來他不笨嘛,她還以為他會上當呢!
「嗯。」
「呃,你讓我在醫院門口下車就行了。」海守茗準備將車停進仁愛醫院停車場,蒯韻竹連忙説道,不敢佔據他太多寶貴的時間。
「沒關係,我陪妳上去也好,等等順道可以送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