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冬朵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思維轉換之快,異於常人。
前一秒,她還和我一起憂心忡忡秦心是否知道了我和江寒的婚事、以及我這個倒黴孩子會不會捲入江顧倆家隨時可能爆發的爭鬥中;後一秒,她馬上喜笑顏開能給我安排步驟,如何跟江寒離婚以及如何攻陷顧朗。
當她知曉我今天有兩次鼓起勇氣對顧朗告白均被崔九給摧毀了的時候,拍拍胸脯説,我有主意!
雖然我一向知道她的主意都很餿,但是事關顧朗,我還是洗耳恭聽。
結果,她説,天涯,先從你們廠小區裏選撥一堆中年美大嬸去追求顧朗他老爹;順道派你們廠長夫人扛着菜刀去遊説,順便讓你老媽展示一下武林失傳已久的分筋錯骨手;最後很拽的扔給丫仨選擇,喜歡你,或者鳳姐,或者豬,保準丫哭爹喊娘得説選擇你。
我翻了翻白眼,不理她。
她就逗我,説,好了,天涯,我知道你今天心事多。不説顧朗,就説秦心吧。我覺得她不可能知道你和江寒結婚了,如果她知道了的話,我覺得按照她一貫作風,那麼現在的你肯定不可能這麼舒服的坐在我面前吃喝的跟頭豬一樣。所以,她頂多知道自己的兒子在交往一個三流末次大學的女學生,而且這個女生來自普通家庭,目前似乎還是個文藝女青年。而她兒子好像對這個女生還是抱着蠻大興趣,當然她是如何得知的,那就不再咱們的考慮範圍了。所以,天涯,你不必擔心,你出門會被秦心給僱兇殺害,大不了你就僱魯護彪給你護駕好了。在説,你最近體重也不小啊,那車撞死你還是你撞死車還是個説不定的事情呢。
她説完最後一句話,我就忍俊不禁的笑出聲音。
胡冬朵見我笑了,也鬆了一口氣,繼續説,吶,關於顧朗他們家和江寒他們家的事情,與你是沒有關係的。所以,你就不要頭疼欲裂、悶不出聲的想這些事情了,你是想不通的。你現在要記得的是:你是要和江寒離婚的!這已足夠。你知道,我和夏桐不一樣,我不認為江寒會給你幸福。原因,你是知道的,參考康天橋。
胡冬朵之所以這麼説,完全就是某天,她發現了康天橋和另外的女生約會。雖然後來,康天橋解釋是純屬意外,但這對於胡冬朵這個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女人來説,是無用的。所以,康天橋對胡冬朵的追求,至今停滯在原點上。捎帶着,胡冬朵對康天橋的朋友們——江寒、周瑞之流也別有看法了。
那天是畢業前的一天,胡冬朵將腦袋壓在我的腿上,説了很多,就跟生離死別似的。
她説,天涯,其實,我也不喜歡你和顧朗在一起,估計顧朗也不會喜歡。你想想,他這種在道上混的人,母親和妹妹都曾慘死,怎麼會敢去愛呢?除非啊,除非他能為了你將自己洗白了。如果他有將自己洗白的能力的話,否則,如果將來他出事了,入獄了,你怎麼辦?唉。只不過,他不拒絕你,你肯定不死心。
夜色流淌在我們之間,我低頭看着胡冬朵。我輕輕喊了她一聲,我説,冬朵仔。
她抬眼看看我,有些迷糊,説,幹嘛?睡覺?
我搖搖頭,我説,我有些擔心顧朗,不知道我們走後,他怎樣了,知道了這麼痛苦的消息。
我獨自一人來到唐繪的時候,已是深夜。
這裏的夜晚就是熱鬧,黑暗處,偶有燈光,李夢露在吧枱前吟笑着,和幾個男人猜拳喝酒。
我上上下下的跑了兩圈,沒見顧朗的存在,也不見崔九的人影。這時,李夢露瞥見了我,笑吟吟的走過來,説,你來找他啊?
我點點頭,對於一個習慣直白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誠懇。
李夢露笑,説,怎麼,你不知道?他下午就被顧老爺子請走“喝茶”去了。當時,你不是也在嗎?
她這麼一説,我更擔心了,開始猜測,是不是顧朗一時衝動,要去找秦心,然後,顧之棟為了阻止他,就將他綁走了。他父親的殘酷,我不是沒有見過。
從顧朗的學生時代開始,每一次,當他和顧朗的意見分歧時,他總是用武力來解決一切的問題,。這一次,即使是客氣的請他去“喝茶”,估計倆父子也定是起了衝突。顧之棟會怎樣説服顧朗呢?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突然之間,我覺得顧之棟這個人太可怕了,殺妻滅女的仇恨,居然能隱忍這麼多年。就像一個伺機報復的豹子,一直這麼隱匿着,等待着可以致命反擊的那一刻。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了江寒,聽説他要回來了。這個整日裏無所憂愁的男子,他會知道,自己將會捲入這樣的仇隙和是非嗎?
他其實真的很無辜。
我剛要下樓準備離開唐繪時,顧朗走了進來,他整個人有些憔悴,很疲憊的樣子,幽暗的燈光下,像一個美的讓人窒息的影子。
他看到我的時候,表情有些驚愕,緩緩走過來,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
我下樓,打算走向他,結果一失腳,整個人從樓梯上滾了下去,腿朝上,臉朝下——蒼天,果然是這樣——如何丟人,我就如何在顧朗面前出現。我本來是要像一個天使一樣跑過去安慰這個男人的,沒想到啊,卻像一隻西瓜一樣“吧唧”摔在他面前。
我慘叫了一聲後,顧朗慌忙上前,將我拉起,所幸的是,沒有大傷,只是臉有些擦傷,膝蓋被摔破了。
顧朗一看我的膝蓋開始流血,就喊崔九去拿紙巾和酒精。
李夢露走過來,説,我扶她上樓抱扎一下吧。
顧朗扶着我,準備上樓,突然他停頓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未及我反映過來,他就俯身,將我整個人橫抱起來,迅速走上樓去。
他的心跳聲就在我的耳邊!
樓下頓時響起口哨聲,李夢露愣在原地。
那一瞬間,我覺得我整個人都暈眩掉了,無法思考,無法呼吸,我甚至得意——早知道有這一刻,我該天天在唐繪里摔倒啊,別説摔壞了膝蓋,就是摔壞了腦殼我都願意。
然後,我又突然想,壞了!我最近吃的很多,會不會太重啊?神啊,顧朗千萬不要説一句:天涯,你該減肥了!那樣,我寧願撞死算完。
就在我天馬行空的浮想聯翩時,卻發現自己已經坐在沙發上了。而顧朗,已經坐在我對面,給我的傷口用酒精消毒。
他低着頭,長長的睫毛宛如憂傷失伴的天鵝,垂翅難飛。
他的眉頭緊緊的皺着,嘴巴緊緊的抿着,似乎懷着極大的心事,就這樣,悶不作聲的給我抱扎着傷口。
夜,突然在他的沉默中,變得荒涼。
從他的呼吸中,我突然辨別到了一種孤單和脆弱,他在竭力維持着自己的平靜和冷漠,可是,他的氣息出賣了他的剋制。
傷口抱紮好後,他就開車送我回家。
一路上,他一直沉默,我也只能沉默。
車子到了公寓門口,停了下來。
我剛要開口同他道別,他突然一把將我擁入懷裏,緊緊地抱住,像是一個冷極了的人,擷取着僅有的温暖一樣。他喉嚨裏,壓抑着痛苦的喘息,低低的、隱忍的。像一個受傷的孩子。
這毫無預兆的擁抱,讓我愣在他的懷裏。
此時的他,懷着心事,就像一面隨時會碎裂的鏡子,哪怕一句話,都會讓他碎裂在眼前。安慰在此刻,都變成了打擾。
在我的心臟離他的心臟最近的這一刻,我在心底一遍一遍的默唸着,顧朗,我喜歡你。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那一刻,我告訴自己,過幾天,一定要告訴他,這句話——顧朗,我喜歡你,所以,任何時候,我都會陪着你。
任何時候。
我半夜爬回宿舍,胡冬朵正好起來上廁所,一聽我去唐繪過,她就看了看我這掛彩的腿説,説,我就説嗎,紅杏出牆這種缺德事兒不要半夜去做!容易鬼纏身的。
那一夜,我和胡冬朵都沒怎麼睡覺,想着明天的畢業典禮,一直到凌晨。
胡冬朵説,現在的校園裏,他們都開始收拾行李了吧。唉,四年的青春,就這麼被打包搬走了。
我也長着眼睛,喃喃,我快十年的青春,是不是也要就此打包帶走了呢?
心意沉沉,緩緩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