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撲回家的路上,海南島正在跟胡巴講述着他那段不知如何概述的年少經歷,遺憾的是,我卻沒聽到——
海南島對着胡巴嘆了口氣,説:“那天太混亂了,我怕小瓷丟了,所以就抱着她,跑啊跑地衝出人羣。可等我跑不動了放下她一看,直接傻了,這不是我偷來的鄰居家的小孩!
於是,我又跑回去找啊找,可是沒有找到。
因為丟了小瓷,我更害怕回家,我害怕他們會認為我將小瓷謀殺了,或者賣掉了……然後報警。
就這樣,我帶着錯抱了的‘小瓷’繼續流浪、受苦、捱餓、遭罪、受凍……最開始吧,我是不敢丟了她,我怕家鄉那邊的警察找到我,至少我可以跟他們解釋一下,我沒害死小瓷,我只是人多的時候抱錯了小孩……可後來,一年一年過去,我對這個小女孩就有了感情,我當她是妹妹一樣的,帶着她,保護着她……再後來的故事,你們都知道了,我被老穆收留了,出現在你和天涯的生活裏……”
説到這裏,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説:“胡巴,我真孫子!我把那個小孩給弄丟了,可我真沒害她!你説,我要是這麼跟他們家人説,他們會不會相信我?警察會不會把我關進去!這麼多年,從我把小瓷偷走開始,我總夢到警察抓我!總夢到他們把我給槍斃了,所以,所以我不敢用自己的真實姓名,不敢去落户,甚至,我一直覺得自己特牛逼的仗義,都會讓自己的兄弟替自己頂罪入獄……”
説到這裏,海南島就流淚了——在他心裏,他始終覺得對不住胡巴,那個年少時視他為神的少年。
胡巴看着海南島,他不能明白海南島對警察的恐懼——人的某種恐懼,若來自童年或者少年時代,陰影是會隨着年齡無限放大的,且不退散,它與成年時代所經受的恐懼不相同,成年時代心智成熟,會衡量會思慮。
海南島這種來自年少時代的恐懼,讓他即使知道可能不會被逮捕,或者最多判刑幾年,但那種來自童年或者年少時的恐懼,也足以會將此在自己心中發酵成魔,會讓他覺得犯下的是罪可滔天的罪行,隨時有一柄槍會抵住他的腦門。
所以,他不敢認自己的母親,他害怕認下她,將會引發一系列的惡果——儘管在夢裏,他都渴望撫去她眼角的淚,鬢間的白髮……
當我們所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譴責他的無情的時候,沒有人能明白,其實他是最遭受良心煎熬的那一個。
少年時代顛沛流離歲月之中的那重重疊疊的恐懼,是莫名的,難以自愈的;所以,這也是為什麼那麼仗義的他,會讓胡巴為自己頂罪;那麼孝順的他,會在打了醫生之後,將爺爺老穆給扔在醫院裏接受警察的“到訪”……
所以,這也是他,為什麼如此恐懼,如此躲避着這個辛辛苦苦地尋找了他這麼多年的母親的原因……
胡巴沉默了半天后,説:“其實,這個事情説起來也簡單!我們就當沒有那個小瓷好了!不管怎樣,是咱的娘咱總得認啊!要不我替你把全家悄無聲息地接到長沙,不驚動鄉里,也自然不驚動警察;再或者,我先去照顧老人家,你不出現,咱們不聲張這個事情,以後再做打算。不管怎樣,你把她一個人丟在外面,受那麼多苦,這説不過去啊,老大!”
海南島沉默半天,哭了,説:“我不孝順啊!我想她啊!”
説完,他就開始捂着臉嚎啕大哭起來。
胡巴就安慰他,説:“老大,剛割的雙眼皮不到一年,消停點,消停點!”
海南島不管他,還是咧着嘴巴死命地哭……
那個夜晚,胡巴帶着他滿城地尋找自己的母親,海南島還告訴他,其實,自己帶小瓷到長沙,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希望能在長沙找到小瓷的親人,因為他就是在這座城市,錯抱了這個小孩。
胡巴嘆氣,説:“滄海桑田,那麼小就失蹤的孩子,誰知道能不能找到家人呢?”
海南島看着車窗外的萬家燈火,説:“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小瓷的親人説不定也像我媽尋找我一樣,在等待着她呢……”
他説:“哦,小瓷的小腹上有枚心形的胎記,你和天涯都知道的!我媽以前説啊,身上有胎記的孩子命運都會很波折,因為胎記就是為了將來失散在人海時,與最親的人相認時好用的。唉……”
他説:“也不知道我當時偷出來的那個小瓷,找得到家沒有……”
那個夜晚,海南島滿懷期望地坐在胡巴的車上,想要找尋自己的母親,想要抱着她狠狠地狠狠地哭一場,想要讓她結結實實結結實實地揍一頓……
遺憾的是,這個世界上,永遠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這個夜晚,城市的另一輛出租車上,坐的是從海南島房裏撲出來,潛回江寒住處撲火的我。
我在心裏糾結啊糾結,肯定是顧朗有幾次短信我壓根兒就沒回的原因。
也或者是每次崔九的欲言又止,我不肯去打探。
再或者,顧朗來找的人,不是我,而是真的來找江寒復仇了。
這可怎麼辦呢?該不會我回到家,江寒已經身首異處了吧?我一面想象着,一面讚歎着,瞧,艾天涯,咱這腦子,真不愧是寫小説混飯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