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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在我掌心開出漫長的藤

    1.

    藍小溪是個水藍色的孩子。

    這是天揚説的。

    那天,在柳月河,藍小溪斜坐在河畔,手中的畫筆細細勾勒,均色。柳月河的風景與靈氣便在紙上氾濫開來。

    藍小溪細眉淡眼,注視着畫,並沒留意,此時,自己也成了別人眼中美麗的畫。這人便是藍天揚。他和姜陽騎車來柳月河。當他發現藍小溪時,才知道,原來最美麗的,不是柳月河的風景,而是那個孤單的影子。

    藍天揚不過小小心動,並沒有打算去打擾這個女孩子,更沒想去認識她。只是,看得太專注,單車錯離河堤,一頭扎進柳月河。

    藍天揚被打撈上來時,額頭撞破了,血不停的流。姜陽整天雲裏霧裏,遇到事,更加不知所措。

    藍小溪走來,她並不知這個男孩為什麼把單車當船,騎到河裏去。但看到姜陽笨手笨腳用T恤給他擦血,不由急了,你們會把他弄死的。她説。

    然後扶起藍天揚,狠狠心,從棉布裙襬撕下棉布,一條條。緊緊纏住他的腦袋血終於止住,只是藍小溪到腳踝的棉裙幾乎成了小超短。

    藍天揚迷糊着,説,我叫藍天揚,你呢?

    藍小溪盯着他的傷口,專心包紮,眼睛不曾抬,説,藍小溪。

    天揚暖暖的笑,扯疼上傷口,嘴巴不由一歪。藍小溪輕微皺皺眉頭。説別亂動。

    他説,哦。藍小溪,謝謝你。

    2

    天揚要藍小溪寫下聯繫方式,他説我想好好感謝你。

    藍小溪盯着他手中的筆和指,呆了許久,臉就變得通紅,聲音細小,你記着我叫藍小溪就好。然後匆匆收拾畫板,騎上單車離開了。

    天揚注視着她的身影漸漸消失。他感覺到,裙子變短,讓藍小溪騎車變得極彆扭。

    回家。天妮看到他頭上的傷,你跟別人打架了?

    天揚笑,把今天落水的事告訴了天妮,但他沒説因為看藍小溪墜入河,更沒説他認識一個叫藍小溪的女孩。

    天妮只能心疼得責備一番。

    天揚做個鬼臉,討她笑。七年錢,父母遭遇空難,天妮就成了藍家支柱,竭盡心力照顧他,操持家業。所以,對天揚來説,她不僅是姐姐,也是母親。

    3

    天揚的傷逐漸痊癒,額頭留下一個淡痕,幸虧額前的發給遮住,沒大礙。

    天揚想,自己多久沒見到孤單的藍小溪了?

    一個月,兩個月,或者,更久。

    可他的確不知在哪兒才能再遇見她,本以為她年齡也自己相仿,應該在同一個中學,可打聽了許久,包括周圍中學,都沒有藍小溪這個女孩。

    姜陽説,天揚,你遇小狐仙了。

    天揚説,要説學校裏的女生倒有很多打扮得跟小狐狸似的,只是,藍小溪,那個棉裙女孩,怎樣看,都沒有狐狸的氣質。

    想起她,天揚總想起。

    柳月河。

    所以天揚決定去柳月河等藍小溪。

    天揚一直等了兩週,都沒有遇見藍小溪。

    天揚告訴自己,我只是想對她説一聲謝謝。既然見不到,就算了吧。

    4

    藍小溪的生活永遠同畫筆一起。她只學畫畫,不屬於任何一座中學。這便是天揚找不到她的原因。

    三個月的時間,她似乎已經忘記,柳月河,她撕破自己的棉裙,為一個叫藍天揚的男孩包紮傷口。

    她的話極少,邊南總是從她堆積的顏色和線條中,看懂,積聚在她胸口的話。

    邊南説,藍小溪,為什麼這三個月,無論你畫什麼,都像是柳月河的風景?

    藍小溪笑,我畫的蘋果也是嗎?

    邊南攏攏風衣,説,像一顆停滯在柳月河的心臟,不停的跳動跳動,最終死亡。

    藍小溪不作聲,只是專注的添色,一筆筆。她已經三個月沒去柳月河了,河邊那少年和他的單車,早該模糊了。

    那天,他流着血,顏色就如同這蘋果一般鮮豔。他在昏迷中説,哦,藍小溪,謝謝你。

    那時沒人注意,藍小溪眼中的光彩,她不敢抬眼,生怕那會將一個十六歲女孩的全部心事泄露。

    只是,最後,他給她筆和紙,要她寫聯繫方式。

    而藍小溪,如何告訴他,她不會寫字,天生的,她的神經中樞對文字沒識別能力,任何的文字在她眼中都是一樣,迷亂,蒼白,無條理。

    她還記得小學一年級,語文課,老師教學字,就是一個人字,她都寫不出,她識別不了黑板上的符號是什麼,最後小手被老師粗重的教鞭敲腫,她也只能孤單的坐在座位上,流眼淚。

    正常人,根本無法理解,那堆符號對她們這類有缺陷的人來説,是個多大的迷團。

    然後去醫院,然後退學,然後,學會了孤單,習慣了孤單,離不開孤單。

    只是,那天,在柳月河,在那個讓她臉紅心跳的男孩面前,她如何説,我不會寫字,我是個有缺陷的女孩!

    5

    那天是週末,週末的KFC餐廳,藍小溪手心開始冒汗,因為那個叫天揚的男孩正向她走來。

    他説,藍小溪,藍小溪

    天揚沒想到自己會再次遇見藍小溪,所以見到她時,愣了,只能在她面前不斷重複着她的名字,藍小溪,藍小溪

    藍小溪臉紅了,回頭看看邊南。半天,問天揚,傷好了嗎?

    天揚撓撓頭,説,早好了。哦,藍小溪給我你的聯繫方式好嗎?

    藍小溪愣了,喉嚨如同枯井一般。

    這時,邊南走來,將一串號碼寫在紙上,遞給天揚,温和的笑,小溪不用手機。這是我的電話,你找我就找到她了。

    天揚看看邊南,説,好的。又問小溪,明天有空嗎?

    藍小溪想説沒,可出口卻有,有啊。

    天揚説,那明天上午十點半,這裏見,不見不散哦。

    藍小溪看着天揚離開,低聲重複着,不見不散。

    6

    天揚回家,興奮異常。天妮搖頭,問,藍天揚,你興奮什麼?長出尾巴來了?

    天揚笑,説,姐,你説,去哪裏能買到最好的少女裙?

    天妮白他一眼,播和淑女屋都可以,你問這個幹嘛?你是不是那個早戀了?

    天揚笑,早戀?姐,你別説得那麼難聽好不好?我只是給一個女孩子賠條棉裙。然後把那天撞破腦袋的事情原原本本跟天妮説了一遍。

    天妮笑,還温暖孤單清澈呢?別忘了,明年六月你就高考了。

    天揚説,姐姐,我只是表示感謝,你思想真複雜。

    天妮撇撇嘴,回房,突然回頭,對天揚説,那個女孩真那麼温暖孤單清澈的話,可愛的天揚,你就別給她去買淑女屋的衣服,太煩瑣。我想伊可愛更適合。

    天揚暗暗記下,伊可愛,棉布,少女裙。

    那夜,他再次夢見藍小溪,秀氣的藍小溪,鼻尖沁着細細的汗,撕扯着棉布裙,為自己包紮傷口。他説,藍小溪。我會讓你永遠穿漂亮的棉布裙。藍小溪,你聽到了嗎?

    7

    KFC,藍小溪將烏黑的發紮成馬尾狀,露出潔白柔長的頸項。天揚一進門,就發現了她。他説,藍小溪。

    藍小溪衝他笑,如同温暖的小太陽。

    天揚將盒子遞給她,説,這是賠給你的裙子。

    小溪皺起眉心,淡粉色的唇微翹,原來,你是來做賠償的啊?

    天揚笑,説不是啊,我是來找藍小溪的。順便還給她一條裙子,看她高興的笑。

    小溪説,原來你那天沒被撞傻啊,這麼會説話。

    天揚有些着急,藍小溪,我説真的。

    藍小溪將裙子放在衣櫃底處。就如同深藏一種心事,只不過,即使深藏了,心事也永遠存在,不會消失。

    藍天揚和藍小溪。

    有一次,同小溪逛街時,天揚説,你看我們的名字,多像兄妹倆。

    小溪笑,我才不要有你這樣的哥哥呢?

    天揚不理解,難道我不夠好?

    小溪搖搖頭,不是,是你太好。

    天揚笑,什麼邏輯,好哥哥不想要,難道想要壞哥哥?

    小溪低頭,一步步踢着腳,粉藍色的小鞋子,一步一個腳印,只是,心事如何如腳印這般清晰的留下?

    天揚,你能明白嗎?

    8

    天揚高考異常順利,留在青島最好的H大,天妮看着通知書,表示難以理解,天揚,你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學校啊?

    天揚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想,留在青島?

    年輕時,我們從不相信,不相信自己內心的聲音,它低低陳訴:我留下,是因為藍小溪,我留在青島,是因為我想每天都能見到藍小溪,見到她的細眉淡眼,見到她的棉布長裙。

    藍小溪問邊南,天揚在大學,會有女朋友嗎?

    邊南點點頭。

    藍小溪不説話了,專心畫畫,一筆一筆,清晰明亮,如同心疼的聲音。

    十七歲,我們愛着哪個男孩,學會了悲傷,學會了哭泣?

    天揚知道藍小溪的缺陷是不久後,在一個甜品店,天揚從牆上取下一張許願卡,寫下,藍小溪,聖誕快樂!然後把筆遞給藍小溪,要她也寫。

    藍小溪哭了

    藍天揚知道了她的這個缺陷,也明白了她為什麼不上學。

    那天,藍小溪在他對面流淚,讓他的心好酸。他在卡上又寫下十二個字,掛在牆上,拿過小溪的手,在她粉紅色的掌心,輕輕寫下,藍天揚的小溪。

    他撫摩小溪烏黑的發,小溪,以後,這就是你的密碼了,天揚不會把你弄丟了。

    9

    天揚説,藍小溪好可憐

    天妮聽後,臉色都白了。她説,天揚,你別傻,她這麼重的缺陷,你怎麼和一個文盲交流啊?別胡鬧!

    天揚説,姐姐,我不要再將藍小溪弄丟了。

    天妮説,你太幼稚了,太幼稚了。

    天揚不理解,想同一個人一生悲傷歡喜與共,怎麼是幼稚呢?

    天妮給天揚辦好出國手續。並且找到藍小溪,語氣娓娓,她説,小溪,天揚很小就失去父母,天生悲憫。只是,我得對他幸福負責,你也知道,我得給他找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好女孩,這樣,我才能對得起去世的父母啊。小溪,你能理解嗎?

    小溪淡淡的笑,點頭,然後,離開。

    她怎麼能不理解?因為她的缺陷,父母都可以將她遺棄。她如何去要求別人給她愛和同情?

    10

    天揚揹着行囊,請小溪吃飯。小溪細細的吃,不説話。她知道,天揚要走了。

    天揚衝她笑,説,藍小溪,你就是到老了,也是個水藍色的孩子。

    小溪眼睛發酸,卻不敢哭。

    餐廳對面是郵局,綠色的郵筒緘默在離別的雨地裏。

    吃過飯,天揚給小溪穿好雨衣。小溪緊緊攥着右手,問他,什麼時候的飛機?

    天揚不回答,只説,小溪,去,先幫我把信寄了,好嗎?

    小溪點頭。

    透明的雨衣,粉藍色的鞋子,輕盈,穿過對街,把信放入郵筒。然後她回頭,沖天揚笑,輕盈的奔回來最後消失在車流中

    車流停止了。

    血水一直蜿蜒到天揚腳邊,他才回過神。藍小溪躺在馬路中央,嘴角還殘留着最後的笑,温暖,清澈,孤單

    天揚永遠記得,那天,他第一次握着她的手。她粉色的掌心還保留着他寫的字藍天揚的小溪。

    濕的路,灰的天,紅的血,抱頭哭泣的少年。

    藍小溪,知道嗎?藍天揚揹着行囊,不是要出國,而是從家中搬出來,那封信是寄給天妮姐的,藍小溪的藍天揚只是告訴她十二個字。

    就是甜品店卡片上的那十二個字:

    藍天仰和藍小溪永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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