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曼醒過來時,偌大的寢宮已有兩名奴婢守候在牀榻前,一名是之前服侍爺的丫頭方華,一名是本來就安排要侍候她的丫頭採雁,見到她睜眼,方華微笑的上前喊人——
“夫人,我們是來侍候您沐浴更衣的,王爺交代過,夫人身體不適,要我們小心侍候着。”
這丫頭,喚她“夫人”?
秦水曼驚詫之餘是滿臉的羞慚,完全沒有喜悦之情,反倒心一沉,像做錯事又被當場逮着的人一樣難堪。
這半個多月來,她在洛王爺的寢宮日日侍寢早已人盡皆知,但之前的她確是完璧之身,這些丫頭們也不曾喚她夫人而是喚她小姐,如今……
是因為昨夜她的身子許了王爺嗎?
“方華,不要這樣叫我。”她淡淡的抗拒着,卻無法不想起昨夜,自己是如何在王爺的擺弄下欲生欲死的叫喊呻吟……她紅了臉,完全無法想象男女之間的恩愛竟可以如此驚天動地,令人又羞又愛。
方華掩嘴一笑。“夫人,這是王爺親自下令的,王府中沒有人可以不從,請夫人見諒。”
“我不要!”
“還是……夫人希望我們喚您王妃?”
什麼?王妃?那是王爺娶進門的正室才擔當得起的稱呼,她這個嫁過人還守過寡的女人何德何能?
“王妃這名我擔不起,王爺是何等人物,要當王妃之人絕不是我,等哪天王爺用十八大轎將我大大方方迎娶進門之日,你們再喊我王妃吧!”秦水曼故意輕輕地扯開嗓子道。
她知道,這一天根本不會到來。
洛王爺能用十八大轎迎進門的女人,絕不可能是一個像她這樣什麼都不是的寡婦!這是會笑掉人家大牙,被天下人所恥笑的事,他萬萬不可能去做的!能這樣把她暗暗藏在府裏寵着愛着眷戀着已是萬幸,她怎可能企求其它?
“這樣就可以了嗎?”一個好聽的低嗓從寢宮門外傳了進來,隨即洛天陽英姿颯爽的出現在門邊,笑道:“只要我用十八大轎迎你入門,你就心甘情願的當我的王妃,這話,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了,以後,容不得你耍賴。”
“參見王爺。”
“王爺萬福。”
兩名丫頭一看見洛天陽,有禮的福身請安。
洛天陽看着秦水曼一臉驚嚇又懊惱的模樣,樂得大笑,轉向兩名丫頭道:“你們兩個可要當本王爺的證人,聽到了嗎?”
兩名丫頭相視一眼,笑着直點頭。“是,王爺。”
洛天陽走近秦水曼,毫不避諱的坐上牀,將還沒穿好衣服的她給擁進懷。
“我説過了,天底下沒有可以左右我洛天陽決定的人,水曼啊,你就等着當王妃吧,只要你樂意,弄來五十大轎迎娶你,甚至請皇上昭告天下,我都是極歡喜照辦的。”
“你瘋了……”她輕聲在他懷裏説。看見他,還是忍不住害羞,連眼神都不敢與他對視。
他伸手捏捏她小臉。“一個男人為你瘋狂,你該為他盡現笑顏啊,哪有人像你這般苦着臉凝着眉的?”
“我不配……”
“秦水曼!雖然你嫁過人,可,我洛天陽是你第一個男人吧?”他認真的看着她。“知道從一而終的道理嗎?我既然是你第一個男人,這輩子,你就要心甘情願跟隨我,懂嗎?”
秦水曼幽幽地望住他,不懂,這男人口中的道理是怎麼編造出來的?像是他説的都是理,而她曾經是別的男人之妻的事實,根本就不曾存在過似的,連安撫這樣的事他都不曾想要做過。
“為什麼非要我不可呢?我的身子已給了你,你還是不打算放開我嗎?”她不安地問着。
他真的,打定主意要她當他的妻嗎?這真的太不可思議了!她萬分之一都不敢想的事啊,多麼奢侈的念頭!
洛天陽挑了挑眉,一股淡淡的怒氣從他體內升起。“難道,你存的是這般心思才在昨夜讓我抱嗎?”
不是的。她看着他,卻沒把真心給説出口。
“秦水曼,你真有氣死人的本領啊,知道嗎?現在的我,想把你給掐死。”
不顧丫頭們的錯愕,洛天陽拂袖而去。
“夫人,你為什麼要把王爺推得遠遠的?你不喜歡王爺嗎?”方華凝着眉,擔憂地望着離去的王爺,又回頭看看秦水曼一臉的淚,忍不住嘀咕。“明明就捨不得的啊,為什麼要這樣?”
採雁倒是少話,走上前替秦水曼更衣。“夫人,王爺之前交代過要帶您到露天池裏沐浴,那裏很美,以前就只有王爺一個人可以去呢,是從山裏流下的温泉水,據説可以養顏美容喔……昨晚,您一定累壞了吧?等會兒去泡個熱熱的澡,身子一定會覺得舒服多了,好嗎?”
聽着採雁説的話,秦水曼淚流不止。
為什麼,她的心如此疼痛呢?
為什麼,看着洛天陽這樣頭也不回的走開,她突然覺得如此恐懼與不安呢?
她想追上去攔住他,告訴他昨夜的她並不是抱着那樣的心態讓他抱她的,雖然,她的確曾經這麼想過。
可,理智卻阻止了她。
怎麼可以呢?她才死了丈夫沒多久,就對另一個男人動了心嗎?
不,不該是這樣的,她只是因為感激因為依賴因為寂寞罷了就這樣吧,就算一時心會有點疼,但,一定會過去的。
宮裏,當今聖上為昏迷中醒過來的王爺辦的選妃宴傳得沸沸揚揚,王爺府內也被下令開始籌辦喜事,雖然未來王妃的人選究竟是哪位對他們這些下人而言,至今還是個謎,但傳説中的那幾位非富即貴,其中一位更是鄰國的公主,怎麼説對府內而言都是大喜事。
更有一説,近來王爺不在府中,就是前往鄰國來京的路上親迎公主到來。
東月軒,這陣子卻出奇的安靜,除了丫頭採雁進出服侍這位曾由王爺欽點的王爺夫人秦水曼外,幾乎沒有人踏進過這裏,因此,秦水曼可以説是度過了一段非常安靜的日子。
但,她的耳朵卻不得安寧,關於洛天陽的事,採雁會把在外頭聽來的一五一十的全跟她説。
秦水曼聽了通常也只是淡淡的笑,手裏不是捧著書冊就是畫冊,這些全都是在王爺府中的書齋裏找到的,當她第一次發現那裏,簡直像找到寶般的驚喜,幾乎想要待在裏頭不要再出來了。
“夫人,你真的不在乎嗎?王爺如果娶了正室,你在府裏的地位可能就不保了,我知道,您又要説地位不重要,可是寵愛很重要吧?一個女人嫁給一個男人,要的不就是男人的寵愛與珍惜嗎?這樣,才可以一輩子幸福啊。”
採雁又在説了,平日不太會碎嘴的講閒話,但該説的還是會不厭其煩的在她耳邊説。
秦水曼把書放在腿上,還是一臉笑意的看着她。“我説過了,我是被買回來的,沒身分沒地位本來就是應該的,我既然是被王爺買來的,就是他的人,也只有這樣而已,至於幸福……那對我來説已經是太過奢求的事。”
“可是,王爺本來就要立你為妃,是你不要……”
秦水曼看了採雁一眼,採雁自知失言,忙不迭低下頭去。
這個傻丫頭,她是不敢要也不能要啊,雖然她很感念王爺對她的疼愛與照顧,但,她的心裏有着死去的夫君,日子還太短,怎能忘懷?每每想起夫君死前那個把月對她的好,每每想起她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他,她的心裏就好難過。
如果在她還沒有真正忘了一個男人之前,就把自己的心交出去的話,她不只對不起王爺,也對不起自己,因為,她永遠不會知道自己之所以對王爺動了心,是因為過於寂寞還是因為愛,不是嗎?
“夫人!夫人!”東月軒外,突然傳來一陣擾攘。
採雁快步迎了出去,見到方華丫頭帶着幾名商人打扮的人進了東月軒。
“方姊姊,這些是什麼東西來着?”那些人手上都捧着一箱箱看似挺貴重的物品,很讓人好奇。
“是王爺半個多月前剛醒過來時,便要總管派人去找來的東西,説是要送給夫人的禮物,夫人見了一定歡喜。”方華很興奮,忙揮着手要他們幾人走快一些,把東西搬進了東月軒。
採雁聽了,更好奇了。“究竟是什麼東西啊?”
方華但笑不語。
後來,當秦水曼親手打開那些箱子時,終於替好奇的採雁解開了迷津——
“是孫銘與楚玉兒的字畫……”秦水曼不敢相信的將箱子裏頭一幅又一幅的字畫,輕手輕腳的拿出來一一賞玩,眸子閃閃發亮着。“天啊!怎麼可能找到這麼多?這些都是前朝遺留下來的名家字畫啊,怎麼可能……”
她以為,慕家那場火燒掉的字畫,可能是她這輩子最後可以看到的前朝名畫了,沒想到……
“夫人,這可是王爺動員行家商家數百人,請人千辛萬苦並花費鉅資才得以買到手的,王爺對夫人的用心可見一斑了,是嗎?夫人?”方華看到秦水曼那燦爛無比的笑容,心裏很替王爺感到欣慰。
“是啊,夫人,王爺當時昏迷個把月才醒過來,沒想到才剛醒過來就下令要找到這些夫人愛的字畫,真是太讓人感動了!”採雁也接腔。一想到酷酷的王爺竟然因為夫人而變得如此體貼浪漫,她臉上的笑意就停不住。
“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真給王爺找到了!王爺一定很開心!”
“開心的該是夫人吧?”採雁看向主子,卻發現主子的臉竟然是意外的蒼白。
“夫人開心,王爺才更開心啊,傻丫頭!”方華笑得拍了採雁一下,卻也在同時看見了秦水曼一臉的慌亂與迷惑,不由斂起了笑。“夫人,你怎麼了?不喜歡這些字畫嗎?”
秦水曼抬眼,眸光定定地落在方華臉上。“這些……真是昏迷不醒的王爺一醒過來就下令要人幫我找的字畫?”
方華點點頭。“是啊,當時王爺沒説要送人,可半個多月前王爺特地交代我,只要有人把東西送到王府,就把它們送進東月軒給夫人您,王爺還説,夫人愛極了這些字畫,要小心護送,不得有任何閃失。”
聞言,秦水曼手上的字畫不小心掉落在地上——
“夫人!”採雁嚇一跳,趕緊幫她把東西撿起來。“夫人你還好吧?夫人?你不要嚇我啊,要不要我去叫大夫過來?你的臉好蒼白……”
秦水曼不住地搖頭,腿軟的跌坐在椅子上,怔怔的望着桌上的字畫,一顆心像是被丟進冰裏又丟進火裏,又冷又熱又難受,就快要喘不過氣來。
“王爺他……在哪兒?”
方華意外的看着她,這是秦水曼進王府以來,第一次主動要見王爺呢。
“我要見他……馬上。”她的心激動不已。
一團團的謎,似乎等着她去解開,就像那個夫君死後便一直纏繞着她的、詭異又近乎真實的夢……
她在京城最有名的花樓裏找到洛天陽。
當時,洛天陽左擁右抱兩個姑娘,一個喂他吃水果,一個侍候他喝茶,另一個更是人間絕色,琴音嫋嫋,一見便讓人傾心。
秦水曼就這樣帶着王爺府的侍衞姜勇一路闖進門,花樓裏的嬤嬤臉色很難看,卻沒膽子真擋住她。
“王爺,這位姑娘説是您夫人,姜大爺又跟在一旁,是夫人沒錯吧?小的沒能替您攔下——”
洛天陽挑挑眉,帶笑的看向門邊正輕輕打顫的秦水曼。“她説是夫人就是夫人。你下去吧,嬤嬤。”
嘖,天寒地凍的,這女人出門就不會多加幾件衣服嗎?抖成那個樣子是怎樣?真是讓人看了有氣。
“過來,我的夫人。”他朝她伸手,她卻依然固執的站在門邊動也不動。
“我有話跟你談。”
“那就過來啊。”他笑着道。
她看着他兩旁的女人,有些氣悶的看着他;他身旁一點空位都沒有,要她過去幹什麼?
彷彿看到她眼底的疑問,洛天陽大方的拍拍腿。“過來坐我腿上,你是我的夫人,自然要比一般姑娘有特權些。”
敢情,他是把她也當成花樓裏的姑娘了?
這樣公然的把她抱在腿上象話嗎?這男人,絕不是如他所言的給她特權,而是在這些姑娘面前公然污辱她。
是她太過自負了,以為她在這男人心中是有一點分量的,卻忘了自己終究是他買回來的侍女,妾也罷,婢也罷,和花樓裏這些侍候他的姑娘們沒有半點不同吧?什麼情啊愛的,全都是她自行想象的吧?
秦水曼黯然垂下眼,轉身踏出房。
“你給我站住!”洛天陽命令道。“一步都不準動!”
她沒聽話,反而快步往前走,走得又急又快,到最後乾脆用跑的。
“該死的!”洛天陽低咒一聲,把身邊的女人推倒一旁,起身追去,姜勇也趕忙尾隨在後頭。
“那丫頭真是洛王爺的夫人?”
“叫夫人就知道不是正室了!王爺還沒娶妻呢,這是全百世國都知道的事!”
“那她在跩什麼?連王爺的命令都敢不聽?”
“如果她不是心甘情願要跟王爺,自然什麼話都可以不聽了。”
兩個花樓姑娘被王爺無情的推了一把,有些氣悶的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起來。
彈琴的姑娘掀掀唇,抱琴離開。
今兒天冷,既然客人先行離去,她也趁空補個好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