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東區的主教學樓和西區實驗樓之間,有一座年代有些久遠的三層樓的青石房子。高一、高二的學生一天裏有好幾次會路過它,然而從沒看見學生來這裏上課,它似乎就這樣安靜地矗立在樹林的入口處,與遠處的東林湖遙遙相望。
這天中午去食堂的路上,再次途經這棟房子時,然美忍不住駐足。夾在周圍的時髦建築羣中,這座簡樸的房屋顯得那樣格格不入,似乎沒有太大的用處,而正處在將被人遺忘的邊緣……當她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繞過教學樓,站在這座房子的正前面。抬頭仰望,青色的磚牆上稀稀疏疏地爬着深綠的蔓藤,青石陽台上種植着各種好看的觀景植物。如此古樸的房子與東區那些現代化的教學樓可謂大相徑庭,但卻讓然美覺得親切,望着這些爬山虎、鈴蘭和仙人掌,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從前的生活,想起她那些質樸的小夥伴,想起那個有歡笑和母親的家鄉……陽光下的青石房子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樓一樣,迷離而温暖地充滿她的視野,不知怎麼搞的,一滴眼淚順着眼角滑下來。
就在然美仰着頭,眼睛好似要溶進房頂那抹燦爛陽光的時候,一道身影忽然從頂樓的陽台上輕盈地飛下!對!真的……真的是飛了下來!然美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道奪目矯健的身影,璀璨的光線彷彿穿得透它,那衣袂在呼呼的風中翻飛,就像展翅飛翔的鳥兒。
一切就像電影裏的慢鏡頭一樣,浪漫而危險。
直到頭頂一聲驚呼:“閃開——”
來不及呼救,那道身影朝她急速壓了下來,兩個人重重摔倒在草叢裏!
然美的背磕在地上,疼痛難當,所幸危機關頭男生用胳膊枕住了她的頭,才沒有造成腦震盪。
睜開眼,只看見交織成一片的刺眼陽光,她的兩手正下意識抓着男生的襯衫,下巴擱在男生右邊肩膀上。陌生的觸感卻並不叫人討厭,然而,感到他厚重火熱的身子緊貼着她,從未和某個男生如此“親密接觸”過的然美,腦海頓時一片空白。
男生吃痛地抽出被壓的手臂,從然美身上撐起來:“……陸然美?”聲音裏透着一絲驚訝。
居然是昨天早上在車站遇見的男生!然美瞪大眼睛瞧着他,視線成一個仰角。在這麼近的接觸下,才驚覺他真的俊美得猶如漫畫中的少年,擁有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搭配得天衣無縫的五官和輪廓——幾乎是無可挑剔的俊美!破碎的金色光暈透過髮絲落在他臉頰上,炫目和柔和的感覺,矛盾卻完美地在他臉上呈現。
心,飛速跳動。
樓頂傳來一道火大的女聲:“他人呢?!”
接着是一個囁嚅的男聲:“不知道……”
“快起來!”聽到樓頂的聲響,男生縱身而起,一把拉起然美。
她被不由分説地帶到牆角陰影處。男生就站在身邊,一米八的身高,和獵一樣,她的視線甚至還不夠平視到他的肩膀。
向上張望了一下,男生才低下頭,對然美抱歉地一笑:“我還欠你五十塊對吧?”隨即將全身上下摸了個遍,最後在牛仔褲的兜裏掏出兩枚一元硬幣來。
一顆豆大的冷汗滴落!這個男生,看來真的很缺錢的樣子……
“蓮華——你還不給我滾出來?!”氣勢洶洶的聲音在房頂炸開。
男生向外探頭,警惕,倒是不緊張。
他是叫……蓮華嗎?然美不由抬頭打量他,他別過去的下巴利落帥氣。
“沒辦法了。”
她還沒回過神,就感到下巴被骨感的手指一託,一個吻毫無預感地落在她左邊臉頰!
她相信這十七年來,眼睛也從沒瞪到這麼大過!
“就這樣,”尾音還在耳邊,肇事者已閃出去好遠,“哦,對了!”他突然在十米開外轉身,指着然美捂住的臉頰鄭重提醒道,“那個,是初吻!”
然美訥訥地望着又跑進樹林裏的背影。初吻?是他的?還是她的?
……
出神之際,一把木刀刷地抵住她脆弱的脖子。一頭紅色鬈髮的高挑女生手持日本木刀睨着她。漂亮如貓眼的藍色眸子,波浪般絢麗奪目的深紅色鬈髮,乍看之下彷彿一個鮮活的芭比娃娃。
女生的胸前彆着高三的校牌,正皺着眉毛瞅着不知所措的然美,鼻子裏冷哼一聲,相當不客氣地説:“蓮華往哪個方向跑了?”
蓮華?果然是他的名字嗎?看着這位氣勢嚇人的學姐,然美抬起手來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對不起了,學姐,可蓮華他一定不想被你逮到的。
帥氣學姐直勾勾地盯着然美的眼睛,然後,非常堅定地往林子的方向追去。
樹林深處,蓮華正悠閒地坐在樹上玩貪吃蛇。
手機響了,蓮華看着手機上閃現的號碼,不由感慨地吹了聲口哨,這個傢伙實在是走運,居然可以撥通萬年不開機的他的手機。
“喂?”
手機那邊是興奮得像中了六合彩的男聲:“蓮華!老天!你居然接電話了!我還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撥得通你的電話呢!”
蓮華把手機拿得老遠,慢條斯理:“有事嗎?”
“有個叫芮薈的女孩來找你,還説你非禮她什麼的,到底怎麼回事?你不會真對那種純潔小妹妹下手吧?”
“她是小妹妹,但一點也不純潔,”蓮華微笑着糾正,“喂,你們讓那女孩進SERENADE了?”這回語氣還算稍微正經了點。
“當然……讓她進了……”
“哦?規矩看來是沒用了!你看不出來她比我小嗎?!”他驀地有點惱火。
“你先聽我説完嘛!本來按規矩是不讓她進的,可是她帶着兩個巨人保鏢啊!而且又是大小姐脾氣,誰惹得起啊?不過,她倒是沒留多久,看見你沒在就氣沖沖地走了。喂,你到底是怎麼非禮她了?搞得人家把你當宿敵一樣!”
“只不過……摸了一下。”蓮華挑眉,桀桀壞笑。
“我不信,你不是那種人。”對方回答得斬釘截鐵。
“是嗎?我真感動啊!那你還打電話來幹什麼?”蓮華諷刺地翻了個白眼,靠在樹幹上,一派無所謂的作風,“算了,別理那丫頭,大驚小怪。她要是真想告我非禮,為什麼不直接報警?偏去告訴她那男人婆的姐姐?不老實的傢伙……”
“喂!蓮華!”
下面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探頭往樹下看,一粒石子嗵地正中額頭。
“嗨!打到你那張該死的臉了!”扔石子的男生在下面得意地嚷到。
蓮華伸手抹了抹額頭,手指上粘着細細的血絲。
“KENT,我們以後再聊,現在有個人來找死。”他掛了電話,一向慵懶的臉鐵青下來。
“老子早想破你的相了,免得你再去勾引純情小女生!”紅髮的熱血男生向樹上的敵人發射第二枚“子彈”。
這次蓮華僅輕鬆地一讓,便將那顆石子牢牢地夾在指間,隨即一個漂亮的倒掛金鈎從樹上翻身下來。
“終於肯下來了,你説你到底是怎麼招惹芮薈學姐啦?!”語畢,人已經憤怒地向蓮華匐身衝過來!
首當其衝的是一個兇狠的撞拳,直飛蓮華的胸膛而去!眼看拳頭即將吻上前胸,蓮華忽然刷地後撤一步,隨即一個左下手刀迎上顧凱的攻擊,向上擋開勁猛拳頭的同時,右腿閃電般橫掃,膝蓋又狠又準地砸在顧凱脆弱的腹部!
顧凱“呃”的一聲埋下腰後退好幾步,早上吃的麪包和牛奶全衝到食道里,難過噁心得要死!
蓮華瀟灑地收腿,臉上帶着調侃的笑:“顧凱學弟,學長我可不是好欺負的。”
“你算什麼狗屁學長!書又念不好!還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顧凱捂着肚子,惡狠狠地回敬,“所以不要拿學長的頭銜來壓我!你也不過只比我大一歲而已!”
“大一歲,足夠了。”
“你這渾蛋二百五!”受不得丁點挑釁的顧凱又發飈起來。
一邊是咿咿呀呀地輪番進攻,一邊是看似懶散的靈活閃躲,兩人在涼快的林子裏躲貓貓似的玩了將近十分鐘,蓮華終於露出一個認真的眼神,然後就騰地一下接住對方的拳頭。
蓮華的力氣是學校公認的變態的大,此刻被他拽住的顧凱,怎麼用力都無法把拳頭拔出來。
“你氣什麼呢?”蓮華拍拍火氣沖天的學弟的臉,笑着調侃道,“嫉妒了?”
“嫉妒你個死人頭!誰會嫉妒你這渾蛋!”顧凱漲紅了臉,氣急敗壞地嚷道。
蓮華苦笑着抹了抹濺到臉上的標點,這個大概是學校裏最不尊重學長的傢伙了。
“不要這樣嘛,”他壞笑,“就算我和芮薈學姐接吻……”
“嗚哇!你説什麼!?”憤怒的顧凱,竟然猛地把拳頭拽了出來,一把拉住蓮華的衣領提起來,“你再説一遍!你和學姐……和學姐……”
“接吻,kiss、打啵、親嘴……”眼看顧凱已經接近暴走,他還不要命地重複,“你的芮薈學姐還誇我吻技高超……”
“不可能!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顧凱那模樣,別提有多絕望了。
“在那種氣氛下,我不太好拒絕……”
哪知道顧凱出其不意地一個拳頭猛撞過來,好在蓮華反應敏捷,急忙蹲下躲過了。那個鐵拳狠狠地砸在他身後的樹幹上,直徑一米的大樹止不住地晃盪,樹葉簌簌地往下掉。
蓮華蹲在地上,伸手揀起落在頭上的兩片葉子,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着悲憤交加的顧凱,難道愛情的力量真的這麼偉大?
“我——”顧凱的眼睛裏已經明顯地在冒火了,“我要殺了你!!”
“哈?”蓮華眨了下眼,“要是我現在跟你説我是開玩笑的,你會怎麼樣?”
“殺了你!!”
食堂。
東林學院的食堂可以説是建在地下的。從地勢上看,它是倚着山坡而建,從校園裏面看去,是埋在實驗樓底,從學校外的馬路上看,便又是裸露在外的了。食堂共兩層,沒人的時候非常寬敞明亮,進餐時間卻顯得無比擁擠狹小。
然美來到食堂時,時間正值十二點二十,食堂的魔鬼時間,擠在打菜處的學生堆得像座山,要打菜的可能餓死都擠不進去,打完了的又可能餓死都擠不出來,或者出來後一碟菜就只剩下半碟。
開學第二天,然美終於第一次光顧食堂。昨天由於沒拿到飯卡,便被明娜領到學校外的小吃街吃小炒。味覺挑剔的明娜,一般説來是不在食堂吃飯的,唯有到每月月底,生活費拮据的那幾天,才(按照她的話)不得已虐待一下自己。
“然美!這裏!”明娜正遠遠地朝她招手,桌上還放着她沒啃完的燒雞腿,據説算是食堂最具好評的食物。因為要陪她,明娜決定將自虐的那幾天稍稍提前一下。然美朝好朋友點點頭,趕緊過去打餐。
好不容易找到一處造山運動相對緩和的地方,哪曉得她一過去卻和獵撞了個正着。
獵沒有看她,只是立在她身後,腦袋還刻意地偏開。不過託他的福,現在打餐點前只有她一個人,其他人都老老實實地站在陸然獵後面,一個個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樣子。
然美心中領了情,忙低下頭看菜式。
不過,好像有點看不清到底炒了些什麼……
她的表情顯然深深刺痛了廚子的心,他揚起大勺子兇巴巴地在她眼前晃過,粗聲粗氣地嚷到:“喂!你能不能快點?到底要什麼?快説!”
然美本能的道歉又來了:“對不……”
“飯瓢!你什麼態度?兇個屁呀你!!”
她話還沒説完,頭頂的玻璃立即恐怖地一震。獵的拳頭正捶在那面脆弱的玻璃上!
居然被叫做飯瓢,那位剛才還凶神惡煞的打菜的大叔硬是一個字都説不出來。
“還有你!”暴躁的獵又忽然把矛頭對準然美,“求求你別老是這麼低聲下氣好不好?你到底有沒有點做人的尊嚴啊!?”
然美欲哭無淚,難道非要像你一樣成天大呼小叫的才叫有做人的尊嚴嗎?
“對……”
“不許跟我説對不起!”
“好。”
然美被獵的強勢鎮倒,隨便打了些菜,急匆匆地走了,剛一抬起眼來,就看見一排女生齊刷刷地用怪異的眼神直射向她,雖然不明白這種眼神是怎麼回事,但這些超低温射線還是讓然美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然美,這兒!”
明娜站起來朝她揮手,然美忙逃離這些視線的包圍。
把飯菜擱在桌上,然美小心翼翼地朝身後瞥了一眼:“她們……幹嗎這麼看我啊?”如果她們真的是在看她的話。
“別理那些膚淺的小妮子!”明娜一面説着,一面狠盯着那些女生,眉毛豎得跟鍾馗似的,“她們是在嫉妒獵幫你出頭呢!説起來,你們兩個還真是有緣,不但名字只差一個字,你轉校第一天就被他救架兩次,我覺得他剛剛跟你説話那副模樣,真的好像是你哥!”
“其實……”然美多想告訴明娜實情啊!瞞着好朋友總讓她有種罪惡感,可是那樣的話,獵一定會生氣的。
“其實什麼?”
“沒什麼。”然美打了退堂鼓,搖搖頭,埋頭繼續吃飯。
隔桌的位置來了三個男生,屁股一安頓好就興奮地擺談起來,聲音大得即使在喧鬧的餐廳裏也能讓左鄰右舍聽得一清二楚。
“你們那天看見星奇和風華的人火拼了嗎?”還沒等同伴回答,這個聲音又自顧自地説起來,“我的媽呀,那聲勢大得怕整個街區都聽得見,那些傢伙可是動真格的,就看見突然一下兩邊的人都衝了過去,棍子和榔頭噼裏啪啦的砸下來,到最後那地上只剩一片狼藉……”
“傷了幾個?”另一個聲音問。
“不知道,兩邊的情況恐怕都不會好。”
“星奇和風華一年到頭都在打,不過也難怪,星奇那些傢伙是夠討厭的,上次竟然跑到我們的地盤撒野,你沒看他們被狼幫揍成的那模樣!”
狼幫?
這麼一説然美才恍然想起昨天早上遇到的那個大塊頭。
“對了,明娜,”她湊過頭去,“學校裏是不是有個叫狼幫什麼的?”
“哈!原來這個你也聽説了啊!我還以為像你這樣信息不靈通的人不可能知道呢。看來那幫小子的名氣已經漂洋過海了!”明娜説起狼幫,一副自豪的樣子。
“那個狼幫……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這個是入住東林的常識問題,我應該跟你説清楚,其實這個狼幫呢,就是指東林裏最會打架的七個人了啦!名字是那些唧唧歪歪的小妮子們起的。”明娜一面啪嗒啪嗒地啃着雞腿(第二個),一面不無驕傲地解釋道,“有三年級的杜謙永學長,林鏡學長,芮薈學姐,一年級的顧凱,還有我們年級的獵和蓮華……”
“獵……和蓮華?他們也是狼幫的?”然美驚訝地打斷。
“是啊。”明娜理所當然的點頭,忽然又眼睛一亮,“咿?你幹嗎刻意説起蓮華的名字呀?你和他認識?”説起來,蓮華和獵可算是二年級裏無人能媲美的兩大帥哥了。
想起剛剛發生的事,然美的臉頰火燒似的燙:“啊,昨天早上在車站時他幫過我的忙,不過他並不認識我……”
“他該不是找你借錢吧?!”明娜的臉一下子黑下來。
然美眨眨眼:“你怎麼知道?”
明娜的臉色更難看了:“還叫你姐姐?”
“對啊。”
見然美笑得那麼無辜,明娜在感慨無奈之餘,一股無名火襲上心頭,“那個該死的傢伙!”
“什麼?”然美聽得暈乎乎的。
明娜撐着下巴看着然美,嘆了口氣:“我説你啊!你知不知道自己被人打劫了?什麼借錢哪,姐姐、姐姐肉麻兮兮地叫喚哪,還有説什麼回學校後還你哪……都是蓮華的慣用伎倆啊。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真是你弟弟呢!”
然美痴痴地聽着,忽然一下笑起來。
“你怎麼了?腦袋鏽逗啦?”明娜伸出手摸她的額頭。
“……不是。”然美嘆了口氣,表情雲淡風輕,“只是……他為什麼不叫別人妹妹卻專叫姐姐呢?聽見他叫我姐姐我好像就真的有了一種姐姐的感覺,所以才會心甘情願給他錢的吧!其實仔細想想他也真的沒做什麼壞事,沒有威脅我,而且之前的確幫了我的忙,那個……應該是真心的吧。況且,是我主動把錢給他的。”她衝明娜無力地笑了笑,“我這個人,有時候真的超級遲鈍呢!”蓮華那時回頭一笑,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沒見過這麼傻帽的女生。
“你真的是那種被人賣了還會幫着人家數鈔票的類型哪!”明娜服了似的拍拍自己的額頭,“可是不行!不能這麼就算了!”
“算了吧,他大概是真的缺錢吧。”那個蓮華,本質應該不壞的。如果真的很壞,就不會在摔下來的時候下意識地保護她了。
“不可以!我説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敢欺負到我的朋友頭上!就算他是狼幫裏的又怎麼樣?就算他是蓮華又怎麼樣?我一定要把這口氣討回來!明天是他值日,到時我們去找他!”
“真的不用了……”然美才説幾個字,便被明娜兇狠的目光壓了下去。
“我回來了。”然美推開門,一面取下揹包,一面抬頭往大廳看,父親和母親都沒在,不緊不慢地來迎接她的是兇巴巴的蘭姨。
“小姐回來了,”婦人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先生和夫人今天不回來吃晚飯,小姐晚上要吃些什麼?”
“我隨便什麼都好。”
“明白了。”蘭姨看也不看她一眼,徑直離開。
“那我上樓了。”然美望了一眼走進廚房的蘭姨,對方當然還是酷酷地沒答理她。
這麼大的屋子,但是畢竟只有那一間房才是她可以稍微鬆口氣的地方。
獵的房門關得嚴嚴的,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人,不過他應該還沒有回來吧。聽明娜説,他有放學後和同學到盤山公路飆車的習慣,怪不得他總是要等吃過晚飯以後才回來,可是飆車很危險的吧。有幾次獵還通宵不歸,是不是也去飆車了呢?
然美想象着獵騎在火焰般的機車上飛奔的樣子,那麼不受約束,自由自在,那麼迅捷而不羈,那種風馳電掣的速度感對這樣的獵一定具有致命的誘惑力。這麼想着,她忽然覺得有點羨慕。
“喂,你站在我房門口乾什麼?”
然美猛醒過來,獵正站在走廊的那頭不懷好意地看着自己。咦?她是什麼時候站在獵的房門外的?
“獵!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啊?沒有去飆……唔!”她急着轉換話題,沒想到獵已經一個箭步跨過來死命捂住她的嘴。
“你想害死我啊?會被老妖怪聽見的!”耳邊是獵微微發怒時沉沉的聲音,他手上濃濃的煙草味刺激着然美脆弱的鼻子。
獵剛放開手,然美就在他面前打了一個響亮乾脆的噴嚏。
見獵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然美抱歉地解釋:“我的鼻子對煙味有點過敏。”
獵皺眉看了她一眼,抬起手疑惑地嗅了半天,哪有什麼煙草味啊?他平時可是很注意洗手的,因為要是被老妖怪發覺,他一定會被唸叨到死。
“我看你不是有點過敏,是非常過敏。”
“可能吧。”然美侷促地笑了一下,“對了,蘭姨沒跟你説嗎?母親和父親都不在,也不會回來吃晚飯。”
“是嗎?”獵的臉上揚起壞壞的笑,除去笑容裏那抹惡作劇的意味,這個樣子的他實在是有些孩子氣的。
“獵,你今天怎麼沒去‘那個’呀?”看見獵進房裏拿東西,然美一時找不到話説,又不願放過和弟弟交談的機會,只有搬出老問題來問。
“盤山公路在整修。”
“那……要什麼時候才修得好?”
“可能要一兩個星期吧。”
“這樣啊……”
把“啊”字拖得長長的,然美又使勁在腦袋裏搜刮弟弟感興趣的話題。
獵從房裏出來,鼻子裏冷哼了一聲:“不必這個樣子。你連掛擋是怎麼回事都不懂吧?那就不要勉強自己。我最討厭別人沒話找話説。”
被這麼一説,然美只覺得全身無力,好像……一不小心又讓他討厭了。
“少爺!”蘭姨不知在什麼時候聽見獵的聲音,趕忙上了樓,正往這邊走來。
“蘭姨。”然美笑着同她打招呼。
對這個小姐充耳不聞,蘭姨只管對她的少爺噓寒問暖:“少爺今天要回來怎麼也不事先説一聲呢?您還沒吃飯吧,我馬上讓廚子去做菜……”一面説着,還不忘一面朝然美投來責備的眼神,好像沒有向她通報少爺大駕光臨是然美的不是一樣。
“嗯嗯……”獵哼哼哈哈地應着她,頗不耐煩地轉身往樓下走。
“少爺才剛回來,這是要去哪兒啊?”
“你煩不煩啊,師太!你不是説要去做菜嗎?那還愣在這兒幹嗎?拜託!我要餓死啦!”蘭姨的囉唆終於引來獵忍無可忍的爆發。
“我現在就吩咐他們準備少爺您最愛吃的,少爺在大廳等一下吧。”蘭姨一副得了恩賜的樣子,忙下樓張羅去了。
“嘁!女人!”見她走遠,獵在後面非常不屑地撇嘴。
不知道是出於對蘭姨境況的同情,還是本能地想要維護女人的尊嚴,然美聽見自己居然對獵説:“你不該這麼和她説話,她會傷心的。”記得父親曾告訴她,由於獵的母親應酬很多、工作繁忙的緣故,獵幾乎是被蘭姨一手帶大的。
“那個師太她怎麼會傷心?她就是喜歡這種調調。”獵還是一臉的無所謂。
哪裏會有人喜歡整天被呼來喝去的?
“你對她的態度夠好了吧?瞧見她怎麼對你的嗎?”站在樓梯口,獵儼然一副哥哥的樣子對然美訓誡到,這樣倒讓然美不知該怎麼反駁的好。
見然美笨拙的模樣,他擺擺手:“算了,跟你説什麼都是白説。”
然美木木地跟着獵下樓到了大廳,卻看見他拿了鑰匙往大門口走。
“等一下!獵!你不吃飯了嗎?”
“我壓根兒就沒打算在家吃飯。”
“可你剛剛不是跟蘭姨……”
“你傻啦?我那是唬她的。”這個單純的姐姐,真是讓他想不笑都不行,“我要出去吃,你呢?打算留下來繼續受氣還是和我一起出去?”
和獵一起出去吃飯?這可真是個誘人的條件,當了這麼多天窩囊姐姐,她還沒能和這個霸道的弟弟好好交流一番呢。可是要是她也跟着一走了之,蘭姨會多麼尷尬啊!
似乎看着自己的姐姐在去與留之間掙扎是件相當有趣的事,獵帶着一臉壞笑,倚着門看着她,好像篤定然美會跟他走,繼續威逼利誘,“這附近有一家不錯的比薩店,我猜你還沒去過吧?”
“……那蘭姨怎麼辦?”然美為難地往後面看。
“她一個人吃啊。不要婆婆媽媽的,你是去還是不去?”
然美下定了決心:“獵,還是在家裏吃吧……”
她的弟弟突然露出狠狠的表情,好像一隻發怒的獅子,隨時要撲過來一口吞了她似的:“我數三聲,你可不要後悔!”
後悔?為什麼要後悔?難不成他要揍她?
“一!”
然美被獵冷不防的大吼嚇倒,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二!!”這一次的音量更是石破天驚!蘭姨和幾個廚子急忙跑了出來。
“少爺,怎麼了?”
“砰!!”不等數完三聲,獵已經用恐怖得驚人的力道當着她的面砸門出去了。
然美呆呆地望着窗外氣沖沖地躍上摩托車的獵,有點錯愕,然後,當她無奈地回過頭來,看見的是師太眼中比之前更勝一籌的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