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是在天堂嗎?身子漸漸暖起來,遠處傳來熟悉的歌聲。
"媽媽?"美樂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抬起頭,望着前方模糊的身影。
如夢如幻的女人緩緩地轉過頭。
"是媽媽嗎?"美樂急叫,可是身體卻一點也動不了。
"美樂……"女子幽幽地叫她。
"真的是媽媽,媽媽你為什麼不到我的身邊來?"美樂急切地盼望着。
"你沒有好好地照顧弟弟,美樂,為什麼你不聽話呢?"媽媽嘆了一聲。
"有,我有照顧弟弟,有買小汽車給他,有為他蓋被子……"
"你説謊,弟弟生病了你也不管,為什麼?"
"弟弟病了?怎麼可能!"美樂努力回憶着,腦中卻一片空白。
"弟弟病了,你聽,他在哭呢……"媽媽緩緩地轉過身,像是準備要走。
"媽媽,你又想帶弟弟走嗎?我發誓,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弟弟,你不要再帶他去很遠的地方了,好不好?"美樂哭起來。
媽媽的身邊,逐漸浮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媽媽笑了:"薰,來,到媽媽這裏來。"
"不,不要!薰你不能去,快到姐姐這裏來,薰!"
"薰,媽媽帶你去一個很好玩的地方,會有比姐姐更疼你的人來照顧你……"
"媽媽,不要,不要帶走薰!"
"薰,你不是一直很想念媽媽嗎?為什麼不到媽媽這裏來呢?"
媽媽温柔地向薰伸出雙臂。
"啪!"影像模糊的薰一把打開了媽媽的手,"走開,我恨你,恨你,我最恨的就是你!"
突然,淒厲悲傷的哭聲撕心裂肺地從薰的嘴裏響起……
?薰!"美樂尖叫一聲猛然張開了眼睛。
美樂睜開眼來,瘋狂地喊着薰的名字。
頓時有幾個人衝到了牀邊。
"美樂,你怎麼樣?"
美樂喘着氣驚恐地望着出現在眼前的人,矇矇矓矓的。
她猛地坐起來,一把拉住離她最近的一個人的衣領叫道:"血,薰流了好多血!快救救他,他不能死,我答應媽媽要好好照顧他,他不能有事,否則媽媽又會把他帶走。薰呢?他在哪裏?"
"他沒事,你冷靜一點!"
強硬的聲音充滿悽楚,一張熟悉的臉頓時在美樂眼中清晰起來。
"習辰!哇!……"美樂突然鼻子發酸痛哭出來。
"好了,都過去了,不要哭了。"習辰嘆口氣在牀邊坐下,讓美樂倚在自己肩頭。
"薰,薰……"美樂仍然哭着叫。
"薰他已經脱離危險了,唉!"習辰的身後又傳來一聲沉痛的嘆息,是姨媽。
美樂如大夢初醒般推開習辰,撲上去拉住姨媽的手:"血,我的血,快用我的血救薰。他流了好多的血,把我的血給他!"
姨媽的臉色一片蒼白。
"薰已經輸過血了……"習辰伸出手想按住激動的美樂。
"不一樣,那不一樣,別人的血怎麼能救得了薰?只有我可以,只有我可以,因為,我是他的姐姐啊!"美樂喊完這一句,整個人如同崩潰了一般癱坐在牀上,眼淚一個勁兒地往下流。
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姨媽顫抖着拉住美樂的手,深深吸了口氣:"你什麼時候知道的,什麼時候知道薰是你的弟弟?"
美樂哭着使勁地搖頭,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血一般的胎記,與生俱來,永遠無法磨滅的胎記。
"對不起,都是我們上一代人造的孽,對不起!"姨媽突然衝過來抱住美樂,淚水瞬間決堤。
"薰為什麼要受那麼多苦,姨媽,這到底都是為什麼呀?"
"對不起……"
房間裏,美樂和姨媽歇斯底里地抱頭痛哭,習辰將臉轉向一邊,阿亮則默默地擦拭着眼淚。
"啪!"門突然被撞開。
一個人面如死灰地衝了進來,竟是祝音音:"薰,薰他……"
房間裏頓時死一般沉寂。
習辰縱身躍到祝音音身邊:"你説清楚,薰怎麼了,醫生不是説他已經沒有危險了嗎?出什麼事了?"
祝音音突然大顆大顆地流下淚來:"醫生説他的腿傷得太嚴重,必須考慮是否馬上切除,找你們大家立即去商量!"
美樂腦中頓時電閃雷鳴,連滾帶爬地往外衝。
"美樂小姐!"阿亮眼明手快地拉住她。
"放手,我沒事了,讓我去看他。"美樂蒼白着臉轉頭看阿亮。
"可是小姐,你的臉色……"
"如果薰有什麼事的話,我也不想活了,如果你能明白就請馬上放開我。"美樂冷冷地説。
"把她抱到輪椅上,我們一起過去。"習辰突然命令阿亮。
"習辰,美樂她受不了!"姨媽叫起來。
"我説可以就可以!"習辰的口氣不容置疑。
"知道了。"阿亮沉聲回答。
美樂被騰空抱到輪椅上,習辰將牀上的毛毯拉下來蓋住她,然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放心,我不會在這個時候暈倒。"美樂面無表情地説。
"那最好。"
阿亮扶着姨媽率先走在前面,習辰繞到美樂身後,推動輪椅。
美樂經過呆呆靠牆站立着的祝音音身邊,望見她用古怪的表情直直地凝視着自己。
美樂低下頭去,她現在的身分已經改變成為薰的姐姐,祝音音在用眼神提醒她這個事實嗎?可是現在還有什麼重要的,有什麼比薰的生命,比他的腿更重要?
為什麼她還能想別的事情,她應該停止思考,停止她混亂如麻的感情。
只要薰可以好起來,那她就放棄一切。只要薰能走出深淵,那麼,對她來説,什麼都不重要了。
他們來到一扇透明落地玻璃的壁門前,輪椅緩緩地停了下來,美樂痴痴地望着面前幾乎觸手可及的雪白的牀,以及牀上沉睡中美麗而蒼白的少年。
隔壁一扇木門被推開,銘亦沉重地從裏面走出來。
"現在是什麼情況?"習辰面無表情看着他。
銘亦搖搖頭:"我和琛彬一直在裏面跟醫生談,醫生的意思是,薰的腿很難保得住。"
"我不想聽這些廢話,一句話,他不能治我們就轉院。"習辰沉聲説,"現在不是浪費時間的時候,我進去和他談,你們都要一起來嗎?"
"我去。"姨媽走過去。
"我在這裏陪着薰。"美樂輕輕地開口,眼睛始終望着玻璃壁門中的薰,絲毫沒有轉移過。
"阿亮,你在這裏陪她。"習辰轉身對阿亮命令。
"不用。"美樂靜靜地説,"讓祝音音陪着我。"
曼妙的腳步聲在美樂身後由遠而近地響起。
"你能陪着她嗎?"習辰用懷疑的神情盯着祝音音問道。
"可以。"祝音音小聲説。
"好,我們走。"習辰難得地對美樂言聽計從,轉身便扶着姨媽走進了隔壁的房間。
剩下的人也一個接一個跟了進去。
四周安靜下來,美樂怔怔地呆了一會,然後慢慢地轉動輪椅靠近落地玻璃,將手輕輕地搭在上面。
終於,現在他們又呆在一起了。
美樂觸摸到玻璃的冰冷,心裏一震,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現在,我該怎麼辦?"美樂喃喃地問,卻不知道自己在問誰。
眼前的人當然無法回答她,可憐的薰,身不由己地躺在病牀上,不能動,不能説話,甚至不能思考。
他答應過不再獨自哭泣,獨自傷心,結果還是一個人揹負起所有的痛苦,獨自站在角落望着始終笑容滿面的她。
一天一地地寂寞着。
"我從不知道,你離我那麼遙遠,離幸福那麼遙遠……"美樂顫抖着將頭埋進自己的雙手中,她承接着自己的眼淚,卻感受到兩個人的疼痛。
現在,她都知道了,都感覺到了,薰心中一點一滴的痛苦逐漸滲透了她,團團將她包裹在一望無盡的悲傷中,不可自拔。
"許美樂。"祝音音突然出聲叫她。
美樂震了震,抑制住哭泣的聲音。
"你還好吧?我知道你的身體並沒有受很大的傷害,就算現在讓你站起來走到醫院外面去也沒問題對嗎?"祝音音的聲音不帶起伏,冷冷的。
"你到底想説什麼?"
祝音音移動步伐,輕輕地走到她身邊,然後突然在她身邊跪了下來。
美樂轉頭看她,漠然笑道:"用得着這樣嗎?"
祝音音直視着美樂:"美樂,我求你,這次我一定要求你……"
"你不用求我,我從來就沒有選擇和決定什麼的權利,我知道接下來自己該怎麼做。"
"你弄錯了,我是求你不要離開薰!"祝音音突然抬高聲音,身體因激動而不由得顫抖,"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薰他不能失去你!"
美樂本來已經缺乏血色的臉更加蒼白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大家都知道真相了,我感覺得到,你在心裏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薰。你之所以要我留下來陪你,就是想讓我勸你,堅定你的決心。"祝音音一把拉住美樂的手。
美樂猛得推開她:"既然你知道,為什麼不勸我?我是薰的親姐姐呀,你這麼説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想讓我怎麼樣?"
"親生姐姐又如何?説到底那有什麼關係,只要你愛薰,我會幫你們,讓我幫你們,我送你們去一個沒人認識你們的地方,為薰找最好的醫生。你相信我,這並不像想象中那麼難!"祝音音失控地叫道,再次撲上來抓住美樂的手臂。
"你瘋了嗎?"美樂不可置信地想要推開她,可是祝音音的手卻出奇的有力。
"如果你拋棄薰,那我們所有的人都會發瘋!因為我們會永遠地失去他,你不明白嗎?"
美樂怔了怔,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望着祝音音,突然她婉然一笑。
"祝音音,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這麼愛薰。"
祝音音拉着她的手無可掩飾地震動了一下。
美樂仍然笑着看她:"原來愛一個人可以像你這樣,只要看着對方幸福,哪怕自己再痛苦都不要緊。祝音音,大家都誤會了你,你才是那個最懂得愛的人。"
美樂將目光投向躺在病牀上睡得安詳的薰:"薰的愛太自私,我的愛太猶豫。我們拼命地愛,又一邊拼命地傷害。所以,我們都不配得到好的結局。或許,薰可以試着學習,到底怎樣愛才會得到幸福。而你就是他最後的機會。"
祝音音睜着一雙美麗的眸子吃驚地看着美樂:"你失去理智,不知道自己在説什麼。"
"我當然知道,現在的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美樂猛然轉頭牢牢盯着祝音音,"既然你這麼有辦法,既然你可以為薰找到最好的醫生,既然你這麼愛薰,為什麼不帶他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讓人搶走他?"
祝音音被美樂逼視得整個身體向後退去,怔怔的,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直到美樂的眼睛逐漸被憂傷佔據,祝音音這才彷彿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你的意思是,你要放棄薰嗎?"
美樂笑得諷刺:"祝音音,我已經沒有愛薰的資格了,這是我唯一的選擇。"
"許美樂!"祝音音一字一字地叫她的名字,絕望地搖着頭,"難道你看不見嗎?你看不見面前的薰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嗎?你讓他以現在的樣子,再接受失去你的事實?"
"以後我會以姐姐的身分關心他。"美樂別過頭淡淡地説。
"你的意思是説,你不要薰了?"祝音音叫道。
美樂望向薰蒼白的臉,此刻,潔淨純潔的水仙在他面前也會黯然失色。這樣惹人憐惜的孩子,可是,誰會來眷顧他呢?
美樂咬緊牙:"如果你是指血緣之外的關係,那我可以告訴你,我不要他了。"
"你……"祝音音猛然起身,一巴掌扇了過來。
"啪!"
美樂的臉被颳得向一邊側過去,嘴角隱隱滲出血來,而她的臉恰巧在這時正對着薰的右手。
薰的手指突然地動了動。
美樂呆呆地望着那隻手。
"啊!"祝音音發出一聲驚呼,她也看見了,並立即朝落地玻璃撲去,"薰動了,他動了!"
尖叫聲中,祝音音頭也不回地衝向隔壁醫生辦公室,嘴裏不停地呼叫。
瞬間,四周衝出了一大堆的人,習辰第一個奔過來一把將美樂連輪椅一起推到角落裏使病房門口留出了一條大道。
大批穿着白衣的醫務人員緊急地進入病房。
美樂怔怔地望着裏面的薰,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眼簾輕輕眨動了一下。美樂心裏一緊,不由自主地凌空伸出手去,這時一個護士的身影在薰身邊閃過,剎那間隔開了她的視線。
美樂渾身一震,緩緩放下手。
美樂坐在姜家的客廳裏,接起旁邊已經響了好一會兒的電話,輕輕"喂"了一聲。
"許美樂,你給我馬上到醫院來。"電話那邊傳來祝音音生氣的叫喊聲。
美樂淡淡道:"今天下午我去看過薰,醫生説他基本上已經穩定了。"
"什麼叫穩定?他的腿保不保得住還是未知數,你這樣隨便到病房待個幾分鐘就叫來看過薰了?"祝音音情緒激動。
"我在那裏又能做什麼呢?"
"陪着他啊!"
"不是有你一直在陪着他嗎?"
那邊倒吸了一口冷氣:"我的天,美樂,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今天我很忙,請問你還有什麼重要的事嗎?沒有的話……"
"薰如果知道你這麼對他,他一定寧願死在當時塌陷的大樓裏!"
"啪!"美樂猛然掛掉了電話。
"你用得着做到這種地步嗎?"
身後傳來習辰淡漠的聽不出絲毫情緒的聲音。
美樂轉過身,習辰正斜靠在不遠處的樓梯扶手邊,靜靜凝視着她。
"你有意見?"
"有。"
習辰直起身子朝她走過來,在她身邊的沙發上坐下。
"或許你可以考慮祝音音的提議。"習辰直視着她,"她跟我們每一個人都提過了,甚至可以説是苦苦哀求……"
"求你們允許我和薰亂倫?"
美樂説得很尖刻,習辰皺了皺眉。
美樂諷刺地笑:"怎麼樣?亂倫這兩個字很刺耳吧,光聽聽就受不了了?"
習辰抿着唇望着她。
美樂深深地吸一口氣:"我曾經聽到過這麼一句話,-為什麼植物都可以是純種,人一定要是雜交的?-如果你問我,我真的接受不了。"
"所以你寧願選擇逃避?"
"我沒有逃避,我是在解決問題。"
"你所謂的解決問題,就是要撮合薰和祝音音?"習辰的眼眸彷彿望進她的心裏去了,他緩緩地搖了搖頭,"你以為這麼做就能夠掩飾自己的心嗎?"
"又想發表高論了?你忘了不久前曾對我説過的話嗎,你説我不懂得愛。説對了,所以我現在才可以很理智地處理一切,輕鬆地全身而退。"
"你何必急着説這些話?"
"什麼意思?"美樂瞪視着他。
"意思很簡單。"習辰鋭利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投在她身上,"你愛上薰了,你已經愛上他,所以你害怕了,才想要迅速抽身,沒錯吧?"
美樂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看着習辰。
"如果換了以前你知道薰是你的弟弟,一定會不顧一切去守着他,並且充滿信心地相信只要努力關懷薰,他就一定可以將感情轉化為親情。可是你卻沒有這樣做,你選擇疏離薰,為什麼?你為什麼這樣反常,這不是你的作風。"
習辰緊緊逼視着她:"因為你愛上了薰,你知道就連自己都沒有辦法把對薰的感情轉化為姐弟之情,那薰又怎麼做得到。所以你害怕了,你對與和薰的這份感情充滿了恐懼,你必須得馬上離開他,對不對?"
美樂望着習辰,臉色慘白。
習辰突然笑起來:"美樂,你終於也嚐到愛情的痛苦了。"
"習辰,你很殘忍。"美樂顫抖着聲音,卻突然想起這句話習辰在不久前也曾對自己説過,一時不由得怔住了。
"這樣懲罰你就夠了。"習辰的目光變得柔和,然後話鋒一轉,"薰後天要轉到國外的醫院,由爸爸曾經的專屬醫生接手治療,你還是決定不去嗎?"
"不去。"美樂毫不猶豫地回答。
習辰還想説些什麼,但眼神一瞥望見幾個人沿着樓梯走下來,便抿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