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言情小説 > 《愛神的黑白羽翼1》在線閲讀 > 第九章 往事如雲煙

第九章 往事如雲煙

    “上次我問你們下班時間,是那個花痴小姐告訴我的吧,我記得她還幫我送過傘。”他用無所謂的口氣説道,“所以囉,就順便幫她一下。”

    這好像是他的真心話,嘉夜聽了,忽然對這個傢伙有點小小的改觀。

    “對了,嘉夜,這個週末請我到你家去玩吧。”

    嘉夜愣了半天,才聽明白他的話,“你説什麼?!”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説這個週末我找不到玩伴,乾脆去你家……”

    “你白痴嗎?我當然知道你在説什麼!”嘉夜有點語無倫次,“我的意思是説,你憑什麼要我請你到家裏去?我們明明説好的,除了週一到週五,其餘時間互不干涉!”

    “如果不方便的話,那我帶你出去。”他自顧自地計劃着,“我知道有幾個比較‘温和好玩’的地方……”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説話?!不許你星期六來找我!”

    “那我星期天來好了!”他極度厚臉皮地敲定。

    嘉夜無語。什麼時候又變成這種狀況了?任憑她一個勁抗議,他就好像聾了一樣,還一副情緒高昂的樣子!

    算了,嘉夜鬱悶地耷拉下腦袋,自動屏蔽那傢伙在耳邊興高采烈的吹噓,開始在心裏默默計劃着週末一大早就溜到什麼地方去……

    唉,遇上這條蛇,還真是她人生黑暗的第一步……

    少女安靜地坐在富麗堂皇的大廳裏,視線安靜地落在沙發前的水晶茶几上。

    杜家的別墅,此刻也是安靜得近乎空曠的。只有樹林裏聒噪的蟬鳴,在向偌大的空間裏傳達着一絲卑微的生氣。

    女孩發了一會兒呆,待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一雙纖細的手遞來一杯香濃的熱茶。

    “謝謝。”少女對女傭得體地笑。

    端茶過來的女傭大概20多歲,樸素的黑頭髮,臉上沒有用任何化妝品,可以很清楚的看見上面的雀斑。她的眼睛雖然大大的,但仔細看卻會發覺她目光呆滯,瞳孔裏沒有正常人那樣流動的神采,而是混沌的一片。

    此刻,茶早已上完,原本應該退下的女傭卻仍站在那裏,衝沙發上的貴族小姐傻傻地笑着,視線在美麗小姐的頭髮和衣服上好奇地遊移。

    弱智嗎?不小心猜到一點端倪,貴族小姐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尷尬地勾了勾嘴角。期望她能快點離開。

    “袁小姐。”一個成熟低沉的男聲傳來。

    少女聞聲站起來。説話的是一名長相粗獷,身材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男子瞥了一眼呆立在一旁的女傭,女傭這才慌張地退下。

    男子朝漂亮小姐微微鞠躬,錯愕的少女也自覺傾了傾身。行如此的禮儀,這個男人似乎不是中國人,感覺應該是日本人或者韓國人。

    即使是這麼謙遜的鞠躬也無法掩飾他身上那種盛氣凌人。

    “袁小姐,讓您久等了,不過,少爺今天恐怕不能出來見您了,請回吧。”男子用流利的中國話説道。説話時,他的下巴習慣地揚起。

    “是……嗎?”她納悶,杜謙永從來不會輕易爽約的,“我可以見他一下嗎?”

    男子抱歉地笑了笑,“恐怕不行。”

    “……這樣。”看來是被非常禮貌地拒之門外了啊。少女別無他法,雖然甚是擔憂,也只得妥協。

    她走到外面的樹林,聽見嗖的一聲羽箭劃破空氣的聲音。騰的一下入靶的那刻,她的心沒來由地漏跳一拍。拉弓射箭的聲音,來自那座隱蔽在樹林深處的道館。

    杜謙永身着黑白弓道服,還保持着舉肩放箭的姿勢,似乎還沒完全從挫敗感中回過神來。

    竟然還是沒有中紅心?他蹙眉,眼睛半眯起來,目光鋭利而迷惑。為什麼?以前射中紅心對他而言是易如反掌的簡單啊。實在是太反常了。

    “謙永。”站在一旁觀看的女箭術老師在心中嘆了口氣,走過來。

    “藤原老師。”他輕輕地收弦放下弓。

    “已經一個上午了。你還是沒有發覺自己是為什麼而分神?”滕原的臉上略帶憂慮。

    杜謙永沒有回答,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不知道,那麼我來告訴你。”她沉了口氣,“自從你從孤兒院回來,你就開始這個樣子了。”

    胸口一陣壓抑。儘管他的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

    藤原不敢確定自己猜對了幾分,於是又吩咐道,“再來。”

    杜謙永靜靜地走過去,站立,搭箭,上弓,引弦,拉滿弓……一連串動作完成得如流水般漂亮,毫無瑕疵。

    靜下來,杜謙永,你一定要靜下來……

    瞄準。箭頭微微上揚。

    放箭!

    藤原的眼睛虛了虛,結果她幾乎可以預料了。

    咚的一聲!力道還是一樣很足,可這次不但沒有中紅心,甚至險些脱靶!

    看來她是料對了呢。

    杜謙永茫然地看着那根斜斜地插在靶邊緣的羽箭。

    藤原並不覺得吃驚。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個近乎完美的年輕人,終於也到了有心事的一天。不過對於杜謙永來講,這樣的狀況也許會相當難以接受,對他而言,這甚至會像是一種疾病,使他的各項完美機能都處於可怕的半癱瘓狀態。所以內心裏,與其去接受,他寧願選擇拒絕。然後那個名為杜謙永的防衞機制便又開始不遺餘力地運作起來,催促他去遺忘,去忽視……

    這或許也是杜逸民想要達到的效果,那個驕傲的男人,是決不能容忍自己的兒子為任何瑣事分心的。所以才強迫杜謙永一天都留在道館裏,武術,劍道,弓道,跆拳道,空手道……輪番上陣,磨練他的集中力,並用疲勞戰術幫他忘記一切。

    杜逸民,似乎一向都是這麼嚴格而苛刻,一向都這麼有手段。

    可她卻還是一不小心違背了那個男人的初衷。不知道為什麼,當她看見這個年輕人拖着疲乏的身子走出劍道館,來到弓道場靜坐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於心不忍。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孩子,不管他有多麼優秀,多麼天才,他似乎承受了太多不該在這個年齡承受的東西。

    初次見到杜謙永的時候,他十五歲,卻已經學習了近八年的弓道。那個時候的他顯得很脆弱,母親的病逝似乎給了他莫大的打擊。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眼神卻那樣冷漠憂鬱。吩咐他的任務他每件都可以完成得很好,只是從來不主動説一句多餘的話。

    “謙永,我不想苛責你。”她走到他身邊,“弓道最能反映出一個人的心境。要做到心無旁騖,才能發揮出最高的水平。但是,所謂的心無旁騖並不是指一味地去逃避和忽視,而是要你去正視。如果那樣的事情關乎自己的‘心’,就更要勇敢地面對它。只有當你把它放在正確的位置,它才不會像現在這樣不平衡地出來作祟。”她輕輕笑道,“不過,也許,你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明白我的話呢。”

    有人敲響道場的門。高大魁梧的韓國男子站在門外,“時間到了,滕原,我來要人。”

    藤原拍了拍杜謙永的肩。望着杜謙永跟隨韓希俊走出去,她不由皺起眉頭。

    杜謙永跟隨韓希俊走向跆拳道場。剛才藤原的一席話,讓他更加迷惑。

    韓希俊的聲音冷冷地傳來,“謙永,知道你父親為什麼要把你一天都鎖在道場裏嗎?”

    “……知道。”

    “知道?”他斜睨一眼身後的人,忽然一個迅猛的後踢朝毫無防備的杜謙永襲來!

    杜謙永被攻了個措手不及,來不及本能防衞,整個人狠狠摔在牆壁上!

    韓希俊失望透頂,怒吼,“這種程度的突襲你都躲不過?!簡直是在侮辱黑帶二段的頭銜!”

    杜謙永輕輕抹去嘴角滲出的血,站起來。背脊依舊挺得筆直。

    韓希俊瞥了他一眼,“先去踢一千次沙袋,再來找我。”

    杜謙永依照吩咐,即使是踢沙袋這種跆拳道的初學者才做的練習,他仍一絲不苟地照做着。前踢,側踢,後踢,下劈,後旋踢……一下又一下,勁猛卻麻木,沒有憤怒與不滿,如果真要説生氣,也許只是對自己生氣。沙袋上蓬散出一陣又一陣的灰,他的頭髮不久就被汗水沁濕。如此修長漂亮的腿,如此瀟灑而變幻莫測的腿法,用來踢區區的沙袋,實在是委屈了練習的人和觀看的人。韓希俊路過門口,朝裏面瞄了一眼,不由覺得遺憾。

    女傭躲在一旁,趁韓希俊離開,才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從門口的縫隙裏往裏面瞧着。

    少爺真可憐。不能吃飯。只能喝茶。女子在心裏難過地想。

    她敲敲門,杜謙永聞聲停下來。

    “少爺您的午飯。”女傭傻傻地笑着,把一碗茶端到他面前。這就是他的午飯了。

    他接過來,喝了一口,不由皺起眉頭。味道不對!苦澀的綠茶裏竟然有一種酸酸甜甜的味道。

    “少爺?好喝嗎?”女傭小聲地説,“我在裏面放了一顆檸檬糖!”

    檸檬糖?杜謙永詫異地看着這個明明已經20多歲,卻依然很孩子氣的女子。他恍惚記起她曾經也有一次在客人的茶裏偷偷放了水果糖,結果被管家訓斥了好久,從那以後她就不敢再碰水果糖了。後來他才得知這個女傭有智力障礙,父親是看在她是從前老管家的女兒的分上,才勉強留她下來的。

    “少爺,不好喝嗎?”看見杜謙永微蹙眉頭,女傭顯得有些惶恐,“少爺您會去告訴管家先生嗎?因為您總是喝苦苦的茶,所以我以為換換口味您會開心的。少爺您會去告訴管家先生嗎?”

    杜謙永出神地盯着杯裏的綠茶。沉在杯底,果然有一顆細細的水果糖,不小心地看,幾乎就看不見,然而它的確在那裏卑微地存在着。即將消失。

    它悲哀地溶化,記憶也悲哀地復甦……

    13歲那個遙遠的早晨……

    他拿起桌上厚厚的德語課本,打開一看,裏面居然夾着一本漫畫!

    “哇噻!是少年JUMP耶!”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身邊的男孩已經一陣竊喜。

    他沒有這麼興奮,首先想到的是,誰把這兩本漫畫雜誌夾在他們課本里的。誰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偷運漫畫進來,不怕被父親知道嗎?腦海裏第一時間浮現的,便是那張温柔開朗的笑臉。

    門開了。果然,那個人笑吟吟地走進來,悄悄把門合上。

    “喜歡嗎?”她看着他們,笑眯眯地問。

    “很喜歡啊!這是最新連載的一期啊!”

    身邊的男孩再一次搶了先,生動活潑的翻閲着雜誌的模樣,讓旁邊安靜的他一陣尷尬。

    “我看你們一天到晚泡在那些枯燥的課本里,就幫你們訂了漫畫雜誌,現在的孩子好像都特別喜歡這個,而且裏面有一些我也覺得蠻好看的,呃,”她湊過來,壓低聲音悄悄説,“其實……給你們偶爾換換口味也不是什麼壞事吧?反正是日文的,還可以順便幫你們鞏固一下日語呢!”

    “咦?那郵差送雜誌來的時候不是很容易被父親發現?”身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年小聲地問。

    “傻瓜,是寄存在郵局的郵箱裏的。我每個月幫你們走私回來!”

    “哈!真厲害!”

    “不過,千萬千萬不可以讓你們爸爸知道哦!要不然我就倒黴了耶!”

    “安啦!要瞞那傢伙一輩子!”活潑的少年轉過頭來看他,“是不是,永?”

    他臉上並沒有應有的笑容。

    “永?你……不喜歡?”她很在意地問,聲音變得不可思議地遲疑和小心。

    “不,只是……”他總是沒法笑得像身邊的人一樣開懷罷了。他看不出這件事情,或者説這本雜誌,有什麼值得他開心的價值。

    她的笑容凝固住。他困惑地瞅着她,已經不止一次了,她像現在這樣被自己的反應弄得一副很難過的樣子。

    身邊的人突然一手搭上他的肩,笑着説,“放心啦!永怎麼可能會不喜歡?他只不過是高興到不知道該説什麼了。你都盼望裏面的獵人連載很久了,對不對?”

    “是這樣嗎?永?”她還是很緊張很猶豫地問。

    他笑着點頭,“遠説得沒錯。”

    於是,她終於放心地笑了。

    那個綻放在清晨陽光中的笑臉,早被他埋進記憶的最深處。他完全沒有想到,一顆小小的檸檬糖竟會讓他這麼多年來作的努力前功盡棄。難道真的如藤原老師所説,他的反常都是自從孤兒院回來的那一天開始?因為那首歌喚起某些深藏的記憶?

    杜謙永長久的沉默把面前的女傭嚇得眼淚汪汪,“少爺您真的要去告訴管家先生?”

    他恍然回過神來,“不,我不會告訴他的。”

    女傭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謝謝,檸檬茶很好喝。”他試着笑了一下。

    女子愣了半天,終於破涕為笑。

    “送完茶就出去,愣在這裏幹什麼?!”韓希俊沉着一張臉站在門口,惡狠狠地瞪了傻女傭一眼。她連忙拿了杯子就跑出去。

    韓希俊揚起下巴睨視杜謙永,“少爺,看來你的一千踢這麼快就踢完了?”

    杜謙永沉默了一陣。額上細密晶瑩的汗珠,因為汗水糾結在一起的頭髮,還有撲散在白色道服上的灰塵,令他顯得略有些頹唐。

    “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半晌,他平靜地説。還是他一貫的冷漠語氣,不能説很目中無人,卻的確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孤傲。

    韓希俊難以置信地看着頭一次與他針鋒相對的杜謙永。這個杜謙永究竟知不知道他在説什麼?他竟然要求起他的老師?!不是請求,而是要求!他竟膽敢違逆他的老師!

    “哼,想要休息?”韓希俊的語調危險地一沉,忽然一個兇狠的下劈迅疾襲來!“那得看你有沒有那個資格——”

    杜謙永閃電側閃,順勢接了一個更為兇狠的後旋踢!

    凌厲的殺招驚鴻一瞥!伴隨撕裂空氣一般的風聲,兇猛的足刀沒有落在韓希俊身上,而是非常挑釁地砸在他臉側的牆上!木牆吱呀一聲裂開一道狹長的口子。

    微斂的眼睫下,是一雙充滿獵殺欲的眼睛,如果不是那幾縷垂落額前的頭髮遮掩了幾分殺氣,僅是這般冷洌的寒光就足以冰凍對手的鬥志。杜謙永的目光一貫凌厲,但像此刻這樣把某個人明確地定為敵人,倒還是頭一次。臉部的線條,也因此冷硬了許多。

    韓希俊唏噓不已,需要多麼優秀的韌帶、平衡、力量和速度,才可以完成這麼高又這麼有威力的旋踢啊!這個英俊的年輕人,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我可以休息了嗎,老師?”他收回攻擊,冷冷地問。

    韓希俊滿意地聳肩,“當然。少爺。”隨即很乾脆地離開了道場。

    杜謙永孤傲地站在那裏,一直到目送那個高壯的男子離開,他才終於貼着牆,疲憊地坐下來。

    頭埋在雙臂間,什麼也不想,只是覺得疲憊,不可抑制的疲憊。

    是不是因為回憶太多,才會覺得疲憊?要是他可以真的忘記一切,該多好。

    四周突然寂靜無聲。道場的光又再次褪去,白天的熱度也漸漸自身邊消散,他彷彿置身夜晚。一個曾經熟悉,後來被遺忘,現在又被喚醒的夜晚……

    窗户是開着的,所以可以很清晰地聽到一個淺淺的哭聲。美麗的哭聲,讓人心痛的哭聲……

    她在哭,她哭得好傷心,每一次抽泣都讓他一陣揪心。他該怎麼辦?好想去安慰她,但是他知道他所想的那種安慰根本不是他分內的事,現在不是,未來也不可能是。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可以有那樣安慰她的資格,而他卻恰恰是最沒有資格的。

    所以只有裝作什麼都沒聽見,裝作睡得很香,很熟。

    過了一會兒,身邊的人醒來,大約也是被哭聲喚醒。

    永,你聽見了嗎?她在哭啊!

    那個人推了推他。

    他依舊裝睡。

    你真的睡着了?永?

    那個人不依不饒地推搡着他。

    他還是把眼睛閉得緊緊的。遠,你這個笨蛋,那種事情,是不該我們過問的。

    可是身邊的人已經利索地翻身起牀。

    你這個冷血動物!你就繼續在這裏裝睡吧!

    他聽到門被狠狠一摔,聽到那個男孩奔跑在過道上的聲音。

    他的心變得冰涼冰涼……

    窗户為什麼要開着?

    有一次,身邊的人撐起來,看着他,笑笑,然後問。

    因為這樣空氣會流通,因為這樣會很涼快,因為這樣可以看到星光,説不定可以一不小心看到流星,然後許願……

    他一口氣給出一長串答案。然後問,你呢?

    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男孩,神秘兮兮地笑。反正跟你的不一樣。他説。

    他也不再説什麼。只是在心裏對自己説:其實剛才那些不是真正的答案。

    窗户為什麼要開着?

    是因為風會送來她的味道,她的氣息。

    這個真正的答案,永遠、永遠都不能説出來……
此页面为HK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TW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