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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為什麼不辦台灣大哥大的手機?”

    “因為遠傳好啊。”電話的那一頭是子云。

    “可是如果你也用台灣大哥大,那我打電話給你或你打電話給我都會比較便宜。”

    “可是遠傳好啊。”

    “可以省點錢好還是倔強好?”

    “遠傳好。”

    我吸了一口煙,呼出,然後罵他混蛋。

    “我還真他媽倒楣!投事辦支新手機讓你打來罵人,你在哪裏啊?”

    “船上,基隆港邊。”

    “你到底打來幹嘛?”

    “我要問你,下禮拜會不會回高雄?”

    “下禮拜幾號?”

    “十二號之前。”

    “不知道,應該不會。”

    “不管!下禮拜,也就是四月十二號,早上十點半,我在你家樓下等你。”

    “為什麼一定要十二號?”

    我又吸了一口煙,然後踩熄它。“因為四月十三號是她的生日。”

    “喔?Feeling啊!”

    “Yeap!”

    “她生日干我屁事?”

    “她生日不干你屁事,但她的生日禮物就不只幹你屁事了。”

    “你沒錢買我可以匯錢給你。”

    “這跟錢沒關係,我是要你幫我選禮物。當然啦,你要出錢我也無所謂。”

    “你旁邊有沒有牆壁?沒有的話就直接跳海吧!”

    “下禮拜,也就是四月十二號,早上十點半,我在你家樓下等你。”

    “哈!你慢慢等吧!”

    “我會等到你的,我知道你會準時的。”

    “哈!你慢慢等吧!”

    “沒來的是小狗!”

    “汪汪!”

    四月,一九九九年,基隆港邊的夜,在甲板上,我看得見基隆車站。

    有一種衝動,我想跳到海里去,拼命遊、拼命遊,游到岸邊,走進車站,買一張到台北的車票,去台北找她。

    當然,我還是沒跳,原因不是因為我沒種,更不是因為我不會游泳,而是即使我這麼做了,我到了台北了,我也不知道去哪裏找她。

    每年的四月十三日,都會在休假。

    不是我故意排定的,是很巧的,又好像很自然的、很應該的,在那個時候我就是會排到假,不需要刻意的。

    認識Feeling之後,每年四月對我來説,就像身體起了自然反應必須去上廁所一樣,你不可能排定自己在今天的幾點幾分準時坐到馬桶上,但你的身體會很自然的告訴你説:“嘿!不要憋了!”

    我可能會忘記我正在過的月份,也可能會忘記下個月是幾月,但每到四月,我都會很自然的記得,她的生日快到了,而我得有些動作了。

    甚至有一次,我買了一本手札年曆。我先翻開尾頁,寫上自己的名字跟聯絡方法,再翻到扉頁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翻到四月十三日,畫了個心,以及一個要人命的“S”。

    三年多前,也就是一九九六年,我跟昭儀約在大立百貨附近的萊茵河見面。

    那天,我們聊了一下午,東拉西扯了一大堆,後來昭儀説了個不是故事的故事給我聽。

    “祥溥,我要説個故事給你聽。”昭儀喝了一口咖啡,順了順她的頭髮。“有個女孩子,她的頭腦不太好,她從來不知道要買禮物送給一個人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喔,然後呢?”

    “她一直想、一直想,想破了頭,還是想不出到底要買什麼禮物送給別人?”

    “買什麼禮物?”

    “生日禮物。”

    “然後呢?”

    “她決定要出門去找,沿着街邊鬧區找,她想或許路邊看到的東西會讓她知道自己該買些什麼。”

    “嗯,繼續。”

    “她從早上逛到下午,又從下午逛到晚上,整個城市裏的鬧區都被她逛完了,她還是沒有看到她想買的東西。”

    “嗯,再繼續。”

    “後來她回想,她要送禮物的這個對象,到底缺了些什麼東西?”

    “早該這麼想了。”

    “她想不出來。”

    “呃……”

    “她又想了想到底這個對象喜歡些什麼東西。”

    “嗯,這也是個好方法。”

    “她還是沒想到。”

    “我銬……這故事的主角真笨。”

    “後來,她走到一家店前面,看見店裏有一些吊飾。”

    “不知道要買什麼,就買一些沒啥用途的最好。”

    “她突然靈光一閃,趕緊跑到附近的書店去。”她又喝了一口咖啡,深呼吸了一口氣。

    “她沒有買吊飾?”

    “沒有。”

    “……這故事的主角一定是處女座的……”

    “喂!處女座哪裏不好了?你説!”她火了,拍着桌子瞪着我。

    “沒……沒……沒……很好,處女座超好,世界好。”

    “後來她在書店裏,終於找到她要買的東西!”

    “她買了什麼?”

    “禮物。”

    “廢話!我是問你什麼禮物?”

    “沒什麼,就是做吊飾的材料。”

    “吊飾不買,買材料?”

    “是啊!那個女孩子真是天才!”

    “這個故事的重點在哪?”

    “重點在這個女孩子為了買禮物很辛苦啊!”

    “哇銬!我聽這故事聽得更辛苦!”

    直到我回到家,我才發現這個故事的重點。

    我説過,昭儀她看起來粗神經,其實很纖細,給人像是男孩子味道。卻有着很温柔的個性。許多事情在你還沒有想到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完了。

    管理員室的管理員伯伯把我叫了過去,説今天有個女孩子拿了東西來給我。

    裏面是一些彩色的紙,以及一張卡片。

    我瞥見管理員室裏的日曆,大大的兩個數字:十跟二十七。

    苯溥:

    你這個沒有生活情趣的傢伙,你知道要買你的生日禮物有多困難嗎?

    之前只是寄卡片問候你的生日,沒想到真要買生日禮物的時候,我竟然花了一天的時間走遍了整個高雄市,才因為某家店裏吊着好多好多紙鶴,讓我想到我曾經在你寄給我的卡片上看過你説你喜歡摺紙鶴。

    這些紙雖然便宜,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你一定用得上吧!

    別忘了招兩隻送我喔!

    生日快樂!生日快樂!永遠都快樂!

    儀一九九六年十月二十七日

    “銬!你不是叫我慢慢等嗎?”

    “是啊!可是後來我汪完了那兩聲之後才想到,我吳子云能屈能伸,什麼都可以忍受,就是不能忍受別人當我小狗!”

    “對喔……你被狗咬過……”

    “閉嘴!買你的禮物去!”

    我一路一直笑,一直笑,子云在我背上發了幾個龜派氣功。

    後來我們並沒有買禮物,因為最適合的禮物一直襬在我房裏那個已經不使用的衣櫥裏。

    “唐樣溥,我真是倒了八輩子楣認識你,***!”

    “別這樣……等等請你吃麥當勞薯條!”

    “好!你説的!”

    “你要吃幾包都沒問題!”

    “那這些多出來的怎麼辦?”

    “丟掉吧!”

    “天啊!真不敢相信,我們竟然數完了四萬一千三百……”

    “等等!我去找大一點的箱子。”

    一九九九年的四月十三日,我依舊沒有見到Feeling。

    我到了她高雄的家,把禮物交給管理員,裏面同樣附上了一張生日卡。

    Feeling:

    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叫你Feeling,相信你不會介意吧!

    這是個完全沒有用途的生日禮物我知道,但是不把它送給你,我會覺得很可惜。

    我花了三年多的時間,摺了這四萬一千三百隻的紙鶴,因為你的生日是四月十三日,所以我取這個數字。

    你知道嗎,每一隻級鶴,都代表了一個東西,如果你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哪天見面了,我再當面告訴你。

    生日快樂。

    五銖錢一九九九年四月十三日

    如果紙鶴會飛,那麼這四萬一千三百次我對你的思念,會飛到你身邊

    “那是開玩笑的。”

    “什麼?你説什麼?我這裏很吵,你講大聲一點。”

    “沒啦!沒事啦!我等等到你家樓下等你。”

    “喔!好,我馬上就要出營區了!”

    “子云回來了嗎?”

    “應該到了吧!”

    “那我先去找他。”

    “好,他會去買鞭炮,你別騎車了,讓他載吧!我家樓下見,Bye。”

    昭儀説了聲再見,掛了電話。

    我提着行李往海軍軍區大門快跑,一九九九年的中秋節,我早早就約好一堆朋友,準備在我家頂樓,來個世紀末鞭炮大展。

    我很早之前就一直在想,世紀末的最後一年,一定要做些印象深刻的事情,將來老了,沒什麼事做,一天到晚窩在老人亭裏泡茶罵政治人物時,還可以拿出來當中場休息的笑料。

    我很會亂想這方面的事情,尤其是進了海軍之後,因為海軍窩在船上沒事做,就連值班也沒幾份電報要翻譯,想這些風花雪月、阿里不達的事情變成了另一種消遣。

    不過,教會我想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的兇手,不是別人,就是子云。

    我記得我開始被他“思想變造”,是因為他跟我提出了一個提議。

    那時候我們才高中,他跟我説,長大後,買了汽車,卻沒有情人,陪着過情人節的時候,我們就買九朵玫瑰花,在二月十三日晚上十一點五十分,從高雄的中正交流道上高速公路,每過一個收費站,除了遞迴數票給站員小姐之外,同時送她一朵玫瑰花,並且大聲對那小姐説:“情人節快樂!”

    順便一提。我會認識子云,是在我家附近的一個籃球場。

    那是個社區籃球場,在幾棟小高樓的中間,以地形圖來説的話,它活像個盆地。

    那籃球場裏只有兩個籃框,不標準的三分線距離、不標準的半場距離、不標準的全場距離,還有一個不標準的兼職球場管理員。

    因為他姓白,個子不高,福態福態的,常頂着個啤酒肚晃到場裏看我們打鬥牛,所以我們都叫他“白叔”。但是這稱呼是有陰謀的。基本上我們看見他叫他“白叔”,他耳朵裏聽的也是“白叔”,其實在我們心裏所想的是“白鼠”。

    大概每天放學之後的時間,球場就會開始聚集一些人。

    奇怪的是,這個球場不會有新人出現,再怎麼聚集,永遠都是那十來個人,不會多,也不會少。

    更奇怪的是。在這裏聚集的人,年紀都差不多,頂多大個三歲,或小個兩歲。

    最奇怪的是,大家都打得很好,每個人的球技都有一定的水準。

    我有很多朋友都是在那裏面認識的,包括了阿羣、阿賢、霸子……

    第一次看到子云的時候,他在較靠近後面的籃框一個人很認真的練球,後來人聚集的差不多了,我們開始打鬥牛,大夥兒不忍心看子云一個人在後場練球,就要我去邀他一起來。

    這一邀,也邀到了我們兩個近十年的友情。

    每到晚上吃飯的時間,大夥兒都回家了,就只有我跟子云會留下來,我們會開始聊到在學校發生的事,或自己從小到大的趣事與糗事。

    記得我跟他第一次説話,在夏天的晚上。

    我問他有沒有聽過瑪麗亞凱莉的歌?他説沒有,我問他想不想聽?他説好,我馬上衝回家拿錄音帶(當時CD是奢侈品)跟隨身聽,再跑去買新電池,他也很乖的在球場裏等我。

    我介紹他聽“Withoutyou-’,他説贊;我又介紹他聽“MusicBox”,他又説話;我問他會不會去買,他説不會;我問他為什麼,他説他英文破。

    我們越來越熟稔之後,第一次去他家,我看見他新買的CD音響旁邊,放了一片瑪麗亞凱莉的專輯:“MusicBox-’。

    我問他你不是説不會買,他説聽聽也不錯;我吐槽他説你不是説英文破,他説就是因為英文破才要買。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覺得他將來會有跟別人不一樣的成就,就算成就不高,也一定與眾不同。因為他給我一種很稀有的感覺,像是快絕種的台灣黑熊。

    後來,在一九九九年的七月,我們出現了一次奇怪的對話。

    “我下星期六休假,我們去台東玩。”

    “沒辦法,我有事。”

    “什麼事情比玩重要?”

    “簽名會,我的。”

    “你的?哈哈哈哈……別鬧了,不好笑耶,而且你要籤哪?國立政治大學落榜名單?”

    直到我在他的簽名會會場外看見他坐在那兒幫讀者簽名,我才知道他已經出書,而且已經在BBS上面混很久了。

    好笑的是,他的雙親大人跟我同時知道他出書的事,全都是一臉愕然。

    “快快快!快找掩護!要衝了!要衝了!”子云點着了紮在保麗龍上的超大沖天炮,大家急忙閃到邊邊去。

    碰的一聲,超大沖天炮因為扎得太緊,沒有衝到天上,在原地爆炸。

    “我銬!啊你是白痴喔!沒事扎那麼深幹嘛?”阿賢第一個跑出來罵人。

    “這樣飛得上去。我家的狗就會蹲馬桶了。”阿羣也跳出來補上一句。

    “唉,跟一個智商負數的人放鞭炮不好玩。”霸子加人罵人的行列。

    後來阿羣、阿賢、霸子都各放了一支超大沖天炮,沒有一個人成功。

    子云一次罵三個人,感覺好像很爽。

    “喂!你們鞭炮要放,烤肉也要吃啊!”一手拿着醬刷,另一手拿着雞腿的昭儀嚷着。

    “昭儀,我要雞腿!”我拿着打火機點着仙女棒,炫亮的火花在我眼前跳躍着。

    “我也要!”

    “我也要!”

    “我也要!”

    “再加上我一共四支雞腿!”

    阿羣、阿賢、霸子跟子云人口一聲,然後又開始玩他們的鞭炮。

    昭儀沒有答腔,大概過了五分鐘,她遞給我一根雞腿。

    我大概看得出來,阿羣他們幾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寫着:“不會吧……?!

    只有子云很鎮定的走到烤肉架旁邊,還裝做差點被燙着了的樣子轉移大冢的注意力。

    而我也大概看得出來,我手上這支雞腿,是昭儀刻意給我的。

    “唐祥溥,我愛你……”昭儀似乎用盡了氣力,往海上吶喊去。

    迴音似乎從海的那一端傳回來,又在我耳朵裏迴盪着,迴盪着。

    我們沒有再説話,在接下來的五分鐘裏。

    我以為是我聽錯了,也希望是我聽錯了,但我不能確定,也不敢確定,於是我讓氣氛安靜,讓彼此安靜。

    她沒有坐下來,我也沒有站起來,海風很大,吹得我眼睛有點痛,大概是風裏有鹽的關係,我揉一揉眼睛。

    “喊完!回家!”昭儀拉了拉我的衣領,一個人往堤防邊走下去。

    堤防不高,我用跳的。

    “你剛剛喊的是三字經,對不對?”

    “哪有?我雖然沒什麼氣質,但是我不罵髒話的。”

    “有啊!‘唐祥溥’是三個字,‘我愛你’也是三個字。”

    我不敢再説話,但心裏卻有種莫名其妙的激動,感覺有什麼東西侵入,心裏酸酸的。

    “好吧……我逗你的,那不是三字經我知道。”直到我載她回到她的租屋處,我才開口擠出這句話,尷尬的笑着。

    “那本來就不是三字經……”

    “你……是開玩笑的吧……?”

    “……”她頓了一下,沒有回答,晃了晃自己的手。

    過了一下子,她轉頭,拿出鑰匙,打開門,走進去。

    “你……你説呢?”在關上門之前,她躲在門後,看着我,然後低r頭。

    “碰!”又是一陣鞭炮的爆炸聲。

    “哇銬!這一聲碰花了我一百塊……”子云拿着打火機,望着剛

    那一年,一九九九年的中秋節,如我所説,印象深刻。

    在我家的項樓上,阿羣、阿賢、霸子、子云、昭儀、還有我,我們放了一夜的鞭炮,吃掉了好多好多烤肉,也喝掉了好多好多飲料。

    昭儀説她是開玩笑的,關於那天海邊的吶喊。

    我不捨她的付出,卻放不下自己的付出

    中秋節過了,大家又開始忙碌;昭儀開始天天打電話給我,還是一樣東扯西扯。

    前幾天,她在電話那一頭放了一首歌給我聽,電話裏聽得不是很清楚,所以我也沒有特別注意那首歌是什麼,只知道那是個女歌手唱的,旋律帶着深深的哀愁。

    “你要記得喔!”

    “記得什麼?”

    “厚!才告訴你,你馬上就忘記……”昭儀在電話那一頭,用很不自然的聲音説。

    我沒聽過她用這種聲音跟我説話,感覺像是某一個替老公放洗澡水的廣告。

    “再説一次,我保證一定記得。”

    “我説,我下禮拜就要回新竹了,我要跟你打最後一次籃球,我在籃球場等你,你一定要來喔!”

    “為什麼要回新竹?”

    “喂……你真的沒在聽我説話……”

    “再説一次,我真的保證一定記得。”

    “我六月就畢業了,現在都已經快十月了,我還待在高雄,媽媽快罵死我了。”

    “喔……對喔……”

    “所以我要跟你打籃球,最後一次。”

    “下禮拜幾號?幾點?”

    “九月二十號,下午四點。”

    “好,我會去。”

    我掛了電話,走下階梯準備回電信室裏繼續值班,旁邊正在跟女朋友講電話的學弟很順口的説了句“我愛你”,還外加KISSBYE。

    我腦海裏立刻閃過一個畫面,昭儀對着大海的吶喊,那一段對着大海,開玩笑的吶喊。

    “開玩笑”這三個字,在以前或許很單純,但現在這三個字被濫用,變成是一種逃避的最佳方法,變成一種推卸責任的藉口,變成是一種刺探對方的理由,變成一種掩飾不安的心態,變成一種為自己的錯誤脱罪的供詞。

    以前的小男生因為喜歡某個女生,但自己腦袋瓜子還沒長全,想不出接近那個女生的好方法,當然唯一的途徑就是惹她生氣,讓她注意自己。

    你可以去扯她的辮子、打她的頭、在她盼課本上畫烏龜、在她的座位上放假蛇,或是用最常用、最刺激、最差眼、卻也最討打的手段,掀她裙子。

    她跑去找老師告狀,老師跑來罵你,你害怕,隨口説出一句“我在跟她玩,我足開玩笑的”,老師不會相信,因為他(她)小時候不是掀過別人的,就是被別人掀。

    老師打電話告訴家長,小朋友回家後,爸媽很嚴肅的詢問狀況,他還是用一句“我在跟她玩,我是開玩笑的”對爸媽説。

    爸媽開始教訓這個小男生,痛罵勸導雙管齊下。

    媽媽心裏想着:

    “完了……這小孩子像他爸爸……”

    爸爸心裏想着:

    “嗯,他果然是我生的。”

    “對着過來人扯謊是最笨的聰明人”,我曾在某篇報章雜誌上看到這句話,從此發誓,我只對小朋友説謊。

    但現在的開玩笑,完全跟以前的開玩笑不一樣。

    曾經有個新聞報導,一羣高中生對一個弱智的同校女生進行性虐待,因為沒有犯罪頭腦,所以一羣人在當天晚上就被逮捕。警察問供,要他們説出為什麼要這麼殘害女同學。他們的回答很一致,都説是開玩笑的。

    由此可見,哪天有個新聞説某個人在大馬路上明目張膽地開槍把另一個人給掛了,被扭送警局之後,對着新聞媒體的鏡頭説他是開玩笑的,他不知道板機扣下去就會有子彈跑出來的話,我想,我們也不需要覺得太扯。

    對不起,我太羅嗦了,又忘了自己在説故事。

    昭儀説,她是開玩笑的,關於那天海邊的吶喊。

    不知道為什麼,當我聽到她説這句話的時候,我竟然有一點難過。

    我希望她不是開玩笑的嗎?不,我真的希望她是開玩笑的。因為兩個人用固定的模式、平行線的距離相處了這麼久,突然問多了愛情,我想那也會產生不少問題。

    我喜歡昭儀,但我的喜歡是沒有愛情在內的。

    當我休假的時候打電話給她,我知道她一定會在我家樓下等我,我喜歡她的乾脆。

    每次她心情不好或鬱悶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知道在電話掛掉之前,我們一定會笑着説再見,我喜歡她的脾氣。

    她在高雄的四年,我每年都會收到她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我喜歡她的温婉。

    我不爽的時候,在電話這一頭罵着三字經,她會陪我一起罵“王八蛋”,我喜歡她的直接與豪爽的個性。

    我喜歡她好多好多地方,但僅僅少了愛情那一部份,我們之間就不會有進一步的可能。

    因為感情這種事情騙不了自己。

    我完全不知道我喜歡FeeIing哪些地方,但僅僅多了愛情那一部份,我就會不顧一切可能的為她付出。

    這也是因為感情這種事情騙不了自己。

    或許你會模糊着,不知道自己在吃飯時、睡覺前想着對方到底是不是愛情;但是想念的感覺有温度,所以會温暖你。你可以不去想這些想念是不是關於愛情,但你卻沒辦法騙自己説這些不是想念。

    因為想念是感情的一部份。

    綜合這些論點,我猜測昭儀在説謊,她不但對我説謊,也對自己的感情説謊。

    而我的猜測,在子云的一通電話裏,得到了印證。

    中秋節那天,昭儀堅持要子云載她回去。

    當然,大家都沒有意見,因為累的不是自己。

    後來我才知道,昭儀問了子云很多事情,還好子云是聰明人,他回答問題的技術可以説是舉世無雙的厲害。

    “昭儀很喜歡你。”

    “她説她是開玩笑的。”

    “女人的話,你要多分點心去解釋。”

    “怎麼解釋?”

    “她説她是開玩笑的,是説她大喊“唐祥溥,我愛你”那一句如果不是真的,那就是開玩笑的。”

    “你他媽真能拗。”

    “她真的很喜歡你。”

    “彆拗了。”

    “不,是她親口説的,她趴在我的肩膀上,哭着親口説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故意裝做冷感,對於昭儀對我的感情,但我很明白自己的個性,我猜想,總有一天,我會很不忍心的讓她傷心。

    九月二十七號,那天是個大雨天,我在左營軍港的船上,又悶又熱。雨又下個不停。

    “還記得嗎?”昭儀説,她好像在吃東西。

    “記得什麼?”

    “厚……你真的忘了嗎?”

    我又聽到幫老公放洗澡水的聲音。

    “我記得,我一直記得。”

    “説給我聽。”

    “不用吧……”

    “不管!你説給我聽。”

    “我知道,九月三十號,下午四點,我要跟你打籃球。”

    “好,記得就好。”、

    接着我們又聊扯了一些言不及義的事,也聊到了九二一大地震。

    那時我在船上,船在海上,所以沒有感覺;她説她躺在牀上聽歌,聽着聽着不知不覺的就睡着了,夢見有人拼命搖她的牀,還一直對她説:

    “不準睡!不準睡!”

    三十號那天下午,我回到家,接到Feeling的來信。

    祥溥同學:

    好久沒有寫信給你了,你好嗎?

    在台北工作了幾年,前幾天正式遞出辭呈,我終於可以回高雄了!你知道我有多興奮嗎?每天想着想着會睡不着覺,黑眼圈越來越嚴重。

    這幾年在台北工作,算是一種自我的磨練吧!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家,小時候也被爸媽照顧得好好的,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買一雙要綁鞋帶的鞋子,卻不知道該怎麼綁,每天要出門上學都要叫媽媽幫我穿鞋,而那個時候我已經小學五年級了。

    套一句俗話説,“徹徹底底是一株温室裏的花朵”。

    因為工作穩定的關係,自己也存了一點錢,前一陣子主任特別讓我提早休年資假,我跟同事去日本玩了幾天,發現這個世界上每一個地方的差別真的很大,卻也見識到了不同的國情,不知道你有沒有出過國?但我想,你一定有跟我一樣的感覺吧!

    還是台灣好,對嗎?

    工作將在這個月底結束,三十號那天,我合搭遼東航空下午三點三十分的飛機回高雄,到高雄大概是四點十分吧。終於要回去了,現在想起來還會興奮的傻笑呢!

    想麻煩你一件事情,知果可以的話,是不是能請你到機場來接我呢?因為我怕我一個人提不了那麼多行李,爸媽都在工作又不方便麻煩他們。

    如果你願意的話,寫封E—mail告訴我好嗎?最近同事幫我申請了一個免費的電子信箱,我正樂着要大家都寄信來給我呢!

    我的E—mail:mailto:Feeling__cheng@XXXXXXXX

    Feeling__cheng@XXXXXXXX,com,tw等你的消息喔!

    Feeling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五日

    我看了一下時間,離四點十分還有四十分鐘。

    我趕緊換了件衣服,拿了車鑰匙就往樓下車庫衝。

    我心想完了,今天才接到信,根本沒時間回她E—mail,她沒接到我的消息,會不會另外請朋友去接她呢?

    想着想着,心裏焦急着,突然間發現我家的TOYOTA很難開,因為速度太慢。

    收音機裏傳出一首很熟悉的歌,旋律中帶着深深的哀愁。

    我終於聽清楚昭儀在電話那頭放給我聽的歌,一字一字的穿過我的耳朵。

    她不是開玩笑的,關於那天海邊的吶喊。

    全世界只有你不懂我愛你,我給的不只是好朋友而已,

    每個欲言又止淺淺笑容裏,難道你沒發現我渴望訊息?

    我應該知何讓你知道我愛你,連星星都知道我心中秘密,今夜在你窗前下的一場雨,是我暗示你我有多委屈。

    出自李玟專輯,暗示,詞/姚謙曲/吳旭文

    下午四點十四分,我在機場出口,看到了近四年不見的她。

    下午四點整,她在籃球場,一個人。

    感情這種事情開不起玩笑,因為它騙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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