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年後的你,十年後還會有個人一樣的愛我嗎……我不知道不過看完有點感傷因為美麗的愛情不一定都有完美的結果!!
遠得像在宇宙邊緣。
那裏好像很深很深,漆黑的像黑洞,也好像很高很高,高過了天堂。
宇宙有邊緣嗎?天堂又存在嗎?
如果宇宙沒有邊緣,天堂又不存在的話,那「自我」呢?
其實,做人已經難到在笑的時候都不一定是想笑的了,既然是不想笑的,那你在笑什麼?有時候明明午餐想吃簡單又便宜的陽春麵,而且是在剛打卡上班的那一秒鐘就開始掙扎,經過兩個小時之後終於跟自己的胃達成共識;「胃,今天吃陽春麵好不好?」胃説,「喔,好啊,那去老李麵鋪好了。」然後時針超過了一,同事的一聲吆喝,「走啦,我們吃壽司去。」陽春麵就泡湯了,「好好,我馬上來。」好像寫好的程式,你應了一聲之後會不由自主的穿上外套,帶着皮夾,很自然的忘了那個兩個小時努力的共識。
剛上班的時後就接到課長的電話,「尼爾,你到底把六線的生產改進計劃作好了沒?
就算是總經理説十五號以前完成就好,你也不要真的他媽就十五號完成嘛,自動點,勤奮點,不要一輩子只有當課員的命,媽的一個月領那三四萬的薪水你就覺得夠了嗎?……」
他講了十多分鐘,我沒辦法完全背得起來,也懶得去背,而且今天才六號,離十五號還有九天,我手邊不只有六線的改進計劃,還有四線,八線,十一線跟十七線,就算我有八隻手六顆腦也至少要半個月才能做完,他只不過是比我多拿了個碩士學歷,多了兩年的時間在學校裏,還因為過胖不用當兵,命就不一樣了。
「龍課,我已經完成了一半,我儘量在十二號以前給你。」
我的課長姓龍,有個很輕盈又霸氣,卻跟他的人完完全全不搭嘎的名字,叫飛騰。
「十二號?你以為提早三天就該給你拍拍手了嗎?」
「龍課,不是這樣的,我十號要先交八線的給研發部,我必須先完成八線……」
「八你媽的八線!你是研發部的人還是生產部的人?你該聽我的還是聽張副理的?」
張副理是研發部的負責人,也是另一個狗眼的。你別看他在電話裏講的氣慨萬千,何等瀟灑,他看見張副理的時候也一樣在搖狗尾巴。
「我不管,我九號就要看見計劃在我的桌上,新購機具可以先不列沒關係。」
我的天!他以為讓我先不列新購機具總本就是一種天大的福利,全公司大概就只有他不知道這一項是最不費時,也最輕鬆的一部份。
我掛掉電話,轉頭看他離我十五步遠的獨立辦公室,他果然拿起了他的高爾夫球桿,在那條塑膠草皮上練習推桿,那細長的球桿和他的身材搭配起來的畫面真是刺眼。他牆上掛了一副自己揮毫寫的「龍」字,那結構跟勾勒的筆法跟小學生的字差不多。
就算是你已經在這家公司裏待了五年,在部門裏面也算是資深的課員,他還是把你當新進。不但囉嗦,而且狗眼,講話三句不離他媽的,五句就會想「那個」別人的媽媽,怎麼一個碩士一天到晚嘴邊都掛着那句X你媽,到底是怎樣?
每次課務會議,我都很擔心我會走着進去,抬着出來,並不是我很累或是工作很多,而是因為噁心。太多人喜歡捧着上司的屁股拍啊拍,就算是放屁了也覺得是香水味,講話阿諛奉承,明明是不好笑的冷笑話,那笑聲也會使厚兩公分的玻璃嗡嗡振動。
課長會在辦公室練習推桿也是因為總經理喜歡高爾夫。部門副理也是狗眼一族,職階比他小就是奴,比他大就是富,每天下班就跑亞歷山大健身中心去慢跑,還喜歡選最靠近中間,貼進馬路的位置,我想他大概很怕別人沒看見他在所謂的高級健身俱樂部消費。
「尼爾,你看看那個新來的總機,下半身的重量大概佔了體重的三分之二吧,哇哈哈哈……」
這就是課長的冷笑話,無聊粗鄙而且沒水準。
「啊……哈……是啊,是啊……」
該死的是我也笑了,總是這樣。有時候並不是你很想去附和,但卻很莫名其妙的在當下那一秒鐘做出了附和的動作。
做人真的已經難到在笑的時候都不一定是想笑的了,難怪佛家説人生在世就是一種修行,苦不但比樂多,而且鮮豔難忘。
我想起小時候,那段想哭就哭,想笑就哈哈大笑的日子,走在往壽司店的路上,突然覺得空虛。
「啊……那段日子,到底離我多遠了?」我突然這樣想着,然後,台北的天空,轟隆一聲巨響,今天的午後雷陣雨,來得比昨天早了。
我小學的時候,被同學欺負就哭,看卡通影片就笑,被爸媽罵了就哭,跟玩伴在一起就笑。然後時間過了,到了國中,突然不太哭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覺得自己長大了,哭會很丟臉。但笑還是一樣的,打電動的時候是笑的,跟同學出去玩時是笑的,學會自己去電影院買票看電影是笑的。
那時候的笑是真的想笑的,特別輕盈,特別悠揚,特別不一樣。
然後高中了,笑一樣是快樂的,只是有了煩惱了。
有時候甚至會把笑建立在煩惱上面。例如,明明物理考差了,就笑着對同學説「我是故意的啦!」,或是數學不懂了,就笑着對同學説「是數學背叛了我,不是我對不起它。」但其實在騎着腳踏車回家的路上,心絲竟然糾結了起來,原因是因為數學,是因為物理。
然後,高中三年慢得像三十年,大學好像在天的另一邊,笑更是在大學後面。從高中開始,笑就模糊了,我也一直沒去注意它為什麼模糊了,就這樣,像國民黨辦事的效率一樣,我沒去注意,沒去處理為什麼笑不一樣了,問題就一直延宕延宕,到了十年後的現在。
「喔……好遠啊……已經十年了。」我在心裏這樣感嘆着。傾盆的大雨下得像在處罰什麼一樣,我坐在壽司店裏,靠近窗邊的地方。
遠是用來形容日子的字嗎?遠代表一種距離,但日子有距離嗎?我們都會説「台北距離高雄,大概三百六十公里。」這是開車或搭飛機可以到的。我們也會説「巷口那家7-11,大概兩百公尺吧。」這是走路就可以到的。我們也可能説「現在,距離昨天的現在,已經有二十四小時了。」但這二十四小時的時間,開車會到嗎?搭飛機會到嗎?還是走得回去呢?
既然都不行,為什麼要用距離來形容呢?那如果不用距離,又該用什麼詞呢?
我想,只有兩個字適合,就是「過去」。
「過去……」我失神似的脱口而出,在吃壽司的時候。
「尼爾,你説什麼?」芸卉問我,她歪着頭看着我。芸卉是內銷課的,內銷課跟我們同在一層樓裏。
「什麼過去?」
「呃……沒,沒什麼,我是説,晚點過去。」
「晚點過去?過去哪裏?」
「啊……這……過去那個……那個我朋友的生日Party啦,呵呵呵,哈哈哈……」
你看,又來了,我又笑了,但我想笑嗎?然後説到生日Party,真的有生日Party嗎?
是有啦,只不過不是今天。
「嘿,你怎麼會自言自語咧?」芸卉笑着問我。
「偶爾啦!呵呵呵。」我小吐了一下舌頭,聳肩瞇笑。
一陣雷聲讓我轉頭望着窗外,同事們先是一陣虛驚,然後就開始討論打雷的事情。奇怪,打雷有什麼好討論的?
雨下得很大,雨粒打在窗户上,一涑涑水從窗户上方流下來,透過水涑往外看,道路被扭曲了,路上的車也被扭曲了,走在路上的人也被扭曲了。
回公司的路上,經過那家原本要去的老李麵鋪,想起剛剛的壽司套餐花了我二佰伍十元,再看看麵鋪的牆上掛着「陽春麵四十元,大碗五十元」,我站在麵鋪門口發呆了一會兒,然候笑了。
這是真的笑了,我是真的想笑。
「我」,你在哪裏?
(2)
我為了龍課要的六線,還有研發部要的八線,一個人留在公司加班到晚上十一點,突然聞到一陣滷味的香氣,那香氣引着我轉頭看,原來是大樓的保全員買的,他提着滷味,一臉滿足的巡邏着。
那滷味提醒了我晚餐還沒吃,飢餓感像土石流一樣迅速的把我淹沒,我放下手邊還有一半以上沒完成的計劃表,開始翻找着抽屜裏的零食。
「應該還有一包科學麵吧?」我這麼問着自己,卻沒看見科學麵的影子。
辦公室的盡頭有一面大鏡子,鏡子裏反射了我翻找科學麵的動作,我的餘光看見鏡子裏有東西在動,停下動作轉頭一看,原來那是我自己。那翻找的動作像是一種祈禱,祈禱上帝讓我找到那包科學麵.結果沒有,上帝也因為一包科學麵而被證明了祂不存在。
我環顧四周,並且站起身來。位置在我對面的俊榮是個零食狂,從上班的第一秒鐘開始他的嘴巴就不可能停下來,不管是甜的鹹的辣的酸的,只要是那一包包的零食他都不可能放過,像是收集零食的專家一樣。而且他很摳門,除非是他不很喜歡或是吃了一半覺得不太可口的零食,他才會拿出來跟大家一起分享。我想,他的抽屜裏一定有零食。我記得他今天還在説那包大溪豆幹已經放超過三天了,要趕快找時間吃掉。
可以被他放超過三天的零食,他應該沒多大的興趣吧。「他應該會樂意跟我分享吧……」,我心裏頭這麼説着,然後像是一頭餓瘋了的獅子,猜測着前方似乎有獵物的影子,聳着肩膀踩着無力卻又充滿希望的腳步,繞過辦公桌,來到俊榮的位置。
該死,他把抽屜上鎖了。這個死殺千刀的。
頭一轉看見偉鵬的桌上有包蝦味先,我想我的眼睛這輩子沒睜這麼大過,那蝦味先的包裝好像瞬間被放大了百倍,我的眼睛再也沒有餘光的功能,滿滿的都是蝦味先。
我的天,為什麼塞滿我的視野,那麼大的一包蝦味先,竟然不夠填補我的牙縫?我連那碎在袋底,一瞇瞇小的碎屑子都沒放過。袋裏亮晶晶的鋁箔被日光燈照着,閃了一下我的眼睛。
在偉鵬的桌上留了一張字條,寫着「犧牲你的蝦味先,擇日奉還可樂果。」然後回到自己的坐位上,打了個沒吃飽的嗝,牆上的大鐘指向十二點。天啊,我竟然已經在公司裏待了十五個小時。
捷運沒了,公車停了,計程車也開始夜間加成了。我把計劃收進揹包裏,「回家再做吧。」我自己對自己説。
我先到公司樓下的全家買了泡麵,因為家裏已經沒有水餃了。招了一輛計程車,是台灣大車隊的,我喜歡搭這家的計程車,那種新穎有制度的感覺讓我感到舒服。
「司機,麻煩你,辛亥路五段。」
但我住在辛亥路五段嗎?不是,我只是把摩托車停在辛亥路。喔,從家裏騎摩托車到辛亥路搭捷運嗎?不是,辛亥路沒有捷運。那是搭公車嗎?也不是,辛亥路的公車沒到我公司。
我只是把摩托車停在那裏,然後每天走路到萬芳醫院站去搭捷運。其實不是我不想把摩托車停在萬芳醫院附近,只是我曾經在辛亥路那裏的某家麵包店看見一個女店員,很像我國二時的暗戀對象。但為了免去認錯人的窘態,或是那種相認時的尷尬,我選擇把車停在麵包店旁邊。每天一早就看得到美女的感覺很奇妙,而且那裏也蠻好停摩托車的。
這其實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當我開始習慣把車停在那裏之後幾個月,她就好像離職了。曾經我鼓起勇氣走進麵包店去問:「那個不是很高,也不是很矮,頭髮不是很長,也不是很短的早班店員呢?她是不是已經離職了?」
「你在説哪個?」新的店員表情特異,好像看見外星人一樣的回問我。
「她叫許文秀,你知道嗎?」
「許文秀?我沒聽過。」
喔,果然沒聽過,在她離職之後的幾個月我才進去問,夏天都已經變成冬天了,這中間也不知道換了幾個早班,她當然沒聽過。
我想那應該不是許文秀,她跟我一樣都是高雄人,要在台北遇見她也不簡單。而且我仔細的想了想,許文秀的臉沒有那麼豐潤,眼睛好像也沒那麼大。
只不過車子停在一個地方習慣了,我也就懶得再換另一個地方。就這樣停了三年,三年沒看見這個像許文秀的女孩,摩托車倒是老了三年,本來它還可以騎到八十,現在騎到六十就像要它的老命一樣。
夜間加成的計程車貴了十五元,本來從這裏搭到公司樓下只要一百八十元,在半夜要一百九十五。我覺得奇怪,不是都説越夜越迷人嗎?怎麼越夜越貴死人?
騎上摩托車,還是走一樣的路回家,有個路口的路燈已經壞了三個禮拜了,就是沒有看見市政府派人來換,還有接近我家的那個路口的閃黃燈,本來很規律的每兩秒鐘閃一下,現在變成每兩秒鐘至少閃了二十下。
回到家裏,把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周圍的安靜像是地雷被引爆了一樣,靜得那麼威力十足。在泡麵的時候被燙了一下手,整碗麵掉到地上,又燙了一下腳,我叫了一聲老天啊,然後開始罵自己白痴.我這一陣子似乎跟麵沒有緣份,想吃老李麵鋪,結果是壽司,找不到科學麵,結果吃蝦味先,現在終於可以吃個泡麵,結果泡到自己的手腳。
我打開冰箱,喝了一大瓶的冰水,肚子被水撐飽了,暫時不那麼餓。打開電腦,習慣性的開了outlook.該死,又是一堆垃圾信件,賽門鐵克的視窗每十秒鐘就跳出來一次,告訴我哪封mail是有毒的,不要開喔。
有一次我心情很差加上無聊的鐵齒性格,硬是打開一封有毒的信件,結果硬碟的資料被病毒吃光,一邊吃還一邊告訴我它吃到哪裏。當它吃到我收集了很久很久的美女圖區時,套一句小説常用的話,「我聽見心碎的聲音。」
總算把那些該死的信件都刪光了,我看見一個熟悉的寄件者ID,叫做Flyinsky,她是我的大學同學,名叫郭小芊。自從她在大學時看了有名的《第一次親密接觸》之後,她就想當輕舞飛揚,偏偏Flyindance有人用了,她就取了Flyinsky.「輕舞飛天?」我曾經這麼嘲笑她,結果捱了巴掌。
她的信件標題是:「失去自我」,難得的一封自寫信。現在的人不是很喜歡寫信,又偏偏喜歡寄信,所以一再一再的轉寄信件給別人,在收信的時候真不知道是在開信還是在開轉寄過歷史信箱列表。
她説:「尼爾,我失戀了。這次的戀情維持了八個月,我卻像是失去了八年的時間一樣的在痛哭着。他沒有告訴我分手的理由,只告訴我前幾天跟他一起看的「明天過後」
,是我跟他的最後一場電影了。可是,明天還沒到不是嗎?
我知道我現在正處在牛角尖裏面,而且是那最尖的地方。我知道過些日子我會好過來,可是,到底要過多少日子才會好呢?
他讓我想起阿風,你應該記得他吧。那個我的大學男友。
在相愛的時候,幾乎是放棄所有的自我在愛着對方,但是當對方説分手的時候,就拿不回那個自我了。
下次如果我再戀愛,我一定要是那個説分手的人,我想看看那個對方留在我身上的自我,會讓我有什麼樣的獲得感?
尼爾,不知道為什麼的想告訴你這齣慘劇,大概是想約你明天下班後,陪我去喝杯伏特加萊姆吧。
祝安小芊」
不知道為什麼,看完她的信,我沒什麼特別的傷感。我總覺得她是那種愛情敢死隊型的,愛了就是什麼都無所謂,卻忘了留下自己美麗的愛情生命才有下一次戀愛的機會。
而且,「自我」這個東西會愛到迷失嗎?我知道愛情的力量,我不是沒戀愛過,只是我總覺得,「自我」這名詞聽起來很接近,但它其實不知道遠到哪裏去了。而且它應該有其他的用途不是嗎?
MSN咚咚了兩聲,原來是偉鵬上線了。我馬上就想起那包蝦味先,忘了小芊的失戀,我傳訊告訴偉鵬,那包蝦味先已經在我的肚子裏了。
「什麼?你真的把它吃了?」他用了驚訝的表情符號。
「YES!」我用了大笑滿足的符號。
「我銬……你真勇敢。那包已經過期了,我本來今天要丟掉的耶……」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