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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十分。
天台上的司徒御影考慮良久,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手機在嘟嘟的幾聲後,被人接起。
“HELLO,司徒御影!”陌生甜膩的女聲興沖沖應道,“你能主動聯繫真是太令人高興了,我是你的新聯絡人,請叫我巧克力特~~”
“……”
“哈哈,和十一一樣只是代號啦,因為甜甜的巧克力是我的最愛,所以才取了這個名字~~~”
司徒御影咳嗽一聲:“十一呢?”
“他另有任務,以後就由巧克力特負責與你聯絡了。”女聲避重就輕地一句帶過,又補充到,“這是組織的決定哦~~~”
司徒御影沉吟半晌,問:“我想知道BLACKR.案子的進展。方方面面的情況。”
手機那頭略有遲疑:“……抱歉啦,小影,關於這一點,組織上有新的安排呢~~~”
心頭閃過很壞的預感,司徒御影不做聲地聽着。
“以後你不用再管BLACKR.的案子了,過一段時間會有更華麗的任務委派給你哦~~~”
不出所料。“為什麼?”聲音重了,眉心也重重隆起。
“這是組織的決定,”女子搬出免死金牌,“不關巧克力特的事哦~~”
組織的決定?“你只會説這一句嗎?我看將來我也不用指望從你這裏得到什麼有用情報。”
諷刺很犀利,嘻嘻哈哈的巧克力特立馬招架不住改換策略:“對不起!不過具體的情況巧克力特真的不清楚!小影,求你聽從組織的安排吧,就不要多問了,你這樣巧克力特很為難啊~~~”早就耳聞司徒御影是組織里最棘手的一號外勤,現在她終於親身驗證了這一傳言。果然對待男女一視同仁,都不客氣。可是,巧克力特的心是很脆弱的啊!
“那麼起碼告訴我為什麼我會被排除在這案子之外。”
“呃……”
“我只想要個理由,好像並不過分。”
“哎呀不要啦,不要這麼難為人家嘛……”
“我沒空跟你説笑。”
可惡,咄咄逼人!咄咄逼人!巧克力特憤憤地嚥下怨氣,又不敢在通話間表現出來:“可是,巧克力特真的不知道啊!組織突然就做了這個決定,巧克力特也覺得很意外,但我只是負責聯絡和傳話而已,上面的情況真的一點兒也不清楚!巧克力特發誓!CHOCOLATESWEAR!”
“……好吧。”似乎狠沉了口氣才説出這兩個字,司徒御影對着手機冷冷地道:“你發誓吧。以全世界巧克力的名義。”
“……”電話那端陡然啞了:居然讓她正兒八經地給他發誓哎?!什麼跟什麼啊!跟女生斤斤計較的男生,簡直是瀕危物種嘛!雖然極度不甘,但是,畢竟是自己信誓旦旦地把話説在前頭,只好不清不願地嘟噥:“……巧克力特以全世界巧克力的命運發誓,關於組織這次的調動和安排,巧克力特對司徒御影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實……”
“嗯,”將全世界的巧克力無情地推入噩運的深淵後,司徒御影總算退了一步,“你知道我以前的聯絡人現在的情況嗎?”
“只聽説是執行涉外任務。”鬆了一口氣的巧克力特據實回答。
一向主內不主外的聯絡人究竟能執行什麼樣的涉外任務?“你有從他手裏接手BLACKR.的資料嗎?”
“嗯,我看看……沒有。他的電腦裏是空的~~~”像是又回身去確認了一下,“除了常規程序和組織章程外什麼都沒有呢。還有別的問題麼?”
“漢堡特……”
“咦?不對!是巧克力特不是漢……”
“代我轉達總部,我請求知道被調離BLACKR.案子的理由。”最後一句話意外的規矩,像教科書裏出來的。語畢司徒御影直接按了關機。
從新聯絡人如實傳達他的意思,到上面想出應付他的理由,這中間應該還有一段安全時間可供他自由行動。不至於這麼快便被組織懷疑。司徒御影默默整理着頭緒。十一是典型的紙上談兵者,連他都會被委託出外勤,就算組織人員果真緊缺到這種地步,想來想去十一唯一能有建樹的地方,也只能是一直着手調查的BLACKR.一案了。即便如此,能派他去執行的大約都是危險性相對較小的差事吧,具體是什麼樣暫且不論,組織在這樣的關頭支走自己,可疑之處可想而知。為了什麼?他迫切地想知道箇中緣由。態度原因首先被否決。在組織眾多外勤人員中,自己的口碑超級無敵差,對這個事實他早有覺悟。儘管一點不在意別人的評價,也不覺得自己有多麼我行我素,只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授”而已,但是在組織里的風評不是“任性妄為”便是“態度惡劣”,這樣的下屬想必讓上層頗頭疼。本來拿這個當藉口來搪塞他他也無話可説,但大概上面也覺得,考慮到他的辦事效率,以區區態度問題來驅逐他實在站不住腳。從新聯絡人的對答來看,顯然這次他會主動打電話聯繫聯絡人總部也始料未及,一時還沒想好合適的藉口。忽然他記起之前十一曾對他説過會有人來東林接應他,不曉得這個安排有無變動。不過當務之急,是要前去歐陽家一趟,他此刻的滿腹疑問恐怕只有君舞一人可以解答。
吱呀……司徒御影循聲望去,天台的門輕輕來回晃動着。燥熱的太陽光直曬着少年栗色的頭髮,額髮的陰影下,一雙鋭利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眯了眯。屋頂上安靜得沒有一絲風。
與此同時,地中海,作為本故事裏不起眼的小配角,也正為自己卑微的命運不屈不撓地抗爭着。
“真該死!怎麼不接電話?!”教導主任氣急敗壞地將手機扔在沙發上。好不容易撥通了君舞的手機,偏偏又沒人接聽。
男秘書戰戰兢兢地敲了門:“那個,主任,蕭瞳來了。”
地中海轉身,滿面怒容頓時化成一臉愁苦:“蕭瞳,你來了,唉,你也看見了,現在的情況真是一團亂,市長大人下午還要在這兒體驗生活,君舞老師那邊我死活也聯繫不上……”總算找到個可以抱怨的人,一古腦傾倒完委屈,又抱着一線希望問,“你有沒有什麼線索,知不知道她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蕭瞳坦率地搖頭,掩飾過實際上的漠不關心:“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唉,那麼下午只有繼續這樣下去了……”苦瓜臉的教導主任癱坐在沙發上,活像在交代臨終遺言,“班上你要好好注意,千萬不要出什麼亂子……”
雖然對主任此番苦惱很不解,蕭瞳還是體貼地做了保證的答覆。
背後,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打破辦公室的沉靜:“我知道君舞老師的下落。”
男秘書循聲回頭,驀地看見門前的司徒御影,緊張得抄起保温瓶顫抖地擋在主任面前。
司徒御影越過他走進來,朝主任微微躬身。
教導主任總算打起了精神,連忙起身:“司徒同學,你剛才説,知道君舞在哪兒?!”他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司徒御影的手臂,活像抓到救命稻草,“她在哪兒?”
“我不能説。”
主任呆呆地僵在原地,不明白這算什麼意思。
蕭瞳在一旁默不做聲,想起許失憶的話,這算是以同權威人士作對為樂麼?主任拉着司徒御影的衣袖那無助的樣子簡直像是下一秒就要撲到他懷裏痛哭一場似的。
“我知道君舞老師在哪兒,但是因為某些原因不能説。不過如果主任准許我出校,我可以在下午行課之前帶她回來。”
換句話説,我需要你親筆許可的出校假條。蕭瞳注視司徒御影,那種連謊也懶得撒,直來直去的方式很有意思。
主任狐疑地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英俊男生,運用理智的結果是不肯輕信:“不行,不行,我怎麼知道你説的是真是假……”
“你可以讓會長與我同行。”
破天荒的,司徒御影提出這樣的建議,蕭瞳錯愕當場。
主任抬頭徵詢蕭瞳,對司徒御影他的信任度不高,但是蕭瞳他絕對可以百分之百信賴:“你覺得呢?”
蕭瞳怔忪,這是什麼話,他有什麼必要接受這種莫名其妙根本並非他分內職責的要求?而且是和這個人一起?努力壓制反感情緒,俊雅的少年儘量和顏悦色:“即使我去了也保證不了司徒同學就一定能……”
“有會長在我不會亂來。”司徒御影一口切斷他的話。
靜。兩個人同時側目看向對方,一瞬交接的目光間彷彿有電弧嗞嗞躥過。
司徒御影眼神強硬。
蕭瞳的眼中有明顯的牴觸。
左思右想,主任最終還是妥協:“也沒有別的辦法。算我麻煩你了,蕭瞳。不過,你要是實在不願意……”
辦公室的安靜帶着無形的壓力,蕭瞳還是繳械了。話都説到這個地步,他不知道他還能如何拒絕。
主任摸出紙筆,在辦公桌上寫下准假條,遞給兩人:“如果沒有帶回君舞,你們兩個務必要在下午三點前趕回學校。”他看了看牆上的鐘,“時間只有不到三小時。”
司徒御影接過紙條:“足夠了。”
儘管彼此不夠默契,兩人並肩穿過學養廣場的身影映在憧憬的女生眼中,仍是雙倍的賞心悦目。
“會長!”學生會女秘書笑嘻嘻地從單槓邊奔過來,好奇,“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有事要出去一下。”在這種外交場合,蕭瞳的領袖風度發揮良好。
單槓處聚集着一幫咬着吸管閒聊的女生,遠遠地有人大喊“會長!司徒!KAKOYII~~~”
蕭瞳的視線下意識地折過去,短暫的一瞥惹得倚着單槓七上八下的眾女生炸開鍋似地爭先揮舞起雙臂來。不管蕭瞳臉上實際是什麼表情,在她們眼裏一概都是百分百優雅高貴的微笑。不過,另一位,對她們的熱情就完全不買賬了……
“我在校門等你。”彷彿事不關己,司徒御影扔下一句話先行離開。
女秘書望了望冰山美男的背影,回頭問:“是什麼事?我可以幫上忙嗎?”討好地貼近高挑俊美的會長,感受着來自蕭瞳身上那怡人的淡淡温度,每次都如同懷揣小鹿。可以近距離地仰望會長,為了這個小小的願望參加激烈的學生會幹部競選並從中勝出的自己真是太幸運了。
雖然暗戀會長的女生遍佈全校,但是屬這位近水樓台者表現最明顯。趴在教學樓窗台上關注的林菲暗中將此女子擬定為死黨的情敵。
司徒御影停在校門內,回頭望向蕭瞳。看樣子沒有蕭瞳陪伴即使有準假條校門衞也不敢輕易放人。
“我先過去了。”蕭瞳朝女秘書匆匆説道,“如果下午上課前我們還沒回來,就幫我們想個應付麥可樂的理由。”
“嗯,包在我身上!”能夠成為會長的擋箭牌,就是撒謊也是榮幸的。蕭瞳朝她點頭笑了笑,轉身離開,最後那抹眼含風情的神態簡直無堅不摧。“早點回來啊!”心花怒放的女生衝蕭瞳離去的身影喊。
一瞬間校園上空升騰起濃重的怨氣。太可惡了,簡直像會長是她的私人物品!林菲聽見女秘書毫不避嫌的呼聲,憤憤撇嘴。相信這不止是她一個人的心聲。
等一下!為什麼司徒御影會和蕭瞳在一起?!第一女人突然一個激靈,半個身子都從窗户探出去,眼見蕭瞳一徑走向司徒御影,而後者正在大門口等他,接着兩人一同離開校園。轉瞬間她的表情從憤然閃到了賊笑。啊……司徒御影X蕭瞳,好強大的組合!簡直戰無不勝!小薰你危險了呀,浮想聯翩的女生嘖嘖地搖着頭,你們這羣人之間的關係還真是錯綜複雜~~~
兩人順利出了校門,蕭瞳已換回調侃的神色:“怎麼不直接打倒門衞逃出去?”門衞先生聽見蕭瞳這番話心一定很痛。
“我為什麼要那麼幹?”司徒御影爽快回答,對東林學院學生會會長大人的兩面派作風已不感意外。在正事還未解決的時候再節外生枝,按照司徒家的説法,此乃大忌。他兀自走到路邊,“不用勉強跟着我,你這個時候隨便去哪裏我都會裝做沒看見。”
“我現在只想回學校,試問我還回得去麼?”雖然帶着笑,蕭瞳的聲音裏卻有埋怨,“我既然答應了主任,就會對你負責到底。”
“隨便你。”司徒御影攔下計程車。
兩人先後上了車,司徒御影坐在副駕駛席,蕭瞳上了後座,可車門還沒關上,就被一隻手從外面按住。
司徒御影回頭,蕭瞳也抬起頭來,看見跑得氣喘吁吁的許失憶。
“許老師?”蕭瞳吃驚不小。
司徒御影不發一語地背過身去,從後視鏡中看着蕭瞳立即恢復成温文有禮無可挑剔的優等生。這樣的角色轉換,真累。
許失憶二話不説上了車,嘭地帶上車門。
“如果要計程車,讓給老師好了。”司徒御影冷冷地作勢要下車。
“等……等等!”缺乏鍛鍊的許失憶大口喘着氣,“是主任讓我隨你們一起去的。兩個學生在外他老人家還是不放心。”
蕭瞳什麼也沒説。
司徒御影也無話可説,靜靜地坐在副駕駛座,只是面色不暢。
將兩人的沉默理解為無可奈何的默許,許失憶也沒多想。沒人開腔,他自然拍拍司機的座椅:“開車,去歐陽家。”
那一剎那司徒御影眼中閃過的犀利和憤怒,粗心大條的許失憶並未察覺。
蕭瞳無言地望向窗外:結果還是不打自招了。
2
計程車載着三人沿小溪路直奔歐陽氏的本宅,司徒御影在途中看見自己擱淺的黑色四驅,此時已有事故處理小組的人在那裏勘察情況。
蹙眉。果然有問題。
一路上許失憶為了活絡氣氛東拉西扯了些無關話題,怎奈另兩人顯得不太配合,司徒御影更是正眼也沒有瞧他,那種冷酷的姿態無端端讓他心生寒意。最後與他搭訕的唯有健談的司機先生一人。
二十分鐘暢行無阻,車子停在歐陽家氣派的黑色雕花鐵門外,方圓幾里再沒別的人家。司徒御影特意招呼司機將車停得離大門有些距離。許失憶發揮老師的高姿態主動付了車費。然而司徒同學依舊只給他背影看。
抵達歐陽家才發現,他們並不是唯一一批不速之客。
大門外停靠着一輛黑色大眾,有兩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正與大門前的保安交涉着什麼,其間他們從西服內側口袋裏拿出了類似ID證件的東西。大門處的保安顯得有些為難。
倒是沒想到君舞他們此刻會在這裏。“你是打算正面進入還是從什麼地方潛入。”蕭瞳聳聳肩,問身邊的司徒御影。
“我又不是賊,為什麼要潛入。”
正在蕭瞳好奇司徒家的二少會用怎樣的方式打入敵陣時,栗發的少年已經上前越過堵在門外的黑衣男子,向着鐵門內的人開門見山:“請代我轉告一聲,説司徒御影有急事要見歐陽翱學長。”
兩名黑衣男子在聽到“司徒御影”這名字時,目光有不易察覺的閃爍,被名字的主人盡收眼底。
即便不自報家門,門衞也早認出門外的少年。雖然以司徒歐陽兩家的“交情”,多半來者不善,但能暫時迴避警察的糾纏,心頭還是很慶幸,匆忙點頭而去。
蕭瞳在路邊遙遙望着,兩名黑衣男子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年齡稍長者遂上前:“可以請問幾個問題嗎?”
司徒御影掃一眼對方亮出的證件,警察?真貨?還是贗品?
看似不經的一瞥,鋭利的視線卻透着更多的意味,兩張黑色的證件只亮了片刻就倉促收了回去。那人客氣問道:“想請問司徒家的少爺大老遠跑來這裏見歐陽翱有什麼事麼?”
司徒御影望着門衞遠去的背影,淡淡地説:“來找人。”
蕭瞳不慌不忙慢慢走來,留意着大門口的狀況,果然兩名警員在聽見司徒御影的答覆後面上立刻栩栩如生地浮現“目的一致啊”一行字。
“找什麼人要特意上歐陽家來找?”另一名年紀較輕的警官面露疑色,問得也相當直接。司徒家和歐陽家有間隙這都是公開的秘密了。
司徒御影冷冷回視:“你們懷疑我什麼。”
年輕人嚥下口唾沫。他的確是司徒御影本人,即使身邊只帶了個看上去不中用的跟班(許失憶),也毫不損生來的強勢,那是生於黑道之家的特徽,與一般富家子弟單純的傲慢是截然不同的。年輕人也不加掩飾:“是有點懷疑。洗脱嫌疑的最好方法就是如實回答我們的問題。你來這裏找歐陽翱究竟有什麼原因?如果是找人那麼又是找誰?”
他的同伴沒這麼緊逼:“只是例行公事的詢問而已,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
黑臉紅臉唱得很默契啊。許失憶在蕭瞳耳邊咕噥:“我打賭那傢伙才不會配合!”
司徒御影抬眼望望遠處,忽然問:“這附近有罪案發生麼?”
被反問的二人尚不及反應,栗發的少年已經一連串問下來:
“我的名字在嫌疑名單上?還是歐陽翱有在嫌疑名單上?或者你們已有足夠的證據拘捕審訊我?”連珠炮的發問令二人措手不及愣在原地,“如果一樣都沒有那麼以上問題恕我無可奉告。”
適時電動鐵門發出咔的一聲,緩緩打開,傳來老管家請司徒御影一行人進入的聲音。一名短髮女傭前來為三人領路。
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辦事就是不同反響。沒想到他們居然就這樣大搖大擺登堂入室。在後面跟進的許失憶一臉歎為觀止。
蕭瞳回望,那兩名警官已掉頭回了車上。看來只是來探聽虛實的。直覺告訴他君舞和小薰一上午的失蹤和那兩人有關。
司徒御影按捺住心中的疑問。事情雖然越發古怪,還是有幾點可以確認的。一,這兩位探員是來找人的;二,他們之前並不敢肯定人在歐陽府上;三,從旁敲側擊的詢問方式判斷,他們要找的人同司徒家有瓜葛,卻並非主要目標,看情形很可能是墨行。如果阿雅沒看錯,君舞、小薰此刻應該同墨行在一塊。這三個人的身份各不相干,警察的目標只可能是三人其中之一,另兩人估計是因為碰巧共同行動而被無辜牽連。目標人物究竟是誰?答案雖已十拿九穩,還是留待有確鑿證據的時候再下定論吧。這些人已經盯上歐陽家,不會善罷甘休,但是無妨,能趁這個機會將BLACKR.和君舞身後隱藏的秘密一舉弄個水落石出才好。
至於那兩人到底是不是警察,待會兒就知道了。
“韋昌嗎?幫我查一下這兩個警員編號,”一面走一面撥通手機,司徒御影報出兩串數字和兩個名字,“有什麼消息立即告訴我。”
這個少年體內流淌着司徒家的血液,從雷厲風行的作風可見一斑。蕭瞳凝視司徒御影的背影,突然有點不是滋味地扭頭看向了別處。
歐陽家的豪宅沒有愧對許失憶的期待,佔地達到華麗的3.5公頃,中世紀的城邦也不過如此。這個歐陽家,説句不好聽的,簡直像21世紀的山寨王!許失憶讚歎地環顧四周,夏末秋初,午頭陽光正燦,能見度極好,這一眼望不到邊的莊園地勢平坦、視野遼闊,以綠色為主色,再點綴以琳琅的花色,放眼眺望彷彿一匹精心繡制的巨幅波斯地毯鋪蓋在平緩起伏的大地上,尤其那濃郁的綠色,如同停留在盛夏永不會枯敗一般,看在人眼裏滋潤至極。不似中式園林的庭院森森,蜿蜒典雅,歐陽家的莊園從建築風格到花園佈局處處展現着歐式宮廷的大氣,開闊又不失浪漫。許失憶一路走一路打量,只可惜他這遭領命而來,良辰美景都顧不上好生欣賞。
前方的司徒御影突然頓住腳步,正迷戀着歐陽家大好河山的許失憶一個不留神差點撞到司徒少爺的尊背上,連忙心有餘悸地站穩,竊竊問了聲:“怎……怎麼了?”
蕭瞳循着司徒御影視線的方向望去,也不由駐足。
在一棟與周遭華麗景觀極不和諧的兩層樓老屋上,一面覆蓋住半個東牆的白色旗幟正迎風招展,那上面赫然映着大大的黑色R!
不過與往常有所不同,在黑色的R圖騰下,另有一排鮮紅的字——
ASHESTOASHES,DUSTTODUST.
許失憶張大嘴仰望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是……什麼意思?”他瞅瞅司徒御影,又瞅瞅蕭瞳。
“塵歸塵,土歸土。是西方葬禮上牧師的致辭,出自聖經的典故。意思是來自哪裏便要回歸哪裏,人死後都要回歸原點。”蕭瞳抬頭看着,喃喃地説,“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這座朱牆的洋屋位於離大門不過百米的樹林邊上,很不起眼,從牆面的破損情況看,已經頗有些年頭,外牆爬滿了爬山虎,二樓的陽台幾乎整個被綠色的蔓藤封了起來,所有窗户緊閉,連玻璃都不透亮,即使這樣晴好的天氣,從外面看進去也是黑洞洞的一片,沒有一絲人氣。這朱牆房子由一截矮矮的院牆象徵性地圈起來,牆外是一片欣欣向榮,牆內卻是一番衰敗淒涼的景象,儼然兩個世界。添上這面古怪的白旗,再加上那一行血紅的字跡,更是顯得陰氣森森。
想不到歐陽家還有這樣的地方。蕭瞳不由想起一句諺語,SKELETONINTHECUPBOARD。衣櫥裏的骷髏。
“這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司徒御影問身邊領路的女傭。
短髮女傭也驚異地望向那個方向,茫然搖頭:“不知道……早上我來看的時候還沒有的……”
司徒御影不解地看着女傭,眼神分明在説,有人跑進來掛了這麼大一張白布居然沒人看到?女僕垂下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不過,為什麼R是黑色的,下面這行字卻是紅色的?”蕭瞳抱臂端詳,半開玩笑地説,“難不成這次BLACKR.要大開殺戒了?”
許失憶一個驚戰,來回看着眼前一白一黑兩個少年,一個若無其事,一個鎮定自若,他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大人很“廢”。
司徒御影又問:“歐陽翱知道嗎?”
“少爺還沒回來,應該不知道。”女傭回答,“不過他等會兒就回來了。”
見司徒御影一瞬不瞬死死盯着這座老房,不甘心的眼神像是要將之當場解剖,許失憶有所忌憚似的,連忙説:“既然如此,我們還是等到主人家回來再説吧。”
女傭遂領三人往白色的主別墅走去。
途中蕭瞳回頭。ASHESTOASHES,DUSTTODUST風中的紅色字跡如同在蠕動一般,帶着絲絲威脅的意味。
3
沒過多久,歐陽家的貴公子就大駕光臨了,同來的還有關夜雅。進門見到司徒御影,阿雅的表情像是有點頭痛。蕭瞳見到關夜雅也蠻詫異。然而對不請自來的這三人,歐陽翱倒是一副不出所料的樣子。許失憶先做了自我介紹,又交代了來這裏的主要目的。
這之前司徒御影收到了手下的回覆,那兩個自稱警探的人果然是冒牌貨。這個消息他暫時還不打算告訴歐陽翱。
歐陽翱在進屋的時候已經叫人將那面礙眼的旗子取了下來,此時就裹成一團放在眾人面前的茶几上。旁邊還有一根鉛灰色,長達三米,類似投影屏幕掛頂的細長裝置,但卻是市面上沒見過的式樣。
“我早上離開的時候肯定沒見到這個。”歐陽翱愜意地靠在白沙發上,對BLACKR.的挑戰書毫不介懷,“看樣子樑上君子又要光臨了。”
“以前也來過?”關夜雅問。
“不止一次。不過光顧本家還是頭一次。”
一陣安靜,司徒御影突然轉移話題:“君舞呢?”
歐陽翱閒閒道:“從後門放生了。”
蕭瞳不禁笑起來。君舞在腦海中化身成貓貓狗狗被人扔出後門的樣子真是太娛樂了。雖然他也猜到此後門非彼後門。
許失憶滿臉問號:“已經放了?後門在哪裏啊?”
顧管家理所當然替歐陽翱將事情經過全部複述了一遍。
真是十足變態的家族。此為在場所有人聽完以後的心聲。
白布的一角在司徒御影手中摩梭,很薄的質料但很結實,裹起來可以完全藏進銀灰色的裝置中。白布的表面還算乾淨,然而灰色的掛頂卻已積攢了不少灰塵。黑色的R和紅字所用的都是隨處可買到的普通漆,看樣子書寫的時間有點久,個別地方已有點脱漆。他低着頭若有所思:“抓到君舞之後這個東西才出現,還是……”
不難聽出司徒御影的懷疑,顧管家隨即答到:“關於這點,我剛剛也詢問了保安,據他們説,最後一次注意到老屋是在十點半左右,那個時候還沒發現這面白旗,捉到君舞小姐他們是在十一點,這中間的大約半個小時不敢確定。不過我想這麼明顯的東西,如果那時便已經在的話應該不會沒人察覺。”
“未必。”關夜雅凝視桌上的物件,“東西是掛在老屋的東牆,從大門的方向進來可以看見,但是從我們所在的主別墅出去卻不那麼容易發現。”
眾人不約而同從大廳的落地窗望出去,老屋在稀稀疏疏的樹木後若隱若現,西牆正對着主別墅,誠如關夜雅所説,從這個方向望去,就是走得再近,只要不繞到屋子的左右兩翼,根本發現不了東牆的玄機。
許失憶突然驚道:“門衞過來通報的時候難道沒有看見?!”
有道理,他們三人進門才沒走多久就發現了這麼招眼的通告,照理比他們先一步返回通報的門衞不應該沒察覺才對,除非那時R圖騰還沒有出現,或者……
“不要誤會。門衞室在離大門大約三十米遠的地方,一般如果有人來拜訪需要請示,門衞都會從那裏通報。”顧管家兩手交握站在歐陽翱的沙發旁,有條不紊地解釋。
也對,從門衞來去的時間間隔來看,並沒什麼可疑之處。蕭瞳有點無奈:“這麼説來我們現在還是第一目擊者。”
每個人心裏都在盤算着。
發現R圖騰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四十。
犯案的時間被推測在十點半至十二點四十之間。這期間若有可疑人靠近老屋,以歐陽家的高度戒備,為何沒有發現?
“已經被響亮地打了一耳光,現在去追究是誰扇的也無濟於事了。我比較在意BLACKR.這次的標的物是什麼。”歐陽翱遺憾地拉長聲音,“總不會已經到手了吧?”
“先找到君舞再説。”司徒御影放開手中的白布。
歐陽翱斜斜打量他:“你懷疑她是BLACKR.?”
“不可能都是巧合。”
顧管家沉吟着開了口:“雖然君舞小姐他們出現的時間和BLACKR.通告出現的時間相距很短,不過如果就此説君舞小姐是嫌疑犯,卻有些牽強。發現他們三人是在莊園南面的下水道,直到十一點半從後門放生,這期間他們三人一直沒有離開過保安的視線,想在這段時間避開保安的耳目跑到那麼遠的大門口附近去動手腳是不可能的。假設保安在下水道抓住他們之前,君舞小姐就已經佈置好通告的話,從他們當時的狀況來看,也不大可能。畢竟下水道到大門還是很有一段距離的,再説被抓到之前君舞小姐似乎一直同另兩位在一起,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各位會懷疑到君舞小姐頭上,不過我覺得那兩位不像是BLACKR.的同盟。”
關夜雅垂頭沉思,這案子疑點重重,大家皆一頭霧水,目前看來,屬君舞的嫌疑最大,但真相也只有見到她本人後方能確認。
“我們在這裏猜來猜去只是浪費時間。”司徒御影看向對面的歐陽翱,“歐陽翱,這種時候,如果不想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失竊的話,最好把人交出來。”
“不是我不想交人,而是那個地方,一旦進去了,要找到……很難。”
歐陽翱的樣子不像在開玩笑。
所有人沉默。
“‘後門’在什麼地方?”司徒御影從沙發上起身,對歐陽翱不計後果的妄為和自己註定得為某些人收爛攤子他已認命。
歐陽翱眉梢吊起,不見一絲愧疚之色,反而有點神采飛揚:“現在才發覺學弟你真是有點自虐傾向啊。”
關夜雅在心中嘆氣。
歐陽翱叫來兩名保安,吩咐他們帶司徒御影去“後門”。
“等等!”許失憶連忙站起來,喊住栗發的少年,“你……你怎麼可以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司徒御影站住:“很危險嗎?老師不放心的話跟我一起來好了。”
他注視許失憶的目光中藴含着深意。這當然是揶揄,他要去的未知的黑暗場所是温室裏幸福成長的宅男絕不會喜歡的。
許失憶被這番話激得面紅耳赤。不僅因為話中的嘲諷,更因為説話人冷酷輕蔑的態度。從出租車上就開始了,那個在學校裏簡單低調的少年,忽然換上冰冷無情的面貌,叫人適應不了。在講台上所看到的司徒御影,是安靜地坐在教室角落的男生,帶着老師特有的目光去注視,在他身上發現的只有英俊冷漠、少年般可愛的桀驁而已。可是這一刻近距離的接觸,才知道那根本就是黑豹的蟄伏,是煙霧彈是障眼法。眼前的司徒御影,不單在身體上有着明顯的優勢,在氣勢上更是壓倒性的。自己完全無法跟他站在同一個高度。
許失憶佇立在原地不能言語,視野中,栗發的年輕人只投來短暫的一瞥,輕描淡寫轉身離去。
這時忽聞身後的人大聲道:
“好!我跟你去!”
許失憶的聲音突然放這麼大,完全揚聲器的效果,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司徒御影瞄他,全然無情:“我不會負責你的安全的。”
“不需要!我只是盡一個老師的義務!”許失憶堅定不移地握拳瞪回去。
這個時候展現你的熱血,真是不合時宜。“老師的心意我心領了。”説罷轉身。
許失憶不要命地伸出手去,本來緊攥的拳頭最後關頭還是不情願地鬆開,轉而重重拍在司徒御影肩上,嗓子裏躥出沉沉的怒氣:“不要因為自己沒去過幾年學校就把老師都瞧扁了!”
這一幕有點滑稽,長相憨厚的許失憶身高剛低空掠過一米七的刻度,而司徒御影東林籃球隊裏的第二高度。藉着許失憶那隻上抬30度冒犯的手臂,這彷彿是來自火星人與冥王星人間的對話。
啪啪……劍拔弩張時,傳來詭異無比的鼓掌聲。
“老師説得太好了。”火上澆油的是關夜雅,他帶着有點好笑的表情起身,“一個人確實不安全。不如我也陪你們一道去。”
許失憶不知阿雅其實也是他的學生,一個勁感動不已:“謝謝你這麼仗義,年輕人!”
“我只是被老師捨己為學生的舉動感染了而已。”阿雅笑得謙虛,不正經的本性又開始作祟。
“哈哈,哪裏哪裏……”被美男稱讚,許失憶樂呵呵地搔着頭髮。
少搞笑了。司徒御影瞪着兩人,頭痛欲裂。
突然想起什麼,許失憶招呼沙發上無動於衷的蕭瞳:“會長!你也一起來啊!”
蕭瞳很想説,我就不必了吧,又不是去迪斯尼樂園。可是留在這裏對着歐陽翱更加難熬,何況他也確實有點擔心小薰(至於君舞就完全擔憂不起來了),便也點頭應允。
“好!尋舞同盟結成!”就要執行這麼艱鉅而刺激的任務,許失憶明顯有些得意忘形。
司徒御影見無法説服他,隱忍道:“別扯後腿。”扭頭而去,再不看他。
“是,是,不會扯大少爺您的後腿的。”許失憶在後頭陰陽怪氣地應聲。
“這麼説很失禮哦老師,司徒同學只有兩條腿而已啊……”阿雅笑吟吟的聲音。
“哈哈,對啊,我還以為他是貓科動物呢~~~”
“……”蕭瞳的嘆息。
待客人逐一消失在大門的另一側,顧管家低身詢問沙發上的歐陽翱:“少爺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歐陽翱手抵下巴,想了想:“兵分兩路,這樣也好。”老管家面前,高挑俊逸的白色背影悠悠站起,好整以暇,“顧伯,陪我去老屋一趟吧。”
同一時間,在兩公里外的黑色大眾裏。
大廳裏眾人的談話內容一字不漏地從車內的竊聽系統中傳出。GPS的屏幕上,閃爍的紅點正位於歐陽家莊園的正北面。
黑衣人的領隊頷首:“這麼説,BLACKR.已經有行動了?”果然那個女人不是BLACKR.嗎?
隊伍中年紀最輕的小夥子正雙手插在腦後,心情愉悦地笑着:“真逗,被安裝了竊聽器居然都沒發現……”
熟料卻換來隊長嚴厲的一瞥:“以後不準不經請示就擅自行動。”
被訓斥的年輕人委屈又不解:“可是,難道不是這樣我們才有收穫的嗎?”還以為自己的靈機一動會被表揚呢……
“那樣精密的追蹤竊聽器是特工級人員使用的。行動本身固然重要,但這一次有所不同,不暴露身份才是最首要的!”
隊員中有人問:“那現在怎麼辦?看樣子情報有誤。”
隊長再次撥通了那個號碼,並將新發現一五一十告訴了對方:“情報有誤,請你再確認。”
對方聽完後陷入沉默,十幾秒後,才喃道:“不可能有錯的……是哪裏不對呢……”
見電話那頭的人半晌沒有指示,隊長只好咳嗽一聲:“是要我們繼續追蹤君舞還是監視出現了BLACKR.通告的歐陽家?”
“兩邊都要注意。”神秘人又恢復了強硬的口吻,短短交代了一句便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