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很藍很藍,那是個像用水彩筆塗出來的朝氣十足的上午。她昂首闊步走進這個即將陪伴自己三年的高中校園,懷裏捧着調查用的筆記本,興奮又狡黠地環顧四周。
這裏是學養廣場,那個是主教學樓,那邊是實驗樓,再來小操場旁邊是醫務室和圖書館……不錯不錯,調查果然卓有成效,就像是久違的老家一樣一點也不陌生。
她興高采烈走向報道處所在的主教學樓,雖然是炎熱的盛夏,綠茵茵的足球場上仍到處是活力十足的身影。校園的上空洋溢着學長們奔跑的呼聲和學姐們投入的助威。
“回防!回防!”
“把球傳過來——”
“帥呆啦~~~”
“好樣的!再射一個!”
“啊!小心——”
高中生們果真是生龍活虎啊,小薰聽着此起彼伏的喊聲,不由這麼想。咦,不對,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吵?
好奇地回頭望去——
一道黑影炮彈般直飛而來!
朝着她的方向……
“那邊的女孩小……”
“咚!”
後面的話她已經聽不見了,一陣天旋地轉,後腦重重磕上地面。死機前的最後一個鏡頭,是沒有一絲障礙物的空曠藍天。
用水彩筆塗出來的,是有點傻氣的上午才對……
有微風輕拂過面上,繼而是手臂上、腿上……忽近忽遠若即若離的風,吹得人好舒服。
眼睛眨了兩下,緩緩睜開,她正躺在一間房裏,有白色屏風的房間,淡藍的窗簾像是被一湧而入的陽光逗弄般,在視野盡頭盪漾。在初醒的她的眼中,一切彷彿都蒙着一層金色的紗。
視線的焦點情不自禁集中在三米遠的地方,一道白色的身影背對着她,黑得發藍的頭髮,高挑挺秀的身姿。一定是腦袋還沒清醒,她才會錯覺他渾身散發着熒光。
是誰?摸不清狀況。然而那一剎那的影像,有着彷彿墜入虛幻時空般的浪漫。
他似乎正和誰説着話,斷斷續續的她聽到他的聲音:
“……是嗎……那就好……多謝……”
鋼琴般悦耳。
像是被人提醒了句什麼,白衣的少年轉過身來。
她看見了他的臉。沒有心臟漏跳,沒有瞠目結舌,但是那一秒,她確然地聽見胸中“嘩啦”潮水漲起的聲音。
如果……用出“超俊美”三個字,會不會被人鄙視?但是那一刻她的腦海裏真的很自動很傻逼地冒出這三個字。之後回想,那種體會其實和自己當時混沌的意識有關吧。後來幾次悄悄觀察,也覺得他只是普通的好看而已。惹人愛慕的,是那股優雅的風姿才對。
不過那時眼見自己一直從背後窺視的美男朝自己走來,確實有點不知所措。
“你醒了?”
“……”
“覺得怎樣?”
“……”
“你剛才,在操場被球打到了……”
結果全是對方在説話,輕言細語地詢問了她的情況,也解釋了她之所以會在保健室。原來是他將昏迷的自己送來醫務室的。面對近在咫尺的“超俊美”,她的舌頭卻在罷工,就是不曉得張口説什麼好。
見她沒反應,美男拿起牀邊凳上的學生卡:“正好我和你是一個班,那麼待會兒我陪你去教室吧。”
那時就發現了,他笑起來眉目彎彎的,在彬彬有禮的優雅後,有着神秘撩人的風情。
“……嗯……謝謝。”
舌頭總算給了面子。那一刻思緒已然凍結,唯一的想法只是:我一定是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居然被他看到,真是糗死了……
糗死了……
恍惚的,有人搖動她的身體。
小薰昏昏沉沉地張開眼,眼前是一張靠近的英俊面龐,見她醒來,朝她露出欣慰的笑:
“太好了,總算醒了……”
大哥哥般磁性又温和的聲音,讓還處在雲裏霧中的女生噌的紅了臉,一咕嚕坐起來。痛!後腦勺又腫又脹。她伸手去夠,鑽心的痛感讓意識在一瞬間清晰起來,才認出正關切地詢問她的生命中第二個“超俊美”是司徒御影的保鏢墨行先生。
“還好吧?”
“嗯。”女孩一面揉着痛處,一面整理思緒。記得他們是被那幾個牛頭馬面的保安帶到這裏來的。先是繞到離主別墅不遠的花房,再從花房後的樓梯下到一間地下室,地下室裏除了有各式各樣的工具,角落裏還有一架老式垂直升降機,建築工地常見的那種,四面內壁都是鐵絲網,連腳下也有一半網眼,一踩上去就哐啷作響,一低頭就看見下面黑乎乎的無底洞。最變態的是這台升降機被改造成只能通過地上的操縱枱控制。他們居然就是乘着這個傢伙到達地底的……不對,才沒那麼順利!那個破機器不曉得是哪個年代的製品了,運作的途中吱噶吱噶響個不停,她心裏剛有不好的預感,生鏽的小匣子就猛然一顫,失控般急速下墜。估計自己當時一個沒站穩撞到了哪裏,這會兒才會頭昏腦脹。而這刺激的一切全都是拜尊貴的歐陽學長所賜……
“啊!”她突然一個激靈驚跳起來,“老師呢?!”該不會是直接從升降機掉下去身首異處了吧?!這種災難片的結局……太不適合她了……
“我還健在哦,所以第一女主角的位置暫時還易不了主。”嘩啦啦,一陣碎石滾動,君舞如出水的尼斯湖水怪般整個人從升降機的廢墟下冒起,“讓你失望啦。”雖然從女王昂然站立的姿勢看不出有多麼驚嚇,不過臉色比較白就是了。
這樣一來,可以確定三人均有驚無險,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既來之則安之,君舞撣撣衣服上的灰,邁出了通往地底世界的第一步。
小薰小心跟在君舞身後:“不曉得學長他知不知道我們發生了事故。”
“那沒關係,”君舞接口,“反正上去後我一定要好好收拾那小子。”
對不起,不過你説的話根本沒有上下邏輯!小薰咂咂嘴,還是忍住了挑女王刺的衝動。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再説到了地底你來發狠有什麼用,早幹嘛去了?在心中嘟嘟囔囔着,又聽見君舞唏噓的聲音傳來:
“喔,那小子的用詞真貼切。”
小薰不解地向前方望去,立即明白了君舞的意思。所謂的用詞貼切,一定是指“地底世界”那個形容了。
她還沒有誇張到要管眼前所見為“世界”的地步,如果讓她選擇,她想自己或許會用“王國”這個稱呼。
能見度只有區區五米,完全不見出口光源,肉眼只能勉強分辨出不遠處岩石的輪廓,再結合歐陽翱此前説過的“怪石嶙峋”,由此大致能推斷出這一帶的地貌了,漆黑、陰冷、空曠的地底洞穴。看不見幅員有多廣,之所以會給人感覺遼闊到要用“世界”“王國”來描述的地步,一來是因為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二來,應該是聲音的關係。站在這頭説話,小點兒聲,根本聽不見迴音,稍微大聲一點兒豎起耳朵倒是能聽見迴音,就像對着山頭呼喊時聽到的那樣,地地道道空谷迴音。
地下洞的濕度很大,像是身上裹了件沒幹透的濕棉衣,甩都甩不掉。小薰垂頭喪氣,連抬腳的勇氣也沒有。剛剛才從下水道上岸,重見天日不到一個小時,又被髮配到這個墳墓似的鬼地方。她覺得歐陽翱有點太狠了。虧他從小接受的英式教育,根本就是紳士風度和土著精髓結合的物種。“唉,要是能從這個地方走出去才怪……”
“黑暗會導致人對空間的大小判斷不準。”墨行安慰道,“你只是被黑暗嚇住了而已,這裏並沒你想象的那麼大。”
“墨行先生,這話一點安慰效果都沒有耶……”
“是嗎……”
就算看不見,也能猜到墨行先生赧然的表情。小薰笑着想,黑道少主的貼身護衞,意外的竟是個容易害羞的人呢。
“再過一會兒等你的眼睛完全適應黑暗之後就能看得更遠了。”君舞嚓的一聲開了打火機,火光籠出直徑不過一米的發光球體,原本模糊的岩石的邊邊角角,在這樣微不足道的光線補足下也稍微清晰了一些。
“我們真的要往前走?”小薰嚴肅地徵詢。等着歐陽翱晚上來接他們會不會更好?
“不管他是良心發現還是想來看看我們被折磨的樣子,”君舞回首,示意那台癱掉的升降機,“恐怕他也力不從心。”
小薰悵然地張着嘴,差點忘了,升降機一壞,歐陽翱就是憋死了想下來看看他們被虐得怎樣都辦不到了。
君舞回頭看向無精打采的小薰:“你要留在這裏也無所謂。也許再過幾個小時上面就會有人發現不對勁,然後就會有神兵天降解救你於水火之中……”
小薰託下巴,認真權衡着。
“當然也可能是二十四小時,四十八小時,九十六小時,一百九十二小時……”
小薰反應過來,抬頭瞪她:“你幹嘛要累加?!”難道不該是二十四小時,四十八小時,七十二小時,九十六小時……?這女人根本就是威嚇恐嚇的專家。
“總而言之這樣能更好地刺激你的聽覺和腎上腺素,讓危機感壓迫你的大腦,令你更快地做出明智的決定吧。”君舞依舊大言不慚,還就着那一星微芒點起一隻煙,愜意地吸了一口,“王子不是那麼容易邂逅的,神兵也不是那麼容易天降的,你不會願意一個人在這裏捱餓吧。”
“走吧,走吧!不管老師你要帶我去哪裏,我都會堅定不移地邁開我的腳步的!”自暴自棄地悶頭説着,倒黴的平凡高中女生跨出了認命的步伐。
“既然如此,還是留下標記比較保險。”墨行看了看壞掉的升降機,謹慎地説。
“嗯……”君舞全身上下摸索着,“拿什麼來做標記呢?”
一隻記號筆出現在眼前,是小薰用來在課本上做標註的黃色熒光筆,女孩又拿出作業本,嚓嚓扯了幾頁下來,撕成條狀,用記號筆在上面畫上大大的SOS字樣,然後揀起一塊石頭將紙條壓在較平整的岩石上,拍拍手上的灰:“這樣可以吧?”
“不錯,”女王抬起下頜,大加讚賞,“只要打火機的油悠着點用,再來沒有討厭的跟屁蟲在後面做手腳的話,基本萬無一失了。”
還好小薰是安分守己的好學生,即使在激烈的追逐中也沒有拋棄其身為學生的重要裝備,為此還腆着臉向老管家請求讓她好歹保留下書包,因為裏面裝有消耗了她無數腦細胞和青春,預定於今明兩天上交的功課。這一要求被君舞嗤之以鼻,冠名“迂腐”。將三人身上的武器和手機都收繳一空的歐陽翱,像是出於戲劇性的安排,特意准許了書包君的存在。結果真的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因為我是有先見之明的,不像某人。”小薰沾沾自喜,總算可以對君舞先前的嘲諷反戈一擊了。
“這明明就是偶然事件,真好意思啊你……”女王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闊步前進,“那樣的話隨時攜帶打火機的我豈不就是孔明再世?”然後傳來獨自陷入妄想後優越感十足的笑聲。
“明明就是大煙槍,你才真好意思呢……”
墨行習慣性地殿後,前方一唱一合的師徒二人看在眼裏,真的很像彪悍無畏的女主人和她飼養的任性小貓。
四下環顧,果然,連恐怖的黑暗也敗給了女王豪爽的笑聲。
2
兩名保安領司徒御影等人來到花房後的地下室,按下操作枱上的紅色按鈕,原本應該轟隆隆升上的簡易電梯卻遲遲不見上來。
保安們很詫異,不信邪地反覆嘗試那幾個按鈕。
“行了。”實在看不下去,司徒御影制止了徒勞努力的兩名保安,“如果要上來早上來了。有沒有別的路下去?”
兩個皮膚黝黑的保安面面相覷,同時攤手。
蕭瞳打量這兩人,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東南亞人,又或者來南歐或南美?沒見他們開口説過流利的中文,大概只能聽不能説,估計要説也只能説很簡單的中國話。
阿雅在一旁提醒:“不過既然稱呼那個地方為‘後門’,表示其實是可以出去的吧。在什麼地方一定有出口才對。”
“打個電話向他確認一下吧。”司徒御影無力地説。
所有人靜默,都很默契地等待着誰撥通變態王子的手機。
換句話説,在場沒一個人有動作。
司徒御影的目光投向佇立的保安。兩人連忙搖頭,一面比劃着一面費力地組織出拙劣的中文:“太複雜、表達、用中文……”
是説那樣的意思他們無法用中文準確地傳達給歐陽翱吧。蕭瞳心想,但是怎麼看都覺得有推脱之嫌。這時聽見阿雅親切的建議“沒關係,你們還可以用英文。”真是微笑的惡魔,蕭瞳側目,硬把人家往火坑裏推。
只有許失憶嗯嗯地點頭,粗鈍又缺乏邏輯思考能力的大腦告訴他,歐陽翱那麼□的一個人,英語肯定説得很溜才對。
司徒御影看向勉為其難的兩名保安:“接下來你們不會説連僱主的聯繫方式也沒有吧。”
阿雅微笑:“那樣只好麻煩兩位跑一趟,親自去請學長過來了。”
保安只好撥通歐陽翱的手機,一臉小心翼翼地用英語轉達司徒御影的意思。
“SPEAK、CHINESE.”接過管家遞來的手機,明明聽懂了卻不買賬的歐陽翱冷冷奉送兩個單詞。他現在正帶着一票人位於別墅旁的高爾夫球場,當然在這個關頭打高爾夫不是他的目的,對這種温吞的運動他的興趣也不大,之所以會停留在這個地方,偶爾揮上兩杆,是因為從這個高爾夫球場正好可以將老屋的情況一覽無餘。
在眾人同情的目光下,手握話筒的保安只好磕磕絆絆地組織中文。
歐陽家有規定,工作時間所有家僕必須使用標準漢語進行交流,當然歐陽家的主人可以視對象在英法德俄和中文間隨意切換。其實就是對着會一點點法語的德國人説法語,對着會一點點英語的俄國人説英語,每每要搞得對方絞盡腦汁痛苦得表情扭曲他才會盡興,並管這個叫掌控話語權。
“別的出口?”歐陽翱在聽完“貝德爾切寇”後揚眉,瞥向身旁的顧管家。
老管家搖搖頭:“據我所知入口就只有升降機一處,至於出口,有應該是有,但也只有進去並出來過的人知道……”
“Well,he-slucky.Ihappenedtoknowoneoftheexits.(真幸運,我碰巧知道一個出口。)”歐陽翱悠閒地在遮陽傘下坐下,難得好心用英語告訴手機那頭的人,“Tellhimtopickupthephonehimself.(讓問話的人自己來接電話。)”
保安將手機轉交司徒御影,後者一臉不情願地接起:“説吧。”
“你們確實很會給我找麻煩,學弟。”
“出口在哪兒。”司徒御影沒什麼好氣,對他而言現在是分秒必爭。
歐陽翱花了不短的時間説清楚出口的所在。也多虧小時候曾被狠心的母親扔到地下,他才有機會發現那個出口。那時心想反正母親一時半會兒是不會來接他的,不如四處逛逛,這一逛就是三天,全家上下瘋狂尋找,最後他自己安然無恙地出現在海岬邊的斷崖上。不錯,唯一的出口就在莊園東面的海岸。
兩名保安依據歐陽翱的指示,帶領眾人跨越半個莊園來到東海岸。那裏地理位置險要,海岸與海平面落差近三十米,站在崖邊向下望,視覺效果相當於站在十層樓的陽台上看到的光景。白色的浪花有節奏地衝刷着黑色的岸礁,風很猛。朝下細看,就會發現海水一路湧進了岩石裏面,那裏實際上是一個大小可容一艘小型遊艇進出的洞窟。歐陽翱所説的出口,就在那裏。
他們一行人在這裏停留了N久,許失憶終究第一個沒沉住氣,風中凌亂中他嚥了口唾沫:“難不成要我們從這裏跳下去?”他是真的被嚇到了。
“請這邊走。”領路的保安這才生硬地開口,手比向右邊的方向。
聽保衞説是少爺特意安排各位在這裏欣賞幾分鐘海景,一行人平均在心中詛咒歐陽翱五遍。
右行五十多米,地勢逐漸走低,他們看見戒備森嚴的保安把守,不遠處有一坡依崖壁而建的石階,原來那下面才是供遊艇船隻停靠的小型碼頭。與海水相平的淺灘上搭建着類似木橋一樣的支架,向海中伸展近十多米,這樣的木餞橋共有三座,一艘小型遊艇停在其間,正於深藍的海水中隨波起伏。
這裏的懸崖雖然比方才經過的要矮几分,卻也有七八層樓的樣子,石階很寬但很陡,沒有扶手,由四個轉折的平台相連。一行人跟隨領路的保安,沿石階下到了淺灘上。
據歐陽翱説,這十年全球變暖,海平面上升,當他還小的時候,海水並沒有淹到洞窟底部,他從洞穴出來,踏過一灘沒膝的淺水,扶着岩石沒走多久,就順利來到家族的海灘。然而現在,原本剛沒膝的海水已經可以將一個身高一米七的人完全淹沒。當然也不是説從洞窟走出來後就只能望洋興嘆,水性好的話,遊個百多米也能抵達碼頭。
“遊個百多米?”許失憶繼續一驚一咋,“難道要讓我們游到洞口去?”
保安開始用英文為眾人説明。
許失憶看來看去,四人中好像只有自己在坐飛機,糗着臉小聲問一旁的蕭瞳:“説……説的什麼啊?”
“那邊的遊艇可以高價租用。”蕭瞳言簡意賅地總結。
“啊?真是小氣!我身上沒帶那麼多錢啊!”許失憶上前拉住保安,笨拙地解釋,“NOMANYMONEY……NOMANYMONEY……”還很配合地將褲兜朝外翻,從裏面掉出硬幣三枚,以及皺巴巴的二十元面鈔兩張。
蕭瞳很後悔自己沒來得及拉住他,害許老師在人前丟醜,儘管那本人似乎並不介意。
阿雅看着正和保安起勁討價還價的許失憶,不禁笑起來,這一幕雖然不免有些滑稽,不過,這個熱血老師,似乎是將付錢的責任自動架到自己肩上了呢。
“Themasteralsoprovidesyouotheroptions.(少爺也為你們提供有別的選擇。)”保安説。
除了要價五百的遊艇,別的選擇如下:
四人座小船,租用費兩百;
後置馬達,租用費一百;
划槳,每隻租用費二十;
雙人座皮筏,每隻租用費一百;
手電筒,每隻租用費五元;
潛水服,每套租用費六十;
救生服,每套租用費三十;
救生圈,每隻租用費十五;
游泳褲,素色每條租用費五元,檳榔圖案每條租用費八元;
“That’sall.”
唰——唰——只聽見恍若爆笑般的陣陣濤聲。
司徒御影陰沉着臉。蕭瞳咂舌,真是新奇,還沒聽説只租船不租槳的。阿雅則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許失憶正經地扳着指頭:“那個,我帶的錢好像只夠給你們每人租一條泳褲,既然這樣還是儘量選素色的吧……”抬起頭來,發現三人正張大眼古怪地瞅着自己,許失憶困惑,“怎麼……”忽地也張大眼,像是恍然大悟,“你們想要……檳榔圖案的?”
眾人沉默。
許失憶唉聲嘆氣:“畢竟是我們到人家地盤上麻煩人家,能租到便宜的泳褲已經不錯了……”
“老師,”阿雅笑眯眯地湊過來,體貼地説,“我用素色的就可以了。”
蕭瞳黑線,我可沒説要用檳榔圖案的啊……
司徒御影轉過頭來:“老師願意付錢?”
“再説一次,不要小看人民教師!”
“那麼請租用四條泳褲,既然有人喜歡素色,統一使用素色好了。”
許失憶很有氣勢地付了錢,然後由保安領着朝海灘上的一家租用店走去。
當他拎着四條素色泳褲回來的時候,另三人已經上了兩隻黑色的皮划艇。
許失憶揮舞着泳褲奔來:“怎……怎麼搞的?哪兒來的這個?!”
“剛剛問保安,他們説可以刷卡,所以我租了這個。”司徒御影朝他抬頭,挑了挑眉。
“那……這泳褲?”豈不浪費了?好歹也花了他二十塊大洋呢!
“阿雅很喜歡素色的泳褲吧?”矛頭指向了同坐的阿雅。
“喂……”預感到司徒御影接下來要説什麼,阿雅一臉哭笑不得。
“全部送給他吧。”栗發的少年向許失憶微笑建議,“他很開心能收到四條素色泳褲呢。”
“老師。”蕭瞳在另一隻皮筏裏,“請快點過來。”
“啊!好的!”許失憶扔下一打泳褲,急忙跑去。
深藍色的四角泳褲翩翩落在阿雅與司徒御影所在的皮划艇裏。
“我還是收下吧。”阿雅將它們擱在皮划艇一角,調侃道,“搞不好等會兒真的有用也説不定。”
司徒御影皺着眉頭睨着他。
碧海藍天的背景下,兩隻黑色的皮划艇緩緩划行着,消失在懸崖的另一面。
3
司徒御影根本不喜歡許失憶那種除了不分場合地製造笑料外別無是處的角色,無奈對方像黏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阿雅倒是覺得多了這位熱血教師,就不用擔心氣氛僵了。果然,剛一靠岸,許失憶便第一個出聲:“真不錯,你還租了手電啊!”
司徒御影沒有搭理他,只顧抬頭打量地下洞窟。乍看之下,岩石的造型和普通的鐘乳石洞差不多,頂處很高。將皮筏安置在岸上後,四人便朝着更深處前行。
空間倒是寬敞,只是道路崎嶇,再加上是背光行進,越深入速度就越慢。一行人走了大約五六分鐘,回頭望向入口的光源,才發現不過相距五十米開外。又走了一段距離,地勢逐漸向上的同時道路也開始變窄,原本足以三人同行,現在兩個人並肩也會覺得不便。許失憶於是退居最後,在蕭瞳身後亦步亦趨,手電筒不安地來回四處晃着。本來應該提醒他不要徒勞地浪費電池,但是司徒御影顯然已經懶得與這缺乏常識的人廢話,任憑許失憶的手電光束如舞台聚光一樣滿洞窟遊走。
被身後的人搞得不得安生的蕭瞳,終於嘆了口氣:“老師……”
許失憶貼上蕭瞳的肩,隱秘地問:“什麼?”
“還是不要往高處照比較好。”很中肯的告誡,可是……
“啊,為什麼?”光束下意識地往頂上一飄,立刻掠過五六窩密密麻麻的黑影。那倒吊的姿態……肯定不會是塔羅牌裏的倒吊人……
就在阿雅局外人般缺乏危機感的一聲“哦,糟了”之後,吒——吒——,頃刻間,無數的蝙蝠俯衝下來。
許失憶慘叫着抱頭蹲下,還是能感到濕漉漉彈性極佳的翅膀和毛茸茸鈎子狀的爪子在身體四周湧動。
蕭瞳打開手電揮走一羣蝙蝠,拽起地上險些被蝙蝠包圍的許失憶,生氣又不解:“不是跟你説過不要往上面照了嗎?!”
“對不起,我……”許失憶拉扯着臉,無法解釋自己的愚蠢行徑。
慈悲為懷絕少殺生的阿雅正專心迴避眼前的蝙蝠羣,耳後猛然吱的一響,回頭,飛到自己腦後的蝙蝠被司徒御影狠狠一手電扇到巖壁上,立刻跌落在地一動不動。
這傢伙,還真是冷血啊……
並不具攻擊性的洞穴蝙蝠被手電光驚動,為了讓它們平靜下來,四人只好關掉手電繼續前進。
不曉得過了多久,才沒有蝙蝠在身後追趕,四人停下來狼狽地喘着氣。阿雅打開手電,抬頭一看:
“似乎到分水嶺了。”
洞穴的地形沒有再往上攀升了,空間也變得寬敞了,只是眼前出現了一左一右兩個洞中洞。
揀了石塊分別拋進兩個洞中,不走運,似乎都很深的樣子。
“怎麼辦?要分頭行動嗎?”許失憶茫然地問。
“總覺得其中一個洞會通向相當危險的地方……”阿雅抱臂,手抵着下巴,輕吐危言。即使經過蝙蝠雨的洗禮,也仍像在酒吧向顧客兜售風情一般,格子襯衫的年輕人依然興不起一點危機意識。
難得司徒御影側頭問一直沒搭理過的許失憶:“老師打算走哪邊?”
“嗯……”許失憶半眯着眼左瞧右瞧,書上説左邊是他的幸運方位,“左!”
終於找到機會擺脱煩人的尾巴了,司徒御影回頭朝阿雅道:“我們走右邊。”
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虛晃一槍,許失憶慌忙上前攔住對方:“等等等等!你想獨自開溜?!”
司徒御影一把甩掉肩上的手:“你想跟着我到何時?!”
驀然響起的聲音不大,卻帶着愠怒,阿雅有點意外,看來這隱忍的怒火不單是被討厭鬼糾纏而起的厭煩情緒那麼簡單。
許失憶冷不防怔住,半晌才幹巴巴地試圖緩和氣氛:“幹……幹嘛發這麼大的火?老師不過是擔心你們的安危!”最後一句話還是拿出了一點氣勢,無論如何他不能把司徒御影跟丟。絕對不行。
“你願意跟着我走對吧?”栗發的少年冷冰冰地頷首,“可以,但是這之後遇上任何危險恕不搭救。”
“你怎麼就斷定我會遇上危險需要你搭救?!”
“我不但斷定你會遇上危險,而且斷定你會給我帶來危險。當然前面半句發生了也無所謂,後半句我倒是希望最好不要發生。”
“少、少瞧不起人了!!”
“那就少大放厥詞。”
……
於是這般,四人至此分道揚鑣,司徒御影和許失憶走右邊洞口,阿雅則與蕭瞳則選擇左邊。四人約定若再遇上分叉路,不可貿然單獨行動,一定要折反回這裏。這一點雖然阿雅以眼神對某人強調再三,可是看上去似乎成效不大。
分開行動時,阿雅側耳,只聽見隔壁道上傳來如下讓人哭笑不得的對話:
“離我遠點兒。”
“哎喲,大少爺,要多遠啊?這麼遠夠不夠啊……這麼遠夠不夠啊……這樣呢……這樣……嗷!”傳來腦門磕在石頭上的脆響。
“不錯,這就很好。”
阿雅嘆息,他那脾氣乖僻的好友看來除了跟他,註定和誰都合不來。令人頭痛。
小薰追隨女王大人的步伐已不知多久,身上沒有表,手機也被沒收,無法確定時間,但是……
“咕嚕嚕……”
君舞墨行齊回頭。
小薰很不好意思,揉兩把□的空腹:“呵呵,中午了……”她的肚子一向叫得挺準。
君舞的打火機總是開一會兒關一會兒,沒辦法,不曉得這洞有多深,就那麼一打火機的光源,總得悠着點。可惜墨行先生是不喝酒不賭博不抽煙的三好青年——
君舞曾要求墨行獻打火機。墨行抱歉地搖搖頭。
君舞不信邪,追問:“你身上沒有打火機?”墨行赧然:“我不抽煙,所以……”
君舞深受刺激:“別跟我開玩笑了!”遂上前動手動腳。墨行被君舞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一跳,措手不及倒退一步。
小薰大開眼界,對自己説,真是三生有幸,原來這就是女流氓啊。如果沒有君舞的襯托,墨行先生便是成熟英俊的保鏢,但是在彪悍的君舞面前,根本只是純情少年一隻啊。
後來的情況就是君舞負責舉打火機,她和墨行先生則一面走一面瞪大眼記下前面儘量遠的路徑。君舞“三二一”一聲倒數,冷酷地掐掉光源,於是碰壁的任務就落在墨行先生肩上。就這樣摸索着停停走走,行進的速度可想而知。
正小心挪着步子,身後突然一陣細微的聲響。走在前頭的君舞和墨行再度納悶回頭,小薰忙搖手:“不是我!”
他們此刻正走在一條狹長的45度下坡道上,仔細聽,那聲音來自後方相去不遠的坡頂。君舞攏着打火機的光探向那個方向,伴着一聲聲詭異的鬆動聲,隱約可見坡頂的某個巨大凸起物比起剛才似乎離他們又近了好幾分。
小薰心中猛地閃過可怕的預感,輕言細語生怕驚動了什麼:“……老師,墨行先生,你們玩過生化危機嗎?”
墨行:“玩過第一代。”
君舞:“玩過第四代。”
小薰精神一振,大喊:“那還不快跑!”
適時,卡在坡道上的球狀巨石擠碎巖壁左側的突起,滾圓的大石塊驟然加速朝三人碾壓而來。
在生化危機裏,但凡被這玩意兒壓過,三維立體凹凸有致的主角們一概得以二維平面的姿態告終,已夠悲慘的了。不過在無法提取記錄的現實世界裏,結果只會更悲慘血腥。
轟隆隆的咆哮附身般緊隨背後,越來越近!危機關頭,睜大眼的小薰卻只看到道路盡頭黑布隆洞的巖壁。
天要亡他們仨,前方竟赫然是死衚衕!
“怎辦啊——”
與其丟人地被巨石壓死,不如奔上去一頭撞死在巖壁上,好歹也算把握了自己的命運。
但是想歸想,當下除了繼續健步如飛也沒有別的法子。眼看着三人離那面嘆息之牆只有十米不到的距離……
咚——
轟然巨響!
一切都來得突然。一時間四處都是刷啦掉下的碎石。煙塵中有人嗆出了聲:“咳……咳……”
小薰筋疲力竭地直起身子。謝天謝地,總算逃過一劫。方才,就在將要被夾心的一瞬間,驚喜地瞥見左手邊居然有一小截巖壁向內拐了進去!於是最後關頭咬牙切齒抽筋般甩動兩腿,一個閃身躥進了這裏。右手臂剛一收進來,石頭就嘭地迎上牆壁。也就是説……
“老師!!墨行先生!!”糟了!他們當時是在自己的右側,肯定沒發現這裏,難道……他們已經……
心狂跳着,女孩蹲下來,緊張又害怕地伸手摸向地面。
“摸到血了嗎?”
這吊兒郎當的聲音,是君舞!
“君、君舞老師?!你……你在哪裏?!”小薰站起來四下打望,她的身處之地説是凹槽毋寧説是一條小隧道,一直向後方延伸,本來就窄得要命,轉過身去根本不見任何人。果然人生來都是迷信的,聽見君舞的聲音,第一時間不是想到她還生還,而是懷疑她已昇天……
“哎呀你那是什麼語氣啊?!我們在這邊啊!這邊!不是另一個世界!你要唯物啊!唯物!”
冷靜下來,終於確定聲音是來自大石頭那邊。
“小薰,你還好嗎?”是墨行先生。
這麼説他們起碼都還活着,小薰鬆了口氣:“墨行先生,你和老師都還好吧?”
“我們沒事。這邊有一條通道。倒是你,有沒有受傷?”
搞了半天原來兩邊都有通道啊,大自然果然是鬼斧天成,這個地下洞穴簡直如同歐陽學長般既無聊又腹黑……“嗯,我也沒事,完好無損!”
雖説三人都無恙,可是被這該死的肥石頭左右相隔,小薰心想,如此一來,便意味着自己被迫得單獨行動了。
“小薰!”君舞喊到,“你蹲下來,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麼?”小薰趴下來,大石塊的一角滑過來一樣東西,是君舞的打火機。
“如果有把握,就自己走出去吧,如果沒把握,就待在這裏等我們來接你。”君舞放聲道,“放心,就算要把歐陽家翻過來,老師也會不惜犧牲歐陽家的一切代價來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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