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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軍令如山

    走沒多遠,見到了一座氈帳,外表雖然殘破,但也頗具規模,足可容得二、三十人。

    那人身影不停,迅速鑽了進去。

    王絕之來到氈帳前面,張目從破縫朝裏看,只見裏面空蕩蕩的,除了一張長几,一口木箱之外,什麼東西也沒有,就連剛才走進去的那人亦不見蹤影。

    他心裏疑惑不已:這當兒只一剎那工夫,那人究竟躲到哪裏去呢?

    王絕之看了數眼,也不得要領,索性揭起帳門走進氈帳,左看右看,也見不到那人的蹤跡,亦找不到任何暗門出口。

    忽聽得外面一陣人聲,王絕之心想偷入別人的氈帳,畢竟不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情急智生,身子縱往那口箱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骨頭喀勒喀勒作響,足足縮小了一半,竄進了箱子之內。

    這手縮骨奇技,是謝天學自西域瑜珈奇僧舍利不塵,他再轉教給王絕之的。如今使了出來,不禁想起謝天慘死,心中浮現一絲淒涼的感覺。

    才剛合上蓋子,外面的人已然進入了氈帳之內。

    王絕之默數腳步聲: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一共是十三人,這些腳步聲有的沉穩、有的輕靈,至少有九人是一流高手,他甚至已經猜出其中兩人的身分。

    他猜得不錯,其中一人果然是迷小劍。

    “我知道前方的戰事吃緊,但仍不得不把大家召來這兒,相信大家也猜到是為了什麼原因。”迷小劍的語氣十分沉重。

    只聽得一把粗豪的聲音道:“我們絕糧已經一個多月了,連樹皮、草根也已挖得乾乾淨淨,族人有的易子而食,有的煮溶石頭,當稀飯吞嚥下肚,石頭在腹中重新凝結,不久便墜肚而死。這樣下去,我們再也挺不了三天!”

    迷小劍道:“不錯,這正是我召喚大家到來的目的。”

    這時,王絕之恍然明白這裏就是羌人黨的大本營,除了迷小劍和易容之外,餘下人等必是各羌種的大酋豪無疑,自己無意間聽見他們商議軍機,已是犯下了大忌。他自恃武功,雖然不懼,但畢竟是“非禮”的行為,若讓人發覺他躲在這裏,也是挺尷尬的,是以屏息靜氣,不敢讓人發覺。

    木箱狹小異常,氣悶得緊,若是換了常人,沒多久便會窒息而死,只是王絕之功力深厚,緩緩龜息吐納,一時不覺異樣。

    那粗豪聲音道:“迷豪,莫非你想出了神機妙計,可以帶領我們殺出重圍?”

    他説了這句話後,眾人靜寂下來,聆聽迷小劍的答話,靜得連根針掉下來也可以聽見。

    迷小劍緩緩的開口説:“咱們本來指望金季子運來糧食,以拯救天水之厄,但剛剛收到的消息,金季子的使者被敵人圍攻,五十輛糧車全被燒掉。如今咱們生守死城,也再無逃生之希望;只是羌人黨滅亡在即,須得想個辦法,使咱們不至於全軍覆沒才好。”

    眾人雖是早知難以倖免,然而聽迷小劍親口説出來,仍免不了心中一沉。

    迷小劍續道:“我思前想後,只想出了一條笨法子。咱們十三種人每種逃出二十名武功精強的少年,十男十女,然後咱們拼盡所有精兵,殺出一條血路,使他們得以逃生,這兩百六十名少年男女,便是羌人黨十三種人二十年後賴以復興的希望了。”

    他娓娓道來,眾人只聽得心頭沉重,若説不要,卻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

    粗豪聲音道:“迷豪,咱們傾全力掩護你逃出去!”

    迷小劍語氣堅決的説:“不,我已立誓,與天水城的羌人同生死、共存亡。”

    粗豪聲音又道:“迷豪,請三思。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你一天未死,管教敵人食不安心、睡不安寢,羌人黨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待粗豪聲音説完,眾人也跟着紛紛開口。

    “不錯,迷豪你是羌人的希望,咱們拚死也得掩護你逃生!”

    “迷豪,咱們死不足惜,羌人黨能否另起江山,全系在你一人的身上!”

    接着只聽見一陣屈膝跪地聲,眾人皆伏地叩首,請求迷小劍獨自逃生。

    王絕之暗數跪地人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共十人,餘下沒跪的一個是迷小劍、一個是易容,另一個,嗯,是那人!

    剛才他聽進來眾人的腳步聲,着地無聲、輕功最高的是易容,而另外一人腳步忽快忽慢、忽輕忽重,令人捉摸不定,顯然武功已臻意念不轉,自功自發的絕頂地步。他一直留意此人是誰,細聽那人的呼吸,然而那人進來之後,只呼吸了三次,沒有跪下的人正是他。

    王絕之禁不住好奇,伸出小指在箱壁上截破一個小洞,但並沒有發出半點聲息。

    他湊頭一看,心想,果然是他!

    只見沒有伏地的那人,身長九尺有餘,一隻眼睛亮得有稜,另一隻眼睛卻是瞎的。羌人住在西方嚴寒峻嶺之地,每日受到風霜侵襲,皮膚大都粗糙黝黑,然而此人卻是面如冠玉,且陰沉得教人慄然生怖。

    王絕之一看他的容貌,就知道這人定是赤亭羌的酋豪,姚弋仲!

    赤亭羌是羌人的一大種,共有四萬餘人,佔了羌人黨部眾的三分之一強。姚弋仲是赤亭羌的酋豪,正是羌人黨自迷小劍以下的第一號人物!

    王絕之禁不住多看了他兩眼,暗自一凜:“這人精華內斂,武功實是非同小可。他號稱‘羌人第一高手’,果然有驚人藝業,如果有機會,定要找他較量一番不可。”

    這姚弋仲是羌人第一高手,其武功來歷神秘莫測,也無人見過他出手,如此有“第一高手”之名,豈非希奇?

    原來當年圍攻軒轅龍一役,他亦是羌人派出的四十八名高手之一。四十八人之中,只有他一人生還,而且還是全身而退,不帶半點傷痕。江湖人人皆知,那一戰慘烈無比,在場者連軒轅龍在內,就算沒死,也個個身受重傷,只他一人得以全身而退,震驚天下,自此之後,“羌人第一高手”之名不脛而走。

    迷小劍望向姚弋仲,説道:“刺史,你有何高見?”

    姚弋仲在歸順羌人黨之前,是獨霸西方的大豪,自號西羌校尉、雍州刺史,是以迷小劍不叫他“姚酋”,而稱他“刺史”。

    姚弋仲説話冷冷的,不帶半分感情,“子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當初我們合議勸種人加盟羌人黨,成立羌人之國,曾經説過,與種人同赴生死。迷豪你若獨自逃生,縱是苟得性命,卻失了民信民心,羌人黨從此無法在羌人面前抬起頭來,得命又有何用?”

    王絕之心想:他這番話大有道理,只是太冷酷無情了;再説,身為下屬者,怎可對酋豪如此直言?

    迷小劍點頭道:“刺史此言甚是,我的想法也是一樣。我寧願拼死留下兩百六十名羌人少年,以圖日後復興羌人黨,也不願苟且性命,將羌人黨的聲名置於羌人的不恥之下。”

    王絕之聽得暗自點頭:迷小劍的氣度果然大異常人。姚弋仲這番直言,任何領袖均是難以接受,而他居然坦然受之,難怪他能在短短年間,建立偌大事業,而且在強敵環伺之下,讓麾下軍民為他拼命盡心。

    迷小劍又道:“我們的性命能不能全、羌人黨能不能存,本非要緊,只是羌人黨已是為羌人立國的表率,羌人黨的旗幟斷折了不打緊,但如果連名聲也墮了,所有羌人的意志也就消失殆盡,再想立國,也就遙遙無期了。”

    眾人聽見迷小劍此言,只是流淚,齊聲哀求道:“迷豪,你身系羌人興國重任,請以大局為重,請三思!”

    迷小劍道:“我意已決,大家無需多言,請起。”

    眾人知道迷小劍言出必行,再求也是任然,只好重新跪坐,聆聽迷小劍的吩咐。

    “今晚大家各回其營,挑選十男十女,拂曉時分,我們便為這批羌人少年殺出一條生路。”迷小劍看着姚弋仲説:“赤亭羌是我們的第一大種,羌人黨中任何兩種人加起來也不及你多,你可以多挑一倍,二十男、二十女。”

    姚弋仲躬身謝道:“多謝迷豪。”

    除了易容站在迷小劍身後保護主人之外,所有人是圍着長几跪坐,姚弋仲這一躬身,看起來跟匍匐伏地差不了多少。

    迷小劍道:“刺史,明天這一仗許勝不許敗,必須多仰仗你了。”説着從腰帶掏出一根短短的令箭。

    不消説,明天這場殺出血路的突圍之戰,是由武功第一的姚弋仲當大將軍。

    姚弋仲接過令箭,説道:“是。”即使是對着迷小劍,他的語氣依然是冷冷的。

    迷小劍的語氣一向平平淡淡、客客氣氣,就在姚弋仲接下令箭後,他忽然臉色一沉,語帶嚴峻的説。“姚弋仲,我有一事問你。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殺掉了三名赤亭羌的種人?”

    姚弋仲沒有否認,“不錯。”

    “他們可是奸細?”

    “不是。但他們貪生怕死,想逃出城外,該死!”

    迷小劍沉聲道:“我曾説過,種人要留在羌人黨,留在天水城,是他們的決定。如有種人不想跟我們一塊死,想逃出天水城,只要不是去向敵人通風報訊的奸細,咱們只有歡迎,絕不阻擋。當然,他們能否逃出城外支雄、夔安、殺胡世家和鮮卑四強的夾擊,那是他們自己的事了。這命令你可以忘記了嗎?”説到這裏,語氣嚴峻得似欲殺人。

    姚弋仲搖頭,“沒有忘記。”

    迷小劍道:“你既然沒有忘記,那就很好了。”

    姚弋仲道:“姚弋仲違抗了迷豪所令,自知有錯,甘願領受責罰,但我不服!”

    迷小劍雙目注視着他,“你有何不服?”

    王絕之暗忖:他是堂堂一名酋豪,殺的是自己種下三名小卒,而你居然對他施罰,他當然不服了。

    要知姚弋仲本來就是赤亭羌的酋豪,若非因為佩服迷小劍,加盟了羌人黨,今天就算他把赤亭羌人殺上一千名、一萬名,又關迷小劍什麼事,如今迷小劍居然要他受罰,難怪他會不服了。

    王絕之又想:值此險境,迷小劍還計較這等小事,撻責大將,怎令人心服?

    誰知姚弋仲卻不是如他所想的回答,“迷豪,你的想法,姚弋仲明白,但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如今咱們面臨絕境,只有同心合力共抗強敵,才有一線生機。如果讓人民臨陣脱逃,羌人黨之亡不但是指日可待,可説是指時可待了。”

    迷小劍道:“但人命關天,怎可如此輕視?咱們立黨之時,曾立下誓言,事以百姓為先,人民不管可使不可使,都由之、知之,我們絕不阻攔,難道你忘記了嗎?”

    姚弋仲道:“我沒有忘記。但若我不殺那逃跑的三人,必然會影響軍心,甚至影響天水城十三萬軍民的生命。兩害孰輕孰重,我還懂得分辨。”

    迷小劍道:“你的心意,我明白。然而‘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羌入黨既然説過以民為本,便該遵守信諾,為上者絕不能失信於民!”

    姚弋仲道:“你的心意,我亦明白。”他突然伏地,大聲道:“姚弋仲犯了軍條,甘願服刑。只是同樣事情若再發生,我還是一樣照殺不誤!”

    迷小劍問身旁的人説:“姚弋仲犯了何罪,該當受什麼刑罰?”

    他問的人是武都羌的酋豪武都一陽,在羌人黨中掌管刑法。

    由於他們每個瘦得像皮包骨,面貌上的特徵全失,王絕之若不是看見他的腰間掛着五枚大小不同的環,也猜不着他的身分。

    江湖上誰人不知,武都一陽的五環絕技,得其先人真傳,稱雄西羌,石勒麾下七大將軍的郭黑田,即是被他以五環硬生生拉斷頸項,首級飛脱而死,郭黑田的遺缺方才由今日的張敬頂上。

    武都一陽正色道:“姚弋仲犯下‘弋’字第七十三條‘將軍擅殺百姓,與民同服。’”

    羌人的刑法,分為無、弋、爰、劍四大字,類似漢人的天、地、玄、黃。“弋”字的條文皆是軍法。

    迷小劍點點頭,“尋常百姓殺人,該服死罪,對不對?”

    他此言一出,眾皆失色。一人大聲道:“迷豪,刺史乃系羌人的第一高手,天水城的守城全賴於他,刺史絕不能死!”

    這人正是剛才那粗豪的聲音。王絕之見他胸口有着三條縱橫交錯的大刀疤,知道他便是當闐種的酋豪榆卑南。

    衝鋒陷陣,每每爭先,殺敵逾千人,勇武冠絕羌人,由於他使一根丈八蛇矛槍,故有“羌張飛”之稱。

    迷小劍一説要殺姚弋仲,人人不服,但榆卑南心直口快,第一個説了出來。

    卻聽見迷小劍叱道:“住口!我是酋豪,要施行軍法,豈有你插口的餘地!”

    榆卑南顯然對迷小劍極為服從,被他嚴詞叱責,當下不敢再做聲。

    武都一陽開口道:“殺人者死,這是‘無’字的第一條所載,唯‘弋’字第七十四條亦載:‘將軍因軍事而殺人,可酌情減罪。’”

    “姚弋仲殺的擅逃百姓,如此説來,不該服死罪,對不對?”

    武都一陽點頭道:“迷豪所言甚是。三年前,滇零種的先霸將軍急行軍往天膺,有百姓擋路,要他賠償被軍隊踩壞的莊稼,先霸將軍以‘妨礙軍機’為名,殺掉了三名百姓,結果我判他五百軍棍,另加一條左腿。”

    迷小劍道:“先霸也未免太心急了些。百姓攔路,派人抬開他們,不就成了嗎?至於毀壞莊稼,我們從來沒有不賠還給百姓的,對不對?”

    武都一陽道:“不錯。先霸一直是我軍的勇士,他即使斷了一條腿,但跟敵人打仗時,還是勇往直前,不過只能讓部下抬着去打。”

    此時,另一人黯然接口道:“可惜先霸在昨天一役,被砍了九十多處傷口,雖然殺了百餘名敵人,最後還是讓支雄一刀砍成兩截。”

    説話的人是滇零種的酋豪零霸,先霸是他的種人,他的第一號勇士,痛失猛將,零霸固然傷心,但更傷心的是,先霸是他的親侄兒。他的三名兒子均在此役喪生,如今連唯一的侄兒也陣亡,從此滇零嫡系再無血脈傳承,怎不令他黯然神傷?

    迷小劍又開口説:“先霸殺百姓時,是在太平盛世,如今卻是非常時刻,情勢有別,姚弋仲可以罪減一等。”

    武都一陽道:“正是。刺史功跡顯赫,隴右四州土地均經他百戰而得,石勒麾下的三名大將張越、孔豚、趙鹿均是死於其手,天水這一役,他更親手格斃殺胡世家的楚雄方乾象,戰功之高,在黨中無人出其右。‘劍’字第三條:‘有大功於民者,犯事罪減一等’。”

    王絕之恍然:我正自奇怪,殺胡世家楚雄明明是三萬六千頃太湖之王方乾象,怎地變成和玫,原來方乾象已在這一役戰死,想來剛好和玫投誠,便由他走馬上任,接任楚雄之位。

    “很好,這樣姚弋仲可以罪再減一等了。”

    “正是。”

    迷小劍道:“你且擬個判決來。”

    武都一陽沉吟道:“我認為斷腿之刑可以減去,五百軍棍照受。不過目下軍情吃緊,刺史身居重位,不宜受杖,不妨押後一個月,方才受刑。”

    在場眾人心知肚明,天水城多半再守不了一個月,姚弋仲這五百軍棍也不用罰了。然而看見迷小劍對於刑法如此認真、公正,眾人均是心悦誠服。

    迷小劍點頭説:“如此甚好,就這樣擬吧。”

    姚弋仲本來俯首伏地,忽地抬起頭來,冷冷道:“天水城不知能不能再守一個月,這一月之後,未免虛應,姚弋仲甘願立刻受刑。”説罷便解下褲子,露出白淨的臀部。

    迷小劍看着他,“既然你自願受罰,我便成全你。武都,用刑!”

    武都一陽恭聲道:“遵命!”

    氈帳內備有刑棍,武都一陽雙手持棍朝姚弋仲的臀部打去。這刑棍足足有半個碗般粗,普通人要是打上三、五十棍,就算不被活活打死,也非得半身不遂不可。

    昔年漢文帝因緹索上書廢除肉刑,改以杖刑,其實刑罰更為慘酷,杖死者不計其數,可見杖刑之慘。

    姚弋仲內功絕頂深厚,區區刑杖根本奈何他不得,然而他有心受刑,故意散去護身氣勁,他雖練就一身鋼筋鐵骨,也給打得皮開肉綻,血漬殷然。

    武都一陽能夠以弱不受力的五枚圓環使出剛猛至極的武功,手勁之強可想而知。如非他謹守刑規,手上只使“力氣”而不運“真氣”,否則不用説五百棍,單隻五十棍,就足以將姚弋仲立斃杖下了。

    只聽得“啪啪”連響,血肉橫飛,眾人看得觸目驚心,連口氣也不敢透出來。姚弋仲受棍雖重,卻連哼也沒哼上一聲。

    王絕之心下暗贊:“好英雄,好漢子!”

    好不容易打完五百軍棍,姚弋仲穿回褲子,褲子後面立即染紅了一大片,刑棍也染滿了血,鮮血一滴一滴的流到地上。

    姚弋仲腰桿依然畢直,雙腿卻有些發軟,但他的語氣依然平穩冰冷,“迷豪,我有一條退敵之計。”

    眾人聞言臉上均露喜色。他們知道姚弋仲向來沉默寡言,卻是言必有中,絕非不經深思熟慮而妄語之輩,他既説有計,便一定是條可行、可退敵的高計。

    迷小劍道:“請説。”

    姚戈鍾道:“此時正當春、夏之間,黃河小漲之潮。天水位於河套之口,我們只要想辦法讓黃河決堤,河水大舉氾濫,別説對方只是十萬精兵,便是一百萬一千萬,也非得盡數淹死不可。”

    氈帳中的人除了易容之外,均是身經百戰的大將,一聽此計,立知可行,臉上均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姚弋仲續道:“破開堤口之事,由我、易容、武部、冉劍四人去辦,以我們的內力,諒來可以做到。至於其餘軍民,則先上迷失山躲開洪水,再繞山路離開此地。”

    眾人滿臉雀躍,同時望向迷小劍,等他裁示。

    誰知迷小劍斷然道:“不成!”

    榆卑南忙道:“迷豪,這是絕妙好計,為何不用?”

    “黃河決堤,殃及方圓多少百姓,會害死多少條人命,毀壞多少莊稼,會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這等傷天害理之事,萬萬不能做!”

    榆卑南道:“方圓千里之內,並無羌人居住,就算決堤,也害不了咱們的同族。”

    迷小劍不贊同的説:“難道羌人是人,漢人、匈奴人、氐人、鮮卑人、羯人、盧水胡人便不是人?總之傷害無辜百姓性命的事,萬萬不能做!”

    榆卑南道:“迷豪,你的好生之德,我們明白。只是羌人面臨絕境,如不決堤,恐怕我們盡皆難逃此劫,事急從權啊!”

    迷小劍凜然道:“兩軍交鋒,不傷百姓,此乃大節,絕對不可從權。上天若要咱們戰死於此,那也是沒法子的事,但為了求生存而濫殺無辜,卻是不能!”

    榆卑南道:“就是為了羌人黨的存亡,十三萬羌人的性命,也是不能?”

    迷小劍斬釘截鐵的説:“也是不能!”

    榆卑南還待再説,姚弋仲卻道:“榆酋別説了,我早知迷豪不會答應此計,剛才只是姑且一問罷了。”

    眾人聽見迷小劍拒絕決堤,剛剛提起的心又再沉了下去,臉上又現愁容。

    然而他們對迷小劍均是心悦誠服,只“敢”失望,對於迷小劍的決定,卻沒有絲毫不滿之意。

    王絕之心想:迷小劍啊迷小劍,本來我只有七分佩服你,如今又聽了你這番話,不由得變成十二分了。

    要知道這裏人人身臨絕境,姚弋仲提出的黃河決堤,正是唯一的生路,居然給迷小劍一口回絕,不啻把眾人推向死亡。而眾人竟然一聲不敢辯駁,可知眾人對迷小劍的死心塌地,最重要的是,迷小劃並非以威壓人,而是以德服人,居然令人心悦誠服至斯!

    古往今來,有哪一位帝王將相馭下可以到達這一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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