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這間私人俱樂部向來能讓他放鬆。
郎雲心不在焉地啜了口威士忌加水。
這裏本來是郎家的招待所,位於陽明山接近後山的地帶,第一層規畫為室內游泳池和兩座網球場,第二層則是優雅舒適的居家佈置。以前還未開放營業時,郎家利用此處來招待重要的客户,偶爾他需要從工作中逃離片刻時,也會一個人跑到這裏住幾晚。
牆上的現代派藝術以及幾處角落的雕塑品,都是依照他的喜好而設擺,寬敞的落地窗盡覽整片山色。
也由於招待所的設備太完善,地點又隱密,幾乎能隔絕狗仔隊的一切跟監,他父親拗不過眾路人馬的要求,只好將它改為營業式的俱樂部,提供審核過的會員使用。
開放營業之後,二樓改為用餐區。他每隔週的星期三固定和幾個朋友來運動一下,再一起上樓吃晚餐。
「你要不要談談過去半個月的壞脾氣所為何來?」安可仰放下酒杯,紮在腦後的馬尾巴隨着動作而搖晃。
安家經營的法律事務所一直是郎氏的法律顧問,但他真正和安可仰熟悉起來,是近幾年的事。安可仰算是家族中的黑羊,平時就挺不務正業的,世界各地四處跑,直到三年前雙方才因為一些共通的朋友而認識。
郎霈對安公子使個眼色,示意他繼續問下去。
安可仰暗暗好笑。這個做弟弟的對哥哥又敬又畏,能不必自己捋虎鬚最好。
「喂,郎雲,不要裝死了,快説吧!」
「我失戀了。」他若無其事地放下酒杯。
「噗──」死黨一口酒噴出來。
郎霈的下巴掉下來。「哥,我甚至不知道你在談戀愛!」
「你失戀的原因是什麼?」安可仰瞪大眼。雖然郎雲不喜歡人家問東問西的,可是這種勁爆的話題不問會折壽的。
「因為她結婚了。」郎雲面無表情。
兩個剛撿起來裝回去的下巴又掉一地。
「大哥,你……你愛上一個有夫之婦?」郎霈一臉震驚。
「剛開始我並不知道她已經結婚了。」
「你們兩個發展到什麼階段了?」安可仰興致盎然地問。
「我想想看。」郎雲深思道。「我們吻過、摟過、摸過,還在同一張牀睡了兩夜,基本上,你可以説,該做的事我都做了。」
「然後,你才知道她結婚了?」
他平靜地啜口酒,點點頭。
死黨和弟弟輪番交換視線。
「大哥,你們兩個人交往多久了?」弟弟接棒。
「那要看你對交往的定義。」
嚴格説來,他們甚至不曾「交往」過,起碼不像一般情侶那樣的方式。他們只是每個禮拜一次,短短半個小時的相處。在這許多次的半小時之中,他們甚至沒有交談,只是靜靜處在同一個空間裏,各做各的事,然後彼此互相感覺。
「大哥,你不會被人家仙人跳吧?」郎霈現出憂色。
「除非郎雲蒙受實質上的損失才叫『仙人跳』,你有嗎?郎雲。」安可仰笑得很樂。
「我失戀了,這個損失還不夠實質嗎?」他的神情卻平靜得不像一個心碎之人。
「好歹你也長得人模人樣,口袋裏麥克麥克的,她能矜持住婚姻的束縛,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你若是看過她和我待在同一個房間的樣子,就不會這麼説了。」郎雲澀澀地道。
「何出此言?」安可仰的興趣全被激了起來。
「這麼説吧!她看我的眼光,跟你的第二任前妻及前女友們看你的眼光差不多。」他和顏悦色地回答。
安可仰瑟縮一下。「不要這樣説嘛!我們現在已經變成『好朋友』,不信你可以翻前兩期的時報週刊,裏面寫得很清楚。順便提醒你一下,我只有一任前妻。」
「你女兒的媽呢?她不是第一任?」郎雲調侃道。
這下子安可仰嚴重嗆到。「你想害死我?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從沒娶那個女泰山!」
「大哥,那你對她的感覺呢?」郎霈慎重地望着哥哥,完全不受他們扯進的話題所影響。
「像中蠱。」
兩名陪客再度交換視線。
「敢情這位女郎是個苗疆美女或泰國豔姝?」安可仰好奇不已。
郎雲望着杯中盪漾的琥珀色澤。
「我也説不上來,只知道自己會無法剋制地想接近她。她對我有很奇怪的影響,而我們甚至認識不深。」他認真地望着兩個同伴。「你們也瞭解我的男女關係並不隨便,我喜歡和女人培養一點感情之後再上牀,但是我一眼看到她就想動她了,等我真的把她弄上牀之後,該死的居然把她給嚇哭了。」
「你是説,你、你、你對她一見鍾情?」安可仰幾乎變成一隻凸眼金魚。天哪!他不知道郎雲竟然如此純情!
郎霈卻越聽越不對勁。「大哥,這種結了婚的女人故意來接近你,不知道有沒有企圖,你自己小心一點,最好和她保持距離。你終究不是普通人,不要像上回那個XX企業的小開,中了人家的美人計被勒索兩千萬。」
郎雲的眼神變冷,掛在嘴角的不是一個開心的微笑。
「小狼,瞧你跟只母雞一樣,你哥這麼大個人了,泡個美眉還要你來教?」安可仰連忙打圓場。
「不要用這種怪里怪氣的稱呼叫我。」郎霈給他一個老大的白眼。
「奇了,凌家小姐可以這麼叫,我就不能?」
「等你入贅姓『凌』,或者變成『小姐』的時候,你就可以。」郎霈搶白他。
「這麼不給面子?當心我把你暗戀她的事泄漏出去。」
「你給我閉嘴!」郎霈的俊臉霎時通紅。
郎雲啜了口酒,心不在焉地聽他們拌嘴。
三個男人湊成的這一桌,吸引了不少女士的眼光。他們三個人都外形出眾,安可仰走浪蕩不羈的調調,郎霈少年老成,一身篤實穩重的氣質。而他自己,外表雖然冷傲,偏偏有些女人就愛這個味道。
「説真的,郎雲,你打算就這麼放棄?」安可仰興匆匆地問。「死會可以活標嘛!結過婚的女人才有味道,比那些青青澀澀的小處女知情識趣多了!我支持你把她追到手。」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沒有節操的!」郎霈瞪住他。
「就算她轉頭跟郎雲那又怎樣?她也不會是全台灣第一個離婚的女人,-!你今年也不過二十郎當歲而已,就這麼古板。」
兩個男人又纏夾在一起。
走道邊緣擺着一盆蝴蝶蘭,吸引了郎雲的視線。
花卉雖然清雅,擺在這個位置卻顯得太過單薄了。他想。如果讓葉以心來編排這間俱樂部的盆花,不知道她會如何下手?
從那一次淹水之後,他很少再遇見她。每個星期一早上,總經理辦公室的老位置仍然可以看見一盆鮮豔欲滴的花,她卻不曾再出現過。郎雲猜想,她又回到以前七早八早便來上工的習慣,而他不想再強制她配合。
有什麼意義呢?她已經屬於別的男人,即使他再使出任何方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她也不會轉而投入他懷裏。
「媽的。」郎雲喃喃低咒。
「什麼?」兩隻布穀鳥同時轉過頭。
「沒事,你們繼續吵你們的。」他沒好氣地再倒一杯酒。
郎霈還想説些什麼,安可仰不給他機會,「凌曼宇」三個字一爆出來,兩個人又纏鬥在一起。
郎雲不是不感激的,有時候,他實在很受不了郎霈。大多時候,郎霈以他馬首是瞻,但是在某些事情上,郎霈總會覺得他這個哥哥需要被照顧!這是那三年昏迷留下來的另類後遺症。
郎雲看着同伴,突然感到疲倦。
這就是他後半輩子的寫照嗎?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私生活總要聽弟弟的嘮叨,偶爾才找個朋友出來聊天鬥嘴?
該死的!這不是他要的生活!如果那個女人以為他就這樣放棄了,那才有鬼!
郎雲突然放下酒杯,大踏步出去。
「大哥,你要去哪裏?」郎霈連忙問。
「現在才九點多,我們待會兒不是要再打一局?」安可仰跟着轉頭。
「改天再説。」
滿山遍野的蟲唧,吞滅了他的腳步聲。
☆☆☆
砰!砰!砰!乍響的敲門聲讓葉以心驚醒。
她瞥一眼掛鐘,十點整,她大概看電視看到睡着了。
一次淹水讓店裏元氣大傷,即使水已經退了好多天,牆壁上的水痕還在。她疲憊地捏捏肩膀,明天她們還得重新把店裏粉刷一遍。
砰砰砰!
「來了。」她嘆口氣,加快腳步。
打開裏面那道木板門,葉以心迎上一雙燒灼的眼。
「開門。」他的語氣冰冷,眸心卻亮得厲害,彷彿有一股焚燒的火即將竄出來。
「旁邊有門鈴。」她安靜提醒。他又要什麼了?她累得無法再和他周旋。
「讓我進去。」
「現在很晚了,你有什麼事嗎?」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個好主意。
砰!砰!砰!他再擂一次外面那道鐵門。
「開門!」
房東就住在樓上,她無可奈何,只好放這隻火龍進門。
他在她窄小的客廳內來回踱步,彷彿焦躁得一刻也靜不下來。葉以心謹憤地靠在門板上,等他先開口説話。
「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郎雲陡然止步,語氣近乎嚴厲。
「誰?」
他朝她跨了一大步,「告訴我,你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很好的男人。」她揉着眉心,疲憊不堪。
「他今年幾歲?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裏?做什麼營生?他有多愛你?」他的問題如連珠炮一樣。
「郎雲……」
「回答我!」他再逼近一步。
她嘆了口氣,直視他。「他叫張國強,大我五歲,只是一個平凡的山野樵夫。他非常愛我。」
「-呢?你愛他嗎?」他已經逼到她身前,再一步就能碰觸到她。
「郎雲,你到底要做什麼?」她的額際痛到快裂成兩半。「你一輩子都不會認識我丈夫,他之於你只是一個陌生人,你就算問盡所有關於他的事,又有什麼意義?」
「回答我,你愛他嗎?」砰!他的雙手抵在門上,將她緊緊鎖在胸懷間。
「我當然愛他!不愛他何必嫁給他?」她低喊。
「那他呢?他愛你嗎?瞭解你嗎?」他壓低身體,和她四目迎對不讓她閃躲。「你知道你有多麼裏外不一嗎?」
「你在胡説什麼?」她忍回一聲尖叫。「郎雲,你身上有酒味……你是不是喝醉了?」
「他知道你很淘氣嗎?他看過你調皮的樣子嗎?他知道你只是表面上乖巧,其實骨子裏充滿惡作劇的因子嗎?」他的聲音漸漸變低。「他知道你眼中閃着笑意的樣子有多美嗎?他知道該珍惜你使壞的一面嗎?他知道如何縱容它嗎?」
「我不知道你在説什麼……」她深深吸了口氣。
「你的一切都表現在你的作品裏,調皮愛鬧的那一面,活潑的那一面,恬靜美好的那一面,這一些,他全都知道嗎?」
心跳的頻率全部亂掉,她捂着臉頰,懷疑發軟的腿何時會失去支撐的力氣。
「郎雲,你到底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她是那樣千方百計地迴避他……他為什麼要一直回來?
「這些我都知道!憑什麼他卻可以得到你?」他的胸口有一股狂烈的火在燒。
他知道自己的憤怒完全沒有道理,她並不欠他任何東西。然而,旁人又怎麼能瞭解呢?生平第一次,他如此地接近愛情,卻在還沒開始萌芽的時候,便硬生生地截斷。
他原本想好好地追求她的。
他想送她鮮花,為她寫肉麻兮兮的情話;想到專櫃為她挑選性感內衣,晚上再親眼看她穿上去;想帶她到淡水河邊漫步,互相打對方腿上的蚊子。所有他不曾為任何女人做過的蠢事,他都想為她做,然而,他來遲了一步,她已經嫁給別人!就像一個小孩終於找到夢想中的糖果屋,主人卻殘忍地將店門關上。
是的,他現在的怒火來得極端的幼稚,但是他忍不住!他就是想兇狠地摧毀一些什麼。
「因為我和他更早相遇。」她無法再看他陰暗狂暴的眼神。
「這不公平,我也發現了你!」他的氣息吐在她的唇上。
「你甚至不認識我!」她快撐不住了,他為什麼不趕快離去?
「對,但是我『發現』你,就像發現一座未經發掘的寶藏,卻被另一個男人搶走了所有權,這不公平!」
「生命本來就是不公平。」葉以心低語。「當我需要你的時候,你並未出現……」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不公平!」他猛然吻住她。
這是個屬於另外一個男人的女人,他的道德觀禁止他碰觸的範圍,但是他厭倦了掙扎。
他從不曾如此渴切地想望一個人。他的生命擁有了一切,名利,地位,家人,朋友。但名利與地位是次要品,失去了能再賺回來,而家人和朋友雖然重要,卻不能彌補他心裏的空缺。
那處空缺一直存在,在她出現以前,他並沒有發現。他仍然不曉得是什麼引動了他,只能確定一件事:唯一能填補的人,只有一個老是想從他身旁逃跑的女子。
若他放手,就真的失去了。
「失去」兩個字在他體內震成一圈圈的漣漪。潛意識不斷狂吼──抓緊她!不能放手!你只有這次機會!
他猛然抱起她,闖入唯一的房間裏。背心碰觸到牀墊的那一刻,她凜然一驚。
「郎雲,你想做什麼?不行……」她惶惜地想閃開。
他隨即壓下來,攫住她的唇,制住她的所有舉動。
她心裏一慌,眼眶又開始不爭氣地泛濕。
「噓,別哭……」強烈的吻轉為淺淺的細啄,猶如對待珍藏的寶貝,一點點、一滴滴,親依地印着。「別怕我……我不會傷害你……」
她的心頭擰緊,疼得近乎昏厥,想哭的感覺依舊濃烈,卻不再是為了恐懼……
他吻上她的頰,滑入她的頸窩。天花板的燈,亮得讓她睜不開眼,她暈眩地閉上,天旋地轉的感受在腦子裏盤旋不去。
酥胸一冷,隨即被更熾烈的熱源熨貼,她感覺到自己敏感的肌膚被輕咬,再燙上一個吻補償。
「告訴我,你是要我的……」他喃喃道,吞噬每一-暴露在他眼前的肌膚。「告訴我,你的感覺和我同樣強烈……」
葉以心對上他的眼,準備以最堅定的拒絕讓他知難而退。
入眼的,卻讓她徹底瓦解。
郎雲的濃眉緊鎖,眼底只有悲傷。他怎麼可以?她哽咽住,不斷地呼息。
她可以應付他的強橫傲慢,卻無法應付他的脆弱。他怎麼可以露出這樣的眼神看着他……這個可惡的男人!她好氣他……她是如此的氣他……
彷彿從初見的那一刻起,她的體內便繃起了一根弦,越絞越緊,緊到幾乎讓她窒息。現在,它錚然一響,終於斷裂了。
「是的,是的……我要你……」她的聲音破碎了,緊緊摟住他的頸頸。「我要你……」
吻重新變回狂索和渴求,他使盡每一分力氣,想將自己印進她的體內,化入她的心裏。
「心心……」
她的名字融回她自己的唇內,她承接住,再渡回他的口中。
一切都放開了,在此時此刻。她回報的熱烈不下於他,兩人都兇猛地攻掠對方。他吮着她的頸項,直到那裏出現一個個血紅的記號。她吻上他的胸膛,在那裏找到一個淺淡的傷疤。
他可以得到她。郎雲模糊地想。立刻,在這裏,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然而,她屬於別人……
他的吮吻加重,讓她昏沉地輕呼。他的皮膚滑順得如同絲綢,其下卻包裹着鋼鐵。每根肌肉線條分明,被她撫過之時,先繃緊,再放鬆。
這不幹任何人的事,只幹他們兩人。
但是有一個男人在某處等着她。
小孩呢?他從未問過她,她已經是一個母親了嗎?
他陡然抱緊。
鬆開,彈起,退後。
冷空氣讓葉以心茫然片刻,直到她看出去的是天花板,而不再是一張佈滿情慾的臉龐,她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郎雲在牀尾快速走動,一遍又一遍。
她是別人的女人!有一個丈夫正在期待她回家,如同她若屬於他,他也會盼望她返家歸來。一晌貪歡,代價不只是他的原則與價值觀,還是另外一個家庭的幸福。
古銅色的寬背聳起又平定,不斷深喘,想讓那股令人發狂的火消熄下去。
直到自己回到完全的控制狀態,他才回過身。深邃的眼神仍然無奈,卻已經冷靜。
「我好像有把你在牀上弄哭的本事。」
她把臉埋進被子裏,無法看向他。
「離開他,到我身邊來,你做得到嗎?」郎雲輕聲問。
她用力搖頭。
「那麼,我們以後,最好別再見面了。」他靜靜説。
香肩劇烈地抖動,她點點頭。
萬籟俱寂之後,淺緩的腳步聲往外走。
木門與鐵門輕輕合上,只激起一聲細響,卻像天崩地裂的驚洪,潰決了她的眼眶。
☆☆☆
壓仰的爭執聲已經持續了整個早上。
「你説啦!你跟她認識比較久。」
「也沒久到哪裏去,只比你多三個月。」
「三個月就很長了!」
「你是店長耶!」
「這個店長正在叫你做事耶!」
她有理!小莉咕嚕兩聲,拿着一紙合約轉到店裏去。
「呃……葉姊……」
櫃枱後的人茫然望着前方,沒有反應。
「葉姊!」小莉惴惴地加大音量
「啊,什麼事?」葉以心陡然驚醒。
「不好意思,我……我們有事情要找你商量。」小莉搔搔腦袋。
門外的新店長聽見她用的是複數,拋來一記白眼。
「是這樣的,葉姊,關於我們和對面那間公司續約的事。我們本來不是講好了,先簽三個月的試用約嗎?現在約已經滿一陣子了,『郎億』那裏是繼續讓我們做沒錯,可是……我們好像應該把白紙黑字的客户約簽下來比較保險。」被點到名了,新店長只得一起進來排排站。
郎憶?聽見這個名詞,她的眼神又飄忽了。
「葉姊!」小莉冒險叫一聲。
「啊,對不起,我最近有點不專心……」她喃喃道。
「我知道,你一定是很難過明天就要調回高雄去了。」小莉很感性地擠一滴淚出來。「葉姊,我會想念你的,不過合約的事……」
「那就趕快和對方簽好啊!」她疲憊地捏捏眉心。
「可是他們那個總務主任殺價殺得好厲害。」店長無可奈何地求告。「我們在想,葉姊,你常常去總經理辦公室送花,跟上層的人比較熟,可不可以那個……找人關説一下?」
「我?」找郎雲關説?她胸口一震。
他已經説了,從此以後,不再見面,她終於如願地避開他了,為什麼心裏卻越來越難受?
「拜託啦!葉姊,就當你回高雄前送台北分店的一個禮物嘛!」小莉央求。「有他們這種大客户,業績差很多耶!現在景氣不好,如果他們不續約的話,改天花店倒了,那我就變無業遊民了,這樣很可憐耶!」
「對啊對啊。」
店長店員雙人組手握着手,心連着心,兩眼泛出淚光。
「這種小事麻煩他們的總經理出面,不好意思吧?」她也有無可奈何的苦衷啊!
「不用找到總經理啦,請那位人很好的陳秘書幫忙就行了,我趁午休時間跟『郎億』的員工打聽過了,他們總務主任追陳秘書追得很勤,有她出馬就搞定了!」小莉連忙説。
「對啊對啊!」店長附和。
「你只要過去跟陳秘書説一下,合約留着沒關係,等他們簽好我再去拿回來。」
「對啊對啊!」
「只是跑一趟、再套幾句交情而已,不會花你太多時間的。」小莉熱切地解説。
「對啊對啊。」
喂,到底是你店長還是我店長?小莉不爽地橫這隻懦夫一眼。店長陪個笑,趕緊拍拍她的肩膀。
「只要找陳秘書就好?」葉以心為難地看着她們。
「對啊對啊。」回答的人是誰很明顯。
「……他們總經理今天在公司裏嗎?」她有千百個不情願。
「呃,這種事花店小妹很難知道吧?」小莉搔搔腦袋。
葉以心不忍心再為難她們。
「好吧!我去。」
Yes!成功!
雙人組的歡呼聲猶然在耳,前腳剛踏入郎億大樓的葉以心卻後悔了。
血液在血管內快速竄流,耳邊只聽得見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聲。
郎雲可能出去開會了,或者還未進公司。即使真的碰上,她也是出於公事而來,合情、合理、合法!
然後,她對自己感到生氣。莫名其妙來招惹她的人是他,她有什麼好閃避的呢?總之她只是上去送個合約,五分鐘就能完成。
電梯在三十七樓開啓,緊張感達到最高。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總經理辦公室的門是緊閉的,她稍微放心一些。只要動作夠快,可以在兩分鐘之內離去。
她鎮定心神,藉由鏡面電梯門整理一下儀容,確定自己看起來仍然是那個安靜有禮的葉小姐。
「陳秘書,您好。」她走入秘書的辦公區。
「啊,葉小姐,好久不見。」陳秘書堆起親切的微笑。
「不好意思,我一來就要請您幫個小忙。」她開門見山,不想把時間耗在聊天上。
「什麼忙?你説。」陳秘書招呼她到待客區坐下。
「不用了,我一下子便説完了。」她連忙説。「其實,是為了花店與貴公司的新合約……」
辦公室門突然從裏面打開,她頓時心頭一緊。他終究在!
「泰國工廠的進度已經趕上來了,下個星期我會再派個人過去看看。」先走出來的男人回頭跟身後的郎雲説話。
「順便發點加菜金……」郎雲話聲頓住,直勾勾地對上她。
走在前面的男人很自然地順着他的眼光投過來。
「是-?」郎霈失聲叫道。
她楞住了,面對郎雲的弟弟,無法作聲。
郎霈的態度迅速轉為狂怒。「你在這裏做什麼?」
「你們認識?」郎雲的黑眸眯了一眯。
震驚以最迅疾的速度退去,葉以心挺了挺肩,體內的防衞機制全面發動。
「豈敢高攀。」她冷冷回應。
「-也知道是高攀就好!」郎霈努力壓抑怒氣。「我們有什麼地方能為葉小姐效勞的?需錢孔急嗎?」
「事實上,我確實為了錢而來沒錯。」她回身對着陳秘書説話,完全不睬後面的兩個男人。「陳小姐,我們花店與貴公司的試用期已經到了,這是一整個年度的新合約,請您轉交給總務主任。如果有任何疑問,麻煩和我們的新任店長聯繫。」
説完,她踩着平穩的步伐離去,自頭至尾沒有再回頭看他們一眼。
「大哥,我們公司怎麼會跟她扯上關係?」郎霈氣急敗壞地轉頭質問。
郎雲瞄一眼屬下,陳秘書立刻會意過來。「總經理,我先去影印幾份文件。」
偌大的空間只剩下兄弟兩個人。
「你為什麼會認識葉小姐?」郎雲沉沉地盯住弟弟。
「她……箇中緣由很複雜,不知該如何説起。」郎霈的額角沁出汗珠。
「從頭!」他冷冷道。
一股火苗從郎霈的心眼竄上來,他衝口而出,「那個女人是個該死的騙子,她要的只是錢而已!可惜她打錯了如意算盤,以為這一回找上你就有用。她錯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她再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