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鳳開始了『眾人之上的董事與一人之下的特助』的身份。
俞氏企業的經濟危機,在寰宇收貨、交付賬款和聶傲天撥入一筆巨資後解除,連員工都不知俞氏早已變成寰宇的另一個機構。
人鳳在寰宇出入的機會極少,大部分時間都在俞氏企業,也就是因為如此,她才沒有受僱於人的感覺。
但聶傲天要求她每天下班前都要回寰宇,鉅細靡遺地對他報告一天的工作狀況,這其中包括她休息時間都在做什麼,有沒有什麼人去拜訪她,他們説了些什麼、有什麼動作。
「我們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談什麼,只是工作上的拜訪……」她耐心的向他報告,也回答他所有問題。
他們的相處模式好像只能這樣,他問她答,沒有第二種。連她一直想和他溝通,也找不到機會。從那天以後,他雖然沒有再惡言相誠,卻也沒表現温柔的一面,對她的存在,好像可有可無。反倒是她,好像無時不刻都在尋找他的存在,而顯得坐立難安。
「是嗎?沒什麼?」聶傲天挑挑眉。他沒有懷疑她,只是想更確定,「以後把所有事情在早上完成,下午回來這裏,那邊有什麼事,用手機聯絡就好。」他不能容忍看不見她,不能容忍她與其它男人有所接觸,那會使他發慌、心神不寧。
「可是,每天的工作那麼多……」不加班已難能可貴,怎麼可能在一個上午完成?
「做不完就帶來這裏,如果還做不完,我會派兩個特助給你。」聶傲天一刻沒得商量的口吻。
「可是……」人鳳百般不願意。
雖然俞氏企業在名義上已歸寰宇集團所有,但那仍是她的地方,所有的人員、設備、氣氛都是她熟悉且習慣的,在那裏她像回家般自在;在寰宇集團就不是那回事,那是個全然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陌生的氣氛,在這裏,她只有無所適從,和即將窒息的壓迫感。
「別忘了,你真正的身份,是寰宇集團的特助。」聶傲天的眉心不悦地攏起。
「唉,好吧。」人鳳輕嘆一口氣,百般無奈的答應。她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想對她好,還是不好?她能自行往好的方向想嗎?
「過來。」他打開桌上一本數據夾,「在這上面簽名。」
人鳳低頭一看,是份三年期的合約書,明文規定不得遲到早退、兼差、做出有辱公司聲名的事、不得違逆公司合理的要求。
「為什麼……」人鳳不明白他的目的是什麼?難道是要利用這合約套牢她?她的一切已全掌握在他手裏,沒必要多這張紙吧?
「只是一種形式罷了。」他不能承認那是他的一點私心,他需要一些有力憑證來增加安全感,對自己保證她不會突然消失不見。
「如果你不想籤也沒關係,當俞氏企業臨時撤換董事長時,我們會向員工和社會大眾解釋。」俞氏企業併入寰宇集團時,沒有大開記者會,所以,並沒有太多人知道俞氏與寰宇的關係。
「我簽了。」人鳳飛快的簽下那紙三年合約。
她早就知道他永遠有辦法告訴她,『除了照他的話去做,她別無選擇』,讓她覺得自己被困在荊棘裏,稍一掙扎,就會頭破血流。
「很好,這是你的簽約金。」他拿出一張三百萬的現金支票。
人鳳忍不住訝然,他這是逼迫她,還是禮遇她?她可以承認心中那分對他的愛嗎?
「收下吧。」他知道她需要錢,俞霸威的看護費、林美蘭的生活費,全落在她的肩上……當然,他不會對任何人承認,他有多麼照顧她,「寰宇能給你足夠的薪資與簽約金,但願這能使你不貪污。」算是解釋這筆龐大金錢的用意。
除了這種方式之外,他不知道還能用什麼方式,表達那分自私的關切。
「你……」根本是污衊她的人格!人鳳氣得想把支票撕碎,灑在他頭上,告訴他,她即使沒有豐厚的簽約金,也不會貪污。
但是她沒有那麼做,因為她的確需要錢應付生活所需,尤其是刀疤兄弟那筆現金債務。
她忍辱負重地把支票收進皮夾。
「收好了,就來這裏。」他指着自己的座位旁。
那麼近的距離……人鳳心中倒抽一口氣,腳步有幾分微顫。
從那一夜之後,他一直沒有再碰過她,他現在想碰她嗎?他會那麼温柔的待她嗎?
她的心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充滿期待。
「再過來一點。」他將座椅轉向她,渾身上下散發一股危險的氣息。
人鳳再移動兩小步。她的心跳得好狂……
她發現在他碰她之前,她的心已經飛到他身上。這才發現,她是那麼想愛他。
她温熱的唇落在他等待的薄唇上,只輕輕一觸,就令她心動、痴迷。她學着他的方式,主動將香舌伸入他的口中,結果卻顯得生澀僵硬,無法達到預期效果,倒是聶傲天一與她的香舌糾纏,就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她的知覺與行動用力狂卷而去。
他一手按在她的後頸,讓吻更深入,手順着她的咽喉遊移,汲取她的體温。
她是最好、最美,與他最契合的,他一刻也不想放開她,一秒鐘也不想沒看見她。
小小的想望令他充滿罪惡感——家仇一天不報,他就一天不配享受任何美好!
「這樣,你覺得幸福嗎!」她抵着他的薄唇,「我覺得很幸福唷,這樣好像你很愛我……」嚴叔説他把幸福遺忘很久了,也不知愛為何物,她希望自己能喚起他對幸福的記憶。
聽她這樣説,聶傲天心中的仇恨驀地甦醒。
幸福?他是全世界最不配獲得幸福的人,他怎能遺棄父母的殺身之仇,去享受生存的幸福?不,在報仇雪恨之前,他不配談論幸福!
他突然用力推開她,把她推倒在門邊。「滾!」他暴喝。
他的心在顫抖,他的胸口不斷起伏,心中的仇恨大到足以將他吞噬。
人鳳被他突來的舉動嚇得呆若木雞,半晌才找回説話的能力。
「我只是想找到方法和你溝通,讓你幸福……而已……」她知道自己再不想法,和他溝通,機會只會愈來愈少。
「幸福?你以為每個人都有獲得幸福的權利嗎?滾,給我滾出去!」他發狂地把桌上的東西全丟向她。
「你有,任何人都有,只是願不願意而已!」人鳳邊躲他丟來的東西,邊吶喊,「只要有愛就會幸福,我想愛你,想讓你得到幸福……」
「你忘了我害你父親中風,還奪走俞氏嗎?口口聲聲説愛、説幸福,你真的能無視家人的苦難,自己享受幸福嗎?!你該感到痛恨,該矢志報仇,而不是在這裏説什麼要讓誰幸福!」她的話撼動他心中某座堅固的城牆,同時也令他深感罪惡。
「我母親把我生下來,是要我去追尋幸福的!我父親也許做了很多過分的事,但他是愛我、為我着想的,他們會希望我活在沒有仇恨的地方,希望看到我愛人與被愛……你父母也是一樣,他們要是看到你被仇恨衝昏頭,忘了讓自己過好日子,他們一定會很心疼……」人鳳的話還沒説完,已被聶傲天攆出門外。「因為我也很心疼!」她在門的那一邊吶喊。
「沒必要,去你的心疼!」聶傲天只能不斷的否認、拒絕,阻止心中正在剝落、改變的什麼。「你不懂,什麼都不懂!」
他是個為仇恨活下來的人,這輩子註定為仇恨而活,什麼情愛、幸福,他沒有去觸碰的權利。
只是,為什麼他的心在她的吶喊中蠢蠢欲動?為什麼在極力拒絕、否認的同時,是那麼渴望愛人與被愛?不,是她的話逼他正視了他一直不肯承認的心意。
他渴望愛,渴望能有一個人無怨無悔地愛着他,安慰他苦難的靈魂,陪伴他走過孤苦的生命……他幾乎相信她就是那個人……
不,他是為恨而活的人,沒有渴望愛的權利。
只是,他該恨她,為什麼又想愛她?
在愛與恨中,他被牢牢囚鎖,無法動彈。
☆☆☆
「少爺,俞小姐,請下樓吃飯。」嚴叔在聶傲天的門外敲門。
「伯伯,我馬上下去了。」人鳳剛睡醒的聲音自房間內傳來。
「嚴叔,你請司機先把車子熱好。」聶傲天倚在書房門口。人鳳住進來半個月了,他至今沒有跟她同房。
「是。」嚴叔恭敬的鞠躬退下。
人鳳這時也開門準備下樓,她的眼神剛好與聶傲天的眼神碰個正着。
聶傲天急急把眼光移開,原本懷抱着期望的人鳳,也只好黯然的低下頭。
聶傲天怕自己再次失控,讓想愛她的心脱軌,讓滿腔仇恨潰堤,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所以不敢太靠近她,只能下意識地用眼神追逐她的身影,直至被發現,才倉皇逃離。
而以一個女人的矜持來説,人鳳覺得那已是她最厚顏的表白和懇求,再也做不來更多,既然他無法響應,她只好任一顆心暗暗懸着、疼着。
「你去吃吧。」聶傲天沒辦法和她同桌用餐,那會令他坐立難安,「嚴叔,車子熱好了嗎?」他逃也似的快步下樓。
他在躲她嗎?人鳳呆呆的坐在餐桌前,了無食慾,心情好糟。
「小鳳,追去呀。」嚴叔作賊似的對她低語,「快追去,今天是大少爺固定去探望孤兒與老人的日子,快去呀。」這兩個為愛日漸消瘦的人,他再不替他們製造機會,難道要眼睜睜看他們憔悴而死?
「啊?」人鳳露出無所適從的表情。她當然想跟着地,只是他會答應嗎?
「我讓司機告訴大少爺,你的車子要送修,快去。」嚴叔催促着。
人鳳拔腿朝門外奔去,看見聶傲天的車子正駛出車棚。
「等等我,傲天——」人鳳心慌的朝他揮手、大喊,眼看他的車子即將駛出大門,心中一急,結結實實地被小石塊絆倒在草坪上。
看見她朝他奔來,聶傲天把車子停住,再看她跌倒,他不假思索地下車來。「喂,要不要緊?」他跑過去拉她。
「沒關係……」人鳳咬着牙,把手放進他的手心,「對不起,我有點笨手笨腳。」她羞赧地笑笑。
她的笑容有點羞澀,有點小女兒嬌態,輕輕撥動聶傲天的心絃,讓他忘記一切……
「以後別這麼急,我會等你的。」他温柔的道。
他應該告訴她,他有司機可以專程送她去任何地方,只是話到嘴邊,又不想那麼説,他不想讓別的男人看見她那種表情。
「好。」人鳳不敢置信的看他一眼,復又微笑地低下頭。這算不算一種承諾?她是不是有希望?
「走吧。」他理所當然地牽着她的手,為她打開車門,把車子駛向俞氏。
「我想……我想跟你一起去……」離俞氏企業愈近,人鳳愈慌。
「去哪裏?」他淡淡的問,願意當她專屬的司機。
「去任何一個你想去的地方。」這句話急急脱口而出,她怕説得太慢,他會丟下她,或又想起他們之間的仇恨,「今天什麼都不要想,就讓我跟你在一起,好不好?」她只想象個小女人般,跟心愛的人在一起。
聶傲天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心中的仇恨淡去很多,難道是因為她的笑容?
「我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説,就讓我跟着你,跟你去同樣的地方,看你所看見的東西。」人鳳很急,就怕他不願意。
她如此誠惶誠恐的請求,他怎麼忍心拒絕?聶傲天把車子開往他想去的地方。
雖然他沒有回答,人鳳卻很高興,她可以有一天的時間和聶傲天和平相處,也許,還能像情人一樣,注視同樣的東西,露出同樣的笑容。
她默默注視他的側臉,晨曦照在那專注的表情上,既温柔又動人。
☆☆☆
車子開進一家老人院,院裏的老人好像早就等在那裏似的,聽見車聲,連忙放下手邊的東西,出來和他們打招呼。
這對人鳳來説,是很難得的經驗,她父親會帶她去獅子會、義賣中心,卻從來不帶她來這種地方。她大概可以想到父親的理由是什麼。
「傲天小子,你來啦?」老人們熱切地對聶傲天打招呼。
「是呀,老頭子們,不歡迎我的就離家出走,我不會留人的。」聶傲天帶着大包小包走入老人院。
「唉呀,大家來瞧瞧這小子又有空了,如果全世界的總裁都這麼有空,世界經濟恐怕要大崩盤嘍。」另一位老人家一副惟恐世界大恐慌的模樣。
就算他總是準時來,他們也要彼此消遣一番,這是他們打招呼的默契。
「誰教你這樣説呀?烏鴉嘴。該説,如果全世界的總裁都像這沒良心的小子這麼有空,全天下的老人就幸福嘍。」
老人們爭相調侃他,邊把圍棋準備好,「小子,來陪我下盤棋吧?」
「邊下棋邊喝老人茶,是全天下最好的享受,來,錢叔泡上等好茶請你。」
「真的?那我要多喝點才行。」聶傲天笑着接過茶,邊往擺好的棋局走去。
人鳳看見聶傲天那大孩子般的笑容,整個人震懾住了。
這才是原來的他吧?是誰逼他把這天真無憂的笑容,變成狡詐冷酷的表情呢?她知道答案,也因此心如刀割,雙眼濕潤。
「咦,今天帶了個小妞哩,是女朋友嗎?傲天這小子交得到女朋友,太陽打從西邊出來嘍。」老人們故作吃驚的吆喝,好像要弄得人盡皆知似的。
「伯伯,不是啦……」人鳳把在眼眶中流轉的水液眨回眼中,俏臉飛紅的連連搖手。
她想守護那笑容,想點頭承認,卻只能否認。
「瞧瞧,人家小妞多有禮貌,哪像你這死小子,口口聲聲只會喊老頭、老頭,來,小妞,多叫幾聲來聽聽。」
「伯伯。」老人家覺得開心,她也開心。「伯伯。」又好玩的多喊一聲。
「瞧瞧,小妞嘴多甜,那音調讓老人家骨頭都酥了,來來來,伯伯給你東西吃。」老人家賞人鳳一塊糖。
人鳳拆開來吃,「咦!太妃糖!」這是她喜歡的糖果之一,總是偷偷買來,藏在抽屜裏,有空就偷吃,「我喜歡這種糖,謝謝伯伯。」這意外的禮物令她興奮。
那是她嗎?可以輕易地和老人打成一片?聶傲天心中意外,向來高傲、目中無人的南人鳳,不是和俞霸威一樣,非得把人踩在腳底下才甘心?
她幾時會有這種笑容?幾時能和別人有説有笑?但是那笑容又不像造假,難道是他判斷錯誤?「小妞,這是我家鄉的名產,來,吃點。」老人們爭相對人鳳示好。
「哼,見色忘友。」聶傲天撇着嘴,冷哼?!
「喂,小子,你哼什麼哼,伯伯對小妞好,你鬧彆扭呀?」
「不稀罕!一羣見色忘友的老頭子。」聶傲天假裝生氣,把頭甩向另一邊。
「傲天,你不要生氣,我把糖分給你吃好了。」人鳳怕他真的生氣,連忙把糖塞到聶傲天手中。
「又不是小孩子,吃什麼糖。」聶傲天又把糖還給她,故意要和那些老頭子鬧彆扭。「哼,我要走了,那小妞就留在這裏。」他拔腿去開車。
「好哇,好哇。」老人們還真的拍手叫好。
「等一下,我要跟你走。」人鳳又慌又急的把糖塞回伯伯手中,「等我。」
車子經過中庭時,聶傲天對老人們扮個超級大鬼臉,人鳳坐在副駕駛座,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個。
老人們微笑的指着他,説這混小子趁機落跑,只有和他下棋的那個老人,不服氣的用力揮着手。「小子,又被你贏棋了,下回我一定拿出真功夫和你一較高下!」
聶傲天再扮一個鬼臉,車子已經轉出大門口。
「你是不是真的生氣了?」人鳳很怕這難得的和平夭折。
「你剛剛該把糖帶着。」聶傲天顧左右而言他,他認為這問題不值得回答。
「啊?」在人鳳的滿臉不解中,車子轉入一所孤兒院。
「聶叔叔來了,聶叔叔來了。」孤兒院的小朋友們,好像早就等在那兒,個個輪流跳到聶傲天身上來,纏着讓他抱、纏着親他。
又看到聶勝天露出發自真心的笑容,人鳳深受感動,心中掀起一波又一波悸動,忍不住希望有一天,他會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笑容。
「阿姨?」一個搶不贏大孩子們的小女孩,怯怯的拉拉人鳳的褲管。
人鳳微笑的伸出雙手,小女孩開心的跳到她懷中來,其它小孩也湧上來。
「聶叔叔,我會讀書了唷。」
「聶叔叔,我會寫字了。」
「聶叔叔,我考試一百分喔。」
「聶叔叔……」
小朋友們拉着聶傲天的褲管,你一句、我一句的對他炫耀自己的成長,好像他是他們的大哥哥。
「好,你們都很乖。」他一個個摸他們的頭。
人鳳看着他對孩子們那樣親切,心中浮上一個想法——如果她努力對他好,他會不會也這樣對待她?
讓小朋友們充當導遊,介紹了孤兒院的新設備,聽他們説生活的種種,寫了張支票給孤兒院的院長,又和老師説了一會兒話後,聶傲天把車子駛離孤兒院,然後,就是一路的沉默。
沉默令人鳳心慌,彷佛這沉默把他們的距離由咫尺拉成天涯,讓她離他愈來愈遠……她心慌地想靠近他、拉住他。
但聶傲天只是握着方向盤,遠遠的看着前方。
雖然讓仇恨暫歇,卻不表示情愛可以趁虛而入,把她當作透明人,是他友好的底限,他無法容許自己再對她友善一分。
人鳳對他的冷漠感到無比難受,她是這麼努力的想建立友好關係,他卻一點善意也不肯給。
可是她不願意放棄,因為她是這麼想愛他、憐他、陪他!
她想愛他呀,難道她不行嗎?她不能是那個愛他的人嗎?
「如果……如果我向你表白,你會不會給我機會?如果我説,我想愛你,你會怎麼想?」她必須具備足夠的決心,抱着被無情屈辱也不退縮的心理準備,才能説出這些話。
她想知道他的回答,好讓自己死心,或加把勁。
聶傲天轉頭看她一眼。
難道他的表現還不夠明顯嗎?她該很他,而不是愛他,她最好離他遠遠的,不該拿脅來擾亂地的心!
他不耐煩她的糾纏,卻沒發現是自己不肯放開她,是自己把她放在身邊,又不准她愛上他。
「也許你會覺得我厚顏無恥、死纏爛打……」人鳳再也説不下去,只好把頭轉向窗外。她覺得自己好卑賤,好像一條乞愛的狗。
愛一個人,非得要這麼卑賤嗎?她只是想得到一些善意,想温柔的愛一個人,温暖那個人的心而已。
也許,沉默就是他的答案,她惟一能做的,就是死心。
問題是,這談何容易?她的眼睛總是不自覺地追逐着他的身影,她的耳朵也經常豎耳傾聽他發出的聲響,就算他不再要求她報告一天行蹤,她也想主動告訴他……她知道這切都不可思議,卻怎樣也無法剋制。
聶傲天的態度,輕易讓她苦、讓她樂,不管他愛不愛她,她都只能隨着他的態度擺盪。
也許她不該跟着他,不該發現他愈來愈多的好,不該讓自己愈來愈愛他,讓自己落人這糾葛的泥淖。
只是,這愛已不可自拔……她的心,好苦。
☆☆☆
又是探望俞霸威的日子,人鳳向聶傲天告了半天假,自老人看護中心出來時,已經月上東山。
她今天在這裏待得特別久,原因是她父親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差、意識愈來愈模糊,情緒卻愈來愈激動,醫生説若不好好疏導,再讓他因情緒激動引發腦中風,恐怕連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所以,她今天直到超過看護中心的開放時間、俞霸威睡着,才蹣跚地走出那棟建築。
俞霸威的惡化對她來説是天大的打擊,好像天就要塌下來了一樣。
還沒將車子開出停車場,她的手機響起,是聶傲天打來的。
「喂?」一開口,她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幾分哽咽。
「選一套休閒服來飯店給我,也帶一套你的洋裝來。」他直接下命令,電話那頭,還有幾聲女人的鶯聲燕語。
人鳳的心,彷佛瞬間被利刃刺穿了。
「好。」勉強將眼眶的淚逼回,她哽咽地答出一個字。
總裁採花宿柳是常有的事,他跟誰睡她根本管不着。她必須不斷地這樣告訴自己,一能壓下那顆莫名傷痛的心,才能咽回那些想掉下來的淚,可是儘管如此,她那雙握方向盤的手,卻頻頻顫抖。不愛她,他可以直接告訴她的,何必用這麼殘酷的方式?
按下飯店房間的電鈴,來開門的是個身裹浴巾、一看就知剛經歷一場激烈歡愛的冶豔女人。
「我送衣服來。」她冷硬的開口,用力壓下眼眶中的熱淚。
「哎,真不好意思,還勞駕你送來,只怪我們太激動,把彼此的衣服都撕破了。」女人的表情,一點都不『不好意思』。
「叫她拿進來。」聶傲天冷冷的聲音從裏頭傳出來。
「不……」人鳳本來想把東西塞給女人,自己掉頭就走,誰知那女人讓開身,讓人鳳不得不進去。
聶傲天正倚在牀頭抽煙,糾結的胸肌與臂肌在昏黃的燈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澤,覆在他腰下的牀單,皺褶隨着長腿的延伸,流露出幾分慵懶氣息。
這是人鳳第一次看清他的身體,原來他有這麼好的體格,有這麼勻稱的骨架……
地板、椅子、牀上凌亂的衣物在在顯示,這裏曾有過多麼激烈的肢體動作。
「看這情況,你也知道我們有多麼激烈。」他的唇角浮起得意的輕笑,「但我們已經請服務生找到衣服了,你就再把衣服帶回去吧。」
目睹這種情況,人鳳心中隱隱作痛,也毫無道理的衝上一把無名火,讓她擋也擋不住。
「過分!你太過分了!」他在愚弄她!所有想罵他的話梗在喉頭,半個字也擠不出,只逼出了眼中翻滾的熱淚。
把手中的紙袋丟到他可惡的臉上,人鳳甩門狂奔而出。
聶傲天一手撫着被甩疼的臉頰,望着她飛奔而去的眼神沉痛不已。
只要愚弄她、羞辱她而不心痛,就能從愛與仇的牢籠脱困了吧?只要把不堪的一切召示在她面前,他就可以更自由了吧?只要把這一幕擺在她眼前,她那顆愛他的心,就會死去吧?
「愛一個人並不可恥,為什麼你們都不坦然面對?」冶豔女人徑自點燃一根煙,在牀的另一頭坐下,「那個女人哭得淅瀝嘩啦的,你卻在這裏煙一根又一根地抽,該大鬧的不大鬧,該追的也不追,活像兩個大白痴。喏,大總裁,我的戲演完了,還有吩咐嗎?」
原來那女人只是和聶傲天共演一齣戲而已。
「女人為什麼愛哭呢?」聶傲天又點起一根煙。她該劈頭痛罵他一頓、和他吵到屋頂翻掉才對,為什麼反而哭了?
「你該問,女人為什麼要為男人哭?」女人蹺起二郎腿,「因為愛呀,你們這些無情的男人,一點都不懂,如果不是因為愛,女人何苦哭斷肝腸?你們這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男人,看到女人的眼淚居然自動變成木頭,等哪天女人不再為你們掉淚,你們想哭就來不及了。」這男人真的有問題耶,她已經説得這麼明白了,他還不去追嗎?
聶傲天又吐出一口煙霧,沒有任何動作、表情。
「如果沒事,我先走了。」女人到浴室去穿了外衣,「拜拜。」關門走出房間。
聶傲天默默思考女人的話。
「會害她哭斷肝腸嗎?」他喃喃自問,發覺在她哭泣時,他的心也疼痛不已。
「就算哭斷肝腸,也於事無補呀。」他深嘆一口氣。
他恨姓俞的人,這股恨已根深蒂固,不容許任何質疑;而她也該恨他,他做了太多值得她恨一輩子的事。
恨哪!這濃烈的恨到盡頭,會是什麼呢?這揪扯折磨有沒有止盡?
他想戒掉對她的心疼,為什麼心窩反而愈來愈痛?想戒掉想念她的習慣,為什麼卻又想起了?想把她的影子全趕出腦海,為什麼影像卻愈來愈深刻?
想抱她、疼惜她、保護她的慾望好強烈,好像隨時都能將他淹沒……惟一支撐他屹立不搖的,是那難以撼動的恨!
他深吐一口氣,那顆該恨卻想愛的心,連跳動都艱難。
☆☆☆
人鳳無法開車。
她發現她居然只能伏在方向盤上流淚不止,怎麼也不相信一個簡單的畫面、一句愚弄的話,可以使她痛斷肝腸!
她自問向來堅強,連俞氏最艱困時,也沒有掉半滴淚,甚至連她父親中風,她還是很堅強的一肩扛起,把所有眼淚咽回肚裏,怎麼現在……
她好氣好恨,恨他跟別的女人上牀,氣他抱別的女人!恨他不把她當回事,恨他用這種可惡的方式告訴她,她雖然是他抱過的女人,必要時卻得為他們送衣遞裙……她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這麼卑賤過!
不,不是因為他的愚弄,也不是因為替他們送衣遞裙,而是因為心中對他的那份在乎,那分……愛!
她再次悲慘的發現自己對他的愛已無法衡量,若不是深深的愛上他、在乎他,她才不會感覺到自己的卑賤,才不會感受到這刻骨的心痛!
愛上惡魔會有什麼下場?她心中升起一陣惡寒。
只怕一顆心會傷痛至死,一雙眼會淚竭而盲……
能不能不在乎他?能不能不愛他?能不能?
洶湧而出的熱淚召告了答案。
人鳳悲哀的發現,她已經無路可退,那分愛根植得太深,已經無法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