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習習,像貼着耳朵有一大塊綢子在那兒抖着。那綢子涼涼的,觸在肌膚上,讓人只覺得舒爽。
李淺墨與索尖兒一起藏身在月華池旁邊的一棵大槐樹上。那槐樹花期將要過了,四周都籠罩着一派香氣。因為花快敗了,所以這花香來得格外濃郁。夜色裏只見那些槐花一串串兒的,嘟嚕着、飽滿着,像一張張鼓着的小嘴。
李淺墨一向喜歡槐花,因為小時,他一個人被圈禁在長安城的里弄裏,四周望去,到處都是灰敗的牆,方方正正的長安讓他有一種被囚禁似的孤獨。但等到槐花開時,便陡然熱鬧起來,那些鼓着的小嘴兒,彷彿無數私密的話正等着對你訴説。
——李淺墨與索尖兒來這兒是在等待着黃衫兒的出現。
這等爬樹偷窺的事情,很久以來,李淺墨已沒有這麼興致勃勃地做過了。這時童心一起,只擔心風吹過來,這一串串鈴鐺樣的花怕不會被風吹得作響?那時,可就要給人發現了!
李淺墨記得那黃衫兒名叫棠棣,自己最近還曾與他比鬥過一場。適才,他憑着記憶還在跟索尖兒模擬着當日黃衫兒出手的招式。有那麼一會兒,卻見索尖兒一聲不出,李淺墨不由停下手來,訝聲道:“你在想什麼?”
索尖兒的神色居然難得地安靜。卻見他遲疑了下,方才答道:“我在想,現在我們要去捉弄那黃衫兒,不知怎麼,這實在讓我覺得快活。”
李淺墨也快活地一笑,卻覺得索尖兒的話像沒説完。他童年時沒有玩伴,直至遇到索尖兒,才把心底久埋的頑皮之念勾起。沒想本該遠比他淘氣的索尖兒,此刻卻不知怎麼會變得這麼安靜。
卻聽索尖兒嘆了一口氣。
李淺墨還很少聽到他嘆氣,不由微微有些訝然。他凝目望向索尖兒,覺得索尖兒今晚跟平時大是不同,到底怎麼不同一時也説不上。
李淺墨不由也靜默下來。他本不是多嘴的人,也不願去問——説與不説,且都由索尖兒的興致決定吧。作為朋友,他不願多口,只預先擺出了傾聽的姿態。
卻見索尖兒背靠着老槐樹上一根粗大的枝杈,用嘴嚼着剛折下來的一片槐樹葉,又似專心、又似心不在焉的,好半晌,才半笑不笑地道:“你記得吧,下午,枇杷還在跟我説起毛金秤。其實,今天上午,我就才與他見過面的。”
李淺墨不由“噢”了一聲,等他説下去。
可索尖兒半天無話。
李淺墨只有問道:“他來做什麼,又都説了些什麼?”
索尖兒遲疑了一晌方道:“也沒什麼,只不過,他像是無意間提起了鐵灞姑。你知道他那等老謀深算的人,在他,我是不信有什麼話是無意間提及的。所以,我總覺得,那晚異色門裏發生的事,想來他也都知道了。”
李淺墨不由被惹動了興致,問道:“那他現在怎麼看,可是……出言反對了?”
索尖兒搖搖頭:“他倒沒説什麼反對——其實,他就算反對,又值得了什麼?你知道我的性子,從不在乎別人贊成或反對的,別人越是反對,我反而越是會拿定主意的。問題是,我最怕別人不反對我。”
他嘆了口氣,繼續道:“他不反對我,我反覺得憋了一腔子的勁兒無處可發了……他貌似閒扯,扯來扯去就扯到了鐵灞姑,言語間,似乎流露出他與鐵灞姑兄妹之情的密切,也很關心他那個四妹。而鐵灞姑……他跟我貌似無意地講起:他欣賞的男子會是怎樣,該是何等的心胸,又該是何等的作為,一樁樁一件件的,講得那叫個詳細……我想,他的意思其實就是,如果鐵灞姑欣賞的男子是怎樣的,那我,就應該也學着怎樣。”
他出神了一晌,然後望着李淺墨道:“小墨兒,你説,要是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照她想的那樣改變自己嗎?”
李淺墨搖搖頭,這麼複雜的問題,他又如何知道?
卻見索尖兒一笑:“總而言之,他講的應該都不是什麼壞話了,這世上所有‘正常’的人都會那麼説的。説起來,他今兒上午來講的話,跟下午枇杷在你那後院裏跟我説過的話,幾乎一模一樣。”
李淺墨不由一愣,只聽索尖兒接着道:
“他們都是在用他們的標準,來逼着我長大。”
説着,他的目光忽然熱情起來,又熱烈又誠摯地望向李淺墨。
“小墨兒,你有沒有覺得,他們這些人——嗯,這些還算對我們好的人,其實都在有意無意地暗示,想逼我們長大。且最好是長成他們希望的樣子。我這麼説你別笑,其實早在很早以前,我十一、二歲時,就覺得,自己其實已足夠長大了……”
説着,他呵呵地笑出聲來。
“……那時的那種自信,來自於……嗯,這麼説吧,可能來自於我一直在反抗。為了反抗,我也要相信自己已長得足夠大了。可這些天來,身邊的事變化很多。機緣巧合,我一下子認識了你,又通過你認識了我現在那個古怪的師父,還正兒八經地當上了我一直夢想要當的嗟來堂堂主。可當上這個堂主以後,我才突然發現:我要當這個堂主是做什麼呢?説實話,我不知道。以前,我還在受欺壓時,常在那兒幻想……”
他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彷彿重又勾起來原來的夢想。
“……想要開個嗟來堂,想要當一個開宗立派的堂主,其實只為,可以想像自己一下子變得有多風光,好去報復人什麼的。具體報復什麼,我也説不清楚,只知道,不只是辛無畏,也不只是辛檜;不只是那些欺負過我的大混混們,或者什麼城陽府呀、二尤呀……這些東西;甚至也不包括他們看我不順眼、我也一直看他們不順眼的市井五義。我説不清楚我那時想報復什麼,它很多,像是這整個世界。包括我最開始在街上混,到人家店裏要錢,卻被人家痛打了一頓的那個店老闆……我恨他那時鄙夷的眼神,看我像是看着一條長滿瘡的狗,像是在説:你生來不成氣,就是當混混也當不成功的,那時我就想當個成功的大混混好與他看,到時,一定首先砸了他的店……”
説到這兒,他又呵呵地笑出聲來。
“總之,那時我想的,不過是用幻想的風光來安慰自己,同時幻想着自己可以怎樣暢快地報復。”
可接着,他忽然有些失神起來。
那表情,有一種特別的悵然自失。這表情,本來不該出現在索尖兒這樣的少年臉上的。可一旦出現了,卻似格外動人。
只聽他喃喃道:“可真到有一天,我真的成了什麼嗟來堂的堂主了。好像有你這樣的朋友,有虯髯客那樣威風的師父,以後的事,怎麼也混得下去的樣子。可我……突然沒有什麼報復的念頭了。”
李淺墨知道索尖兒跟自己説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所以也就格外認真地在聽着。
不知怎麼,他這時突然想起那日坐在土穀祠屋頂,聽到羅卷複述的大虎倀的話。羅卷那時説:大虎倀忽然疾發如狂,對着險山惡谷,滿天亂風,在暗夜裏發狂怒吼着:“有錢時沒酒,有酒時沒錢,終於碰上有錢又有酒了,他媽的,又沒心情!”
——人生似乎總是這樣。李淺墨只覺得:這兩件分明不相干的事情裏面,共同浸潤着的,似乎是同一種人生中那本質的悲哀。
李淺墨只覺自己本正快活的心,忽慢慢地涼了下來。
卻聽索尖兒重又細細地道:“所以這幾日,我竟想了很多,有生以來從沒有過的那麼得多。”
他擺了擺頭,像要擺脱掉什麼的樣子,振作起精神道:“我在想,我一直想要當這嗟來堂主,如今真正當上了,卻要用這嗟來堂來做什麼呢?以前我一直靠砸壞別人硬套給我的枷鎖來取樂,但如今,我要做的像不只是要去砸壞了,而是要帶着兄弟們好好建起一個嗟來堂,這時,我就有點糊塗了。這幾日,我對手下兄弟們越管越嚴,時常想着,不知什麼時候,我自己怕就成為他們渴望砸壞的枷鎖了。
“直到這時,我才突然發現,我原來真的還沒長大。在我原來的那個世界裏,整個世界都在欺負我,我一天一天帶着一班兄弟們去打打殺殺,覺得自己已經完全長大了。可換了一個地位,做了這什麼嗟來堂堂主,做了你的朋友,做了我那古怪師父的徒兒,我突然發現,好多事不需要我再去砸了。
“你沒見過這些日以來我遇到的那些事:烏瓦肆那些小店主啊,長安城別的坊裏的大混混們啊,包括以前對我來説那些高不可攀的大野前輩們……他們對我的態度分明已變得兩樣。這時,我猛地發覺自己竟還未足夠長大,不知怎麼應付眼下這個局面似的。好像以前可以支持我的那一套,現在突然都變得不管用了,而以後可以用來對付這世界的一套,我卻還未完全想好。”
他撓撓頭:“以前,我還總有一個想頭,想有一天成立了嗟來堂,我要讓所有的兄弟都過上好日子。不只是他們,連同那些又欺負過我、又養育過我的烏瓦肆百姓們,也儘量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可怎麼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什麼才叫好日子,又怎麼去追尋那種好日子,我卻從來沒有想過。”
他衝李淺墨露齒一笑:“其實前日林方偷你杯子的事情,我已知道了。”
他摸準了李淺墨脾氣似的,笑看着他:“當時把你窘得不行吧?”
李淺墨點點頭。
卻聽索尖兒道:“可不就是?這就是咱們倆兒現在共同面對的難題。”
“照説,你給了我那些兄弟一個難得的好日子。可這幫小混蛋們,就算有了好日子,也不知該怎麼過的。林方兒這廝我知道,那杯子,他拿就拿了,以後怎麼辦,就看他的興致,説是還回來也好,不還回來也好,只看他一時高興罷了,這幫小王八蛋們都還沒定性呢。”
“可我總不成像他們一樣!如若是以前,他偷人東西,我怎麼也不至於太過責怪的。覺得這世上,那些‘為富不仁’的人……”
説着,他笑看了李淺墨一眼:“……比如像你這樣的,偷偷他們,也是應該的。可現在,我竟不能那麼想了。於是我想,是不是我變了呢?禮義廉恥那些話,大丈夫為人立世之道,以前,要是毛金秤或枇杷跟我説起這些,我怕不要從鼻孔裏出氣,冷笑他們的,只道他們站着説話不腰疼。可都怪你……”
他呵呵笑起來:“……小墨兒,你現在也逼得我要站直了腰説話了,而不再是弓着腰。我卻發現,原來站着説話,腰是不疼,可話反而沒有那麼好説的了。”
“所以説,到了今日,我才覺得,這個嗟來堂主,怕不是那麼好當的。我跟我那幫兄弟,以前一直是以試着去砸碎橫壓在我們身上的枷鎖聚在一起的。現在,卻不一樣了。因為當上這個堂主,你看看,毛金秤來找我説話,枇杷又來找我説話,他們都只一個意思,就是要逼着我們快快長大,且還是合着這世界的轍的,合着他們大道理的那樣長大。以前,我只管帶着自己這幫兄弟打打殺殺,試着在這個欺壓我們的世界裏活下來。可現在,我發覺,今後我是要帶着他們乾的不只是反抗了,而要在並非全屬對抗的世界裏活了。這感覺讓我很奇怪。也突然覺得,以前以為一直不變的,也突然會變。比如……
“……我看到了枇杷給你做的那些衣服,就像看到了她在怎麼暗中試圖影響你。依我説……”
他忽然坦坦蕩蕩地望着李淺墨。
“小墨兒,我知道,你從小時,也與我一樣,是受過不少磨難的。在我們原來的那個世界裏,其實我們確實都已經長大。可現在,我們身邊的世界又不同了,我們只怕都要:自覺的、或不自覺的,重新來長大。不管你願不願,我猜你最後還是要被裹挾入東宮與魏王府之間的爭鬥的;也不管我願不願意,這麼些兄弟既跟了我,在這一個我們終於可以挺起身來平等看待的長安,我終於要為了自己也為了他們重新開始新的爭鬥,好給我那些小兄弟,和以後我要收的那些小兄弟們,謀一個立足之地的。“
照説,説起這些來,索尖兒該是滿懷豪情才是。
——他確是有一腔豪情的人,可今日,他這豪情裏不知怎麼卻夾雜着傷感。只聽他輕輕嘆道:“可惜,那接下來的爭鬥,再不能如以往一般隨着性子了。我覺得,我們只怕都會變。這些日,我遇上你,真的很高興。像前幾天,咱們順性胡鬧,卻也鬧得多麼熱鬧。可接下來,以後,只怕這樣的日子就不會再有了。我要學着裝人的日子會越來越多,裝一個嗟來堂主;你要學着裝人的日子也越來越多,像你今天説的怎麼應付瞿長史與杜荷一樣,學着做你必須做的那個王孫。所以,今日咱們來偷那黃衫兒的刀,我真的開心得不得了,但只恐,這樣的開心,咱們以後會越來越少了。”
李淺墨再沒想到索尖兒會講出這樣一大篇話來。
他知道索尖兒所説,都是出於真心。可不知怎麼,他這時卻不想去想它。
多年以後……等到多年以後,以索尖兒的脾氣,還會不會依舊跟自己合得來呢……這暫且不去想它,如果要傷感,且留到那時再去傷感吧。
他側目一顧,忽有所見,低聲道:“尖兒,黃衫兒出來了!”
所謂月華池,卻是長安城的一大妓所。不過這裏不比別處,卻是所謂的“半開門子”。意即這裏做生意的女子,大半都介於娼妓與良家婦女之間,所以叫做“半開門子”。
今日來之前,李淺墨問索尖兒那黃衫客落腳何處時,索尖兒答曰月華池。因為這裏房舍雜亂,曲巷眾多,李淺墨還擔心找不找得着,沒想索尖兒拍胸脯保證道:“沒事兒,那兒我熟啊!”
他當時未及細想,隨口冒出這麼一句話。一出口後,卻見李淺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一陣耳熱,也忍不住着惱,怒道:“你別想歪了。”
李淺墨笑道:“什麼想歪?又怎麼歪?”
索尖兒氣得伸手在他背上打了一巴掌,怒道:“旁人看你都道多斯文體面的一個人,哪成想這般鬼腔鬼調的!我就算去過又怎樣,我手下有兄弟的姐妹在那裏做生意,時常受人欺負,我去幫着出過幾次頭,又有什麼不對?全不是你想的那樣!”
李淺墨慢吞吞道:“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想的就是你想的我想的那樣?”
這話大是繞舌,索尖兒不由怒道:“我雖不是你,但你又怎麼知道我想的不恰是你想的我想的……”
——碰到這樣繞舌的話,他説話可大不如李淺墨靈便,一時竟繞不還原,氣得又一掌打去,牙癢癢地道:“怪不得虯髯客一眼就看出你欺負我,仗着自己是什麼羽門弟子,不只功夫比我高,口舌也較我伶俐,很威風是吧?”
這不過是段小小插曲。索尖兒這時聽李淺墨説黃衫兒出來了,忙低頭望去,卻見那片榆柳門庭間,果然鑽出了一襲黃衫。
那衫子顏色甚為鮮亮,就是在這暗夜裏,那户人家半挑出來的若明若暗的燈籠下,也顯得極為觸目。
卻見那黃衫客口裏吹着口哨,竟似得意已極般,深身舒泰,好像還喝了點酒,正自搖搖晃晃。
李淺墨一瞥之下,不由嗤聲道:“就有那般高興?”
索尖兒卻時刻擔心他與自己下套,撇嘴道:“我又不是他,怎知是不是有那般高興?”
他不願意被李淺墨看做跟黃衫客一樣到處尋歡的人。李淺墨不由微笑道:“放心,鐵姑娘不在,你跟我瞎撇清有什麼用?”
索尖兒怒道:“我才不在乎她在不在呢!我在乎的是你!你當我是個混混,就混得那般渾是吧?”
李淺墨見他着急,連忙“噓”了一聲,索尖兒還待不依,卻聽得樹底下那條小巷裏,暗處正得兒得兒噠的,響起一串凌亂的蹄聲。
兩人向那蹄聲來處望去,卻見一頭小花驢正載着個人,方自從那片暗巷裏走了出來。
那小花驢個兒不高,走得歪歪斜斜,似乎正在跟它主人鬧脾氣。那巷子深處極黑,連李淺墨也看不太清楚,只見一片黑黝黝的陰影裏,先只冒出個驢頭。那烏黑驢腦門正中,卻打着旋兒的長着一撮白毛。只見那驢頭左搖右擺,似乎直想掙脱它還不習慣的繮索。驢背上那人氣得連聲低罵道:“畜牲,真是畜牲!”
説罵間,那驢兒就已走到了光線照得着處。
這條小街這頭本臨着水,就是所謂月華池。池邊多種柳樹,眼見得那頭驢兒歪歪斜斜,硬犟着脖子,扯着繮繩,死活不肯依它主人,硬朝那柳樹走去。看樣子,似乎想一頭撞向那樹上。
索尖兒一見之下,不由嘿然笑道:“好驢兒,這牲口可大合我的脾氣。”
李淺墨看看索尖兒,又看看那頭小花驢,忍不住一樂。
卻見驢背上的那人卻也奇怪,這麼熱的天,卻還戴了個斗笠。斗笠前,一幅白紗垂着,遮住了整張臉。這一人一騎較着力,只管歪歪斜斜行來。李淺墨眼見那人就要行到黃衫兒身畔了,一時低聲衝索尖兒道:“老天爺要助我們,最好讓那驢子在黃衫兒身邊發脾氣,頂好是尥個蹶子,把那騎客從上面摔下來,黃衫兒一鬆神,我就好藉着扶人,湊近了去好偷刀的。”
原來他們已算計好了,今日既是打算偷刀,當然不能硬搶。索尖兒探聽得那黃衫兒落腳處後,早悄悄地在四周埋伏好了他的不少兄弟。他這些哥們兒,論別的不成,只怕起鬨耍賴個個是一把好手。他們打定的主意,就是要待黃衫兒出來後,叫這班兄弟一哄而上,討錢的討錢,敲竹槓的敲竹槓,拿出他們那些夾纏不清的本事,造成混亂,好給李淺墨有機會偷刀的。
索尖兒這時一聽到李淺墨的話,不由笑道:“這有何難?”
説着,他以指就唇,撮唇就發出一聲鳥叫。
那聲音,大像黑老鴰的叫聲,李淺墨雖説就在他身側,如不是眼見他仿照老鴰發聲,只怕也分不清的。
李淺墨心中不由一笑:學什麼不好?偏偏學那人人不待見的老鴰,可見索尖兒興趣果與常人大是不同。
不過這一聲果真學得像,連黃衫兒那等久歷江湖的人,都沒分辨出來。
這一聲方出,卻聽得暗巷裏忽然一陣破鑼聲響。
那聲音,像極了長安城的衙役們為長官開道出行時敲起的鑼聲。
然後,見幾個青衣小帽的混混們一時走了出來,當先的一個提着鑼,出來即衝黃衫兒怒斥道:“快抓住那淫賊!不看看這裏什麼地方,竟在長安城貞節牌坊豎得最多的地兒,恣意嫖飲,可知這小子無法無天之至了。趕快抓住,扭送衙門裏去,問問他又壞了哪個貞節女子的聲名。快去快去,叫王屠兒把他的刀拿來,咱們去衙門前,先來個就地正法,且把這廝閹了騸了,劁了宮了,叫他以後還敢姦污我長安城這塊頭等潔淨之地的聲名!”
只見這幾個小子歪戴着帽子,斜扣着板帶,看着又似公人又似地痞。
那黃衫兒一抬眼,只道碰着了這等娼優之地常見的敲竹槓的,面上不由就帶了絲冷笑,就在那裏冷眼相看。
卻見那幾個“公人”又是把鑼一敲,卻聽得“咿唔”一聲慘叫,卻有一個人抱頭在地上滾了出來。他一出來,就似個小肉球似的,連滾帶爬,口裏還在問:“是誰叫我王屠兒,叫得這麼急?小的正在磨刀,東關李老六家不得了,十幾頭公豬一齊發情,要叫我磨好刀連夜去劁了的,怎麼這裏也有人叫?難不成這裏有頭從李老六家逃出來的公豬不成?”
卻聽那幾個當差的笑道:“可不是頭公豬,還披了身亮黃的袍子,要去豬羣裏當皇帝,準備娶上大母豬小母豬一二百頭,好仿效皇帝老兒的三宮六院呢!王屠兒,你的刀帶了嗎?”
卻見那王屠兒從腰帶裏一抽,卻抽出把亮閃閃的刀來。
只聽他道:“吃飯的傢伙,怎好不帶?我今兒特意磨得快快的,要去李老六家劁好了,再送去城陽府,那兒的駙馬正等着它吃好壯陽呢。”
樹上的李淺墨只跟索尖兒商量好了要他手下去鬧,哪想到這些混小子們一鬧起來,這麼葷的素的,夾纏不清的話都冒了出來,忍不住撲哧一笑。
索尖兒是又覺得意又覺得有點面上無光,嘿嘿乾笑了下。
那下面的黃衫兒早氣得臉色泛白。他行遍天下,也見過敲竹槓的地痞,卻沒見過這等無賴之至的樣子。
卻見那王屠兒拿着那把劁豬刀,竟抽出腰帶,就着上面磨了起來。
黃衫兒方待發怒,卻聽得呼啦啦一片亂響,竟自有十幾個小乞丐從暗影裏湧了出來,他們口裏七零八落地唱着蓮花落,也聽不清他們到底唱的是些什麼,就見一隻只黑爪子衝着自己直伸過來,那幫小乞丐裏有個領頭的卻衝那幾個裝公人的怒吼道:“哪裏來的無賴,竟敢敲詐我們的恩公,你們不想活了是不?再敢多作一聲,看我們不討得你家破人亡!”
説完,一轉身,腆着一張小髒臉,衝黃衫兒道:“恩公,是幾個小地痞,不識得恩公你。這樣,你説要怎麼打發,我們就把他們怎麼打發瞭如何?”
黃衫兒不由一愣,實不知哪兒跑出來的這幫小乞丐,自己又何時見過他們了,怎麼一口一個恩公,出來相幫自己?
他一臉疑惑地望向那小乞丐,皺着眉毛出神在想:難不成自己無意中救過這幾人?
卻聽那小乞丐大叫了一聲:“不好!”
這一聲叫得突然,聲音又大,連樹上的李淺墨都不免嚇了一跳。
卻聽那小乞丐哭喪着臉,衝他那十幾個兄弟慘聲道:“完了,恩公把他對我們的大恩都忘了,這可怎麼辦?”
那邊一眾小乞丐一個個抓耳撓腮的,卻聽有一人道:“那你提醒提醒他啊!”
只見那領頭的小乞丐衝着黃衫兒就一拜在地。
黃衫兒不願不清不白地受他的拜,身子一側。
卻見那十幾個小乞兒已轉攏向他身邊,跪在地上的那個感恩戴德似的道:“恩公,您可知今兒什麼日子?”
黃衫兒被他們鬧了個懵頭懵腦的,又忍不住好奇,應聲道:“五月十三。”
卻聽那小乞兒道:“可不是!就是這五月十三,我們一幫小兄弟已經整整三天水米未進了。但剛碰到了好人,是算命的魯瞎子,他施捨給了我們一卦,説就在五月十三,此年此月此日,再過一刻時,我們就會碰到恩公。恩公是天底下頭等善心的活菩薩,一見到我們,必然可憐,一可憐,在我一跑之後,就會隨手賞給我們十五錠金子。各位兄弟,這等大恩大德,咱們何以為報?還不快叩頭,謝過恩公了!”
只見那十幾個小乞兒一時個個跪倒,有幾個膝行着就向黃衫兒靠去,口裏還叫着:“恩公,大恩不敢言謝,把那十幾錠金錠子給我們吧,到時,不只我們感激你,明日,魯瞎子還要登門道謝的。要知,從他算上卦起,就從沒有算準過一卦。你現在如果要賞了我們,那魯瞎子為了他終於算準的這一卦,為恩公您做牛做馬都情願了。到時您不只是我們的恩公,還是魯瞎子的恩公了。他會一輩子記得您的大恩大德,您以後隨時找他算,他哪怕在墳裏,閉了眼——反正不礙事兒,他本是瞎子,也會從墳裏探出手來給您一卦的。”
別説那黃衫兒,就是樹上的李淺墨,聽到這裏,也已被攪得頭昏腦脹。
黃衫兒直至此時,才明白,自己剛才白自作多情,原來不過是又碰上了一撥詐錢的。可氣的是:自己剛才還認真想過在哪兒助過他們,白上了他們這樣一個惡當!
他一時怒從心頭起,以他這等性子,豈肯受人愚弄的?就待出手教訓教訓這班混小子,打得他們雞飛狗跳、片甲不留才可消得自己平白被愚之怒。
就在他方待出手之際,那邊那幾個假扮公人的地痞卻察言觀色,搶先叫道:“今兒不只抓到個嫖的,原來還有一眾乞錢敲詐的無賴。敢搶老子們的生意,弟兄們,給我打!”
説着,不待黃衫兒動怒出手,他們一眾人等已撲了過來。
一轉眼間,只見兩撥人等已扭打在一起。場面一時混亂之至,只聽得砰砰的拳腳聲,相打的人的嘶喊聲,最奇的是,還有哭聲笑聲——哭的哭道:“你打死我了啊,你打死我了”,邊叫邊扯着對方的領子在地上打滾;笑的笑道:“你打我左臉,剛打就不癢了,右臉還癢着,快打我右臉……”
李淺墨在樹上真是看得個目瞪口呆,又驚又愕。
卻聽索尖兒在耳旁低聲道:“這可是這班混小子的絕招,百試不爽的。那回,他們在東市,也是這麼演過一次,吸引了無數人佇足觀看。就那一次,我們派出的三個偷兒,帶回來二十幾個荷包,荷包裏的銀子,足足讓我們舒服地過了一個月。”
李淺墨只覺得哭笑不得,他緊抿着嘴唇憋着,憋得自己渾身亂顫。
卻見那裏一班小乞丐中剩下沒動手的,已個個向黃衫兒身邊湊去,口裏哭叫道:“恩公,我們的兄弟快打死了,賞兩個棺材錢吧!”
卻有一個悄悄躲在後面的,瞧準了被阻住的騎驢客胯下的驢子屁股,摸出一根鋼釘來,照着驢屁股就狠狠一紮。
只聽那驢子痛嘶一聲,當場就驚了。
黃衫兒見那些小乞兒靠攏,本來正待隨手兩下甩脱他們,卻見那驢子一驚,猛地衝自己直衝過來,蹄子揚得高高的,把身上乘客都甩了下來,竟直衝自己踏過來。
樹上的索尖兒一捅李淺墨,低聲道:“好出手了!”
李淺墨就待一溜身下樹。
他們藏身之處本離那黃衫兒不遠,不過兩三丈之距離。以李淺墨身形之靈動,悄悄溜下樹來,這樣的距離,可謂轉瞬即至。趁着那黃衫兒身邊混亂之際,出手偷刀,怕不正是大好時機?
可索尖兒分明見到李淺墨身形已動,轉眼間,卻見他一下停住了身。索尖兒知道機會轉瞬即逝,急道:“你發什麼呆啊!”
卻見李淺墨目光正盯向場間。
索尖兒不由也隨他目光望去。卻見轉眼間,陡變已生,黃衫兒既要擺脱那幫可厭的小乞兒,又要顧着那驢。可那驢上適才被掀下來的騎者身形還未落地,就用一隻手在地上一撐,趁着黃衫兒舉目望向驢兒之際,竟掠地低飛,一閃身,已到了黃衫兒身邊。黃衫兒這時哼了一時,只顧着那驢,伸手一握,竟把那驢兒受驚聳立起的一雙前蹄握在了手裏。
可那掠地而至的騎者此時已到他身邊,伸手一帶,竟從他腰間帶上生扯下那把“用舍刀”來,至此才雙膝一屈,以足蹬地,人竟疾快地竄了出去。
這一下,不只黃衫兒一驚,那些早排好戲的小混混們更是大驚,索尖兒驚怒之下,不由忿道:“他媽的,卻是誰來攪局?”
他一時不由又怒又愕地望向李淺墨:“怎麼老子們安排好的套子,卻讓別人給摘了鮮去!”
李淺墨也正在一臉驚訝。
不説他們,卻見底下的一眾小混混們這時訝異更甚。本來如是李淺墨出手,必然會出手很輕,早替他準備好了一把刀,連份量都從毛金秤那兒探聽得清楚,好讓他一摘即掛,以圖讓黃衫兒根本不察覺的。然後這些小混混們扯個由頭,彼此亂纏亂打,越打越遠,就可散去,只等回頭暗笑那黃衫兒發現刀被換時是什麼臉色了。
哪成想,此時戲演到節骨眼上,刀是給摘下來了,卻不是偷,更像搶的。且主角兒還換了個猛插進來的陌生人。那些小混混們驚愕之下,個個目瞪口呆,戲也演不下去了,一個個望向那個翻飛出去的人影,有的還眼角看着黃衫兒雙手一握,竟把那驚了的驢生生制住。
場內一時詭異已極,只見一個鮮黃衣衫的大男人,好端端的,卻握着一對驢蹄。那驢子都呆住了,眼望着黃衫兒身後,自己的主人正疾速躍去。
卻聽黃衫兒一聲怒吼:“偷刀賊,你給我站住!”
那偷了刀的人躍出丈許地後,竟並不走,立住身形,返身衝這邊冷笑道:“你叫誰偷刀賊,你且問問自己,你這刀又是怎麼來的?”
這聲音一出,那幫小混混們更是驚倒一片。
卻聽有一個混混叫道:“居然,是個母的!”
盜刀之人果然是個女子。
她這時立住,只見得身段娉婷,腰頸秀麗。她未穿裙,着的是褲子,一雙腿兒,只見得又長又直。場中諸混混閒來最愛在大街上看女子,且還一起私相議論的,卻任誰也沒見過這麼長這麼直的腿,只覺得那腿好看得,讓那女子立在那裏,優雅得跟頭鹿兒也似。
卻聽黃衫兒怒道:“我是搶來的又如何?不似你這等下作,居然找來如許多之人配合你演戲!”
只聽那女子怒道:“誰説他們是我找來的?我只聽他們一聲聲‘恩公’的叫你。我可不似你,跟他們毫不相識!”
黃衫兒已大步向前,伸出一隻手,冷笑道:“還來!”
只聽那女子氣得仰首而笑,反聲相譏道:“還道什麼還來!你説得不錯,這刀入我手,就是還來。你不服是吧?那你再來搶啊,看這次你還能不能輕易得手,我也正好代二叔好好出出這口惡氣!”
只聽黃衫兒一聲暴喝,人已疾撲而起。
他雖不算虯髯客的徒弟,卻也是陷空島的當家弟子。這一撲,卻大有東海虯髯客的威鋒餘烈。只見他一身黃衫迎風鼓脹,如橫海之帆,惡流強渡,直有山風海雨逼人之勢。
索尖兒忍不住在樹上都一咋舌,低聲道:“好厲害!他只是我那師父身邊隨侍之人?”
李淺墨一點頭,卻已聽出了索尖兒話語中的豔羨之意。估計索尖兒見到那黃衫兒的身手,會忍不住豪情滿懷:既然虯髯客一隨身侍從一身藝業都豐沛若此,那自己師從虯髯客,假以時間,不是可以修練得身手還強過於此?
可李淺墨此時已忍不住擔心那個女子。他與黃衫兒動過手,自諒也不過勝其一籌。如此這般敵手,只怕當世女子,以自己見過的,無論竇線娘,還是南施、北施、東施般女中健者,只怕都未見得可預料勝負。
卻見那女子反手一背,已把盜來之刀背於背上。
眼見得黃衫兒一雙大手滄海橫流般的掌力擊來,她卻不閃不避,揮出一掌。
她這一掌出得極是奇妙,只見她掌緣身外,微微弓着,宛如柳葉。她是女子,力量必然難勝過男子,氣息內力之雄渾也斷比不過黃衫兒。可她這一掌反擊而出,卻凝鋒含刃,力聚一線,竟劈開黃衫兒那襲來的渾厚無比的掌勁,一時只見,她竹笠下的白紗微微一飄,身上衣袂如臨風飛舉,可人竟穩紮扎地立在當地,硬是接下了這一招。
只聽那黃衫兒“咦”了一聲,似未料到這個女流竟能抗得住自己全力一掌。他仗着自己身材魁梧,內息渾厚,既已搶得先機,更不讓人,一掌掌,天風海雨般,只管朝那女子攻去。
李淺墨藏身樹間,口裏不由喃喃道:“挾山超海,陷空島果然有此等厲害的掌法。”
見索尖兒不解,他還與索尖兒解釋道:“陷空島這套功夫號稱‘挾泰山以超北海’,你看那黃衫兒,左掌凝重,厚積如山,左臂微屈,如不勝負,那就是他們陷空島的‘挾山’勢。他以左掌壓制敵手,而右掌劈掛,海嘯滔起,那就是他們用以攻敵的‘超海’勢。如此這般……”
他微微搖了搖頭:“單論內息深厚,那女子想來也難敵他。”
索尖兒卻也認真在聽。
可看了一會兒,只聽索尖兒道:“這女人,卻着實不弱。真真想不明白,打了這數十招,竟猶未見她落入下風。”
只見那女子雖力不能勝,但身姿搖曳如弱柳臨風,掌力吞吐如夭桃綻粉,雙掌翻飛,式式如柳葉。那黃衫兒卻似不敢輕易觸及她的掌緣。
李淺墨離得遠,至此時方才看清,不由低聲道:“我們看錯了,她用的不是掌法,而是刀法。”
索尖兒不由一愣。難道那女子小小年紀,已練到化掌成刀的境地?那委實太過驚駭了。凝目之下,他才注意到那女子雙掌翻飛之際,掌緣如弓,似是掌心裏藏着什麼。再一細看,卻見她掌緣上寒芒微閃,卻似有利刃在手。
卻聽李淺墨道:“她手心裏藏得有細柳刀。”
然後他恍然大悟,低聲喃喃道:“柳葉飛來片片刀,難道,驪山子弟,竟然有出山的了?”
黃衫兒與那女子已鬥至緊要處,到得此時,黃衫兒的掌力發揮漸漸已至酣熟。那女子力有不及,卻勝在細巧處。如一片柳葉,顛沛於滄波巨流,全仗着自己的靈巧犀利,才可一搏。
她雖未露敗相,甚至猶有勝機,但如她這麼打,卻兇險已極,純靠精妙的借力用力與一些微妙計算,方可保持對攻之局勢。
李淺墨這時忽低聲道:“且待我去攪局。”
他看了半天,已漸摸熟了兩個路數。冷眼旁觀,眼見那兩人全神貫注,與敵搏殺,再未料到還有旁觀之人,自然找得到可乘之機。
一句話説完,未待索尖兒反應,他一聲清吟,身子騰空而起,直向場中兩人纏鬥之局飛撲而去。
羽門功法,向來以輕功翹楚海內。這時他眼見場中二人俱是好手,自然全力以赴,一時只見,他躍起之身形如一羽飛度。他才到兩人頭頂,一掌翻下,就向黃衫兒頭頂罩去。
黃衫兒一驚,雙手託天,竟就向他還擊而去。
為對抗李淺墨的偷襲,黃衫兒自己胸前卻已露空門。那女子一喜之下,一掌直切,手中掌刀細柳刀已直襲黃衫兒胸前空洞處。
可李淺墨此時卻一觸即退,突然收手,藉着黃衫兒的一點力身子翻騰而起。
黃衫兒雙掌得隙,急急堵住自己胸前疏露處。
那女子適才尋得非常之機,貪功冒進,自己身形後方已見破綻。
李淺墨趁此機會,伸手向她背上一撈,指甲輕輕劃斷她縛刀之帶,已輕巧巧地把那刀給取了下來。
他取刀之後,身子向後一躍,邊躍還邊笑道:“別打了。刀兒已入我手,你們任誰也休想再拿回去。”
眼見又有人攪局,黃衫兒不由怒吼了一聲。
他掌力一吐,逼退那女子,身形就向後一退,一抬眼,就望見了李淺墨。
兩人本來相識,黃衫兒一見之下,忍不住就一呆。只聽他喃喃道:“怎麼又是你?”
説着,他憤怒起來,忿然道:“還沒完了。你既搶我胡姬,今日又要搶我寶刀,看來接下來就是那匹烈馬了。我拼着殺了它,也不能讓你搶去。把刀還我!”
他口裏説着忿忿,因為當日曾敗與李淺墨,畢竟有些心虛,一時竟未撲上前來。
那女子這時也轉身望來,見到一個少年子弟笑吟吟地手裏拿着她好容易奪來的寶刀,不由揚眉怒道:“你是什麼人?以為這刀沒主嗎?卻是想搶就搶?難道你真當我耿鹿兒好欺!”
她急怒之下,竟然自報姓名。
旁人倒也罷了,李淺墨一聽之下,只覺一呆:耿……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