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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微熹的天光綻出第一道金粉的光芒時,房裏筋疲力盡的人兒才仰躺在牀枕間,接受晨光的洗禮。

    激情戀戰第一回,他像無尾熊般緊緊攀依着懷裏的女人,品味她的温存;銷魂蝕骨第二回,他們像兩柄依偎的長弓,他的大手天經地義地佔領着她的暖酥與女性幽境,而他平坦的小腹坦蕩蕩地緊挨着她光滑如綾的身子,如此磨來蹭去地對她釋放熱情;第三回的巫山雲雨之樂,自然是打着傘兒也躲不掉了。

    于敏容是個眾望所歸的美女,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但她這輩子還沒被一個男人這般無微不至地包圍寵睞過。

    因此她對這個陌生人的體貼入微感到受寵若驚,甚至幾度認為這種肌膚之親是不自然的、是不熟悉的,但這一切道德觀都在她體會歡愉的那一瞬間被甩到腦後,她的理智也迅速地被他火焰般的熱情所焚。

    她半睜着美目,凝視愛着自己的他,心想,如果説歡愛的感覺像靈魂出竅,她今夜就要體會第三回了。

    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何須藉助於藥物?

    連夜,像是怕蹉跎了時光,兩人幾度繾綣後仍是不願睡去,更沒有開口交談過,其肌膚之親的程度,重迭密合到曾是對方肉體裏的一部分過,他們卻也只能兩兩相望地橫在那裏猜心。

    這真是一件令人起雞皮疙瘩的事!他們完全不瞭解對方,竟能赤身露體地將彼此擁得如此緊!

    如今,他躺在那裏徐徐地吞雲吐霧,夾着煙的那截臂彎擱於腦後,任憑她的臉蛋偎在他的胳肢窩,另一臂則無意識地賞玩懸落在她髮際間的戒圈。

    他似乎對那枚戒圈頗戚興趣,但他沒有提出疑問,于敏容也不覺得有跟他解釋的必要。

    那是屬於她的秘密,她沒打算跟其他人一起分享。

    就在她沉沉要入睡時,他將煙捻熄,傾身撫着她凝脂般的肩頭,率先打破沉默的問:「-沒打算探究我這個人嗎?」

    她睨他一眼,困惑地想着他的話,好久才長喟出聲,委婉道:「我們就這樣躺到天明不是很好嗎?何必再浪費時間與心思去挖掘彼此的過往?」

    「這是-個人一廂情願的想法。」他顯然無法認同她的作法,話音裏憋着幾許惱怒。「-不打算認識我是-個人的損失,我卻沒打算放棄認識-的機會。」

    聽他這麼一説,于敏容心下突生排斥感,甩掉他的手,拒絕與他交流。

    他無視她的拒絕合作,繼續道:「我和-之間並非偶發事件。」

    她仍是一動也不動地側躺着,好奇心卻驅使她忍不住譏問:「難不成我們是千里來相會嗎?」

    他考慮了幾秒,才説:「-讓我想起國中時『暗戀』的女同學。」

    于敏容不假思索地開口:「改想一個新鮮的藉口吧!」她還以為他在用那種老掉牙的泡妞招數。

    他依然堅持地問:「告訴我-的名字。」

    她可沒那麼聽話。「別問這個好嗎?」

    「已婚,還是未婚?」

    「這問題你得讓我想一下。」于敏容掩藏自己的真心,佯裝打呵欠,倚老賣老地提醒他,「喂,小老弟,時間真的是不早了,你精力旺盛過人,牀上功夫了得,大姊我被你折騰了一整夜,還得起個大早去上班,你可不可以發發良心,讓我小睡一兩個時辰?」

    他久久不答腔,原本和善的口吻轉了調,冷淡地徵詢一句,「看來-是真的只要一夜情?」

    于敏容聽到他的用字遣詞,突然感到很難受,但她實在沒個準他會真想與自己深交。

    為了簡化日後的紛擾,她還是硬下心腸道:「對。你沒説錯,我是隻要一夜情,除此之外,我一概不感興趣。」

    他聽了沒再多説什麼,也沒氣急敗壞地奪門離去,只是挪回自己的臂膀,將半截煙擱在煙灰缸上。

    當他再轉回頭來,兩手已搭上她的腰際。

    她不解地看着他的舉動。

    他重新將她輕拖上自己的腰桿,在她不抵抗又半默許的情況下滑進她,與她再次共赴雲雨。

    這回,她不需要引導,在很短的時間內,她抵達了不可言喻的境界,在她還來不及返回地面時,他突然從她身裏抽離開來,隨即將她半顫半喜的嬌軀擱回牀上。

    他跳下牀,將那根奄奄一息的煙含進嘴裏,然後赤身裸體地走至窗邊,低沉地道:「-想睡就繼續睡,我抽完這根煙後就走人,往後看見-時,也會自動滾到一邊,從此不再纏。」

    他話説得平靜,可聽在於敏容耳裏卻起了翻雲覆雨的效應,她強忍着不放聲大哭,淚卻在不知覺中愀然滑出眶。

    怕他察覺異狀,她遲遲不敢揩面拭淚,只是強架起失去了底子的自尊,生硬地吐出一句,「這樣是再好不過的。」

    一刻鐘過,他面向晨曦,從容地套上衣履,回首望了縮在陰影裏那兀自療傷飲泣的身影一眼,尋思片刻,最後還是決定輕輕帶上身後的門,悄然無息地離她而去。

    煙燼人去後,于敏容將身子翻轉回來,她倏地掀起被單往頭一罩,厲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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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上三竿時分她終於甦醒,頭暈目眩的感覺與宿醉後的衝擊令她難受,但猶不及她主動找男人這個既定事實來得令她難以置信。

    她赤着一雙玉足在房裏找尋一地的衣服,等到她拾起拋掛在化妝台前的襯衫時,才瞄到鏡台裏促擁着一團衣服的「女人」,她忍不住挺胸打直腰,往鏡裏的人多看一眼。

    鏡子裏的女人蓬髮飛揚,雙目明燦,兩片瑰麗的紅唇豔澤得似被人咬出血過,説有多陌生,就有多陌生。

    怔然靜望着明鏡,于敏容幾乎不認識自己的面目了!

    打從孃胎落地,她就不記得頸部曾出現吻痕過,但現在一串的吻痕似幽靈煉圈般緊勒着她的頸子,掐得她透不過氣來。

    嗤!哪來的幽靈項圈,根本是他吻她一夜的「慣性作用」在作祟。

    于敏容暗笑自己太傻,想甩開錯覺,怎知一股陌名的衝動驅策她緣手撫觸他吻過的肌膚,這才紅着臉憶起他根本是將她前前後後、裏裏外外地都吻遍了,甚至連幾處身為女人都不曉得是性感帶的地方都沒放過!

    這男人的求愛方式可説是大膽狂野得讓她開了眼界,凡是能讓她失控的法子,他無不嘗試,根本是百無禁忌。

    而更令人難為情的是,她竟然像一具木頭娃娃般地任他擺佈,甚至響應他,到最後還樂在其中!

    她打量站在鏡外真實的血肉之軀,知道自己應該要漱洗一番的,就算不能洗去對他的記憶,起碼可以洗去他的味道。

    斟酌時間,她心一凜,快速穿戴起衣物,臨出門前,順手將枕邊那條領帶往包包裏塞。

    一分鐘後,她搭着電梯來到飯店一樓,往服務枱而去。

    穿過櫃枱時,她和一個男人撞個滿懷,險些失去平衡。

    對方及時拉她一把,她抬眼一看那人,着實被他的身分嚇到了。「雷先生!」

    這位雷先生身分特殊,是北部赫赫有名的幫派大哥大,姓雷名干城,綽號雷公。也是她的好友佟信蟬心裏暗戀了將近五分之一個世紀的人。

    「雷……雷先生,好、好久不見您光顧『雲霓美人』!」一時間,她只想到以自己的職場身分和他打招呼。

    雷干城也客氣地回道:「嗯,我預約了下個禮拜五給丁香小姐整理。」説完,吩咐職員,「小林,這位於小姐要結帳,-幫她辦一下。」

    怎知那位林小姐竟對雷干城説:「有人幫於小姐結了帳。」

    于敏容大感意外,不安的眼神和雷干城接觸後,將那個「誰」字憋在齒間,然後緩緩移動腳步,往雷干城身後移去。

    雷干城問:「誰?」他並非好奇,而是察覺出于敏容的疑惑,義務性地幫她問一下。

    「是邢經理。」

    于敏容下意識抬手捂住雙耳,但「行經理」三個字音仍鑽進她耳裏。她近乎惱怒地避走三步後,像逃命一般,迅速地往大廳的旋轉門奔去。

    上了出租車,喘出一口氣後,她心事重重地思忖,有人姓「行」名「經理」嘿?

    看來,「經理」倒有可能是那個英俊小生的職銜了!

    于敏容沒因為他是個「有階」份子就倍感榮耀,反而更加不看好他和她的前景。

    因為,一個混混在江湖混出一個職銜是喜是悲還真是個未知數,少不了還得率先替大哥檔子彈,妄想全身而退豈是容易事?

    不過話説回來,若那個「經理」真肯退出江湖的話,經濟獨立的她的確有能力養一個吃軟飯的「小白臉」的,但他會安分地讓她養他嗎?

    扯……一大清早的,她在作什麼白日夢!

    于敏容斥責自己胡思亂想,接着便想取出口紅上妝,卻拉出一條鮮活的領帶,她心一凜,猛地將領帶往裏塞,假裝沒看到那提醒她昨晚脱軌一夜的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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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搖搖頭,揮去昨天的記憶,邢穀風的思緒便轉得更遠了。

    上夜總會「巡場」,竟巡到女人的温柔鄉里去,其實不在他的計劃內的。

    因為自從邢穀風三年前從美國返回台灣,被雷干城受聘為經理人後,這種差事就交代給專業的員工辦了。

    剛開始時,他不習慣,但豪氣干雲的城哥開門見山地告訴他,「我當初鼓勵你出國深造,並非毫無代價的。」

    邢穀風對城哥的計劃並不訝異,「城哥有什麼樣的打算?」

    雷干城露出那懾服人心的笑容説:「我相信你有辦法快速打入商圈,但這事緊迫不能拖,所以我跟朋友討了一個人情,探知最近『萬信投資顧問公司』將有人事安插。我想這是一個挺好的機會,咱們不妨就從這裏合計,看如何能讓你曝光一下。」

    從那時起,他履歷表上的名字才正式引用成了邢穀風,父親為美國華裔第三代移民,在美國的一所大學教授運輸學。

    邢穀風自芝加哥大學畢業,以經濟學博士與國際商事法碩士的學歷授聘於紐約某大金融財團,做了兩年的股市分析師,深得上司與客户的信任。

    當他去萬信投資顧問公司面試時,有人提議,問他是否願意先從股市分析師幹起?

    邢穀風當然願意,不過又慢條斯理地報出打算面試的兩家公司的招牌,巧得很,皆是與「萬信投顧」競逐最烈的大公司;這靈機一動的招式,成了他當時扭轉乾坤的籌碼。

    應審團裏的主管經過交頭接耳一番,最後由一位姓駱的老頭子開金口,説要請他吃個飯,好好聊聊國際金融狀況。

    結果,一頓精饌細燴享用完畢後,邢穀風也成了「萬信投顧」旗下的員工,職稱是分析師,只不過冠上一個「顧問」四個字,外加一份一年為限的短期試用合約,福利部分暫時不談,薪資則是以邢穀風在美國的行情為底價起算。

    這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結果無疑地羨煞了所有人。

    而他上工三個月,熟悉了「萬信」的職場生態後,便清楚自己要在短時間內進入「萬信」金字塔最頂端的權力核心是不可能的。

    於是他找雷干城商量,「有快捷方式可抄嗎?」

    雷干城爽快地説:「有是有,但吃力不討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雷干城於是指了一條明路給他。「既然如此,過幾天,你找秦麗問問看。」

    執掌公關事務的秦麗説:「快捷方式有兩條,一是你公司總經理文君新寡的女兒林靖文;另一個是駱佳琪,『萬信投顧』的掛名老闆,也是『萬德景集團』的董事長駱丙雄的寶貝孫女。」她説完,遞出兩張照片。

    邢穀風將照片接過手,擒眉審視數十秒。

    林靖文頭罩黑紗小禮帽,一塊手絹遮在頰邊,心性究竟如何看不分明。

    至於駱佳琪則生得巧笑倩兮,一個十足美人胚子模樣,大而圓亮的明眸裏有着千金小姐驕縱的氣質。

    他衡量了一下,選擇了駱佳琪,因為他重視的不是美貌,而是誰的裙帶關係比較牢靠。

    邢穀風在幾場社交名流的宴會「巧遇」名媛美女駱佳琪,從假裝記不得她是誰開始挫去她三分的自信,到對她有一點印象但仍能不動心,然後引得她主動示好談心,最後終於緝獲她的芳心。

    藉由駱氏祖孫兩人的影響力,邢穀風總算有機會溶入上流社會,與政經人士周旋,再慢慢一步又一步地往亞洲各國的金融界推進。

    當然,要取得駱丙雄的信任不是一件易事。

    他在商場打滾多年,自非等閒人物,且駱丙雄表面上對他寶貝獨孫女的心上人是極其親善提攜,心裏則是將他視為狼子野心,處處防範。

    遇上重大決策時,始終預留好幾手底牌,説好的跨國投資計劃也是一日三易。

    邢穀風花了一段時間才將狀況搞清楚,原來與黑道狠角色合作多年的駱丙雄最忌憚的倒不是邢穀風野心大,想玩黑吃黑,而是顧慮他有可能是白道派來卧底的,所以一直對與正邪立場搖擺、過分講究道德原則的黑社會人物雷干城合作興趣缺缺。

    直到老頭兒有迴心血來潮地約他密談,説他發現邢穀風的父親邢欲棠其實與美國西岸華裔幫派有淵源。

    而那個小秘密反倒令他對邢穀風感到比較放心,從此才終於算是搭上線。

    邢穀風算是因禍得福了,只不過他對於自己這兩年來在駱氏祖孫面前裝瘋賣傻的行徑已很不耐煩了,也受夠在駱佳琪面前扮一副痴心模樣。

    駱佳琪這件事該算是他失策。

    他原以為她年紀才二十出頭,好操縱;誰知她的經歷相當豐富,地下情人三不五時地換人做做看,跟她有過關係的男人名單一長串,多到邢穀風這個所謂的正牌男朋友都懶得去記。

    有趣的事是,當他陪她出席各大宴會時,還被旁人暗嘲為老實的「綠頭琢玉郎」!

    烏龜又如何?他可大鬆一口氣呢!因為駱佳琪有一個喜新厭舊的癖好;她對跟她上過牀的男子很快就失去胃口。

    邢穀風打一開始就以正人君子面孔去追求駱佳琪,佯裝不知她的情史,在「上牀」這回事的表現上,都是欲擒故縱地煞住。

    沒想到這妮子喜歡扮演「黃花閨女」的角色,因為她要他忍到大喜之日,才肯把純潔的自己交給他。

    邢穀風已不記得當初是怎麼忍住笑意,不張牙對她咯咯大笑出聲了。

    總之,或許就是因為他「拒絕」了駱佳琪,並「相信」駱佳琪是純潔的,反而陰錯陽差地讓她對他這個「股市炒手」產生了畸形的羅曼蒂克的遐想與依戀。

    然而,駱佳琪終究不是貞節烈婦,在邢穀風一轉身後,馬上就和別的男人打情罵俏起來,而且連提防之心都沒有!

    目前他手上起碼握有三份她與男人幽會,暗渡陳倉的證據。

    她不怕他發現真實狀況,竟還有恃無恐地找偵探社跟蹤他私下有無包養其他的女人;因為她雖迷戀他,卻不相信這世上真有不沾魚腥的貓!

    為了不去壞事,邢穀風真是辦到了柳下惠先生「坐懷不亂」的本事,讓駱氏祖孫抓不到任何把柄。

    他十分憤怒駱丙雄故意拖延整件合作事宜,同時怪自己沒將事情辦好,裝模作樣了兩年,竟然還無法卸除老傢伙的戒心,正後悔當初沒照秦麗的意思挑林寡婦,情況竟起了轉機!

    適巧她有機會認識那名氣質恬靜的寡婦林靖文,從她那雙會説話的水汪汪眼睛裏,他知道林靖文對自己也有好感,便使出一招激將法,在眾目睽睽下,對林靖文大獻殷勤。

    不出他所料,這樁軼聞在不到二十四小時內,飄入駱佳琪耳裏,蠻橫小姐自是一刻也不等地上門找碴問話。

    邢穀風原已計窮,於是藉題發揮,抱怨她祖父沒誠意,抱怨她的態度反反覆覆,拒絕他的求愛,並建議他們應該分手才是。

    「分手」這念頭讓駱佳琪不甘心,為了挽留他這個温文儒雅、體面稱頭的「男朋友」,她轉而對祖父施加壓力。

    老傢伙雖狡猾,但年紀畢竟大了,拗不過寶貝孫女的要求,順了她的意思,親自打電話給邢穀風,邀他上果嶺揮杆議事,同時拎着小白球暗示他,一等投資事件打點完畢後,他這個年輕人不妨對孫女求婚。

    邢穀風瞭解投資一事終於有下文後,自然是鬆了一口氣,但他實在無法想象自己抱着駱佳琪那副人工雕塑出來的身子辦事的景況,但為了守住對城哥的諾言,他佯裝一臉喜不自勝,不説二話地對老傢伙點頭。

    等老傢伙正式簽下合約後,他就得對駱佳琪提出婚約請求了。

    可恨的是,他昨天卻忘記躲開那名宣稱只對一夜情感興趣的女子……

    一個能讓他與雷干城的計劃轉變成破局的變量……

    ☆

    邢穀風就這樣困在自己的思維裏,任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天。

    他的手機超乎尋常的熱門,幾乎每隔三十分鐘就有電訊傳來,面對這樣催命奪魂的鈴聲,他非但沒有采取逃避主義地把音量調小或切斷電源,反而若無其事地照常吃飯、走路。

    尤其當他走進人羣,乍響的鈴聲總讓他身旁的人反射性地掏機探望,而他卻擺了一張事不關己的酷臉,站在原處,或看報,或抽煙,或嚼零嘴。

    邢穀風逛到夜市腿痠口渴,便往攤位一坐,跟熟識的大嬸要了一份愛玉冰止渴。

    此時惱人的鈴聲又響起,他耐性等電訊自動銷聲後,抬眼問大嬸:「陳媽,-賣這一大鍋可賺多少?」

    「看老天爺賞不賞臉啦!天氣好,我賣個四十碗是有的;天候若差,十碗都不見得賣得出去。」大嬸邊説,邊抹着攤子,最後小心翼翼地提醒邢穀風,「你的手機子響了好久哩!」

    邢穀風嘆了一口氣,從錢包裏抽出一小迭千元鈔票遞給陳媽,「就這五張,陳媽,-今天早點收攤吧!」

    陳媽老眼睜得又圓又大,接過五張千元大鈔問:「為什麼?」

    邢穀風掏出響聲不斷的手機,順手往那七分滿的鋁鍋放進去,在確定它「淹死」後,才起身離去。

    五分鐘後,邢穀風從7-ELEVEN超商買了一個肉包出來,兩腳交立肩倚騎樓處,連皮大口咬去四分之一的肉餡,邊嚼邊考慮該怎麼進行下一步,當他掃到眼角的公用電話後,原本輕鬆閒適的表情頓轉冷酷。

    遲疑一分鐘後,他將發涼的包子往嘴裏送,掏了幾枚硬幣,快速拿起聽筒,撥了一組電話號碼。

    「什麼?城哥找我一整天?為了哪一樁?嗯,我以為是駱佳琪打的,所以不小心讓手機掉進愛玉冰裏……」

    他被在線另一端的人打斷話語,聆聽片刻他才嘆了一口氣道:「好吧,既然他堅持的話,我在萬華夜市裏的超商門前等他-問我為什麼跑來這裏?唉!説來話長,咱們回頭見了再聊!」

    邢穀風掛斷電話,思緒全都繞在剛才秦麗好管閒事的一句話,「你跑去那裏做什麼?」

    問得好,他來這裏做什麼?

    這裏早已沒有值得他留戀的地方了,絕大部分的記憶也都是苦澀尖酸的,他為什麼自找沒趣地跑來這裏?

    夜已深沉,一輪明月卻高掛如鏡,像在盤問紅塵世界何圖繁華?

    邢穀風滿面疑惑地站在清風習習的街角,回望人潮漸疏、燈火遞熄的夜市闔眼睡去,而深埋在他腦海裏的童年回憶卻在此時慢慢甦醒過來。

    他頓感困惑,忍不住閉上眼睛想甩開記憶裏的影像,但他愈是抗拒,影像愈是清明——

    一個扎着油花辮子、身着私立教會學校制服的女學童遂在他腦海醖釀成形。

    那女孩端着一個品學兼優的模範生獎座,從他的左眼晃到右眼,然後勇敢不畏惡勢力地走上前,活靈活現地指着他的鼻尖,喋喋不休地提醒他,「唐震天!打架、作弊、逃課是最要不得的行為,你若自認是個男子漢,就應該改正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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