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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吻可否還定情

    和阿銘在一起的日子

    我什麼也沒有説,只是拼命忍住淚水,不讓它流下來。那天晚上大家都喝了很多的酒。

    在認識阿銘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屬於“情商弱智”人羣,所謂的“大眾情人”、“白馬王子”對我而言,並不比一杯香草冰淇淋或熱巧克力更具吸引力。然而,面對阿銘,我還是失去了免疫力。阿銘介入某個故事,便會成為故事的主角,尤其是關於愛情的故事。

    那時我剛進大學校門,第一次參加同鄉聚會,還未見到阿銘本人,就已聽到上幾屆的同鄉們不止一次地談到他和他那位比他還高一年級的女朋友。想象中,阿銘應該是高高大大、英俊瀟灑、籃球打得一級棒,不費力氣就可以拿到獎學金的那種傳奇人物。真正見到阿銘,反而覺得他其實也很普通,只是特別愛笑,多少帶些孩子氣。

    同鄉中,我們兩人所住的宿舍樓距離又是最近。那時候,阿銘的女朋友已經畢業,阿銘在學校裏仍然炙手可熱,在女生心目中的分數居高不下。而我呢,用那時舍友的話來講,是“沒心沒肝,情竇未開,只適合包辦婚姻,不適合自由戀愛”,愛情在我眼裏避之猶恐不及。偶爾遇到男生來追我,也總是心慌意亂,手忙腳亂,最後只好全權交由舍友去處理。大概阿銘也是覺得我年紀小,和我在一起比較“安全”吧,總之那時我們常常見面。

    和阿銘在一起的日子,總是最快樂和無所顧忌的。我們一起站在小攤前大嚼羊肉串,大口地灌可樂。這個時候我才體會到什麼叫做“痛快”。和他一起去溜冰,從不用擔心他會笑話我張牙舞爪的架勢,當我們牽着手在溜冰場內旋轉時,我總會覺得自己像要張開翅膀飛起來。沒課的下午,伏在天橋的欄杆上,懶懶地曬着太陽,吃着美味的烤紅薯,聽着阿銘教我如何辨認街上跑過的名車,我便會想最悠閒、安逸的日子也不過如此吧。心情好的晚上,兩個人在靜靜的馬路上一邊走,一邊大聲唱歌,半夜爬到山頂去看星星。很多時候,也會跑去看通宵電影,遇到屏幕上出現男女主人公親熱的鏡頭,阿銘總會用手擋住我的眼睛,或者乾脆把我的頭扭向一旁,理由是“少兒不宜”。其實那時候放映的片子並不都十分精彩,經常看到半途我就已困得迷迷糊糊,而阿銘就像一個站崗的哨兵,負責在放映“佳作”時把我叫醒。和阿銘在一起,最簡單的娛樂也會變得其樂無窮。

    有時候阿銘也會對我講起他的女朋友雪映,漂亮、聰明而且能幹,阿銘常説畢業以後就可以“夫妻團聚”了。我想象中的雪映是高貴而又優雅的,因為阿銘説過和雪映在一起是參加晚宴的感覺,而與我一起就像去郊外野餐。一次我一手拿一支冰淇淋,與阿銘邊走邊聊天。吃到第二支,冰淇淋已經開始化了,滴到我的衣服上。阿銘看到後很自然地幫我擦掉,笑着説:“雪映從來不會同時拿着兩支冰淇淋來吃,更不會像你這樣吃得滿身都是。”我也覺得自己的樣子好狼狽,就説:“你在這裏等我一下,不要跟過來啊。”“你要幹什麼?”“因為冰淇淋實在太好吃了,我不捨得扔掉,可是在男士面前吃得如此不文雅又太有損我的淑女形象,所以我決定躲起來把它吃完。”阿銘聽了大笑,“可是我覺得你根本沒有淑女形象可損害啊,你還是這個樣子比較可愛。”

    轉眼之間,新年來了,新年舞會阿銘約我做他的舞伴。晚飯後我換好新衣,急忙奔向在樓下等我的阿銘。衝到樓下,看到阿銘背對着我倚在欄杆上,望着他那熟悉的身影,我突然感到莫名的緊張與羞澀,不知道他轉過身來之後,我該如何面對他。這時,我才驚覺自己對阿銘並不只是簡單的友情。那晚的舞會我只感到格外的凌亂與擁擠,後來阿銘拉着我從舞會上溜出來,跑到我們常去的天橋上,看着黑夜裏車來車往。那晚的車輛很少,我們的話也很少,阿銘只是看着我微笑,然後他走過來,輕輕地吻了我。那一刻我覺得呼吸、心跳、一切的一切都停頓了,甚至是現在,我還可以清晰地憶起那種令人窒息的幸福感和快樂在心中流淌的聲音。

    回到宿舍後我開始回憶和阿銘在一起的一幕幕。最初的幸福感消退之後,我陷入了疑慮。我想,也許我和阿銘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友誼的界限,而我也不像自己一直以為的那樣單純。阿銘已有女朋友,而且雪映現在不在阿銘身邊,我是不是趁虛而入?更重要的是阿銘對我究竟是怎樣一份感情?想起以往大家提起阿銘與雪映,總是用“才子佳人”來形容,而我也許只是晚宴之外偶爾一次的郊外野餐罷了。我為什麼不晚一年等阿銘畢業後才來這所學校呢?那樣我就不會遇到阿銘了,也就不會有現在的苦惱了。可是,如果沒有遇到阿銘,又是一個多麼大的損失啊。就這樣,我反反覆覆胡思亂想了一夜。

    那以後的日子,雖然還和阿銘一起出去,但卻拘謹了很多,再沒有了往日的自如和隨意。阿銘沒有説過什麼,但我想他一定也覺察到了我的變化,也許,他的心裏也並不輕鬆。一次聊天,不知為什麼突然兩個人都靜默了下來,許久過後,阿銘才像自言自語似的:“也許我們認識的時間不對。”以前偶爾阿銘也會開類似的玩笑,而我也會故作悲傷狀地嘆息:“對呀,你是恨不相逢未嫁時。”然後相對大笑。可現在,好像一切都變了,我不知該説些什麼。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這種尷尬並未持續太久,阿銘很快就要畢業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忙着聯繫工作,我們見面的機會少了很多。最後一次見到阿銘,已是在給畢業的同鄉送行的聚會上。那天晚上,阿銘講話很少,就那樣懶懶地倚在椅背上,很疲憊的神情,笑起來也是倦倦的。我注意到阿銘的左手被燙傷了,手面上一串水泡,我立時覺得很心疼,可也只是像其他人一樣淡淡的一句:“怎麼這樣不小心?”其實我很希望自己能夠理直氣壯地去關心他,可是我應該以怎樣的身份去做呢?普通朋友?我很難做到;女朋友?他已經有了。席間大家的談笑玩鬧漸漸變得恍惚,好像離我越來越遠。我只聽到阿銘輕輕地對我説:“我要走了。”我什麼也沒有説,只是拼命忍住淚水,不讓它流下來。那天晚上大家都喝了很多的酒,第一次我看到阿銘醉得幾乎不省人事,馬上有女生自告奮勇要扶他回去。我想,阿銘這樣的男孩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有女孩簇擁着他吧,很快,他就會忘了我吧。

    第二天,我沒有去送阿銘,也沒有去上課。火車站離學校很近,躺在牀上,我可以聽到火車的轟鳴聲,聽着它帶着阿銘漸行漸遠,離開了我的生活。而我卻很不爭氣地想起以前和阿銘一起乘車回家的情景。我不知道需要多久才可以重新快樂起來。我只希望一覺醒來之後能把一切忘掉。可是,直到今天,我也沒能做到。

    感謝上天讓我認識了你

    這樣的話總是讓我的鼻子湧起一股酸水,又趕緊昂起頭,把眼淚憋回去。現在的我,哪裏會為別人哭?

    上大學的時候,就認識了濤。一個系,比我大三個月。填登記表的時候,發現倆人是一個地方的,就兄妹相稱了。他這個哥哥是非常盡職的,從沒放過任何一個照顧我的機會。

    四年大學,我談了兩次戀愛,每一次都是轟轟烈烈的開始,然後——無疾而終。第二次我幾乎要瘋掉。對方沒給任何理由,也不肯説分手,也不肯與我再聯繫。我人若遊魂,天天在校園裏飄蕩。被濤得知,跑來看我,勸我。我根本不聽勸,他只好夜夜隨我一樣不上晚自習,陪着我吃飯,喝小酒,聽我罵人。我總是罵他煩,罵他討厭,罵他管我,罵着罵着就會想起那個走掉的人,眼淚就會迸出來。濤總是默默地聽着,默默地看着我大哭,然後送我回西區的宿舍。那段日子就是無數個這樣夜晚的堆積。

    終於走過了這一段艱辛的日子,突然想起是濤陪着我度過的。不好意思地去找濤,説請他吃飯,全當謝謝。在學校東門外的麥當勞裏,濤從兜裏掏出一疊信封,花的、粉的、藍的……各式各樣,推到我面前:“喜歡嗎?你不是常常寫信嗎?送給你的。”我冷笑,哪裏還用得着?我已經沒有那個需要寫信的人了。習慣性地嘲笑他:“我早就不喜歡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了,只有你才喜歡,土人!”他除了拿眼睛瞪我一眼,什麼也不會,我早摸透了。他永遠是原諒我的。

    我和濤的家都在深圳。畢業時我執意要留在北京,濤是獨子,他要回去。畢業前大家都哭哭啼啼,難捨難分。濤也來找我:“還是回深圳吧,幹什麼都有人照顧,一塊回去吧?”我不為所動。

    大四的課程少,大家三天兩頭地聚在一起,唱歌、聊天。濤常常來陪我,經過四年,我也懂事多了,也知道這樣的好人難得,但還是對他頤指氣使,連我的同學都看不下去了,可我知道沒事,天底下的人就算全都棄我而去,有一個人也會迎着我走來,那個人就是濤。我無論如何都不明白像他那樣温文爾雅的好學生是如何忍受我的乖戾、任性還有那許多莫名其妙的憤世嫉俗。也曾在微醉時對他説:感謝上天讓我認識了你,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不,是對我最好的人。濤依舊是那樣的沉穩又温柔:誰讓我倒黴呢?上學第一天就認識你,誰讓我倒黴呢?酒醒之後,我又成了那個霸道的丫頭。

    濤要走了,説好我不去車站了。但到了那天,我又不知哪根筋錯亂了,非要鬧着去。擁擠的車站,茫茫的人海,我突然感覺是生離死別。濤站在那裏,微笑着跟他的同學握手。我看着他,濤也看着我,我的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濤輕輕地擁抱了我,第一次擁抱了我。他掏出手絹,替我擦去眼淚:“我不在了,可不許哭。回去後,我就給你打電話。”那時候的分離大家都刻意搞得很羅曼蒂克,我也是。只有濤,還是那麼平實,好像明天又將再見,好像明天又將騎着車把我從東區教室帶到西區宿舍,一路上忍受我的聒噪和難聽的歌聲。他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多少女孩看着呢,可他從不在乎,從沒有放棄我。往事一幕幕,像火車一樣朝我轟隆隆駛來。難道人真的只有在失去時才會痛感珍惜?

    工作、生活、又是戀愛。濤依然電話來電話去。電話裏,我會説:“最近我認識了一個新男孩,人很高很帥我會好好發展爭取快快給你找個妹夫。你也快點,別老拖着,不趕緊的話好姑娘全沒了。”濤在電話那頭笑:“不着急,你要小心,別又哭得像從前一樣,現在可沒人哄你。”這樣的話總是讓我的鼻子湧起一股酸水,又趕緊昂起頭,把眼淚憋回去。現在的我,哪裏會為別人哭?與濤的每一次電話都好像回到了大學時代,那個年輕、迷茫又驕傲、倔強的年代。

    一步步走過來,發覺自己最珍惜的還是那段青春時光。任性卻又自由,痛哭但是純粹。濤是那段歲月最值得回憶的回憶。

    畢業三年了,有了固定的工作,固定的男朋友。對他講起大學裏的事,他總也不相信我大三的日子是在大哭中度過的,更不肯相信我有一個鐵哥哥不求回報地照顧了我四年。他不理解,雖然我們的感情很好,很好……

    一吻可否還定情

    莫名奇妙的是,我們之間的關係有了明朗的趨向,居然被人美譽為金童玉女,而我們雙方似乎又都沒有打破這種説法的念頭,反而來往更頻繁了,我確定我戀愛了。

    那口老鍾“噹噹”敲了兩下,已是凌晨兩點。我按下遙控器,瞬時周圍一片安靜。我懶懶地鑽進被窩,雖然可以想象到自己酸楚的雙眼佈滿了血絲,但我的心卻興奮不已。

    最近迷上了日本劇。這不,剛奮戰完了六盤《一吻定情》,雖然裏面的女主人公相原琴子實在是傻得可以,與EQ200的入江直樹實在不配,但觀眾仍會很寬容地接受灰姑娘最終找尋到王子的幸福故事。那一吻,甜蜜而又扣人心絃。

    不知為何,會把斌的影子與入江重疊,雖然他並沒有入江的絕頂聰明,但也是機敏有加,再配個他的高個子,勻稱的身材,清秀的臉龐,也一時成為校園內競相青睞的寵兒。而我也突然有想成為琴子這樣的Sillygirl的冒失念頭,但看來是銜接不上的,因為我也是和斌不相上下的那種。難道只有灰姑娘才能找到真正的王子嗎?我不禁胡思亂想。

    牀鋪對我實在無多大吸引。坐在書桌前,我寫下:高一,我與你素不相識;高二,你成了我的室友的暗戀對象;高三——至此,我不禁擱筆,猛敲自己腦袋一下,要命,思春期怎麼挑上這關鍵時刻來光顧我。但事實就是事實,高三,我和斌成了同班同學,而且居然發現自己的眼睛老跟着他跑。

    也不知道是哪輩子修來的福。老天居然安排了這樣一個土得掉渣的機會。

    早上起得太晚沒趕上校車,無奈之下,只能乘車+換車+步行這道公式來完成這段艱難行程。老天還真不給面子,居然有心情讓我衝個涼。剩下最後5分鐘,我深吸一口氣,充分展現我的運動細胞,豁出去了,我以50m賽跑的高速迎雨衝刺。一件亮黃色雨衣瞬間出現,我及時剎車,抬頭看,是斌。開朗的個性與急迫的時間讓我衝他大喊:“喂,大帥(斌的綽號),快閃,我快來不及了。”

    “少廢話,我載你。”

    大概是急昏了頭,沒多想,我忙以一記漂亮的跳躍穩穩坐到他的車後座上。不過很快我的屁股就和水泥地接了吻,鑽心的痛讓我呆呆望了他好久。隨即大叫:“開什麼玩笑,不會騎就説嘛,逞什麼英雄,唉喲,疼死我了。”

    他也沒顧上自行車,先來扶我,我也管不了什麼淑女風範了,大嚷:“現在好了,都晚了,你幫什麼倒忙啊。”

    “我只是一時衝動……”他輕聲説。

    我愣了,“一時衝動”這四個字好像一股奇怪的交雜暖寒流貫我全身。他似乎也覺得自己有些詞不達意,尷尬地站在一旁。

    半晌我打破僵局,調侃着説:“莫名其妙地上了你的賊車,也是我的一時衝動。”兩個人隨即當街大笑,全沒理會路人投來的詫異的目光。結果,兩個人都被記名罰站。

    那天以後,我和斌之間便多一份默契,像所有那些萌芽狀態的愛情一樣,似有似無的。兩人的四目會不經意間接觸,然後毫無城府地微笑。好奇怪,這些細微的心理交流能讓我開心好一陣子。

    漸漸地,我的同桌和他的同桌似乎看到了什麼苗頭,很快,那滿城風雨般的謠言便讓我感受到了18年來不曾體會過的“壓力”,我甚至還學會了曾被我嗤之以鼻的出神,發呆,傻笑。朋友們也常用同情的口氣説:“當愛情光顧你時,逃也逃不了。”

    高考已臨近,但我的腦袋裏卻塞着異樣的東西,《一吻定情》中的美好戀情常會在上課時、睡覺時有意無意地闖入腦袋,但更多的是斌的身影,我真的戀愛了嗎?他是不是有同樣的感覺?天啊,多傻的問題,簡直漿糊透頂。拜託啊,都高三了,別耍我了。

    莫名奇妙的是,我們之間的關係有了明朗的趨向,居然被人美譽為金童玉女,而我們雙方似乎又都沒有打破這種説法的念頭,反而來往更頻繁了,我確定我戀愛了。

    或許在一篇Lovestar中參雜了嚴肅的學習氣氛就會變了調調。但沒辦法呀,教室後牆報上的高考日期一天近於一天。我活在現實中,我不是象牙塔裏的公主,而是一個2000屆的考生,即使想,但也不能任由自己感情氾濫,該做出決定了,我猶豫……真的該決定了,我又猶豫了……

    轉眼間,新千年的第一個情人節正逢寒假後第一個開學日。收到的第一份禮物是初中姐妹寄來的一張卡片和一塊“德鞭”,卡上大致是説:“你已經18歲了,成年了,有權過情人節,有沒有BF(BoyFriend)送你的巧克力啊,如果還沒有的話,就讓我來暫且安慰你脆弱的心靈吧。”這小妮子簡直是幸災樂禍!品嚐着這塊黑巧克力,我不禁油然產生一種苦盡甘來又甘中帶苦的滄桑感。我一直給人那種堅強的女強人的感覺,但今天,這特殊的日子,卻特別想依賴別人,哪怕是讓我撒撒嬌,哄我兩句,讓我小鳥依人一會也行。

    我大方地邀請了斌,他也很紳士地答應了我。我們在一鬧市處下了車,很快,我的手中便多出了十朵玫瑰,和周圍許多幸福的女孩一樣。他調侃:“這是學生族的消費水平。”

    “喂,老兄,我只見過送1支,2支,9支,1001支,還沒見過送十支的,代表什麼?”

    “哇,你這位才女連這都不明白?”他頗有深意地笑了:“代表你的十全十美。”

    我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如此這般近距離的甜言蜜語,對我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雖然第二天還要上課,但我仍舊玩得很瘋,很晚,他也一樣。兩個剛跨入成人行列的年輕人徹底渲泄着青春。

    最終,在一家幽靜的咖啡廳,我們都安靜了下來,我開始如數家珍般地回憶着往事,甚至連自己都覺得有些婆媽。斌也不開口,有意無意地啜一口,再啜一口,臉上始終掛着深深淺淺的笑。隨後,我從腕上解下一條銀白色,掛着水藍色玻璃鑽的手鍊,生硬地戴在他的腕上,手鍊幾乎是痛苦地卡在他略黑的肌膚中的。

    他不解:“怎麼,你送我的情人節禮物?把我套那麼牢啊?”

    我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自從認識你之後,我才體會到了做一個戀愛中的女孩的心情,我開始注重起自己,想着去打扮自己感覺很好,真的,謝謝你,再有我很高興你能陪我度過這樣一個情人節。”我頓了頓,看着他,他的眼中顯然透露着困惑。“我考慮了很久,最終覺得這份感情即使真實地被我們擁有,但卻不能被高三的我們擁有,這根手鍊是我在與你交往之後買的第一件飾品,我有個提議,期限一年,若一年後,我們仍是對方的真命天子,那麼就物歸原主,若不是,就給你留作紀念吧。”

    我鼓起勇氣一口氣説完了這些,我甚至感覺到自己的手心滲出汗水,我不敢正視斌,但我仍故作輕鬆地伸出了手:“此時此地,分手吧,我們還是朋友。”

    我用眼角餘光偷瞄他,他眼神黯淡地沉默許久,但最終一雙大手掌包住了我的手。

    “那先走一步了。”我起身。

    “能不能吻你一下?”斌仰頭。

    “不行!”我很乾脆,“還是讓我主動送你一個goodbye——kiss吧。”

    我俯身蜻蜓點水般觸了他百感交集的唇,在他愕然、理解而又感動的注視下灑脱地邁開大步。

    這一吻是否還能定情?

    想説愛你不容易

    邁出這間我熟悉的小屋,我不禁留戀地回頭,我的相片依舊擺在寫字枱上,相片裏的我有着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好吧,從現在起你自由了。”我灑脱地對他説,卻不敢看他的眼睛,默默地站起身幫他整理領帶。他低下頭吻我的唇,我的臉,把我抱在懷中。

    我聞着熟悉的氣息,淚水止不住地在臉上奔騰,心中有個聲音在説:“不要走,不要走,再説愛我!”可倔強的我卻不會再説出口了。我知道,什麼話都是多餘的,淚水和愛攔不住他即將離去的腳步。

    邁出這間我熟悉的小屋,我不禁留戀地回頭,我的相片依舊擺在寫字枱上,相片裏的我有着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我猛然發現,快樂離我越來越遠;可愛的皮皮鼠依舊悠然自得地坐在牀上,倚着那兩個小熊靠墊。我彷彿聽見他説:“藍色的小熊是我的,紅色的是你的。”

    小屋裏的一切依舊,然而人卻要走了。淚水充盈了我的雙眼,熟悉的一切變得模糊,我拼命咬住嘴唇,不讓淚流下來。帶着一顆受傷的心,帶着含淚的微笑永遠地離開這間小屋,離開我深愛的他,離開我們曾共同擁有的一切。

    是誰説過的,愛有時也是一種負擔。我沒想過我的愛讓他覺得好累,他愛自由更甚於愛任何女孩。他的我行我素深深地傷害了我,我不敢相信我為之付出的一切努力,只換回一顆傷痕累累的心。

    我一直是一個快樂的女孩,優越的家庭環境使我任性、自信更自負,我從不認輸。因我倔強又好強的個性,讓我失去了相戀4年的初戀男友,我寧肯用3年的時間來慰自己,也不願説一句挽留的話。

    3年來,我雖然孤獨,卻不願談感情。身邊也會有追求者,我也會收到他們送來的鮮花和一張張充滿熱情的卡片,但那時的我把拒絕男孩當成一種快樂,只為了掩飾內心對感情的恐懼,更為了好好保護自己脆弱的心。我期待着一個能令我不顧一切去愛的男孩的出現,直到他走進我的生活。

    第一次見到他,高高的個子,大大的眼睛透着堅韌犀利,是個成熟的男人。與他眼光接觸的一瞬間,沉寂許久的心不禁一動。默默的在他身邊陪他走了一段日子,我們經常在一起聊天,一起吃飯,也一起游泳……

    冬天不知不覺地來了,有他在身邊陪伴我沒覺得冷。一個傍晚我們相約去吃烤肉,一頓飯快結束的時候,他説:“我很感激你,你對我那麼好。可我不是一個好男人,愛情對我來講是賭博,是刺激。”我用一雙充滿疑惑的眼睛看着他,問:“你對我好也是假的嗎?”我們不歡而散。

    冬日,我和他坐在“鄉謠俱樂部”邊喝酒邊聊天。我用堅定的眼神看着他,他説:“別用這種眼光看我,你在引人犯罪。”我固執的本性使我難以理智,他卻認為我們之間差距太大。可他又拿我的固執沒辦法。他決定帶我參觀他的家,讓我瞭解他的生活。

    在一個有風的傍晚,我第一次來到他的小屋。他打開門拉亮燈後,用一種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我,像是在説:“怎麼樣?你這樣的女孩能接受這一地的煙頭、食品袋、果皮和塵土嗎?”這一切對生活在整潔的環境中的我來講確實有點觸目驚心。但我什麼都沒説,只是將小屋打掃乾淨。那天,他吻了我。

    以後,每天休息的時候,我都會帶上一大袋好吃的東西來到他的小屋。從小就不會幹活的我,卻願意為他收拾屋子,洗油膩膩的碗,讓他的小屋纖塵不染。我還把他髒被子和髒牀單一古腦地塞進垃圾袋,他一臉無奈地抗議:“別扔,那上面有我的味。”我才不管呢,鋪上我為他精心挑選的牀單和被罩,扔上兩個小熊的靠墊,還有我最喜歡的皮皮鼠。我在用心裝扮着他的小屋。

    他微笑着看我做完這一切,把我抱在懷裏,在我耳邊輕聲説:“寶貝兒,你把我這兒變成你的閨房了,一點也不像男人的家。”我笑而不語,我要讓他在這小屋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地方,而且每時每刻都能感覺到我最真的愛。望着煥然一新的小屋,我感覺到在這裏有我的氣息。這感覺,真好!

    春節,我去了哈爾濱。回來後,我不顧還在感冒,迫不及待地去看他。他一臉的疲憊,鬍子也沒刮,原來打了一夜的牌。看他這樣,我很擔心他的身體。知道他十多個小時沒吃東西,我把要説的話放在心裏,忙着給他做飯。他送走了他的哥們兒,我靠牆站着看他,他走過來輕輕摟住我,我仰起頭問他:“想我了嗎?”“想了。”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笑了,説:“騙人,你騙我。你要想我,幹嘛不給我打電話?”“好,算我騙你。”他轉過頭,躲避我的眼睛。

    望着他的臉,我突然有一種很疲憊很疲憊的感覺。自從與他相戀以來,為了儘量不改變他的生活方式,為了他要的距離,我從不要求什麼。雖然我們不能像別的戀人那樣相處,但只要我們能在一起我已經很知足。我能做的,除了對他好,就是小心翼翼地呵護我的愛,就是這樣,這份愛還是如此不堪一擊。

    就在這一天,他説:“讓我們做最好的朋友吧。”我不相信地看着他,失態地大喊:“不!”他還是老調子,他要過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且在他面前只有挑戰,這些挑戰才是他永遠的愛人。我發瘋一樣地摔東西,聽着東西破裂的聲音,彷彿碎的是我的心。我放棄了我所有的個性,可依然留不住他。他冷靜地看着我,不言不語,只是抽煙。我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醉了吧,醉了就可以忘掉一切了。他問我:“我真那麼好嗎?你為我值得嗎?”我不語,只是一個勁兒點頭。他説我傻。

    兩個星期後,是他的生日。我在飯店給他訂了燭光晚餐,他沒來。望着點點燭光和滴滴燭淚,我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心碎。我幾乎什麼都沒吃,只是不停地喝酒。第二天,我還是帶着精心挑選的禮物和生日蛋糕微笑着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把我緊緊抱在懷裏充滿柔情地説:“謝謝你,寶貝兒!”我痴痴地看着他,問:“上次的話不算數了,對嗎?”他同樣看着我,説:“我忘記上次説什麼了。”心中的委屈立刻被愛的甜蜜取代,只有一個願望——守住這份愛,到永遠。

    後來,他把我介紹給他最好的哥們兒,他在努力地對我好,我感覺得到。他的一個哥們兒説:“豔福不淺,修來一個品貌俱佳的女孩做老婆。”看得出,他挺自豪。我以為這就是愛,然而我錯了。我終究把握不住善變的他。

    接下來的星期二,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昕與他一起坐在了鄉謠俱樂部。昕對他説:“我是一個性情中人,可我沒見過一個女孩兒像格格那樣對愛如此執着,如此認真,對自己愛的人那麼好,尤其是現代的社會。”他看着坐在吧枱上聽歌的我説:“從沒有人像她對我那麼好過。”昕説:“既然對你這麼好,你就試試,自由比愛更重要嗎?”他不置可否。昕看我還陶醉在這份愛裏的時候,不忍點破傷我的心,只告訴我,他已經在慢慢改變了,你們有了一個好的開始,只要你能一直對他好下去,你們也許會有結果的。

    我卻感到越來越累,也越來越期望能與他在一起,但所有的願望只能壓抑在心裏,因為他不喜歡兩個人總在一起。

    一天,他半玩笑地對我説:“我要結婚也得找個苦大仇深的,你出身不好。”我是滿族,而且是皇族的後代,他將清朝對皇家女兒的稱號“格格”作為對我的暱稱。他怕我不會理家,不適合做妻子。他卻看不到我在為他改變,看不到我的真心。

    他的不在乎和無情徹底地傷害了我,令我越來越不快樂,越來越消沉,我覺得很孤獨。為了不讓家人耽心,我裝出無所謂的樣子,我也在逃避家人的安慰和關懷,我不願讓別人同情我,憐憫我。事實上,我卻不知何去何從。對家人、朋友和工作,我會一臉笑意;只有我自己時,我會獨坐在我們常去的鄉謠俱樂部細細品味這酸楚,這疼痛和對他的不捨。我原來最怕遊樂園裏的大型遊戲機。可是,在那個午後,我呼他沒有應答,手提電話也沒開,他的躲避深深地刺痛了我已經傷痕累累的心。我再也無法躲避這份痛苦,一個人跑到遊樂園,將自己交給這冰冷的鐵傢伙。

    拌着心裏的噁心和淚水,我終於明白愛一個不在乎感情的人有多苦。我不願將落寞寫在臉上,不願用哀怨的眼神挽留他,我只有這麼做,才會在失去愛以後,保存完整的自尊。終於,我鼓足了勇氣,給了他嚮往的自由,走出他的視線。

    迎着寒冷的春風,我漫步在街頭。親愛的,你是否還記得我送你的那張生日卡,我説:“人常常不是因為失敗而放棄,而是因為疲倦而放棄。我最怕這種疲憊讓我止不住地滑向虛無。”請你原諒我,終於做了逃兵,因為我真的累了,累得找不回原來的我,我怕我會失去自己,那樣的我會活得無知無覺。所以,我只有也只有守候在心情的岸邊,遙遙地注視你,默默地關心你,尋找一個不可能再現的你。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首歌,“想説愛你,並不是很容易的事,那需要太多的勇氣……”

    茉莉項鍊

    原來,奼紫嫣紅之中,最令人心醉的卻是這串清雅平和的茉莉花!

    那還是上大二的時候,班裏有個農村來的女孩叫莓子,長得淡眉小眼,按刻薄男生的話來説是用橡皮擦擦就沒有了。四月一日那天,從男生堆裏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班裏最英俊的男孩劍一大早塞給了莓子一封情書,約她當天晚上八點在校園的觀霞橋頭相會。據目擊者説,接過這封信的莓子,當時就羞得滿面飛霞。

    “可是,今天是愚人節呀!”我們幾個女生急得直跺腳,出身高貴、英俊倜儻的劍怎會看上莓子呢?這不是明擺着涮莓子玩兒嗎?“不行!”明明説,“我得去告訴莓子!”“慢着!”小雪攔住她,“你這樣冒冒失失地闖去,莓子不但不肯相信你,説不定還會以為你別有用心;再説,她的自尊心能受得了嗎?説不定,這是她有生以來收到的第一封情書呢!”“那……那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莓子受捉弄吧?”“別急,讓我們一起來想想辦法……”

    誰知中午一下課,莓子連飯也沒吃就沒了影,我們想好的種種計謀都沒了用武之地。明明嘆口氣:“這下完了!”小雪也有點抓瞎:“不過……不過下午也許還有機會,下午我們不是有實驗課嗎?”

    然而下午的實驗課上也沒有莓子的蹤影。我們幾個都有點心慌意亂起來,看見劍跟沒事似的和指導教授大談特談結構力學,我們氣不打一處來,都是這小子惹的禍!哼,紈絝子弟,花花公子,騙子,壞蛋……我們把能找到的貶義詞都給他用上了,可這絲毫不能阻擋事情的發展。“不如,直接上前去警告他別惹莓子?”小玉怯怯地提議。“可萬一……萬一他是真心的呢?”“算了吧!”明明冷笑一聲,“上回校花阿倩追求他,他都沒樂意,他會看上莓子?別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吧!”我們都給明明逗笑了,可隨即又沉靜下來,怎麼辦?離8點鐘只剩下兩個小時了。

    下了冗長的四節實驗課,我們拼命向寢室跑。推開寢室門,我們大夥都驚呆了——在金色夕陽的籠罩下,莓子正怡然倚在窗前一針一線地縫……哦,不,是在穿茉莉花!已經穿了尺來長了,桌上還留着一小堆,滿屋子都瀰漫着茉莉花那沁人的甜香。

    “莓子,你在幹什麼?”小玉試探着走上前去。莓子的臉紅了:“我想……穿一串茉莉項鍊。”她幹嗎要穿茉莉項鍊?這些茉莉花她又是從哪兒弄來的呢?莫非她真的要去赴約?未及多想,小雪湊上去:“莓子呀,瞧我這笨腦子,上次你教我的那幾種針織花樣我都弄混了,今晚你能不能再教我一遍,我請你吃夜宵——小籠灌湯包,好不好?”莓子笑笑,再細心地穿上一朵茉莉花:“明天好嗎,小雪?今晚我有事。”小雪背過身,衝我們翻翻眼睛。“莓子,”我掏出兩張電影票在她眼前一晃,“瞧,這可是《亂世佳人》的票子,好不容易搞到的哦!喏,分你一張,外帶請吃擔擔麪,怎麼樣,夠朋友吧?”莓子放下手裏的項鍊,走過來攬住我:“謝謝你,阿眉!可是對不起,我今晚真的有事!改天,改天我請你,好嗎?”我只好回過身,衝姐妹們攤攤手。

    “哎喲壞了!”明明一下子癱倒在牀上,“哎喲哎喲,這該死的胃怎麼忽然疼起來了,天啊,疼死我了!莓子你快像上次一樣給我拔拔火罐吧,你知道我是吃什麼藥都不管用的啊!”“我來看看,”莓子放下針線,趕快跑過來,“你忍一下,我立刻點火。”莓子找來那隻從家鄉帶來的粗瓷花碗,用火柴擦燃一張白紙灼燒着碗的內壁,然後猛地將碗翻扣到明明的胃部,過一會兒拔開,又烤又扣。我們正暗自高興,忽聽明明又叫起來:“哎喲……好了好了,謝謝你莓子,我的胃不疼了,你這法兒……哈,還真靈呢!”我們大吃一驚,一起拿眼睛去瞪明明,明明卻兀自低着頭撫弄拔過的部位。

    7點3刻,莓子終於完成她那二尺來長的茉莉項蓮,用舒膚佳香皂洗了臉,搽上一點大寶SOD蜜,用木梳將頭梳整齊,穿上她最好的藕荷色連衣長裙,莓子向我們笑笑,就要出門了。“等等!”小雪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把莓子叫住,從牀頭摸出一枝棕色眉筆,細心地替莓子淡淡地描了描眉,畫了畫眼線,又塗了一點無色唇油,這才拍拍她的肩説:“早點回來哦!”我們一齊望着莓子單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心裏好像一下空空落落的。“明明!”小雪轉過頭來叉着腰吼道:“你幹嗎病好得這麼快,這不是存心搗亂嗎?説好的你這是最後一關,你怎麼不好好堅守?”“我……”明明急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你們看看嘛!”她掀起一角衣裳,天,被火罐拔過的地方都紫了,“人家又疼又燙,實在受不了了嘛!”“唉,”小雪嘆口氣,“好吧,算你沒有功勞有苦勞,今晚的小籠包子歸你了。只不過,莓子要受苦了……”

    8點半,9點,9點半……我們等得心急如焚。明明捂着痛處齜牙咧嘴道:“等人是多麼辛苦啊,以後咱們也發發慈悲,讓男朋友少等個把時辰吧!”被小雪瞪了一眼後,拿起一本書擋住臉,不説話了。

    10點零7分,我們正打算出去貼尋人啓事,莓子哼着歌兒回來了。“咦,你的茉莉項鍊呢?”眼尖的小雪第一個叫起來,莓子臉紅了——莓子臉紅起來可真好看——轉而又調皮地笑笑:“這是一個秘密!”説着拿起臉盆一陣風似的飛到水房去了,只留下我們大眼瞪小眼——這件事到底是哪個環節藏着玄機,怎麼跟我們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後來我們才知道,高傲的劍當初的確是為了和哥們兒打賭,才惡作劇地將那封信塞給莓子的,可後來他越想越不對勁,就決定按時赴約委婉地向莓子解釋一下。誰知乍見月光下的莓子,不禁怦然心動——那樣如水澄澈的眸子,那樣欲語還休的嬌柔,那樣沁人心扉的芬芳——如銀月光下,藕荷長衣的女孩頸上竟戴着一串真正的茉莉項鍊!是怎樣蘭心蕙質的女孩,方才有這樣縝密精美的心事?一席話下來,莓子的善良温柔,莓子的腹藏詩書,更是令一向自視甚高的劍惶惑——原來,奼紫嫣紅之中,最令人心醉的卻是這串清雅平和的茉莉花!分手之際,他忍不住請求她將這串茉莉項鍊送給他留做永久的紀念……

    三年以後,在莓子與劍的婚禮上,淡妝白裙的莓子亭亭嬌麗,頸上仍是一串馥郁芬芳的茉莉項鍊……

    布衣戀情

    但愛情並沒朝我想象的方向發展,我們之間沒有像別的戀人那樣親密,甚至連對方的手都不敢碰。

    民族學院裏並不全是少數民族學生,像我那樣穿一身深藍的土布民族服裝來報名的學生更是絕無僅有。所以,我在民院登場亮相多少引起了一些轟動。但從開學第二天起,我就用軍訓服裝取代了我那件對襟扣的土布衣服。

    淼兒是這個城市考來的新生,外語系,漢族人。她有很好的氣質和一雙讓人憐愛的眼睛,在校“玫瑰園”詩社的“玫瑰”當中,她可謂一枝獨秀,所以許多瀟灑的才子毫不隱諱地向她獻殷勤,想在她還沒有領略大學五花八門的生活樂趣之前收編她。我外貌長得不樂觀,不夠資格去獻殷勤,便只有揚長避短,常唱唱家鄉的民歌。在家鄉,許多小夥子要憑一幅好嗓子吸引異性,然後把她發展為對象。我的嗓子趕不上他們,但在學校用綽綽有餘。一次,淼兒主動邀我對唱《敖包相會》。她的大方讓我受寵若驚,以致我激動得把最後一句“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喲,你心上的人兒就會跑過來!”多唱了一遍,所以後來人説我當時別有用心。

    大二這年暑假快到時,我收到淼兒託人帶來的紙條:“今晚九點可否到文科樓303找我?”當天晚上,我們在校園內環道上走了6圈,她説她很累:學習任務重,系裏活動多……為了保證兩邊都不誤,她每天學到很晚,為系裏賣命工作,卻評不上優秀幹部……我對這個領域知之甚少,不好作評論,只好對她表示同情。

    第二天晚上,我們又見了面,淼兒對我“閒雲野鶴”式的生活方式很羨慕。她説她暑假要組織同學到邊遠山區“考察扶貧”,還説想去我的家鄉,順便散散心。我有些矛盾,害怕她輕視家鄉的落後,卻又想讓她去看看那裏的山清水秀及質樸民風。

    暑假到來時,淼兒隨大家去了鄂西。這年假期,我在學校為一家出版社校稿,她隔幾天就要打電話來,我們什麼都談,但都小心地避開愛情。

    再開學時,我被選為詩社社長,淼兒似乎很高興,積極獻策振興詩社。我也一下子活躍起來,原來我也是可以承受喧囂的,我喜歡的東西總是願為之付出。當時詩社在學校名聲不太好,被認為是談情説愛的場所,所以我作出一條有些不可思議的規定:社員之間不準談戀愛。宣佈這條規定時,持異議的人頗多,淼兒不置可否,隔岸觀火。但第二天她就要求退社。我感到吃驚,我試探地問淼兒,淼兒講了句讓我差點動搖了的話:“為了你的‘規定’,我退出詩社。”我有些難過,這樣的暗示太明顯了,我卻沒有對她表示什麼。

    我全心投入“玫瑰園”詩社。在幾位“死黨”的支持下,常有社員在外面刊物發表作品;出了幾期報紙;我們在廣播台為每個社員的生日點歌;我們常在學校的泥芳齋茶社評詩彈吉他,對詩接成語……大家表現出驚人的團結。不談愛情,我們一樣可以過得精彩紛呈,轟轟烈烈。

    淼兒偶然出現在這羣人當中,更多時間她依然忙她系裏的工作,見面時她少了言語,靜靜地看我發揮。我不知道面對她時該説什麼,在那段時間,我有些沾沾自喜,理所當然地接受人們對一個曾經默默無聞的“公眾人物”的讚美與尊敬。但每次見到淼兒後,我知道自己還是渴望愛情的,可我沒有勇氣打破自己規定的那條“政策”,更沒有把握能得到愛情。淼兒那時可算是一個知名度不算小的校園才女,才氣逼人,讓我卻步。

    日子出奇順利地過着,轉眼我們就到了畢業前。一入冬,我們就開始為找工作擔心,我為回不回貴州而苦惱不已。這時,我聽説淼兒已通過了托福考試,正在聯繫國外的大學。

    冬天的一個下午,一個不認識的女生送過來一個紙盒子。我坐在牀上把它打開——是一條潔白的圍巾,那是當時學生中很流行的那種手織圍巾。我很激動,我曾開玩笑地對同學説,誰第一個為我織圍巾,我將娶她為妻。我在紙盒下面發現了一張紙條,是淼兒寫的。她説圍巾早就織好,只是找不到理由送我……我欣喜若狂,我才發現隱忍真情並不是我的長處。我想起我們第一次對唱《敖包相會》的歌詞:“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喲,你心上的人兒就會跑過來!”現在她終於“跑過來了。”

    同學們把大四開始的戀愛叫“黃昏戀”。我顯然是深陷其中了。我開始頻頻出現在女生宿舍樓前的大樹下,閲報欄邊……我不倫不類地把那條寬大的圍巾圈在脖子上,自得其樂。淼兒並不評論這個舉動,我和她走在校園熙熙攘攘的人羣中,總能引起人們的評議,至少回頭率較高。我心裏多少有些自豪,更多的是抱了堅決投入的信心。

    但愛情並沒朝我想象的方向發展,我們之間沒有像別的戀人那樣親密,甚至連對方的手都不敢碰。在那種情況下,不説愛字心裏總沒把握,説愛又怕會落入俗套,所以我們都措辭委婉。這樣的尊重裏藏着深深的隔閡,而且淼兒還得忙系裏的工作,她對榮譽問題的熱衷讓我哭笑不得。更讓我頭痛的是,她總勸我學英語,今後好一起出國。我説我對英語一向過敏,出國更是沒想過。

    我們並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分歧對未來的影響。淼兒積極地幫我在武漢找學校,不讓我回去。而她自己則在四處託人聯繫國外的工作,找人擔保。這年元旦之前,我和幾位好友一起去了趟淼兒家,她的父親是一個商業部門的領導。淼兒説,她的父親可以幫我留在他們系統,這樣起點高些,今後就好出國。這樣的提議卻傷了我敏感的自尊。我固執地不願受人施捨,同樣我對出國也開始過敏,當時我沒説什麼。但接下來淼兒又一次提起出國的事時,我們第一次吵了起來。出國不僅要英語,還要錢,這兩樣都是我所欠缺的,也是我所自卑的地方,但我知道更深的原因:以我保守的土著心理,離開貴州都有些不忍心,出國更是大大地不孝不忠了。我説,如果我在國內幹出成績,今後作為訪問學者出去,不但受人尊敬而且不須自己大把花錢。淼兒輕蔑地説:“做你的訪問學者夢去吧!”然後就走了……

    元旦這天,我在以前我們常去的“Best”酒吧裏喝悶酒,這是我大學生活的最後一個元旦,本來是要與淼兒一起守歲的。我重新回憶了我與淼兒三年多斷斷續續的交往……午夜鐘聲快響的時候,酒吧侍者抱着一束花來到我的桌前,一朵大大的馬蹄蓮表示道歉!我走出酒吧,遠遠看見淼兒孤單地站在冷風中,我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把她擁入懷中。她的手是那樣的冰冷,讓我想用一輩子的熱情去温暖。

    這個元旦,我們在鄰校通宵舞會的一個角落坐了一夜,沒有跳舞,沒有談工作,也沒有談出國的事。整個晚上最多的話題,是她勸我今後不要再穿那身土布衣服。

    元旦過後,我和淼兒都冷靜下來,加上要考試,我們分開了一段時間。回家過春節時,正趕上家鄉的人才交流會。我在交了自己的推薦表後,打聽了外語專業的就業情況。如果淼兒來貴州,肯定可以找到一個好的單位。回到家後,我給淼兒寫了封信,一廂情願地展望了我們同時到貴州發展的未來。然而在我到鎮上把信郵出的當天,也收到淼兒的信。淼兒説,第一次見到穿土布衣服的我時,她只想到了少數民族的單純與樸素,卻沒想到我固執保守的一面……她是一定要出人頭地的,卻沒有明確目標,小小的成績就容易滿足,我無法改變她出國的想法,一如她無法改變我放棄那身土布衣服……

    我終於明白,淼兒和我原本就是各有航向的兩隻船,誰偏離了自己的航向都可能失去自己,同時也就失去各自對對方的魅力……“既然這樣,我們放棄對方比改變航向會更容易。既然敢全心全意地追求,就要學會無怨無悔地放棄。”我寫信告訴淼兒。

    為了消解與淼兒之間的不快,春節之後我沒馬上返校,而是到了貴陽一家報社實習。5月份,我與家鄉的一家省直單位簽約後回到學校時,我在一大堆信件中發現淼兒的信,她已離開學校,到北京參加一個赴加拿大留學的出國前培訓。“既然是船,我就要遠行……”她寫道。

    6月中旬,“玫瑰園”詩社送別畢業生晚餐會上,我再次穿上了那身深藍色土布民族服裝,懷念那段沒有結果的布衣戀情,懷念給我如夢戀情的玫瑰園。

    相思扣

    一連幾天,我都在仔細觀察同學們的表情,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我想這一定是有誰在和我惡作劇。

    那年冬天,大學校園裏的女孩們突然找到一種新的表達愛情的方式。她們買來上好的絲線,取一枚硬幣,用細絲線把硬幣層層包裹起來,然後編成一枚美麗的相思扣,她們把相思扣送給自己的心上人,而那些得了相思扣的男孩便如同得了稀世珍寶似地把相思扣掛在胸前。

    看着校園裏的許多男孩兒都驕傲地掛上了女友送的相思扣,我的心中既羨慕又無奈,我多想自己也能夠擁有一枚相思扣喲!但我卻很自卑,我不敢像其他男孩那樣有愛就去追,具體説是我的貧窮和一無所有使我沒勇氣去尋求那份浪漫和温情。我的家鄉是一個貧窮的小山村,父親是個小學民辦教師,每月只有140元的工資,還要供我們兄弟三人上學。我惟一的自豪是我的學習成績一直都是最好的,並且靠打工和稿費的收入可以不向家裏要一分錢來維持上學。

    我的同桌大林和我住在一個寢室,典型的富家子弟,整天打扮得油頭粉面。他經常收到一些痴情女孩兒的情書,平日和他交往的女孩足有一個排。他還故意向我們炫耀女孩送的相思扣,然後向我們講述“輝煌”的戀愛史。

    我從不奢望自己能夠擁有浪漫的愛情,我只想擁有一枚漂亮的,真正屬於自己的相思扣。然而,這個願望對於我卻是那麼的遙遠。

    在一個週末的下午,我和幾位同學去逛街。當路過一家小商店時,見裏邊貨架上掛着各種顏色的絲線,有紅的、藍的、黃的……我的心忽然一動,我為什麼不自己做一枚相思扣呢?!我被這個念頭激動得熱血沸騰,當即走進商店,買了一束紅色的絲線。

    晚自習時,我找了一枚硬幣,然後自己試着做了起來。但由於不懂絲線的纏繞方法,我怎麼也纏不好。正在我窘迫之際,無意中發現鄰桌一個叫靜的女孩正凝目注視着我,我尷尬地衝她笑了笑。她的臉騰地紅了,趕緊低下頭。

    整個晚自習,我最終沒能做成相思扣。

    第二天上課時,我打開抽屜,驚喜地發現抽屜裏竟多了一枚相思扣。我環顧四周,同學們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根本沒有人注意我。

    一連幾天,我都在仔細觀察同學們的表情,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我想這一定是有誰在和我惡作劇。值得慶幸的是,我終於擁有了一枚屬於自己的相思扣,我真想把它拆開,看一看究竟是怎麼個纏繞方法,可我又怕萬一拆開了又纏不上,所以這枚相思扣一直默默地掛在了我的牀頭。

    不知為什麼,從那以後,靜對我特別冷談,也很少和我説話,有時還故意避開我。

    一年後,又是一個冬天,同年級的一位老鄉走進了我的生活,併成了我的女友,她精心為我編織了一枚七彩的相思扣,我幸福地把它掛在胸前。我驕傲地挽着女友的手款款地走在校園的小徑上,掛在牀頭的那枚相思扣被我鎖進了抽屜。

    有幾回,靜和我在校園裏相遇,我們誰也沒有説話,默默地朝對方點點頭,但我從她的眼神里似乎看到深深的哀怨。這究竟是因為什麼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四年的大學時光很快就過去了,畢業後,我們都各奔東西。我和女友一起回到了家鄉的小城,謀了一份雖清貧卻也充實的工作。我們決定國慶節那天結婚,並把這一消息通知了昔日的同學。

    正當我們為結婚而忙碌時,我突然收到了一封信,是靜寫來的。她在信中寫道:還記得那枚相思扣嗎?為了它,我苦苦等待了三年,難道你直到現在也沒有發現它的秘密嗎?我趕忙找出那枚相思扣,一層一層拆開絲線,取出硬幣,我的眼睛頓時濕潤了,只見硬幣印有國徽的一面上赫然寫着一個鮮紅的“愛”字,而另一面寫着“靜”……

    秋天的白裙子(1)

    我不由自主地走了過來,到了她面前,我才發現自己根本無話可説,就對她笑了笑。

    我和燕子的認識説起來讓人非常羞澀。

    那是第二學年剛開始的時候,北京的初秋還有些燥熱。那天上午沒課,我站在校門口等車,突然看到燕子騎着單車過來了。開始我並沒有在意,可是燕子把車子騎到我身邊時停下了。她看着周圍,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緊張的神情,彷彿在找一個什麼人。

    我看她跨在車上也不下來,就那樣以一種怪怪的姿勢站在馬路邊,心裏就有點兒納悶;再一細看,我看出門道來了,她那白色長裙的下襬被自行車的車鏈輪絞進去了,已經絞到了極限,如果她再騎幾步遠的話,自行車很有可能把她的裙子全部拉開。

    我看着燕子,心裏充滿了同情,可是我又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看她那樣子是不可能彎下腰去弄的,因為她任何一個動作都有可能把裙子崩掉,我發現她身子右側的裙子已經拉得像吉它弦一樣緊。

    我不由自主地走了過來,到了她面前,我才發現自己根本無話可説,就對她笑了笑。燕子看了看我,臉一下變得通紅。

    我説:“別害怕,我們是一個系的。”

    她一點兒都笑不出來,只是説:“我知道。”然後她的手就緊張地擰着車把,我看到車把上全是汗水。

    我突然有了主意。

    我伸出手抓住她的車把,然後讓她慢慢地下車,這時候她非常地聽話,一句話都沒有説,小心翼翼地下到了車的右側。她一下車我就一手抓着車把,一手抓着車的後架把後輪提得離開地面,這樣她的裙子馬上就繃得不那麼緊了,有了一定的活動餘地。

    我們像情侶一樣在馬路上慢慢走着,誰也不敢走得太快,當然,馬路上沒有太多的人注意,因為她的裙子下襬被絞進去的那一部分已經擰得非常細,一般人也注意不到。

    好容易找到了一個小衚衕,那是一個死衚衕,我們走了進去,然後我就背對着她守着衚衕口一直等到她把裙子解出來。

    那一天我表現得非常男子氣,我一聽到她站起來推車的聲音就離開了,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回到校門口繼續等車。後來我看到她騎着車進去了,她也沒有看我一眼。我並沒有憤憤不平,因為誰都知道燕子是別人沒法接近的非常傲氣的女孩子。

    可是,那一天晚上我在自習室的時候,燕子悄悄地坐到了我的身邊。我抬起頭來看她的時候,她對我綻開了一朵異常動人的微笑。

    那一瞬間,我知道,我的生活將會發生重大的變化了。

    第二天,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可是,當我們出了電影院的門時,誰都不知道電影是什麼名字。我知道,我自己有點魂不守舍。可是我不明白,燕子怎麼也連電影名字都記不住?難道她也跟我一樣,魂不守舍嗎?

    但是,那一個晚上確實是讓人難忘的。

    那一晚,我們説了許多話。我發現,燕子並不是像別人想象中的那樣冷傲,她笑起來是非常美非常温柔,跟白天課堂上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我説:“如果那天你的裙子不被絞住,你是不是也不會跟我説話?”

    她老老實實地説:“是。”

    我心裏一下子很失落,但是她接着説:“人與人之間是講緣分的,那一天就是緣分。”

    那天晚上她仍然穿着那條白裙子,可能是為了紀念我們的相識。我看到她身子右側的裙襬上有一條淡淡的污跡和一個小小的窟窿,她發覺我在看她的裙子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們已經談過了很多,所以我知道她家裏的條件並不好,她能來上大學已經很不容易。她還跟我説,她的那條白裙子是她做家教掙來的,她不想給家裏增加更多的負擔。

    她還説,在上大學之前,她就已經決定,在上學期間不找男朋友,她要珍惜四年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

    我也跟她講起我那個農村的家:“三兄妹都要上學、成家;上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那都是我的父母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掙來的。一講起這些我就百感交集,眼眶都濕潤了。我也是下定決心不找女朋友的,因為我根本沒有精力和金錢向愛情投資。

    燕子聽我講自己的故事時,她沉默了,後來她説:“我們都違背了自己的誓言,是不是?”

    我説:“沒有,當我發誓時,並沒有遇到你。”停了一會兒我又説:“如果為了你,我寧願違背。”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裏面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閃光,半天她才低下説:“我們來日方長,是不是?”

    回去的時候,我們再沒有説什麼。那一晚真是非常美好的天氣,我的心情卻沉甸甸的。

    以後的日子,我們並沒有一下子就掉進熱戀的沼澤裏去。我們像朋友一樣,見了面打個招呼,並沒有什麼別的眼神,我們知道自己身上的擔子,我們沒有放縱自己的權利。惟一不同的是,我們吃飯的時候幾乎每次都在一個桌上。我們不多説話,但覺得只有在一起吃飯才安心。

    我們還約定,每個月外出一次,看電影或者散步。我們覺得,這樣已經很剋制了,不會影響什麼。

    在我們約定的第一個外出日到來之前,我拼命地想着給她送點什麼,但總想不出合適的東西來。有一次我躺在牀上回想我們認識的經過,突然就冒出一個念頭:為什麼不送她一條白裙子呢?

    秋天的白裙子(2)

    這個主意讓我很激動。

    我上街看了幾次,但是稍微好一點的白裙子都要300元錢,我拿不出這筆錢,我的生活費都是按月寄的,已經沒有多少盈餘了。

    我想到了賣東西。

    我惟一值錢的東西就是那套棕色的西裝,是在老家買的,也花了600多塊錢呢。那套衣服我只穿過幾次,想到賣它我還有點心疼,但一想到白裙子,我的心就激動起來,很快地下了決心。

    這套衣服不缺買主,我跟同學一説他就同意了,但手上沒有多的錢,只能先給一半,250元。我500塊錢賣給他了。

    拿到錢以後我幾乎是跑着到了那家商店,二話不説就把那條白裙子買下了,用包裝紙細心地包好才拿回來壓在箱子底下。

    這以後的日子分外地讓人高興,每天我都在等待月末的到來。那天,我提前洗了澡,梳好頭髮,拿着裙子到了約定的地方。

    華燈初上,夜風輕輕地吹,燕子從遠處姍姍而來,我看到她的手上也拿着一個長長的盒子。

    我們見面的時候都把禮物藏在身後,不想讓對方看到。我們沒有經驗,誰也不知道該説什麼。我們就這麼一直互相看着,兩張臉上都帶着神秘的微笑。

    過了一會兒,我們幾乎同時拿出了禮物,慢慢遞給對方,當我小心翼翼地把包裝撕開的時候,我們都笑了,但我覺得自己笑得更響亮。

    燕子給我的禮物是:一條漂亮的領帶。

    我們對視着,誰也不先説話。

    過了一會兒,燕子説話了:“明天我們去退裙子吧。這條裙子太大了,只能給我當睡袍用。”她説完以後就忍不住又笑了。

    我解釋説自己從來沒有給女孩子買過東西,這個錯誤是可以理解的。

    然後我對她説:“我沒有西裝。”

    她看着我大笑起來,笑得腰都彎了下來,她邊笑邊説:“我知道了,以前你穿過的那套西裝是借的!”

    我説:“不是,那是我的,我把它賣了。”

    燕子突然不笑了,她慢慢地直起腰,然後她小聲地説:“謝謝你。”我沒有説話,她又輕聲説了一句:“謝謝你。”

    然後我們就一直沉默着。

    我們一直在那座立交橋下坐到月亮偏西。我們看着北京的車流,想象着無數的金錢在這座城市裏流動,但是我為自己的清貧感到幸福。在這個秋天的晚上,我的身邊坐着一個叫燕子的女孩,她願意用她的美麗善良陪着我這個貧窮的農村孩子,願意陪着連衣服都要賣掉的男孩子。我覺得自己不會再怕什麼困難了。

    回去的時候我説:“秋天了,天氣要涼了,我可以穿長袖襯衣,可以打領帶了。

    燕子看着我,什麼也沒有説,她輕輕地伸過胳膊挽住我,我感覺到她的手在顫抖。

    唉,那是多麼美好的夜晚啊!

    那善解人意的天公下了一場小雨,天氣一下子涼了。第二天一早,我穿着白襯衣,打着那條灰色的領帶去上課的時候,看到燕子從遠處走來。她穿着我送的那條白裙子,我能看出來,那條裙子非常合體。

    走到我身邊的時候,燕子輕聲地問我:“好看嗎?昨天晚上我和同學一起忙了半夜,把裙子改小了。”

    她眼睛裏佈滿了血絲,我看着這雙眼睛,無法形容出它的美麗,我輕輕地説:“好看。”

    她咬着牙羞澀地笑了,幫我整了整領帶,低着頭走了。

    我看着那個在秋日裏温暖的陽光下耀眼的白裙子,心裏裝滿了幸福。

    一時興起,我們會跑到郊外去玩,坐在青草地上,和着水聲蛙鳴,開始漫無邊際的交談。

    17歲的仲夏夜之夢

    我幾乎成了嗜香女子,或許是那些仲夏夜,清風送來的青草香味,縈縈繞繞,不肯離去吧!

    也許是因為高考的結束解放了身心,也許是冥冥中的緣分牽引,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在我17歲的夏季裏,認識了林培,開始了一場不太正式的假期戀愛。在人生成長曆程中不可避免的階段,我衷心感謝林培的出現,在我的身邊載笑載言,恍如昨日。

    高中三年就為着高考三日,我的十二分心力都用來對付語數外史政。當7月10日終於來到,一切塵埃落定,我竟感到了虛脱。於是,我自告奮勇來陪表姐守夜攤。

    夜市上,林培一邊吃着田螺,一邊微笑着望我。於是我們開始了交談。真是奇怪,三年的高中陶冶,早已使我不諳世事,青澀得有如一枚堅果,與外人打起交道來隔心隔肺,可是第一次面對林培,竟沒有絲毫忸怩和戒備,好像我們已經熟知許久了一般。這種心情恐怕很難表述得當,張愛玲倒有一句經典:“咦?你也在這裏嗎?”

    我對着標準答案一遍遍地為自己的高考成績進行估算。還好,還好,上重點線應該不大成問題了。我人云亦云地填保險、法律、英語等熱門專業。林培奇怪地問我:“你十四歲就發表文章了。為什麼不填中文呢?”我解釋説只希望將文學當作愛好,不想讓它成為謀生立命的工具,所謂的“風雅只為稻粱謀”。林培循循善誘,執意不肯我追風趕潮。後來,我終於在“特長”一項填上了“寫作”。可能是我的分數偏低,可能是因為那個“特長”,我最後還是被“打入”了中文系。而今想來,不禁慶幸自己當年堅持了內心所愛。對於浮想翩翩的我來説,或許寫作是最適合我的方式,我真是喜歡那種心靈在筆尖紙上翩翩起舞的感覺。説來好笑,我在中文系唸了一兩年的書才明白這個道理,而林培只認識我幾日便已知道了。

    一時興起,我們會跑到郊外去玩,坐在青草地上,和着水聲蛙鳴,開始漫無邊際的交談。

    如此靜謐的夜晚,誘惑着我們放聲歌唱,我最愛席慕容的《出塞曲》,歌聲便在清風中盪漾開來:“請為我唱一首出塞曲,用那遺忘了的古老言語。”遠處早已萬家燈火。有人説,一盞燈下就有一個故事。那麼,滿天繁星之下的我們,又會有一份怎樣的情緣呢?

    錄取通知書終於寄來了,學校很好,專業也是自己喜愛的。自然就歡天喜地地跑去告訴他。他説,一定要送份禮物為我慶祝。

    他牽着我的手,去了最大的商場。走到化妝品專櫃前,面對那些瓶瓶罐罐的神秘尤物,我眼花繚亂,連忙説不要不要的呀!我不會弄。林培笑道:“香水好不好?只要噴一噴。”我還是堅持不要。

    因為我缺乏浪漫,禮物終不能免俗,是一本中英文版的《歲月留痕》。

    三年後的今天,我靜靜地坐在自習室裏,寫着這篇有關17歲愛與夢的文章。腕上散發着茉莉、梔子的清香。那是我用稿酬為自己買的“AVONBUTTERFLY”。我幾乎成了嗜香女子,或許是那些仲夏夜,清風送來的青草香味,縈縈繞繞,不肯離去吧!

    追你的時候哪有紳士風度

    終於,在我模糊的視線裏,有一個男孩頭的女孩向我撲過來,我擁着懷中真實的婧兒狂亂地説出來:“婧兒,求求你,留下來……”

    讀到大三時,我們同宿舍的男生紛紛將一節玉臂攜入自己粗壯的胳臂,雙雙招搖過市,其景也煞是喜人。只有我,孤家寡人一個,煢煢獨立,絲毫不為美色所動。同室的阿彬和梁剛將我封為最有風度的“紳士”,每每當他們與女友有約時,就囑我在宿舍留守,還美其名曰:將所有來我室造訪的女生留給你!

    機緣巧合。

    那天我匆匆下晚自習回到宿舍,才發現隨身聽和兩盤英文歌的磁帶忘在大教室裏了,急忙又去找,哪裏找得到?只好灰溜溜地將此“噩耗”告知梁剛,因為那台價值238元的隨身聽是他的。梁剛挺夠哥兒們,説:“甭往心裏去,等你上班後掙錢了賠我台畫王得了。”

    我心裏直罵:這利息也太高點兒!

    第二天又到大教室,忽然驚喜地看到一則失物招領啓事:“隨身聽一台,磁帶二盤,失主請到西區二棟503室領取。”

    我真是大喜過望,梁剛啊梁剛,你就伸長了脖子等畫王吧!

    飛奔到503室,只聽到裏面鶯聲燕語,不由得怵了半截子。好不容易鼓起萬丈豪情,敲響了門。門開處,眼前一片花枝招展,弄得我腦袋都不會想事情了。硬着頭皮問:“我是失主,我的東西呢?”

    就有女生説:“婧兒,找你的。”

    婧兒就是端坐在最靠裏邊的牀上的那個女孩,她的男孩頭和黑眼睛讓我眼前一亮。她客氣地請我進來,依然端坐着,問我:隨身聽是什麼牌子的?歌帶是誰的?什麼名字?是在哪間大教室丟的?

    直到我回答得毫無差錯,她才起身從抽屜裏取出東西還給我。她笑着,齒如扁貝(真得請她原諒,我再也找不出恰當的形容詞了),説:“對不起,像審賊似的,可我應該這樣,要是真的被人冒領,我可賠不起。”

    回到宿舍,我沒把隨聲聽還給梁剛,並藉此要挾:“你,還有阿彬,去見婧兒,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否則,咱們一刀三斷。”

    阿彬聳肩:“事到如今,情不自禁,還要保持什麼紳士風度,真是不可救藥。自己衝上去才夠威猛啊!”

    梁剛苦笑:“真是見色忘友。隨身聽是我的,我不是不去也不得不去嗎?”

    阿彬和梁剛不惜血本調動了他們的女友的女友的女友,終於奏凱歸來。他們爭先恐後地告訴我:婧兒是蘇州的女孩,日語系三年級,戀愛狀況與我一樣“斯人獨憔悴”,“並且”,阿彬和梁剛一起吼出一句最重要的話,震得我耳膜都快破:“並且,她約你今兒晚上見!”

    對於婧兒來説,我彷彿也是她永遠的等待,這是日後我們日益兒女情長時她對我説的。

    婧兒是個柔順的女孩,但有時也剛強得可以。習慣吃酸酸甜甜的東西的蘇州女孩竟會為了合我口味而在裏面澆上一小勺辣椒油;但為了我的嗓子,她堅決不許我去吼搖滾。她的道理是:“你是學英語的,以後不管幹什麼口語都重要,老鴨公嗓子誰會要你?”

    “黑豹”來演出,我和阿彬、梁剛偷偷地瞞着女孩子們去吼了一把,結果回來被罰一星期沒見到心目中的花容月貌。

    戀愛是在不折不扣地談了,日子也在煙雲般地過。大三過去,大四來了;大四上學期過去,下學期來了。我和婧兒無可選擇地面臨了一個最現實的問題:去重慶,還是去蘇州?

    江浙女孩戀家是出了名的。而我的志向,其實只是回到家鄉重慶做個兢兢業業的英語教師。我藉口受不了蘇州糕餅的甜膩,拒絕蘇州,婧兒含着一汪委屈的淚問:“你總該喜歡蘇州的風光吧?”

    我的確喜歡,但我犟着脖子説:“我們重慶也一樣有山有水。”

    婧兒都快哭出來了:“你總該喜歡蘇州的人吧?”

    “又嬌又嗲,中看不中吃,……”我刻毒的話還沒有説完,婧兒已經“哇”地一下哭出了聲。她掩面轉身飛逃,我倉促間一伸手,卻沒能抓住她,她的裙據從我的手心裏滑過,微微一涼,我驚覺她已穿上了絲裙,仔細想想,日子已到五月底了,該是當斷則斷的時候了。

    第二天,阿彬和梁剛從女友身邊回來,立刻向我口誅筆伐。他們的女友早就和婧兒形成統一戰線了。

    阿彬痛恨道:“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幫你追婧兒,害得她這麼慘!”

    我只是想,婧兒想回蘇州,我想回重慶,都有各自的道理,我不想在這個時候給她壓力,一切讓她自己做一個決定,將來才不致於怨天尤人。做男人要有風度,不要強迫女人。

    “去你的紳士風度吧!”梁剛跺腳,“婧兒要強起來有多硬,你沒領教過?這時候講什麼風度,你就後悔一輩子吧。”

    阿彬也説:“曉石,算我們求你了,你就去求求婧兒,柔情感化嘛!”

    “NO!”我明白我不是紳士,可我應該有風度。

    阿彬和梁剛咬牙切齒地罵一句“天殺的”,就出去找女友討要對策了。他們四位説客又圍住婧兒花言巧語了幾天,婧兒的眼睛已消褪了紅腫,她冷靜地對他們説:“你們替他着什麼急?他根本就不愛我!”六月,這個城市有了一段持續的晴熱,弄得人心情十分煩躁,我和婧兒已有近一個月沒見面了,我真希望婧兒能悄悄地改變主意,但我也明白,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渾渾噩噩中,分配方案下來了。婧兒被分配到了蘇州,而且立即就準備啓程回家。

    起初,我彷彿聽到一個與我無關的消息,好一會兒過後,心才劇烈地痛起來。

    阿彬和梁剛的女友們找到我,尖刻地説:“如願以償了,高貴的紳士?婧兒已經走了,你這個未來的堂·吉訶德也該收戲大吉了吧?”

    “婧兒走了?什麼時候?”我若夢初醒。

    “可能快到火車站了,追去呀,還來得及!”她們揶揄道。

    我來不及繫好鞋帶,就飛奔出去,只聽到她們在我身後狂叫:“快點,她説過的,你要追她,她就回來!”

    踏上那列行將啓動的火車,我瘋狂地撥開人羣,瘋狂地大叫婧兒的名字,樣子活像個瘋子,聲嘶力竭,一點兒也沒有紳士風度。我心中只反覆唸叨着一句:“婧兒,求求你,留下來,求求你,留下來!”

    終於,在我模糊的視線裏,有一個男孩頭的女孩向我撲過來,我擁着懷中真實的婧兒狂亂地説出來:“婧兒,求求你,留下來……”

    我發現我自己早已是涕淚沾襟了!

    婧兒申請改派,和我一起回到了我的故鄉重慶,婧兒當然順理成章地做了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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