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鬼了?你什麼意思?”我到退一大步,靠在了冰冷的牆壁上。透過穿衣鏡,我看到自己一臉的蒼白。
他忽然指了指我的背後:“你身後不是還站着一個女人嗎?”
“啊!”背脊寒透了,我發出石破天驚的一聲尖叫。
“噗!”門外突然傳來了嘲笑聲,我下的亂了陣腳。
明燁跑過去一把打開虛掩的門,大叫一聲:“誰?”
一個人就跌了進來,原來是明燁的爸爸。我趕忙扶了他一把,拍拍他身上並不存在的土,説:“您小心點。”
明燁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躲在那裏幹什麼?”
明燁的爸爸面色尷尬的左右看了看,立刻又理直氣壯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白色襯衫反駁:“經過!我是回自己房間經過,碰巧聽到你在嚇女生而已。”
“老爸你的房間不在這一邊。”明燁慢條斯理的開口。
明燁的爸爸面不改色的繼續胡扯:“我其實是想去廚房拿東西的。”
“廚房在樓下。”明燁眼都不抬,幽幽的提醒。
“咳,其實我是想來告訴你們,我剛剛通知廚房不用準備午餐了。”
明燁的臉色越來越鐵青,他問:“你該不會是想親自下廚吧?”
明燁的爸爸笑眯眯的點頭。
“胡鬧!”一直隱忍的明燁怒了。我第一次看見這個時而温文爾雅時而狂野不羈的明燁怒了,不禁又多看了兩眼明燁,完全忘記了剛才她還用跪下我的事實。
“可是,我已經讓所有人今天放假了。”明燁的爸爸故作無辜狀,兩根食指互相輕點着。
怒了的明燁,有些咬牙切齒地道:“你難道忘記我10歲那年就是吃了你做的飯,食物中毒去醫院嗎?”
……
“食物中毒”四個字象山一樣壓在我的頭頂。想起當初腸胃不適在醫院肛腸科,親眼看見別人因為食物中毒官場的恐怖場景,我不寒而慄,於是賠笑上前打圓場:“自己下廚多辛苦,還是算了吧。”
明燁的爸爸擺擺手不以為意:“你別怕,那次我還沒有發揮全力,這次一定盡全力去做。”
瞬間我和明燁的臉色變成死灰色,一臉的恐懼狀。都食物中毒進醫院了還沒有發揮全力,這萬一他真的用全力豈不是所有人都要死?
我終於明白了明燁的惡劣性格是從何而來的:因為他們家根本就沒有一個正常人。
為了我的小命着想,我站出來小聲建議:“要不看看冰箱裏還有什麼,我湊合着做點東西大家一起吃吧。”
他們兩人聞言把目光移到我身上,動作一致的哈哈笑起來。我嘴角抽了抽,不自然的一笑,突然感覺自己有種被他們合夥算計的感覺。
我在廚房裏東摸摸西摸摸,偌大一個華麗的廚房,裏面十分乾淨,調味品很豐富,石材業特別充足。只是看着此刻身邊多出一個人——明燁的爸爸,跟芭蕾舞演員似的,在廚房翩翩起舞,只是做點兒準備工作,就讓我頭痛不已,之前對他温文爾雅的高貴氣質的敬仰也完全湮滅了。
明燁的爸爸説是來幫忙的,可是真實越幫越忙。在他打翻了幾瓶調味料,把大白菜劈成兩半——注意使用劈的,砰砰砰地剁得震天響,在這震天響中,我終於再也忍不住怒火,手持菜刀怒吼一聲:“夠了!”
“咚!”手裏的大被裁掉到地上,他驚恐的瞪着雙眼睛看着我。
看着廚房地板上亂七八糟堆滿了他製造的垃圾,我嘆了一口氣,放下手裏得刀,説:“叔叔,這裏真的不用你在幫忙了。你知不知道在廚房裏玩弄菜刀,時間很危險的事情,隨時都可能造成傷亡的?”
他低下頭,馬上做出一臉很挫敗的樣子。看到他一臉的沮喪,我心一軟,説:“除非你一直站着不動,就可以留在廚房裏。”
他想得到了恩惠一樣,猛地抬頭,忽閃着一雙大而明亮的杏眼看着我,不停的點頭。
當他規規矩矩的放下手中所有的東西推到一邊後,我化怒氣為力氣又開始忙碌起來。
接過他手裏慘不忍睹的大白菜,我只好任勞任怨的收拾殘局。弄髒的盤碗都被收進水池裏,水池裏被滴入了很多洗潔精,無數白色的泡泡浮起。我正準備開始洗,站在一邊的明燁的爸爸開口:“我來吧。”
我回頭,看到明燁的爸爸臉上十分沉靜,眼睛盯着水池好像是陷入某種回憶。我心裏不禁好奇,他這麼有錢又忙碌的人,幹什麼要這麼執着的待在廚房?
見我傻傻的沒有動靜,他走過來去下我手上的橡皮手套,優雅的給自己戴上,嘴角浮起淡淡的笑,低頭跟我説:“以前明燁的媽媽最喜歡待在廚房親自下廚。那時候我的公司才剛起步,我很忙,很久才回家一次。不過無論多忙,每次一家人吃完飯我就會陪她一起洗碗。”
廚房裏頓時變得很安靜,只有嘩啦啦的響聲。那張和明燁極其相似的臉上,黑色的眼眸如寶石般璀璨生輝,那裏面似乎有幽浮的光影,帶着記憶的痕跡。那一刻,明燁的爸爸的側臉神聖得讓人屏息靜氣。
我的心裏突然升騰起一陣説不出的温馨,忍不住開口問:“明燁的媽媽是怎麼去世的?”問完我覺得很失禮,這樣不是勾起別人的傷心事嗎?於是我閉嘴低頭切菜。
出人意料的是,明燁的爸爸沒有生氣。他的聲音低沉而輕柔,就那麼清晰地傳到我耳朵裏面,他説:“是先天性的心臟病。”
我停下手裏的動作,轉身看他,聽到他繼續説:“可是她很堅強。即使最後她都不想讓我們擔心,是微笑着離開的。”他取下手套,轉過頭衝我笑了笑,“很倔強,很傻,對不對?”
彷彿從記憶中醒來,透過窗户,陽光是一方影子,投下橙色的光。
這樣明媚的午後,整個廚房都是清新如露的味道。看着明燁的爸爸的眼睛,那裏面一片柔情取代了悲傷,我忽然有種錯覺,彷彿看到那個美麗而堅強的女子嘴角洋溢着平和燦爛如陽光般的笑容。
我心裏一陣感動,不知道該説些什麼。在這樣的時刻,任何華麗的辭藻都失去了顏色。
很久,我才打破沉默,説:“既然是微笑,那麼阿姨離開的時候必定也是覺得幸福吧?”
明燁的爸爸一愣,很吃驚地看着我,轉眼一雙眼睛彎彎笑起來,嘴角的紋路越來越深,幸福而安詳。
他似乎思索了一下,微微皺眉:“可惜呀,我和明燁媽媽一直有個願望沒有完成。”
我驚奇地問:“什麼願望呀?”
他哀嘆一聲説:“我們一直希望能有一個女兒。”
“可是你們不是有明燁嗎?”
“外面那小子不是一張臭臉就是整天裝酷。”明燁的爸爸面露不屑,他湊到我面前,一臉欣喜若狂地看着我,“小月,你要是我女兒就好了!女兒多好啊,可愛又乖巧!不都説女兒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嗎?”説完他閃着星星眼對着我。
我聞言愣住,面部抽動了一下。對於他這套快速變臉的功夫,我果然還是有點不適應。可是誰又抵抗得了帥哥的讚美,雖然是老帥哥?一想到多年來我都活在我媽的恐怖高壓政策下,她老人家毫不猶豫地就把我劃分到二百五的行列裏面,這樣的反差,讓我那顆小小的虛榮心一下子就變膨脹了,我不禁有點飄飄然。
我擦了擦眼睛,略帶嬌羞地説:“既然這樣,您就把我當你女兒看吧。”
明燁的爸爸那雙眼睛亮的能當日光燈了。他滿臉喜色,雙眼微紅:“你是説真的嗎?”
我微笑:“當然。”
他激動起來:“那你可以滿足我多年來的一個願望嗎?”
我眉毛挑了挑,怎麼覺得這背後還有陰謀似的?不過既然話已出口,我也只能點點頭。
他高興地看着我,熱淚盈眶地説:“我終於能夠得償所願了。”説完拽着我一路嚎出了廚房,最後在一扇神秘的鑲嵌了雕花的大門前,他止住了嚎聲。
在他親手推開摺扇神秘大門時,我被震撼了。
整個房間都是華麗的粉紅色。淡粉紅色的絲絨被子、窗簾全部用上了蕾絲花邊,還有好幾個超級大的抱抱熊。層層曼曼的輕紗和蕾絲,將整個華麗的房間掩映得如夢境一般。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沒等我回過神來他就拉着我來到衣櫃前,嘩啦一下拉開衣櫃門。我立即被雷打到了,是的,如果説剛才是震撼,那麼此時此刻我是被雷打到了,徹徹底底被雷打成焦炭了。
粉紅色可愛的蓬蓬裙、禮服洋裝、小馬甲……旁邊還有配有不同顏色不同款式的吊帶襪、蕾絲綢緞、王冠……應有盡有,除了蕾絲還是蕾絲。
我轉頭看着明燁的爸爸,發現他是一臉幸福的陶醉樣。他説:“以後你就是我們家的小月月公主了!這些衣服都是我每次出國帶回來的,終於能在我有生之年看到小月月每天都穿上了。”
聽他講完,我的整張臉都要抽得變形了。一把熊熊烈火燒在心頭,我指了指那衣櫃説:“開什麼國際玩笑,這裏面根本沒有一件能正常穿出去的衣服,居然還要我天天穿?做夢吧?”
他眼神一暗,一副受到傷害的樣子,嘴裏嘟噥着:“這也是明燁媽媽的願望。”説完他還用衣袖認真擦拭着並不存在的淚水。
我一愣,低頭用手使勁揉着太陽穴:這果然是有陰謀的!看我在猶豫,他又是一個驚人的變臉,也不顧我反對,一個人興高采烈地挑選起來:“小月月你是喜歡粉色蕾絲這件,還是白色蕾絲這件?這件四層花邊的也不錯……”
沒等他説完,我二話不説,撒腿就跑……於是豪華別墅裏上演了一幕你就我跑的全民健身運動。也不知道跑了多遠,迎面撞上了一個人,我抬頭求助地看了他一眼,顫抖着説“明樺……就我……”他眉頭微櫥,問:‘怎麼回事?-還沒等到我開口講話,就聽到後面明樺爸爸的聲音:“哦,小月月,我的小月月小公主,你跑慢一點兒。”明樺臉色突變,也是一副頭疼的樣子,轉臉問我;“我爸帶你去了那房間?-我狠狠的點頭。他面色更加凝重,繼續問:‘那些衣服你也看見了?’我把頭點得比什麼都快。明樺點頭,嘆氣,拍了拍我的肩膀,給了我一個‘你好自為之,我也無能為力’的表情。
“居然見死不救,你怎麼這麼沒人性呀?”還沒等我罵完,我的衣袖就被明燁的爸爸抓住,他拖着我就往剛剛那華麗的蕾絲房間走去。我滿臉眼淚迎風飄落。
“慢着。”明燁突然叫住我們。
明燁的爸爸不耐煩地回過頭。而我則是喜出望外看着明燁,心想,原來他也不是那麼沒有同情心的。
下一秒聽見他講:“我餓了。還是先吃飯吧,爸。”
我感激地看着他使勁兒點頭。明燁朝我暗示地笑了笑,接着説:“以後有的是機會過來的,對吧小月?”
明燁的爸爸深明大義地點點頭,看着我笑得像一朵花:“也對,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我一時看花了眼。他們父子笑起來真像,如果有什麼區別,那就是兒子的笑裏帶着奸詐,爸爸則純粹的老奸巨猾。
我在心裏淚流滿面:現在豪門果然太陰暗了!警惕啊警惕!
再陰暗,人也不能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由於老媽對我的鞭策,身為90後的我廚藝卻變態的好。儘管被明燁的爸爸一而再地打斷,儘管有個尖刻的人在耳邊冷不丁地放些暗箭,依然影響不了我高超廚藝的發揮。
看着此刻坐在餐廳的一大一小兩張震驚的臉我知道,我強大的廚藝一定深深感動了他們。
桌上擺放着整齊的四菜一湯,都是我最拿手的菜——黑椒牛柳,魚香肉絲,香菇菜心,酸辣魷魚,四喜丸子湯。嫩綠的菜心,鮮花可口的牛肉,紅紅綠綠擺在一起,加上食物發出的十足香味,有一種説不出的賞心悦目。
我笑得很親切,説:“可以開動了,吃飯吧。”
明燁的爸爸喜滋滋地把筷子伸出來,剛夾上一筷子牛肉,就聽見明燁陰陰地講:“我記得10歲那年,你就是做了這道菜讓我食物中毒在醫院躺了半個月的。”
明燁的爸爸筷子在半空停住了,他乾乾地笑道:“是哦。呵呵,我忘記了,那之後你再也沒有碰過牛肉了。”
我愣住,轉頭看向明燁,卻看見他拿起筷子若無其事地夾了一大塊牛肉放在碗裏,動作優雅、慢條斯理地吃起來,彷彿根本沒有看到我們吃驚的表情。
餐廳裏一下子變得極安靜,能聽到窗外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然後有聲音從明燁的嘴裏傳來:“很好吃啊。”
他的嘴角有了笑意,那雙深沉邪魅的眼睛裏面有了明亮若星的光芒盈盈流轉,眼瞳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無聲無息地綻放。我心裏忽然盪漾起一波漣漪,有一種温暖的感覺在心裏蔓延。目光在他身上再也無法移開,我企圖把這一幕深深牢記在心。
一張臉突然橫在了我們倆中間,明燁的爸爸笑眯眯地對我説:“小月月別在那傻愣了。先吃飯,吃完飯我們再去試衣服。”
我打了一個冷戰,全身抖了一下,説:“叔叔,等會我還要上課呢。哈哈哈,下次,下次再説。”
明燁的爸爸樂呵呵地點頭:“也是,以後有的是機會。”他轉頭又對明燁説,“等下你送小月月去上學。”
我笑着擺手:“叔叔您別客氣。”
明燁的爸爸大手一揮,豪爽地説:“還叫什麼叔叔啊,直接叫爸好了。”
“噗!”這是剛剛裝酷的某人噴飯的聲音。
太驚悚了,我直接把才放進嘴裏的大肉丸子給吞了下去。明燁爸爸這話説得比我媽還彪悍,果然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啊!
這一天,我總覺得過得太不真實,美好得不太真實。陽光從大大的落地窗那薄薄的白色透明窗紗透了進來,整個房間洋溢着一種暖融融的家庭温馨氣氛。
心動的感覺我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忘記,此刻,當暖陽照進我心裏德每一個角落,我靜靜閉上了眼睛。
上帝説,冬天過後便是春天。
昨夜因為明燁的爸爸我做了一夜噩夢,導致第二天星期二的上學路上,在公車的搖晃和嘈雜的人聲中,我依然睡得很香,連眼睛都睜不開。到了站下車,我的腦子還是有些暈。
我一腳淺一腳深,渾身輕飄飄踩在雲彩上似的。模糊間我似乎看到學校門口停着那部黑色的奔馳車。我心想,經過昨天那麼一鬧,連後遺症都有了,明燁的影子居然無處不在。
沒等我湊過去看清楚,預備鈴突然響起來,我轉身大步奔向教室。
剛進教室,我就懵了。怎麼感覺今天班上氣氛十分詭異?同學還是那些同學,教室還是那個教室,但是我總感覺今天有什麼不同。
我還沒坐穩,小薇就一把拉過我,興奮地説:“小月,小月!告訴你,今天咱們班有轉學生!據可靠消息證實,這個轉學生是貴族學校的校草,還是萬里挑一的極品。”
我哀嘆一聲,怎麼又是校草?我恍然明白為什麼總是覺得班上的氣氛詭異,仔細一看我才發現,女生們都省去抄作業這一環節,居然拿起文言文故作淑女地朗讀,男生們居然一改以往那套不修邊幅、邋遢自樂的習慣,整理了衣衫,一臉輸人不能輸陣的表情。
上課鈴響起,聲音如石破天驚一般,穿過了整個校園。我忽然有種預感,我最近在班上享受到的那種難得的和諧氣氛似乎是走到了盡頭。
瞬間安靜下來的走廊上,透過教室玻璃窗可以清晰看見遠處走來兩個人。前面的自然是班主任,而班主任身後的那個人雖然被遮住一半的身影,可是他沐浴在朝霞之中,陽光為他修長的身形勾勒出金色的輪廓,顯得温柔而又虛幻。空曠的長廊上,似乎連陪伴在他身邊的晨風都戀戀不捨,躊躇不去。
一股強大的氣浪突然排山倒海般襲來,教室裏的每個人都屏息靜氣,翹首期盼。
不知道誰叫了一聲:“天哪!好帥!”
正所謂一個花痴女,激起千層浪。眾女生們更是對坐在窗前佔據着有利位置的人左推右搡,都想先睹為快。對於這樣混亂的局面,我也忍不住偷偷抬頭去瞄窗外那人,好奇地問小薇:“這個新來的轉學生到底什麼來頭呀?居然弄出這麼大的陣勢。”
那邊卻遲遲沒有人回應我。等我轉頭,發現小薇的位子早空了,再一看窗户邊,她已經擠到了窗户最裏面,兩眼發直。我的腦袋留下瀑布一樣的汗,不禁為有這樣花痴的朋友而感到汗顏……
走廊上兩個人已經越走越近了。只聽到班主任劉老師嚴肅地咳了兩聲,所有人如驚弓之鳥,一鬨而散,迅速回到座位上。
小薇衝到我身邊,一臉激動地看着我,説:“小月,你知道那個轉學生是誰嗎?”
我吃了一驚,問:“誰呀?”
還沒等小薇告訴我是誰,我的腦子裏轟的一聲,答案瞬間清晰了。
我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着此刻站在教室門口的那個人。一張臉如同誕生於藝術家之手,線條流暢而俊逸;身後傾斜下一束晨光打在身上,他彷彿被一種耀眼的光暈環繞着;藍白相間的校服襯着他修長的身軀,完美的體型頓時完全呈現在所有人面前。
我覺得心似乎抽動了那麼一下,眼睛有些刺痛,我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前這個人的目光居然穿過所有人直視着我,我們就這樣赤裸裸地對視着。睫毛輕眨,那人黑色的眼眸燦若星辰,瞳孔裏面耀眼生輝,越發令人怦然心動,那樣的光芒無人能及。
班主任劉老師先一步走上講台,對着一眾目光呆滯的女生厲聲道:“上課鈴都打過了,教室裏居然還鬧哄哄的!”
顯然講台下所有女生的目光都不在班主任身上,她們齊刷刷地望向門口那光芒四射的人。
老師自知無趣,開口道:“今天我們班新轉來一位同學——傅明燁,希望大家以後好好相處。”
“處”字還沒有落音,整個教室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一眾女生全部激動地鼓掌歡迎,只差沒有起立了。明燁在眾星捧月下,慢慢地走了進來,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讓人覺得他很客氣卻又不容易親近,一種雍容的貴族氣質將他與眾人疏離。
對於班主任劉老師來説,給這個新來的轉校生安排位子是件十分頭疼的事,這樣閃耀的一個人擱到哪裏都是一個禍害。何況眼下這麼多女生都眼巴巴地期待着這每日近距離觀看的優待權。
劉老師正煩惱的時候,明燁突然指着我慢條斯理地開口:“老師,其實我跟冉小月挺熟。”最後兩個字拖着意味深長的尾音。
一語驚起全班人,我差點沒摔在地上,男生們聞之不禁對我刮目相看,一個個都面目猙獰、眼神憎恨地齊齊望向我,恨不得圍上來捏斷我的脖子,將我生吞活剝。
捕捉到明燁眼中一閃而過促狹而曖昧不明的光,我知道,今天我勢必要成為他的人肉盾牌。
我垂淚,在心裏大呼:好日子到頭了!和諧呀,和諧的生活一去不復返了!
不出所有人所料,班主任劉老師直接把明燁安頓在了我的身邊,美其名曰——幫助新同學。在所有女生雪亮目光的注視下,這個重磅炸彈被直接砸到我的頭上,只差沒把我給砸暈。
明燁走到我身邊饒有趣味地斜眼盯着我,唇角掀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邃眸閃着異樣的光芒,充滿了蠱惑的味道。
因為調座位,班上一下子炸開了鍋,我感覺到身後一道道芒刺一般的目光。我一把抱住同桌小薇的手,語氣真誠至極地説:“小薇,我們是永不分開最好的朋友,對吧?”
小薇不管被我抱住的手臂,把我當空氣一樣,騰出座位,轉頭笑眯眯地對明燁説:“小月這個人上課喜歡偷偷打瞌睡,你以後多多包涵。”
明燁點頭:“這個當然。”
小薇繼續笑眯眯地説:“她打瞌睡的同時還喜歡流口水,你用書把她敲醒就行。”
明燁嘴角帶笑:“好主意。”
看着這兩個人猶如國家領導人親切會談一般的架勢,我如同被雷電擊到,頃刻間石化,嘴角抽搐。直到小薇收拾好書本準備移到後面位置上時,她才注意到扒着她的胳膊淚水漣漣,不讓她走的我。
小薇皺皺眉,搖搖頭:“你這樣太丟臉了,知足吧。”説完拍了拍我的肩膀,像電視劇裏出軌的丈夫一般毫不留情地把我的手揮開,拋下淚流滿面的我走掉。
面對混亂成一團的教師,老師終於怒了,獅吼一聲:“安靜,開始上課了!”
教室裏瞬間鴉雀無聲,只是我明顯感覺到有層黑沉沉的大氣壓在了我的頭頂。
教室裏瞬間鴉雀無聲,只是我明顯感覺到有層黑沉沉的大氣壓在了我的頭頂。
小薇走開以後,明燁順理成章地成了我的同桌。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將書堆在課桌上,用手撐着下頜,散漫地望着窗外的風景,一言不發。
我看着黑板頭也不偏,假裝若無其事地用極輕的聲音問他:“好好的貴族學校不待,轉到我們學校幹什麼?”
他説:“有些事情是由不得我自己選的。”
明燁的聲音輕柔且緩慢,微弱得幾乎無法捕捉,猶如從其他國度飄來。我沒有開口回應他的話,我不知道到底該講什麼,只是安靜地看着他。
安靜的教室裏只剩下水筆摩擦紙面發出的沙沙聲,黑板上老師手裏的白色粉筆在龍飛鳳舞地寫字。我盯着明燁逆光的側臉,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眉宇間似乎流露出一絲無奈,彷彿窗外有樹影罩在他的臉上。
有那麼一刻,我覺得他的側臉是敏感和纖弱的。那明眸深處的焦距渙散開,眼睛變得薄而透明如同虛幻。他整個人就像白熾燈光下,相機拍攝出的一張黑白照片,孤單又壓抑,讓人的心都緊繃起來。
忽然想伸手過去撫一撫那眉間的淡淡褶皺,但這也僅限於想象。
眼前這個人即使是穿着再普通不過的校服,卻比任何華麗繁複的服飾都要好看。明明是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級,甚至是呼吸着同一立方米之內的空氣,我依然覺得我們之間隔着説不清的距離。
等他把臉轉過來看我的時候,已經恢復平常一樣戲謔的表情。我低頭,除了手裏急速轉動的筆,一切都是平靜而淡然的。
講台上語文老師還在繼續他激情的文言文演講……之乎者也,我已暈乎。
可是對於老師正在講的課,明燁一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把頭藏在疊得高高的學習資料書後,閉目養神。
我們的語文老師是一個滿腹經綸,為人十分刻板的中年人。他上課時,最忌諱的事情就是有學生打瞌睡,而且他是學校裏出了名的小心眼加報復心強。據説有人曾經在他課上睡覺被當場抓住之後,連着一個學期每天都被他罰背文言文。此人備受折磨以後仰天長嘯,發誓以後上課再也不睡覺,這事情才算完。
因此,碰上他的語文課,所有人都是瞪大一雙眼睛全神貫注地聽,唯恐步那人的後塵。
我轉頭看了一眼明燁,發現他的眼睛還是閉着的。我好心提醒,推了推他,他居然不為所動。我一愣,心想他該不會睡着了吧?於是又狠狠用力拉了一把明燁。
他忽然睜眼,不悦地看着我,出聲説:“拉我幹什麼?”語文老師的聲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眼球都齊刷刷聚集在我們這裏。
語文老師臉色一沉,冷聲問:“剛才是誰在講話?”明燁淡淡地看了一眼語文老師,若無其事地站起來。
語文老師推了推眼睛,仔細地打量了他一遍之後,開口問:“你就是那個今天新轉來的學生?”明燁的手插在兜裏一聲不吭。
語文老師表情微怒,説:“問你話,也不會答應一聲嗎?”
明燁笑了一下,張口只説了兩個字:“一聲。”
包括語文老師在內,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他。
語文老師眉毛一豎,但也不急着發作,他還需要抓住明燁開小差的證據,才能師出有名。於是,語文老師按捺着怒火,清了清喉嚨説:“第一天上課你就走神?你告訴我,剛剛我講的《移居》中‘奇文共欣賞’的下一句是什麼?”
教室裏籠罩着一種詭異的氣氛,好像有什麼正在醖釀,就像暴風雨即將來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一般。
我對他拼命低聲提示:“下句是‘疑義相與析’。”
明燁卻根本無視我的聲音,淡淡的笑容沒有一絲改變,他義正詞嚴地回答:“奇文共欣賞,好酒同品嚐。”眾同學的下巴全都掉到了胸前。
“你敢戲弄老師?你這是什麼學習態度!”語文老師頭頂上空烏雲密佈,他的臉色完全陰沉下來,看着明燁的目光變得越發犀利。
“老師我這是發散思維,你不覺得我接得很妙嗎?”明燁正視語文老師,十分淡定從容。眾同學深吸一口氣,心想,貴族學校來的學生果然是氣勢強大,臨危不亂處變不驚呀。所有人對他的崇拜又更進了一層。
老師板着臉,視線鋒利,似乎想在明燁這含笑的臉上戳出兩個窟窿。向來嚴謹著稱的語文老師這次算是跟明燁鉚上了。他直接放下手裏的書,繼續問:“既然你説你自己發散思維好,那我再問你,‘天若有情天亦老’的下一句是什麼?”
明燁嘴角翹起優美的弧度,笑容更加深了,仰頭道:“人不風流枉少年!”
砰砰,又是眾同學下巴掉到地上的聲音。
“你!你!簡直就是荒謬!”老師拍案而起,身子微微發抖。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明燁那張笑臉依舊不變,鎮定自若地説:“老師,您剛唸的那句詩本是出自李賀的《金銅仙人辭漢歌》,全句是‘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這句詩只有上句,沒有下句。您是真忘了,還是故意考我呢?”他的聲音很輕,就像一把薄而鋒利的刀子。
語文老師的臉變得鐵青,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笑容可掬的學生,而是面目猙獰的妖魔鬼怪。這次下馬威沒有施好,反倒是碰了自己一鼻子灰,最後老師也只是怒瞪了明燁一眼,揮手示意他坐下。
在古文上受到了挫敗的語文老師似乎已經沒有了繼續講課的心情,他在黑板上飛快寫下一行題目開口説:“最近大家的學習氣氛十分低迷,那麼今天我們就以勵志為主題來寫一篇作文。作文要求要有深度,要鼓舞勵志,最主要是要有新意。我給大家10分鐘把自己的大體構想寫一寫,10分鐘後,我叫幾個同學起來講。”
講台下一片噓聲,抱怨議論聲四起。我轉頭看旁邊的明燁,他正用手撐住額頭看着窗外。我推了推他説:“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低調,剛來第一天就把我們年級脾氣最不好的老師給得罪了?”
明燁轉頭看着我,語氣頗為不屑,一邊眉毛挑起,回答道:“哼,還不知道是誰害的。誰叫你在我睡覺的時候打擾我。”
我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我算是白替這個白眼狼操心了。算了,他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我不和他計較。我轉臉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睛彎成月牙兒,換了個話題問:“喂,你剛剛一直在想什麼呢?”
他嘴角露出一絲壞笑,看着我説:“為什麼要告訴你?”我一時氣結,説不出話來。
就在我被他看得氣得就要面癱的時候,明燁突然撲哧一聲笑起來,輕鬆地説:“我想呀,你現在低眉順眼的樣子,簡直就跟我們家以前養的寵物狗小白一模一樣。”
瀕臨面癱的我終於風乾成一尊雕像。這人罵人都不帶髒字的,果然是高深莫測。
10分鐘很快就過去,語文老師想也不想第一個就把明燁點了起來:“我看你挺自信的,那就從你開始講。你作文的勵志內容是什麼?”
明燁站起身,一臉慵懶的樣子。他看了我一眼,嘴角浮出一個極其曖昧的笑,轉頭直視老師道:“我以前養了一隻狗,吃了耗子藥,即將死去前我才趕到。只見小狗癱在地上抽搐,用無神的眼睛望住我,好像在説:‘小主人,我就要走了,你就是為了我也得好好活着呀!我在天之靈也會保佑你每次都考100分的!’”
全班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笑聲,老師氣得差點斷氣。惱羞成怒的老師,將書往講台上一拍,顫抖地指着明燁,忿忿地説:“我的課上沒有你這樣的學生,你給我立刻出去!”
明燁的眸光隱入了什麼也看不見的黑暗裏,雙眸像平靜的海平面,帶着暗湧的微薄的寒意,滲入皮膚。那雙眸子如黑色旋渦一般將我深深捲入,一寸一寸地,我的心也跟着變得很沉很沉。
下一刻,明燁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站起身,眉眼間有着説不出的淡然。他穿過通往教室大門的通道,懸浮的塵埃隨着他的移動緩慢漂移,陽光微妙地將他的臉黑白分明地劃分開,最後他那頎長瘦削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從來沒有一個人的背影讓我感覺如此寂寞。今天的明燁説不出來為什麼,讓我覺得他的情緒十分低落。
中午放學的時候,化學老師要我幫他把實驗用具送回實驗室。去實驗室的路上我有意無意地尋找着明燁,可是卻連他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我發了一個短信問他:“你在哪裏?”
將實驗用具放到實驗室出來的時候,手機鈴聲響起了。他説:“我在實驗樓後面的梧桐樹下。”
我一愣,轉身回頭朝後面走去。
午休時分,寂靜下來的校園裏,那棵聳立在實驗樓後面的法國梧桐,已經掉落了它大部分的葉子,彷彿一身輕鬆地聳立在蕭索裏。明燁就依靠在梧桐樹那疤痕累累的軀幹上。
遠處的這個男生仰着頭,墨色的髮梢擋着眼睛,側面的線條優美而光滑,鼻樑直挺。他有別於其他人的獨特氣質,能輕易地抓住別人的視線。投射在男生校服上的樹影,在微風下一晃一晃地搖曳,與照在他身上的晃眼的日光,形成了相當鮮明的反差。
彷彿感覺到有人靠近,他睜開了眼睛。那雙突然睜開的墨色眼睛裏流露出如水的温柔,我不禁看得入了迷。
他看到是我,笑起來,眼睛裏面波光粼粼。他沉吟着,然後開口:“找我有事?”
我呆呆地看着他,説:“我來看你被轟出教室以後,還能狂妄地笑多久。”
明燁的眼睛裏迷霧漸濃,沒有光芒,似乎有説不出的悲哀在裏面轉來轉去。他説:“我也不知道啊。”
我一怔,仔細看着他那突然嚴肅起來的臉,心裏無聲無息地劃過一道痕跡。眼前的他還是那個傲慢不可一世的明燁嗎?
突然他“撲哧”一聲,嘴角牽起明媚的笑,眸子裏光華流轉,説:“碰上你這種笨蛋,真不知道該説是我自己演技太好,還是你真的太好騙。”
看着眼前他嘴邊呼出的白色霧氣,絲絲縷縷,似真似假,我愣了半天。面對這張變換莫測的臉,我實在猜不到,他是真的在難過還是在演戲逗我。
但是我的心中沒有怒氣,心裏變得亮堂堂的。我突然明白,其實不是我好騙,而是在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越來越注意他的每個表情和細節。
良久後,我微笑着看他,鎮定地,緩緩地説:“第一天上課就被趕出教室,既然你今天這麼悽慘,還是我請你吃飯吧。”
他一愣,臉上淺淺地笑着,説:“好啊。”
一陣大風捲起了地上飄零的枯葉,吹得四周乾淨了許多,不再那麼迷濛。我仰着頭看天,太陽從層層雲朵後面探出了半個頭,有陽光的天氣果然讓人覺得舒服很多。
在冬天吃火鍋是最愜意的,我帶明燁去了學校後面那條小吃街裏口味最好的一家火鍋店。這會兒不是吃飯的高峯期,店子裏面零零散散坐着一些人。我和明燁隨便挑了一張桌子坐下來。旁邊坐着一對情侶,他們來得早一點兒,桌上已經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菜。
突然那女的大聲質問:“我知道你就不是真心的,你心裏根本沒我。”
男的着急地解釋:“誰説的?我心裏真的只有你!”
他們桌上的鍋底已經開始呼呼冒起熱氣,我嗅了嗅鼻子,除了四溢的香味以外,似乎還有另一種火藥味。本來是想帶明燁出來散心的,怎麼挑了這麼一個硝煙瀰漫的“戰場”?我擦擦額頭上的汗,假裝不在意地和明燁搭話:“你今天是不是不開心呀?”
明燁還來不及開口回答,就聽到旁邊那桌男的咆哮着:“我怎麼想為什麼要告訴你啊?你這個人怎麼總是這樣,自以為是,以為自己什麼都懂!我心裏沒你,犯得着跟你耗上大半年嗎?”
那女的不依不饒地反擊:“我不管,反正你就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於是,整個店裏氣氛都變得陰鬱起來,這對莫名其妙的情侶就在大庭廣眾之下開始了冷戰。
沒有想到會碰到這樣尷尬的局面,我偷偷看了一眼明燁。他出奇地安靜,一直沒有開口的意思。我默默地低頭把玩着手裏的一次性筷子,除了旁邊那桌火鍋突突沸開的聲音,我和明燁之間真是太靜了,靜得讓人受不了。
以前我曾經想,要是明燁能夠再沉穩一點兒就完美了,可如今看來,沉靜下來的明燁反而更加讓我手足無措,心裏彆扭得發慌。
我直了直身子,重新開口問:“你今天難道又人格分裂了,怎麼這麼安靜?”
他的臉隱在白色水汽後面讓人看不清晰,只有略顯低沉的聲音傳過來,他説:“你喜歡哪個樣子的我?”
直覺告訴我他是在認真問我,可是我卻不懂。我説:“為什麼同樣的問題你要問兩遍?哪個樣子的你不都是你嘛!”
他一愣,詫異地問:“我之前有問過了嗎?”然後他不再開口講話,若有所思的眼神飄到了窗户外面。
我一頭霧水地看着他。今天的明燁果然非常奇怪。眼看氣氛越來越冷,我抬頭想轉移話題,正好看到旁邊的那對情侶,結果才想好的話題立即被那股陰沉的低氣壓給打斷了。
我驚詫地看着眼前那對情侶:那個女的頭髮上面居然掛着一小串粉絲,上面還混雜着幾片紅色的辣椒,男的握着手裏的湯勺使勁抖動着,兩眼充滿恐懼。
那女的突然爆發一般地站起來,甩下頭髮上的粉絲,指着男的喊了一句:“你説!你説!你怎麼可以往老孃臉上潑粉絲?我要跟你分手!”
那男的眉頭緊皺滿臉痛楚:“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是失手……”
沒等男人把話説完,那女的雙手捂耳大呼:“我不聽!我不聽!”説完她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扇了那個男的一巴掌,然後就從座位上急匆匆地離開。
看着此刻飯店裏和諧的氣氛蕩然無存,我在心裏哀嘆,好好一頓飯怎麼就是不讓人吃得安生呢?
那男的在呆滯兩秒以後,丟下一桌子菜就追了出去,邊跑邊喊:“我真不是故意的!”
這一幕讓我再次無話可説,我默默看了一眼明燁,他似乎也聚精會神看着那對離開了的情侶。
我看了看那對情侶留下來的一桌子的菜,又轉頭看看明燁。突然我眼睛一亮,衝他嘿嘿一樂,拍着明燁的肩膀説:“想不想試一試吃白食的快感?”
他一愣,還沒等他開口講話我就移到那一桌被人拋棄的菜前。牛肉兩盤,裏脊肉一盤,粉絲一碟,大白菜一盤,金針菇一碟,凍豆腐一盤,旁邊還有一包麪條和一瓶大的果粒橙……統統都收繳過來。
我捲起衣袖稀里嘩啦把大白菜放進自己這桌沸騰的鍋子裏面,一邊攪動一邊對明燁招手道:“快來,不吃白不吃。”説完我夾了一片菜葉徑自吃下去。
看他愣在那裏,我一手舉起一根大白菜心,衝他笑得像一朵向日葵一樣,説:“Comeon,baby!”
他嘴角一動,頓時呆住,伸手指了指我身後。我順着他指的方向回頭,笑容在我臉上馬上凝成了一個殼,然後碎了一地。
剛剛離開的男人居然回來了!他看到了自己桌上被席捲一空的菜,還有正在大嚼特嚼的我。我恨不得立即栽倒在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鑽進地洞裏。神哪,你怎麼不把我變成一隻穿山甲呀!
空氣停頓了,一時間我們兩個人都沒動。手腳被凍住,嘴巴被凍住,表情被凍住,就連周圍的空氣也似乎被凍住,已經僵成一座冰雕的我,梗着脖子結結巴巴地給自己找理由:“我,我想試試你們那一桌的菜是不是更好吃……”這理由真夠爛的。
那男的愣了一下,嘴角隱隱抽搐着,突然朝我這邊走過來。我整個人舉着筷子定在原地,而他居然能夠如此平靜地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徑自穿過我身邊,到他原來的座位上拿起桌上遺留下來的手機,什麼都沒説就出門走了。
我覺得自己的內心像是經歷了一場浩劫,不敢再説話,只能繼續低頭默默啃着大白菜心。
“噗!”明燁率先笑了,先是忍俊不禁,最後是按着肚子哈哈大笑起來。我悄悄抬起埋在碗裏面的頭偷偷地看他,他那張臉果然還是在笑起來的時候最讓人心動。
眼前這一鍋煮沸的湯料讓我的臉紅得像火鍋下刺啦刺啦四處亂竄的小火苗。
笑了很久他才止住了聲音。他的臉,浮在薄霧中,一如海市蜃樓,只有那雙亮如星辰的眼睛一動不動地久久凝視着我。
沉吟片刻,他説:“跟你在一起總是有開心的事情。”
我深吸一口氣,輕輕抬頭看他。在模糊的視線中,他的臉近在眼前。在長長睫毛的掩映下,這個男生的眼睛美得不可思議。忽然他身體傾斜着向我靠過來,依稀還帶着梧桐樹的芬芳,一個柔軟炙熱的吻就這麼突如其來地壓了下來。霧氣漸漸散去,我身體一顫,身體緊繃,手上的動作連同整個人都僵在那裏。
下一秒,被他温柔侵入的肌膚讓我好像觸電一樣,柔軟而細膩的觸感席捲全身。全世界瞬間鴉雀無聲。
玻璃窗外面,太陽的萬丈光芒像金燦燦的糖漿一樣,奢侈地鋪滿了一整條街道。充斥在我內心的各種情愫,彷彿等了好久,終於在這一刻噴湧而出。我深深地感覺到心中那大朵大朵的嬌豔欲滴的玫瑰正在爭相開放。
愛情最美妙的地方就在於,它的種子總是在無聲無息之中種下,蓄勢待發。只要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從此,兩人就會幸福得像花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