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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紫星藏月

    已經是傍晚時分,太陽温柔地將整個世界刷成了美好而温馨的金色。我和重樓肩並着肩在道路上靜靜地走着。道路的兩邊停滿了小汽車,因為大家都在急着回家吧,街道顯得比往常要擁擠很多。放學的小孩子歡笑着從我和重樓身邊跑過,熙熙攘攘的人羣讓人不由自主便覺得心情很放鬆。

    喂喂,重樓,告訴我好不好,你和影沙之間的約定究竟是什麼啊?

    我拉着重樓的手搖晃着,不停地追問着。

    如果説最開始我只是稍微有些好奇,像重樓這樣的人竟然會跟影沙定下約定的話,現在我的好奇心在重樓的迴避下,已經像是發泡奶油一樣瞬間膨脹了好多倍。

    沒有什麼啦,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約定而已。重樓避開了我的目光,有些生硬地説。同樣的回答我已經聽了很多遍,無論我怎麼問,他給我的總是這樣含糊地回答。

    騙人,如果真的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約定,為什麼你會這麼躲躲閃閃地不肯告訴我啊?

    我乾脆地反問他。其實這一刻,我是真的有些生氣了。我一直都以為我和重樓已經是最好的朋友了,為什麼要在這種事上對我有所隱瞞呢?

    想到這裏,本來就因為冰晶的事情而變得惡劣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了。我憤憤地瞪着重樓,有些無理地繼續説了下去:

    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呢?還是説這約定跟我是有關的?

    唐霜,不要再問了好不好,沒什麼太重要的

    重樓在我一連串的追問下終於開始顯得有些急躁,就連聲音也變得有些粗暴。如果是其他人這樣對我説話,我想我一定會覺得沒有什麼,可是因為是重樓,所以

    那麼就告訴我啊!我有沒有説過我最討厭別人隱瞞我事情了!

    我想我應該是生氣了吧,不然聲音不會那麼粗,重樓也不會一臉詫異地看着我。

    霜霜,你不要再問了!

    重樓竟然完全沒有軟化,反而更加大聲地對我吼了回來。

    沒錯,是吼了回來!這下子,就連他臉頰上那一抹愈發明顯的紅暈都沒有辦法讓我抑制住自己的怒氣了,我就像是一隻被激怒的貓一樣忍不住對着重樓張牙舞爪起來。

    結果最後,跟冰晶大吵一架之後,我跟重樓也吵架了。

    其實也不是吵架,正確地説應該是我單方面的牢騷吧,在之前還覺得很不錯的夕陽下的散步,變成了一直持續到醫院門口的帶着火藥味的對話。

    重樓,你知不知道這樣反而會令我更好奇啊!這樣對待一個即將要進入棺材的人,你未免也太狠心了吧

    看着醫院的大門越來越近,我開始變的有些氣急敗壞。

    重樓是在美國FBI待過嗎?竟然這樣吵架都沒有辦法從他的嘴巴里撬出一點關於那個約定的蛛絲馬跡來。

    不要這麼説!重樓打斷了我,轉過了頭,很用力地看着我。他收斂了嘴角那抹無奈的幅度,變得面無表情,於是,我知道他這一下是真的生氣了。

    真的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約定,如果有合適的情況我可以告訴你,他用雙手捧住了我的臉,澄澈的眼睛離我是那麼近,就好像想要就這樣把我吸進去一樣,可是唐霜,算是我拜託你好不好,永遠不要在我面前這麼輕易地説出死這個字!你還沒有到那個地步,沒有!

    你我我從來都沒有聽見過重樓這樣飽含着感情的話,温柔,悲傷,絕望各種激烈的感情在他的話語中衝撞着,然後過濾成為了最堅定的相信。

    如果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如果我沒有在手術室裏呆上那麼久,如果我能再傻一點,就跟重樓一樣傻,説不定,我真的可以像現在的重樓一樣,相信自己真的可以一直、一直地活下去。

    傻丫頭,不要在我面前露出這樣的神色,你不會死的。

    重樓突然抱緊了我,聲音悶悶地從我的頭頂傳來。

    他的懷抱很緊,緊到我的肋骨都被抱得發疼,可是卻也很温暖,温暖到我忍不住伸出手用力地回抱住了他。

    一種甜蜜又憂傷的情緒在我的胸口膨脹着,幾乎要滿溢出來。

    重樓趴在他的肩膀上,我悶悶地開口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怎麼了?不舒服還是重樓立刻就鬆開了我,十分緊張地問道。

    我猛地伸手捧住了他的臉,然後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地印下了一個吻。重樓顯然是被我的舉動嚇到了,他一動不動地僵硬在原地,然後就像是觸電一樣瞬間跳開了。他用手捂着自己的額頭,有些錯愕又有些茫然地看着我,耳根漸漸染上了紅色。

    我摸摸自己的鼻子,突然也有些害羞了起來:那個這是平息戰火的友情之吻。

    我乾巴巴地對他説。

    重樓愣了一下,然後在他的嘴角緩緩綻開了一抹了然的微笑:我知道了,友情之吻。

    他的眼睛裏慢慢都是琥珀色的温暖,然後他伸手將我額頭前面的亂髮撫到了耳朵後面。

    你身體不好,趕緊回醫院會比較好哦。他説,然後將我一步一步送到了病房門口,才揮揮手,抱着稿子離開。

    夕陽的光線橙紅鮮亮,在病房陰沉沉的走廊地板上印出一塊鮮豔的光斑,我呆呆地站在門口,看着他的襯衫在走廊轉角倏忽不見,像一道微薄的光線緩緩沒入月色,胸口忽然暈開了一種又開心又有些悲傷的情緒。

    奇怪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回到病房。

    老媽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因為我的病而忙裏忙外的,也許正因為這樣,所以當我回到病房之後,並沒有看到她的身影,我想她是在忙着家裏的事情吧畢竟老爸那邊,也很需要她的照顧。

    看着空無一人,只有儀器運轉時發出的細微嗡嗡聲的病房,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然後便迅速的將自己身上滿是奶油的衣服脱掉,換上了帶着濃濃消毒水味道的病號服,接着便躡手躡腳的爬上了牀鋪。

    緊緊地擁着這段時間已經漸漸熟悉的被褥,就連那些病掉的器官都像是知道我已經回到了醫院一樣,在我放鬆之後便爭先恐後的跑出來,用加倍的疼痛證明着它們的存在。

    今天雖然説是我自己要跑出去的,不過真的還是蠻累的呢不過也好,至少,知道了很多唐果最近的狀況。

    想到唐果,我便忍不住扭過頭去,看着牀頭櫃上的手機。我忍住爬起來拿起了手機,打開手機一看,不出我的意料,唐果還是沒有給我任何的回應。

    果然,她還是很討厭我呢。

    我忍不住苦笑出聲,想起了今天跟影沙做出的那個約定,我還是鼓起了勇氣,再一次在鍵盤上按下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這裏是唐果家,我現在不在家,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請留下口信耳邊傳來的聲音,跟之前的無數次一樣,是冷冰冰、沒有任何感情起伏的留言。

    我咬了咬下嘴唇,雖然覺得有些難過,還是努力打起精神,朝着話筒空蕩蕩的另一端開朗地開口:姐姐,我是唐霜,那個,已經給你打了很多次電話了,可是你好像都沒有接的樣子那個,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想跟你談談,有時間的話,請給我回一個電話,或者是一個短信都可以

    霜霜,這是在給誰打電話呢?

    剛掛下話筒,病房的門吱呀一下打開了,老媽抱着一個漂亮的禮盒走了進來,看見我拿着話筒的樣子,她顯得有些疑惑。我趕緊搖了搖頭,輕描淡寫地回答道:普通朋友而已。

    本來還擔心老媽會像以往一樣對我的一舉一動刨根究底,可是今天顯然有些不同。老媽只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便將注意力放在了她手上的那個禮盒上面。

    霜霜,有人送禮物來給你哦!

    她顯得有些開心,將包裝得幾乎是個藝術品一樣的盒子放在了我的牀頭櫃上,然後隨手拿起了加在蝴蝶結上的香水卡片遞給了我,在散發着淡淡的高級香水味道的紙片上,是一行漂亮的手寫花體字:

    給最美麗的唐霜小姐的一份禮物From螃蟹先生↖(^^)↗

    螃蟹先生是誰啊?為什麼會給你送禮物?老媽瞟了一眼卡片,然後奇怪地問。

    在看到螃蟹先生這四個字的時候,我便知道這份禮物一定是那個温柔又體貼的店主摩傑,特地送過來為白天我和冰晶在店內蛋糕大戰的賠禮。

    我立刻開動腦筋,運用着可以去拿奧斯卡獎的完美演技將這份禮物劃定為忠實讀者寄來的療傷禮物。

    雖然説是有些敷衍的回答,可是老媽今天顯然並沒有太注意我的言行舉止,她隨便地幫我把病房裏的東西整理好,便拿着包包匆匆忙忙地往門外走去。

    霜霜,今天我和你爸爸都有事情,今天晚上可能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了。她有些愧疚地扶着門框對我説。

    我趕緊點頭,恨不得能向老媽證明,我其實壯得就像一頭水牛,不需要她的照顧。可是,老媽並沒有因為我的耍寶而露出我期待的笑容,只是疲倦地對我笑笑,然後憂心忡忡地離開了,留下我一個人坐在病牀上。

    轉過頭,看見牀頭櫃上的鏡子裏,我的笑容就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僵硬。

    唉我迅速地轉開了視線,抱着膝蓋在逐漸暗下來的病房裏發着呆。

    因為我的病,老爸和老媽最近真的已經快要到極限了吧心情,突然就變得異常沉重。

    算了,不要想那麼多!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希望自己能振作起來。

    這個時候,我正好看見了被放在牀頭櫃上的禮物,既然現在心情並不好,那麼就來拆禮物吧!我在心裏對自己説。

    嗯,好吧,其實我自己本身也對摩傑究竟會送我什麼禮物而感到好奇。

    將打着均勻螺旋卷的粉色絲帶抽開,把精緻的紙盒揭開的瞬間,一股甜蜜而柔和的香草奶油的味道便飄散在我的鼻端。

    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盤讓人一看就忍不住食指大動的超漂亮蛋糕。柔軟細膩的海綿蛋糕上面鋪滿了米白色的奶油,然後在上面撒滿了深褐色的黑巧克力碎屑,最後,在蛋糕的中間,還點綴着用草莓和椰蓉酥球做成的紅帽子小精靈。

    我用手指輕輕蘸了一小團奶油放入口中,新鮮的奶味和濃郁的香草的味道瞬間在味蕾上瀰漫開來,細膩得就像是舌尖上不小心飄來了一團用奶油做成的雲。

    真的,非常好吃。

    我大口大口地吃着摩傑送來的蛋糕,臉頰上,鼻子上,到處都是奶油的味道,沒有顧及一點用餐的禮儀。

    今天對於我來説,根本就是忙碌又糟糕的一天,可是當用美好的甜食填滿了胃袋之後,我還是覺得,人生雖然很糟糕,可是快樂的事情還是會比較多。

    比如説很好吃的蛋糕,比如説重樓的擁抱,比如説一定要得到幸福的約定真的,真的都是很快樂的事情。

    我不停地對自己説。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像是沒有辦法控制一樣,一滴一滴從眼眶裏滲出來,落在了香甜的蛋糕奶油上。

    是的,這些都是很幸福、很快樂的事情,所以我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夠活下去

    能夠活下去,然後就像普通人那樣,一點一滴地去體驗這些過於美好和幸福的事物。

    如果可以得到幸福就好了。

    如果,可以活下去就好了

    眼淚不停地流下來,我覺得眼睛好痛。在不經意間,我看到了鏡子裏的那個自己,滿臉都是眼淚,就像是被雨淋濕再也不能飛翔的白蝴蝶。那麼可憐,又那麼可悲。莫名其妙地,我的耳畔彷彿又響起了白天在蜜桃螃蟹裏,冰晶氣勢洶洶對我説的那句話:既然不想被人説成是三流作家,就拜託你有時間做點有意義的事好不好?

    心口突然劃過一道尖鋭的疼痛。

    我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我的時間是很寶貴的。

    我不由自主地喃喃地説,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對着虛空中的什麼人在説話,還是對着自己身體裏這個不停哭泣的靈魂而説:因為時間很寶貴,所以我的每分鐘,都要做有意義的事情!

    當最後一個字説出口後,忽然之間,我覺得自己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我已經決定了,一定要在離開這個世界,這個有着很好吃的蛋糕,有着很温柔的重樓,有着很多很多很美好的事情的世界之前,讓姐姐和影沙得到幸福。

    我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將緊緊握住的拳頭展開,掌心裏的紋路紛亂而細碎真是不想這樣死去呢。不想這樣,帶着遺憾和歉意地離開這個過於美好的世界。

    清晨的陽光調皮地從窗簾縫隙裏射入,在我的眼皮上跳躍着。金色的光線在皮膚上積蓄了淡淡的温度,將我從朦朧的夢境中喚醒。眼皮海華絲有一點腫,是因為昨天的哭泣吧當然,最主要是因為,昨天在下定決心後,我幾乎是花了差不多通宵的時間在網絡上,為了那兩個彆扭的人做了詳盡的愛情功課.

    結果,當我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以後,在衞生間的鏡子裏便看到了一雙紅通通的眯成了一條縫的眼睛。如果是以前,估計我會懊悔地跺腳然後跑到冰箱裏去找綠茶包敷眼睛吧,但是在這一刻,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我的心情卻沒有像昨天那樣沮喪,而是充滿了鬥志,要知道,即使是紅腫的雙眼,也是我努力過的痕跡啊!

    不管怎麼樣,我一定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讓姐姐和影沙得到他們的幸福的!我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揮舞着拳頭,給自己一個小小的打氣。

    稍微洗漱以後,我便飛快的爬回了病牀,順手拿起牀頭櫃上的手機然後就按下了那一連串熟悉的數字。電話裏是熟悉的電子聲音,很活潑地叮叮噹噹響了一小會兒,然後,便是重樓略帶一些沙啞的聲音。

    霜霜

    我沒有等到他開口説話,便已經按捺不住地打斷了他的聲音:

    重樓,我告訴你哦,我上了一晚上的網哦,我給姐姐和影沙設計了一個超級完美的旅行,在那些超級浪漫的場景下,他們兩個的關係一定可以更進一步的!還有哦,我還特別找了很多關於心理創傷的書,要知道那些書的案例可比姐姐嚴重多了,但是他們也都痊癒了,所以姐姐也一定會痊癒的。為了這個,我特別定製了一個計劃來治癒姐姐呢!如果是她的話,我相信

    霜霜,那個,影沙現在在我這裏,事情發生了一些變化。

    可是,電話那頭的重樓的回應,卻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緊緊抓着話筒,我呆愣了一下,才有些茫然地回應他:

    變化?影沙為什麼會在你那裏?

    不知道為什麼,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我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雖然重樓並沒有説太多,可是從他的語氣上,很容易就可以聽得出,那個一點變化顯然不會是大家想要看到的變化。

    霜霜,你不要急,影沙他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不想去聽重樓那些安慰的話,硬邦邦地朝重樓扔下了一句我馬上過去然後就按下了紅色的停止鍵。

    匆忙披上了一件外套,我便急急地朝門外走去。雖然我知道今天上午我還有一些常規的後續治療要進行,可是這一刻,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已經完全被我忘到了大西洋的另一邊。

    要知道,這件事可是關係到姐姐的幸福!而對於現在的我來説,還有什麼事情會比姐姐的事情更加重要呢?

    唐霜,你難道就不能稍微重視一下你自己的身體嗎?

    重樓用手撐着門框,擋在我的面前,臉像是很久都沒有洗過的炒菜鍋一樣黑。他的聲音其實並不大,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説,他的語調可以算是温柔,可是在聽到他的話語之後,我卻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自己的脖子,然後朝着重樓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

    我,我很重視啊只是這件事可是關係到我的姐姐呀,如果不跑過來親自弄清楚,就算是在醫院裏我也完全沒有辦法安心吧!

    我努力睜大眼睛瞪着重樓,然後認真地説。沒辦法,雖然從我按下重樓家的門鈴到他家打開門的這段時間裏,重樓一直就想是沒有吃飽肚子的霸王龍一樣全身上下都散發着我很生氣的氣息,可是一想到姐姐,我便立刻擁有了抵抗惡勢力的勇氣。

    你

    沒有什麼你不你的啦!我真的很擔心很擔心,擔心到就快要死掉了,所以重樓,如果你真的擔心我的身體的話,就明明白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好不哈。

    説完,我便一眨不眨地看着重樓,重樓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可是在我説完這番話之後,他還是有些黯然地放聲了自己的身體。

    唉,你啊影沙在客廳,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低聲地對我説,然後拉着我的手朝客廳走去。

    影沙正站在客廳的窗台面前。在他的面前是一盆開得燦爛無比的太陽花,紅色的花瓣就像是凝聚了太陽的光熱一樣,簡直要燃燒起來。在我走進去的時候,影沙就是那樣一臉平靜地拿着噴壺,往太陽花青翠欲滴的葉子上噴着霧水。他的態度很認真,認真得就像是他面前的那盆太陽花不是一盆在超市裏打折時買的便宜花卉,而是世界上最珍貴的珍寶。

    在他身邊站着一個有些娃娃臉的男生,是鎦音。可是印象中總是活潑開朗的鎦音這個時候看上去卻有些狼狽,他呆呆地站在影沙的旁邊,滿臉都是很想勸慰影沙的樣子,可是最終也沒有開口。或許是聽見了我的腳步聲,鎦音抬起了頭。在看到我之後他立刻就露出了期待的神情,然後朝着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趕緊過去。

    可是我忍不住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呆呆地在影沙的身後停下腳步。

    其實第一眼看上去,影沙的樣子與昨天我看到他的時候並沒有什麼不同。不同於那些惡俗的電視連續劇,我面前的這個男生,沒有泛青的鬍渣,沒有亂七八糟鳥窩一樣的頭髮,也沒有滿是紅血絲的眼睛或是凹下去的臉頰如果一定要説有什麼不同的話,他的樣子看上去,只是格外的安靜。

    安靜得讓人覺得有些傷心。

    影沙只有在自己傷心的時候,才會去擺弄花草。而他現在的樣子,看上去似乎都已經無法僅僅只用傷心來形容了。我立刻就察覺到,影沙的身上似乎真的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而讓影沙如此傷心的

    只有姐姐!

    影沙,究竟發生了什麼?

    似乎在想到姐姐的時候,我總會忍不住喪失冷靜就像是現在這樣。手中抓緊的,是影沙的手腕。我知道自己的動作一定很粗魯,就那樣一點不禮貌地阻止了影沙機械一般的澆水動作,就連灑水壺掉在地上我都沒有理睬。我直直地看着影沙,那張在我的記憶中總是洋溢着温柔微笑的帥氣臉龐上,只有一種讓人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難過。

    在對上我的眼睛之後,影沙本來就沒有什麼血氣的臉龐變得更加蒼白了,他的目光上動了一下,隨即便迅速的移開了。

    沒有什麼,什麼都沒發生。

    他低低地説,沒有看我。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影沙,要知道你可是我姐姐最喜歡的人!也是我唐霜最好的朋友!你以為你説一句什麼都沒有發生,就可以讓我毫不在意地放開你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告訴我啊!

    我急急地抓着他説着,可是影沙卻依然避開了我的眼睛;真的沒有什麼,,唐霜,這不關你的事情

    什麼叫不關我的事情!難道唐果咳咳就不是我的咳姐姐了嗎?我一下子變得憤怒起來,聲音也瞬間變大,緊接着我脆弱的肺部因為我的激動而向我進行了抗議,大量冰冷的空氣灌進了喉管,讓我一下子咳嗽了起來。可是即使是這樣,我也還是忍不住抓着影沙的手惡狠狠地繼續説着,咳咳咳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啊咳咳

    霜霜,你冷靜一點!

    唐霜,你還好吧

    影沙和重樓的聲音重疊在一起。緊接着,我便被納入了一個温暖的懷抱,是重樓。重樓讓我坐到了凳子上,並且給我端來了一杯温熱的白開水。在他端着水魚影沙擦肩而過的時候,我清楚地聽見了他從嘴角里溢出一聲嘆息。影沙侷促地站在我的面前,不忍心看着我。

    影沙,到底發生了咳咳

    捧着水杯,我忍着喉嚨的疼痛,抹了一把嘴巴。我剛想説的話,就被又一陣的咳嗽給打斷了。

    我努力想要將那些撕心裂肺的咳嗽吞回去,可是卻沒有任何的效用,喉嚨很痛,胸口很痛,最重要的是,我的心好痛。

    可惡!可惡的咳嗽!可惡的身體!我好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啊!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我連一個問話都問不好!

    就在我的咳嗽好不容易過去,不停地在心理咒罵着該死的老天的時候,影沙低沉的聲音緩緩響了起來。也許是因為不忍看到我這麼難過的樣子,又也許是因為他真的想要傾訴自己內心的苦悶。伴隨着他緩緩的聲音,我終於得知了今天他所遇到的一切。

    被拒絕的旅行,還有那個突然出現的紫星藏月。

    當那個如同黑夜凝聚而成的男人出現在影沙的敍述中之後,我的內心便被一種不知道如何解釋的不安與忐忑佔據了。

    是的,雖然與姐姐的關係一直以來都與普通人所認為的融洽無關,但是有的時候,血緣就是那樣奇妙的事情,我一直覺得,在我和她之間存在一條無形的紐帶,無關基因,無關感情,那是在身體的最深處,血液裏潛藏着一條紐帶,無視時間和空間,無視所有的科學和理性,在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間,將我和姐姐聯繫在一起。

    而在這一刻,那條紐帶在不停地向我傳遞着不安的信息。

    紫星藏月,那個人的出現真的只是偶然嗎?我搖了搖頭,心裏對於這個問題浮現出來的第一個答案,是否定。像姐姐那樣的人,真的會因為這樣一個突然出現的神秘男生而拒絕影沙?這是真的嗎?還是説,姐姐根本就是有什麼把柄落在了那個人手裏,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我忽然覺得好混亂,好不安。就在我整個人都落入了胡思亂想之中的時候,影沙顯得更加自暴自棄了,他聲音低沉地對我説:

    其實,這樣也不錯吧。至少現在終於有一個人能讓唐果靠近了或許,這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

    我睜大了眼睛望向影沙,看到的卻是他嘴角浮現出來的慘淡笑容。

    還沒有來得及説話,一旁的鎦音就已經爆發了。他漲紅了臉,衝到了影沙的面前,對着他大吼了起來:

    有沒有搞錯!影沙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説什麼啊!那個人根本就是不懷好意好不好,從他揍人的手段就可以看出,那個傢伙根本就是心狠手辣的混蛋!他的身份成謎,個性又那麼陰沉,我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他額頭上寫的兩個字危險!影沙你現在竟然説他的出現是一件好事

    本來就很不好的心情,因為鎦音的喋喋不休而變得更加惡劣了起來。不安就像是被放入了酵母的麪糰一樣在胸口的位置膨脹了起來。如果説之前還可以勉強抑制住自己的慌亂的話,當鎦音誇張地將上衣撩起來,激動地向我展示他腹部那片可怕的淤青之後,我突然有一種連呼吸都要停止的感覺。

    鎦音,住嘴!突然,影沙有些暴躁地呵斥住了鎦音,然後將臉轉向了我,唐霜,你冷靜一點,那個人並沒有那麼可怕,至少,他對待唐果的樣子很温柔不是嗎?或許,唐果在他那裏,可以得到幸福也説不定

    他的安慰是那樣蒼白而勉強,讓我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朝着他吼了起來:

    唐果是我的姐姐!如果看不到她得到真正的幸福,我會不安心去死的!

    在我無意識地吼出這句話之後,客廳瞬間陷入了安靜。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重樓驟然蒼白的臉色,以及影沙和鎦音差異而僵硬的神色,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究竟説了什麼話。

    氣氛尷尬到了極點,因為那句話,空氣沉重得幾乎要凝固了。即使不去看重樓,我也知道他現在一定很生氣,因為重樓身上散發出來的低氣壓就像是地獄的鬼火一樣呼呼在他的背後無形燃燒着。

    我不想這樣,這不是我要的結果。我整理了一下凌亂無比的心情,屏蔽掉周圍尷尬的氣氛,繼續開口説:我要去姐姐那裏!像是這樣什麼都不知道地猜測太浪費時間了,我要去姐姐那裏親口聽她説,他要跟那個叫做紫星藏月的傢伙在一起。只有她親口對我這樣説,我才能夠真正地安心。

    雖然説最開始是為了轉移話題,可是在説話的過程中,我發現這正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我想要到姐姐的面前去,我要親自得到一個保證,一個姐姐一定會得到幸福的保證!

    重樓的眉頭緊緊地皺着,可是在與我對視了片刻之後,雖然他的臉色惡劣依舊,但是他忽然走到門口,沉默地披上了外套,然後走到玄關處打開了大門。我看着他的動作,嘴角不由自主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這就是重樓,在我下定決心以後,無論多麼不願意,也會堅定地站在我的身邊幫助我達成自己的心願的重樓!

    唐霜,我對於我的決定,影沙顯得有些欲言又止,滿臉都是掙扎的神色。在他旁邊的鎦音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好友糾結的心情,他大大地舒展着自己的四肢,然後十分開心地嚷嚷了起來:太好了!早就應該這樣做了!快點!我也要去!該死的紫星藏月,我一定會讓他後悔對我所做的一切的!

    他對着空氣揮舞着拳頭,然後十分急切地跑過去,推着影沙的肩膀,將他推向了門外:影沙你也要乾脆一點啦!其實你也很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的吧!

    一邊推着,他一邊對着影沙説。

    影沙沒有任何抵抗地就被鎦音推到了門外,直到重樓砰地一下關上了門,他才像是回過神一樣,猛然振作了起來。

    是的,我要去果果那裏,我想要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想的。他很認真地説,之前在他身上的那種頹廢的氣息突然之間就消失了。鎦音發出了一聲小小的歡呼,然後就十分開心地用力拍打着影沙的肩膀,嘴巴里不停地念叨着:這樣才對,這才是男人應該有的風格婆婆媽媽像什麼話啊

    在鎦音開朗的聲音中,我忍不住抬頭對上了重樓的眼睛。我和他並沒有説話,卻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個放鬆的笑容。

    謝謝你,重樓。

    謝謝你對我的支持,還有信任。

    還有,謝謝你,幫我尋找姐姐的幸福。

    因為我十分急迫地想要見到姐姐,重樓十分慷慨地將他的車子貢獻出來,載着我和影沙以及鎦音朝着姐姐家駛去。同時,為了掩飾去姐姐家的真實目的,重樓在下樓後便十分聰明地提議,不如先去超市買一些吃的,然後以聚餐的名義去唐果家裏。大家立刻就通過了這個提議,鎦音還像是小狗一樣眼睛裏閃爍着無數的小星星,趴在汽車的後座上,十分崇拜地看着重樓發出了讚歎:真不愧是重樓大哥,你真的好聰明!

    重樓的眉毛輕輕挑了一下,並沒有理會那個腦門上彷彿寫着小白兩個大字的傢伙。一時間,小小的車廂裏氣氛變得輕鬆了許多。就連影沙那一直繃得直直的嘴角,都有了一絲淺淺的弧度浮現出來。鎦音看到重樓不説話,便露出十分誇張的無趣的表情朝着後面倒去,恰好壓在了影沙的胳膊上,嘴巴還不停地説着亂七八糟的話:我説啊,我們一定要以戰略的眼光對待這一次的行動。

    行動?影沙的反應顯然有些遲鈍。

    是啊,乾脆定名叫做女友爭奪戰好了!或者叫做第一序列女友戰爭?總而言之還是

    我只是想要跟果果去談一談而已。

    不,還是叫女友爭奪戰好了,這樣聽上去比較有氣勢!到時候我一定要好好地將宣戰書貼在紫星藏月的腦門上,這種根本就是用鼻孔代替了眼珠看人的傢伙真是看了就讓人覺得討厭啊

    在後車座進行的對話根本就是亂七八糟,可以看得出來,影沙現在根本就只是想要安靜一下,畢竟已經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現在他需要好好地平復一下心情吧。可是那個小白鎦音卻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正拼命地朝着臉色鬱悶的影沙灌輸着他那明顯是從言情偶像劇裏Copy下來的女友爭奪黃金攻略。那兩個人的對話,根本就是雞同鴨講好不好!

    終於,在小小的沉默之後,我忍不住捂着嘴巴撲哧一下就笑了出來。如同一個無形的按鈕,讓之前還有些沉重的氣氛變得輕鬆了許多,就連一直板着臉的影沙,臉部的線條都柔和了許多。我忍不住望向重樓,他暗色的眼眸裏閃耀着温暖的微光,讓我不由地感到心頭柔軟,隨即脱口而出:

    我説,重樓你真的很能幹呢,以後你一定是老闆的好秘書,老婆的好ATM機!我將頭轉回了路上,風景從我的眼角飛快地掠過,出於一種莫名的心情,我帶着微笑緩緩地繼續説道,真遺憾呢,我真的好想知道你以後的老婆會是個什麼樣的人,能有這樣的幸運跟你在一起。唉,不過算了,以後你只要記得帶你的老婆到我的墓前來看我就好啦!

    話音未落,我便發現自己的左手被毫無預兆地握得緊緊的。轉過頭,我發現重樓剛剛緩和過來的臉色又變得十分難看起來,雖然這一刻他的目光筆直地望向前方,可是他抓着方向盤的那隻手,卻已經用力到骨節都已經開始泛白了。

    重樓?我疑惑地小聲詢問。

    以後,重樓臉頰上的肌肉繃得很緊,我警告你,以後你再也不準在我面前説這樣的話。我不會讓你這麼早就離開我,要知道你還欠我很多書,要不寫完那些書你就違背了合約!還有你老是脱稿,你知不知道這樣給我造成了很多麻煩,現在我可以放過你,可是這筆賬以後你可是要用幫我兒子換尿片來償還的!你知不知道!

    他説得很用力,每個字都像是被惡狠狠地用後槽牙嚼過再吐出來一樣。我呆呆地看着他變得凌厲的側臉,半響,胸口的地方泛起一陣酸楚的甜蜜和感動。忽然之間,眼眶變的有些發熱起來。

    我垂下了眼簾不去看他,但是卻加重了左手的力氣,用力回握住了重樓的手:

    好,我答應你。我會寫完合約上的書,我會幫你的兒子換尿片的,我會我一直留下來,留在你的身邊。

    我覺得很温暖,又很悲傷。

    重樓的手心比我的要温暖很多,與他相握得那樣緊密,幾乎可以通過皮膚的接觸感受到他澎湃的生命的脈動,那些脈動帶來的温暖一點一點從皮膚浸進入肌肉,進入血管再經由那些鮮紅的血液漫過我的全身,填滿我身體裏每一個因為死亡的靠近而戰慄不已的細胞。

    在剎車的聲音中,一棟線條生硬而冷清的建築物躍進了我的視線。我立刻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望向那扇並沒有燈光亮起的窗户。

    這裏,就是姐姐的家。

    雖然下定了決心,可是在這一刻,我除了呆呆地坐在車上,一時間腦子裏竟然變得一片空白。我發現我不知道該怎麼做,甚至,我都不敢真的下車,然後跑到姐姐的家去,打開那扇從來不曾為了我而開啓的門。

    其實我是真的很想能夠跟姐姐在一起的,我想要彌補我和她之間的關係,但是,也許是因為我太過任性和直白,又或者是因為我實在不是那種會説話的人,在我想要彌補關係的時候,我總是會説出一些讓我的努力前功盡棄的話。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到了最後,姐姐還是不怎麼喜歡我。尤其是這兩年,當我生病之後,姐姐開始有意無意地避開我,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憔悴,總是一副心事重重、想着什麼的樣子。

    想到這裏,我發現汽車的門,變得更加沉重起來。

    沉重到我根本就沒有辦法打開。

    姐姐她其實還是在怪我吧!

    因為,如果不是我,不是我的任性,她根本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霜霜,忽然,車門在我面前打開了,重樓站在車門旁看着我,走吧,我們去見唐果。

    可,可是

    我不自覺地抓着手邊的安全帶,事到臨頭,我卻開始覺得慌亂起來。

    霜霜,走吧,你可以的。

    然後,重樓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修長的手指,温暖的掌心,泛着健康光澤的皮膚。我忽然就安心了下來。

    知道那種感受嗎?當人閉上眼睛走路的時候,哪怕已經再三確認過周圍沒有任何障礙物,在走的時候還是會感到不安。

    但是當一個人伸出他的手,將你的掌心緊緊握在掌心,帶領着你往前走的時候,你會發現漂浮在半空中的心臟,漸漸地就安穩落回了原地。

    就像是現在這樣。

    我朝着重樓露出了一個感謝的笑容,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許多,然後便快步朝着姐姐的家走去。

    只是走了幾步路以後,卻總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

    回過頭,才發現不對的原因影沙正站在車子的旁邊,抬頭呆呆地看着姐姐家的窗台,臉上的表情異常緊張,整個人僵硬得就像是一根杵在地上的木頭。鎦音依然是很吵地圍在他身邊打轉,可是顯然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用。

    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我走回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影沙,你知道嗎,看着與幾分鐘前的自己一模一樣的影沙,我微笑了起來,從我第一天知道你和姐姐在一起開始,你在我心目中就一直是我的姐夫我覺得,姐姐也是這麼想的。回想着並不算太多的與姐姐相處的片段,我顯得更加輕鬆,繼續對他説,

    要知道,如果不是真正地喜歡一個人,那麼從一開始,姐姐就會拒絕那場旅行。

    影沙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片刻之後,屏蔽掉身邊依舊很吵的鎦音,給了我一個感激的笑容。

    嗯,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他説。

    隨後我們四個人便拎着那些從超市裏搜刮而來的食品,急急忙忙地跑了上去。

    雖然聚餐只是一個臨時想出來的藉口,可是我們還是想要給姐姐一個驚喜。

    站在姐姐公寓的大門前,我和影沙齊齊站定,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後對視一眼,彼此都露出了期待的微笑。

    叮咚

    按下門鈴,從門後面傳來了悶悶的門鈴聲,幾分鐘後,便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漸漸清晰起來。

    我的心跳漸漸有些加速。姐姐在看到我的時候,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是驚喜,還是惱怒?我不知道,也無法預料。畢竟與她已經好久沒有聯繫了,每一次我打電話給她,永遠都只能聽到她留在答錄機裏冰冷的回話。

    雖然這麼説會有些奇怪啦,可是説真的,在聽了那麼多次的冰冷留言之後,我想現在的我哪怕是又開始跟她吵架,也會覺得很愉快吧。

    就在我滿懷忐忑的時候,面前的大門一下子就被打開了。

    我立刻就露出了早就醖釀好的笑容,朝着門內的那個人打起了招呼:姐姐,我來

    然而,出現在我面前的這個人,卻讓我所有的話都像是灌了鐵砂的鉛罐一樣,狠狠地砸回了喉管。

    那是一個面貌凌厲,眉眼漆黑的男人。

    晶瑩的水滴在他赤裸的上半身上閃耀着細碎的光芒,那包裹着結實肌肉的皮膚上,毫無疑問還殘留着洗完澡後的潮濕水汽。

    我呆呆地看着面前這個如同沒有星星的夜空凝結而成的男人,許久都不知道自己的理智和靈魂究竟在哪裏。

    藏月,不要隨便開唐霜?

    就在這時,姐姐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驟然響起,幾秒鐘後,穿着浴衣,正在用毛巾擦拭着頭髮的姐姐出現在我的面前,她的眼睛泛着紅,聲音更是呈現出剛哭過才有的沙啞。

    在看到我之後,她也震驚地僵在了原地。

    藏月?姐姐叫那個男人藏月?

    所有的一切都太過於震撼,以至於讓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而從姐姐嘴裏説出的那個名字,更是讓我驚訝無比。

    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竟然就是那個身份神秘到了極點的男人,紫星藏月!

    我的呼吸開始不由自主地加快,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從我面前的紫星藏月身上傳遞出來的氣息,就像是死神在扇動無形的翅膀一樣,雖然他到現在為止一句話都沒有説,可是我卻還是感到力氣正在一點點從身體裏流失,胸口沉悶到連心跳都無比吃力。

    這個人身上有一種在醫院裏我常常可以感受到的氣息。

    冰冷的,黑暗的,殘酷的

    死亡的氣息!

    老實説,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走進姐姐的房間的。反正,當我真正可以順暢地呼吸,然後神志清醒地接受外界信息的時候,我已經坐在了姐姐的客廳裏。

    姐姐身上的浴衣換成了一套珊瑚絨的居家服,她安靜地將我們四個人迎進了她小小的居室,然後就像是所有迎接客人的主人那樣,給我們倒上了滾燙的茶水。她一直都沒有説話,垂下的睫毛就像是被雨水打濕的蝶翼,讓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影沙,鎦音,還有重樓,一大堆人亂七八糟地坐在客廳裏,手中是滾燙的茶杯,可是在嫋嫋升起的水汽中,大家都像是失去了聲音一樣,保持着凝重的沉默。姐姐家的光照算不上好,原本不算大的空間裏凝結着那讓人心臟都要抽緊的沉重,愈發顯得逼仄,鮮紅色的夕陽從窗簾的縫隙中射進客廳中央的地板,那上面有一塊水漬反射出了耀眼的金色。姐姐沒有表情的面孔在光線中明暗分明,只是無意間對上她的視線,我卻只能看見那雙烏沉沉的眼眸再沒有記憶中鮮活的色彩。

    沒有人説話,或者説,沒有人敢率先説話。

    就像是一根最細的髮絲,繃到了極限,在髮絲的這邊是萬丈深淵,而另一邊則是森林的刀尖。大家都屏息凝神,不敢發出哪怕最細微的一絲聲音,來打破這脆弱的平衡。

    我低着頭看着自己杯子裏緩緩沉入到杯底的茶葉,心裏已經亂到了極點,有很多話想説,有很多疑問想問,可是像現在這樣的氣氛,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那些沉重的思緒在我的腦內碰撞着,形成了沉沉的壓力。指尖已經被杯口的水汽燻得濕漉漉的,明明是那樣滾燙的茶水,可是這一刻我還是覺得指尖冰涼。

    我害怕,我害怕自己再一次開口,然後因為自己那笨拙的措辭而傷害到姐姐,但是這一刻,我卻更加害怕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回想起剛才開門的時候,從紫星藏月身上所感受到的可怕氣息,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

    那個全身上下都散發着森林氣息的男人這一刻並沒有在客廳裏。我抬起頭,朝着客廳旁邊那扇小小的木門望去,那是姐姐的房間,而紫星藏月剛才就是當着我們的面,沒有任何猶豫地就走進了那個地方。想到這裏,我小心翼翼地用餘光瞟着一直像是個雕塑一樣坐在自己旁邊的影沙,他的臉色從看到藏月的那一刻開始,就像是死人的蒼白。

    我將目光從他黯淡的臉龐上收回來,嘴角忍不住扯出一個慘淡的苦笑。我當然知道為什麼他會這樣難過,作為姐姐的妹妹,還有誰能更加了解,姐姐這個人是有多重視她自己的私人空間呀!從小到大,我進到她房間裏去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每一次進去,姐姐都好像是被我窺見了她的內心世界一樣,總是臉色臭臭的,到了後來,就連搞衞生的阿姨,都無法踏入姐姐的房間一步。

    可是現在,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竟然就這樣毫不掩飾地進入了姐姐的房間!紫星藏月,那個身上瀰漫着死亡的黑氣的人,究竟是

    果果。

    影沙的聲音突然響起來,打破了客廳裏僵硬的氣氛,也將我從自己的胡思亂想中扯了出來,我有些驚訝地轉過頭看他。以影沙對姐姐的珍視程度,他竟然能有這樣的勇氣第一個開口?而躍入我視線的影沙,神色中是壓抑不住的痛苦和鬱結,他完全沒有理會我的視線,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坐在她對面的姐姐的身上。然後他臉上突然浮現出笑容,僵硬的,故作燦爛的笑容。

    那個,我把旅行的日程表拿過來了,這個表還是你和我一起準備的呢其實之前就想要拿給你了,只是因為有些事情,我,我就忘記了

    他將一張旅行日程表拿出來放在了茶几上。那張薄薄的紙片上滿是修改的痕跡和各種細緻的註釋,可以看得出來在擬定它的時候,那兩個人一定花費了很多精力。可是就是這樣一張一看就花費無數心思的日程表,這一刻卻已經是皺皺巴巴的,放在茶几上,顯得那樣單薄。

    影沙的姿態很低,投向姐姐的視線中,竟然隱約浮現出了卑微的懇求。這樣卑微而誠懇的姿態,我從來沒有在這個人身上看見過,雖然影沙一直都是一個温和的人,可是他的靈魂卻總是驕傲的。也正是因為那麼的驕傲,這一刻浮現在他身上的卑微的懇求,就更是那樣地讓人無法直視。

    你看看,如果之前我們定下來的時間不合適,大不了我們可以再換一個時間,無論是什麼時間,我都可以請假陪你的哦你看,我們準備了那麼久,如果不去,真的會很可惜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竭盡所能地保持着快活的語調。

    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沒有姐姐的拒絕,沒有他的傷心,沒有在開門時半裸着出現在大家面前的紫星藏月,也沒有這一刻姐姐沒有表情的僵硬的臉。

    我不會去的。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姐姐突然開口了。她低垂着頭,沒有抬頭看影沙哪怕一眼。他的聲音也有些沙啞,就好像她之前曾哭過一樣。我忍不住凝神注視着她,但是那張與我有幾分相似的臉上只有蒼白的淡漠,如同在她臉上有一個無形的面具,將她所有的情緒都隱藏了。

    客廳裏瀰漫着異樣的壓抑,讓我幾乎無法忍受下去了。

    無意間的一個偏頭,一張冰冷、沒有表情的面孔躍入我眼角的餘光。

    是紫星藏月。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打開了姐姐房間的門,高大修長的身體靠在門框上,如同一隻在休憩的黑豹。他平靜地看着客廳裏的我們。在對上我的視線之後,那張線條凌厲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奇怪的神情。

    然後,他伸出手,朝着我勾了勾手指。

    我驟然睜大了眼睛,然後情不自禁地朝周圍飛快地瞟了幾眼。姐姐和影沙依然處於那種無聲的僵持中,而鎦音和重樓也像是被那種沉重的氣氛吸掉了全部注意力,並沒有注意到我。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亂跳了起來。

    紫星藏月這是在幹什麼?他要我過去?我的心跳得很快,有一種莫名的緊張。

    轉過頭來,紫星藏月依然在原地,只是已經直起了身子,他的眉頭微微蹙起,有些不耐煩地望了我一眼,隨即一個轉身,便消失在了房門後的陰影裏。

    我悄悄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趁着大家沒有注意到我,慢慢踱步靠近了姐姐的房間,然後一個側身溜了進去。其實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是絕對不會跟紫星藏月這樣的人單獨呆在一起的。那個人他身上有一種死神和野獸混雜着的可怕氣質,哪怕只是跟他在同一個房間,也會覺得呼吸困難,汗毛倒豎。

    可是,這件事情,跟姐姐有關。

    我壓抑住自己心底不停翻湧的恐懼,死死地瞪着房間裏的那個人。與他單獨呆在一起之後,那種濃郁到近乎粘稠的黑暗氣息變得更加明顯了。

    你究竟是誰?沒有辦法想太多,我十分直接地就將我的疑問扔了出去,你究竟是怎麼認識我姐姐的?為什麼她竟然會允許你進入她的房間,甚至還因為你拒絕影沙?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想要幹什麼?

    紫星藏月重複了一句我的問話,偏了偏頭,那雙眼睛就像是真正的野獸一樣,在陰影裏閃現出一絲鋒利的反光。

    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我以為我已經做好了準備迎接任何答案,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就在我屏息凝神靜待那個答案的時候,紫星藏月卻拿出了一個奇怪的玻璃瓶。

    我有禮物送給你。他説

    在他掌心中的玻璃瓶晶瑩剔透,如同一顆凝固的淚滴。

    有一片小小的花瓣飄浮在其中,散發出柔和的光茫。

    然後一陣耀眼的白光從他掌心中的玻璃瓶裏溢出,天地為之一亮,然後我的大腦就變成了雪原一般的蒼白空曠了。

    596樓

    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如果霜霜有什麼事情,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重樓,你冷靜一點

    耳邊傳來了很吵的聲音。

    像是一點一點從很深的海洋底部浮起來,光線、聲音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我慢慢睜開了眼睛,視網膜上彷彿還殘留一些閃動的光斑,幾個模糊的人影急急地圍繞在我的身邊。我用力眨了眨眼睛,艱難地將視線聚焦,正好看到了重樓焦急的臉。

    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時間,我發現自己有些茫然。

    霜霜!

    發現我醒來之後,重樓立刻發出了驚喜的聲音。真是難得,他竟然會露出這樣明顯的情緒。我抽動嘴角笑了笑,然後便感到一陣眩暈,我難受地將臉皺成了一團,而重樓的情緒一下子就激動了起來,他扭過頭,對着旁邊大吼了起來:

    紫星藏月,你到底對霜霜做了什麼?

    他用力地抱住了我,用力到讓我骨頭都有些發疼。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我正被重樓緊緊地擁抱着。

    一個禮物,我送給了她一個禮物。

    一個淡漠的聲音響了起來,冰冷且沒有任何的感情,傳入耳膜的聲音彷彿擁有一種莫名的能力,讓人瞬間就會在背脊上豎立起一層戰慄的雞皮疙瘩。

    禮物?什麼禮物我運轉着遲鈍的大腦,費力地思考着。啊,是啦,剛才我偷偷走進了姐姐的房間,然後紫星藏月給了我一個禮物

    禮物?你可以解釋一下究竟是怎麼樣的禮物,竟然會有那樣的亮光從唐果的卧室裏傳出來?而且為什麼,會在那樣耀眼的亮光之後,霜霜就暈倒了?重樓的氣勢逼人,依然緊抓着紫星藏月的話頭不放。

    就是啊,看到那種光射出來的時候,我還以為在房間裏有UFO降落了

    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亂,大聲附和着重樓的,是鎦音。通過他們的談話,我這才慢慢回過神來,原來,就在剛才,有巨大的光亮從姐姐的房間裏發出來,而大家就是被那樣奇異地亮光吸引跑進了房間,接着,就發現我昏倒在了房間裏頭。

    也許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就算是還有一些暈乎乎的我,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房間裏之前的尷尬無比的氣氛已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空氣中滿滿都是火暴的分子,幾乎只要一點火星,就可以讓這裏爆炸起來。

    然後鎦音氣呼呼的聲音在緊繃的空氣中驟然響起:紫星藏月,你這個該死的傢伙究竟做了什麼,竟然搶走我的唐果姐姐!

    過於激憤的聲音敲擊着我的耳膜,讓我有些眼前發黑。重樓的胳膊忽然用力,我奇怪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正好對上他緊張萬分,如同對待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一樣的眼神。

    忽然之間,我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紅。我下意識地躲開了他的目光,眼角的餘光卻正好看見了影沙。

    他定定地看着姐姐,微笑不再,目光寂寥如同沒有花開的冬季。

    那種巨大的如同河流一樣的痛苦從他的眼神中流淌出來,漸漸淹沒了在場所有人。我再也不忍心去看影沙的眼神。一邊是我最愛的姐姐,一邊是我的好友影沙,無論怎麼樣,都是無法選擇的兩邊。

    可惡!混蛋!

    空氣中那種靜默的張力很快就被鎦音打破,他衝動地揮舞着拳頭,朝着在一邊斜斜靠着牆壁,一臉平靜的紫星藏月衝去。從我的角度,我只看到了紫星藏月微微挑起的眉毛,然後他就像是不經意一般地伸出了手。我的心臟就像是被什麼東西驟然抓緊一樣,突然就喘不上氣來。

    即使對打架鬥毆什麼的完全不感興趣,可是在這一刻,我卻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這個名字叫做紫星藏月的男人完全可以輕易地將鎦音放倒在地。幾乎可以預見到鎦音馬上要迎來的痛苦,我反射性地閉上了眼睛。

    可是,緊接着響起來的,卻並不是我預想中的鎦音的悶哼,而是一個尖鋭而痛苦的叫喊:給我住手!

    那是姐姐的聲音。

    我瞬間睜開了眼睛,出現在視野裏的景象讓我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姐姐,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和抗拒的姐姐,在鎦音和紫星藏月即將進行衝突的瞬間,竟然就那樣毫無顧忌地衝到了他們之間。

    請你們,離開這裏,離開我的家。

    姐姐環視我們一圈,臉色愈發蒼白。然後,她發出了刻意壓抑住的情緒,同時毫不留情面的驅逐令。

    影沙的身影突然晃了晃,悲傷一層一層散發出來,覆蓋在她有些顫抖的聲音上:

    那麼,那個人呢?

    他指着紫星藏月問。

    姐姐沒有説話,取而代之的,是藏月冰冷的回答:我不需要離開這裏因為,唐果的一切,都是我的。

    什麼叫做唐果的一切都是你的?大言不慚

    鎦音立刻就衝着紫星藏月大叫起來,可是還沒有等他説完,姐姐失控一樣的尖鋭聲音打斷了他。

    閉嘴!給我離開!離開這裏!

    她的嘴唇有些顫抖,雖然她的聲音裏滿是傷人的凌厲,可是我卻覺得這一刻的姐姐單薄得就像是風中的落葉。

    黑漆漆的瞳孔,還有她拽着衣角露出泛白的骨節,姐姐倔強地抬起下巴,沒有理會影沙。

    她看上去那麼冷漠,可是我覺得,她只是在努力,不要讓眼淚流下來而已。

    恍恍惚惚地,我被重樓小心地護在懷裏往門外走去,我看着姐姐難過的表情,明明有那麼多話想要對她説,,偏偏唇乾舌燥,什麼話都説不出,直到最後,在關門的瞬間,我看着姐姐無聲無息地站在原地,之前霍然爆發的痛苦再一次被她收攏在沒有表情的面具之後。

    時間已經不早了,本來就採光不好的客廳裏鋪上了大片的陰影,姐姐的背影在這一刻看上去竟然是那麼單薄,彷彿她所有的生命力與活力,都已經被那片濃重的陰影吞噬,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我心裏一陣難過,終於忍不住輕聲地呼喚:

    姐姐

    姐姐驟然轉身看着我,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光彩,她的嘴唇微微顫動了一下,彷彿有話要對我説。但是緊接着,她眼中的光彩便被陰影吞沒了,最終,她什麼都沒有對我説。

    回去的路上,我整個人都陷入了混沌的恍惚之中。我被重樓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副駕駛座上,安全帶卡在肋骨下方,時間久了便可以清楚地端坐在後面,沒有説話。空氣中只有汽車發動機運轉時的嗡嗡聲。

    從後視鏡望過去,影沙平靜的沉默的臉,在光線的明暗中化為了一片濃墨重彩的陰影.來時路上那種温馨開朗的氣氛,彷彿是一個消伲無蹤的幻夢。

    在這種沉重的空氣中,即使不算漫長的行程,都讓人難以忍受。就在我數着自己心跳的節奏,祈禱一切趕快過去時,汽車緩緩停在一座普通的建築物下。影沙和留音打開了車門,默默地下了車。

    我有些擔心地把頭伸出了車窗向影沙望去,結果卻什麼都沒看到,那個突然之間憔悴很多的背影微微一頓,突然又轉過身。影沙在我車窗錢停下來腳步,然後滿懷歉意地説:

    抱歉,唐霜,為了我的這件事情,好像讓你和果果的關係更不好了。

    如果是平時,我想我應該會絞盡腦汁,拼命地從我並不算豐富的腦中擠出一些安慰的話送給影沙。

    可是這個時候,我卻覺得自己的腦子裏彷彿放入了一罐煮沸的白粥,咕咚咕咚冒着黏稠不清的泡沫。

    恍惚之中我好像什麼也沒説,只是搖了搖頭。影沙的嘴角閃現出一個慘淡的笑容,然後就一步一步拖着步子離開了我的視線。

    留音彷彿也嘰裏呱啦對我小説説了一連串的話,遂即便急急忙忙,不管不顧的朝影沙走去。那樣活潑開朗的傢伙,背影也因為擔心影沙而染上了一些暗淡的灰色。

    結果,就在這樣迷迷噔噔的狀態中,我告別了影沙,走在了回醫院的路上,重樓一邊開車,一邊時不時瞥我一眼。

    本來因為今天的事心情惡劣的我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回去,沒好氣的説:看我幹什麼啊!是啦!今天又搞砸啦

    本來計劃的好好地,要安排姐姐和影沙好好談一談,可是現在

    我只是在擔心你身體,你現在感覺怎樣?重樓顯然並沒有在意我語氣中的火氣,他看着我,眼神滿是關心。

    我的身體還能怎樣呢,從兩年前開始,這個身體就像是年久失修的破銅爛鐵一樣,時不時地要有一些零件出問題。即使是最好的時候,我也總會有些地方不舒服,只是兩年的時光,已經足夠讓我學會習慣隱忍那些小小的痛楚了。

    重樓這個傢伙,不是早就知道我的狀況嗎!真是的,老是這樣問,真的很煩啊。

    我不耐煩地脱口而出:感覺怎麼樣?還不是

    我忽然止住了話頭,因為我剛剛意識到,現在的我,竟然感覺很好。

    不是還好,也不是平時那種維持在可以忍受範圍之內的很好,而是真正的好好得就像是我的身體突然之間回到了兩年前,好得就好像我身上的病痛被帶走了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首先出現在我腦海裏的不是別的,而是紫星藏月在我暈倒之前對我説的那句話。

    我有禮物送給你。

    記憶中他的聲音清晰到彷彿就在耳邊。

    那是紫星藏月聲稱送給我的禮物,那個有着淚滴一樣形狀的玻璃瓶,還有,那片懸浮在瓶子中會發光的花瓣!

    我的身體顫抖了起來,雙手情不自禁地抓緊了衣角。

    難道説,我現在身體的狀況,真的跟紫星藏月送給我的那個所謂的禮物有關?可是在那陣耀眼的白光之後,我並沒有在自己的身上發現那個小小的瓶子,或是任何類似的東西。甚至,我連那陣白光的來歷都沒有搞清楚

    無數的問題幾乎要讓我的腦袋沸騰起來,我終於放棄了用自己那運轉速度直線下降的大腦思考,決定求助於我身邊這位永遠運轉周密如同人形電腦的重樓大人。

    那個,重樓,其實之前紫星藏月是真的給了我一個禮物,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子,然後裏頭還有發光的花瓣只是,後來白光冒出來,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我現在身體感覺很好,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那個禮物有關

    我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重樓,然而説着説着,我開始慌張起來。出於一種模糊的感覺,我總覺得那玻璃瓶子裝着的花瓣,突如其來的謎樣的白光,姐姐的沉默和隱忍,還有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紫星藏月,都是相互關聯的。

    就好像被打散的拼圖,一枚一枚的拼圖碎片已經放到了我的面前,而我,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去面對碎片後面的真相。

    重樓在聽完了我的話之後,並沒有馬上進行回覆,只是突然將車停在了路邊,然後整個人都陷入了沉思。

    發光的花瓣玻璃瓶他喃喃自語,手指輕輕敲打着方向盤。

    我會搞清楚這一切的。沉思許久之後,他鄭重地對我説,暗色的眼眸裏浮現出堅定的光彩,哪怕只是為了你,我也會盡一切努力,把這些事情搞清楚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許久都説不出話來。

    人類的話語,不過是聲波在空氣中的傳播。可是重樓的話,卻像是有重量一樣,誓言一般沉甸甸,讓我因為不安而漂浮在半空找不到着力點的心,一下子就找到了着陸的地方。

    沒有再多説什麼,我無聲無息地,握緊了重樓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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