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我,迷離的煙花中,他的眼神温柔欲醉,黑色的眸子中映着天空的五彩繽紛,在最深處,有一個小小的我。
第二天早上起來時,除了我和陸勵成,其他人都已經吃過早飯,手裏的活都已經幹了一半。
我不好意思,竟然第一天在人家家裏就睡“懶覺”。濤子安慰我:“沒事,我舅不是現在還在睡嗎?大家都知道城市裏和農村的作息時間不一樣,外婆還特意囑咐我們不要吵着你們。”
濤子和我聊了一會兒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陸勵成的姐姐和嫂子在廚房裏忙碌,準備年夜飯。我剛走到廚房門口,他姐姐就推我出來,“這裏面的活兒你做不來的,你去看電視,若不喜歡看電視,就叫成子陪你出去轉轉。”
她看陸勵成還沒起來,想揚聲叫他,我忙説:“不用了,他平日裏很忙,難得睡個懶覺,讓他睡吧。”
他姐姐又想給我泡茶、端零食。晶晶在遠處叫:“阿姨,我帶你去玩。”
我如找到救星,立即逃向晶晶,姐姐和嫂子都在後面叮囑:“照顧好你阿姨。”
晶晶掩着嘴偷笑,我對着晶晶苦笑。晶晶牽着我的手,沿着一道溪流而行,“我大姑和我爸都緊張得很!”
“緊張什麼?”
“小叔好不容易找了個嬸嬸回來,他們都怕做得不好把嬸嬸給嚇跑了。”
我鬧了個大紅臉,“我不是,我不是……”
晶晶小大人般地説:“我知道,你們還沒結婚,就是沒結婚,才怕你會跑呀!唉,我小叔是我奶奶的心頭病,以前一過年,奶奶就不開心,還常常對着爺爺的照片哭。今年她最高興了,奶奶説了,若我表現好,嬸嬸喜歡我,就給我很多壓歲錢。”
我哭笑不得,難怪小丫頭這麼殷勤,敢情有獎金可拿呢!
“你帶我去哪裏?”
“快到了。”
兩人説着話,轉了個彎,在背風、向陽處,一個塑料大棚出現在眼前。
“就這裏,進來!”晶晶拉着我鑽進塑料大棚,我啊的一聲驚歎——眼前是一片花的海洋,紅色、紫色、黃色、粉色……大朵的月季,小朵的蝴蝶蘭,在大棚裏高高低低的架子上怒放。
晶晶揹着雙手,看着我問:“喜歡嗎?”
我點頭,她得意地笑,“女生沒有不喜歡花的,你喜歡哪一株,隨便挑。”
花叢裏傳來笑聲,濤子站起來,“你可真會做人情。”
晶晶有點兒臉紅,瞪了濤子一眼,“這裏有我種的花兒,那些、那些都是我澆的水。”
濤子好脾氣地説:“好好好!你種的。”
我一邊在架子裏看花,一邊問:“這是你弄的?”
“嗯,今年是第二年。”
“怎麼樣,市場如何?鮮花的生意好像不太好做。”
“鮮花的生意是不好做,農村人不消費這些玩意兒,只有城裏人買。雲南那邊四季如春,適宜花草生長,又已經形成規模效應,成本便宜,即使加上飛機運輸費,到了西安、寶雞、漢中這一帶,仍然比我們當地的鮮花有競爭優勢。”
我觀察着他的花説:“你做的不是死花生意,賣的是活花?”
他朝我豎了一下大拇指,“對!我賣的是活花,到了市場上就是盆花。雲南的氣候畢竟和我們這裏不一樣,花的品種有差別,而且活花的運輸成本太高,所以我的花市場還不錯,尤其是逢年過節,今年光春節前就出了一棚的花。”
我估量了一下大棚裏架子的數量和每排架子上的花株數,再根據我所瞭解的花市價格行情,很敬佩地説:“應該有三五萬的進賬吧?”
他很驚奇,“你比我舅算賬還算得快!沒錯,扣除化肥、人工、運輸,大概能淨落三萬多。”
“你舅的專長不是算賬,我的專長是算賬,所以我要給他打工。”
濤子笑,指着一株水紅色的扶桑花説:“這株好看,過會兒我找個花盆把它移進去,放到你房裏。”
“那我不客氣了。”
晶晶趕忙説:“是我帶阿姨來的。”
我和濤子都笑,濤子説:“知道了!待會兒奶奶問起,你的功勞最大。”
陸勵成在大棚門口問:“什麼功勞?”
晶晶得意地説:“幫你找小嬸……”我一把捂住她的嘴,笑着説:“晶晶送了我一盆花。”
陸勵成湊過來看,濤子小心翼翼地將選定的扶桑花和其他花枝分開,連着根部的土,放進一旁的塑料桶裏。
陸勵成問:“你種的藥材怎麼樣了?”
“還好,今年牡丹皮和杜仲的價格跌了,不過板藍根和天麻的價格不錯。”
“你還種中藥材?”我驚異。
“何止,他還包了半邊山坡,在種木耳和雪耳。”
濤子不好意思地説:“不是我種的,木耳和雪耳是我爸和我媽在弄,藥材是大舅在弄。”
陸勵成問:“你明年就大四了,想過找工作的事情嗎?你媽和我已經提過好幾回,想讓你留在重慶,離家不遠,又是大城市,實在不行,去北京也好……”
濤子打斷了陸勵成的話:“我不想去北京,也不想在重慶找工作。”
“你難道想回來?”
濤子不吭聲,只是擺弄着手裏的花枝,好一會兒後才説:“也不一定,我想先回來看看,如果有機會,也許去別的地方看看土地。”
陸勵成説:“你考慮好了?你媽和你爸可是都希望你能留在城市裏,他們不想讓人在背後議論,説辛辛苦苦供了個大學生出來,以為能有多大出息,結果和人家沒考上大學的一樣,還不是回農村做農民。”
我叫道:“那當然不一樣了!”陸勵成看了我一眼,我立即閉嘴。
濤子的眉頭皺在一起,陸勵成又説:“你要知道,農村不比城市,農村人比城裏人熱情,可也比城市裏的人更關心他人是非。你媽媽好強了一輩子,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不見得受得了別人的閒言碎語,到時候弄不好你心理壓力也很大,過得不痛快。”
濤子悶悶不樂,我朝他打手勢,指着陸勵成,他反應過來,笑着説:“我不是還有小舅嘛!我一個大男人,別人的閒話影響不了我的心情,至於我媽……我媽的思想工作就交給小舅了,她最聽你的話。其實城市裏的大學生畢業後,大部分人的工資也就兩三千,甚至一千多。城裏稍微有點兒錢的人住的都是鴿子籠,一有時間就想到鄉下度假。我喜歡山野,喜歡我的房子周圍都是花草樹木,不喜歡住鴿子籠。我媽要喜歡城市,等她有時間了,我帶她去城市度假。”
好一個去城市度假!我朝濤子豎大拇指。陸勵成也笑,拍了拍他的背,“知道自己要什麼,清楚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就行,剩下的就是努力了。”
濤子看着我説:“小舅也要努力呀!”
我咳嗽了兩聲,“趕緊給我弄花!”
濤子讓我自己選花盆,我挑了一個八角白瓷盆,幫着他把花種好,回頭想叫陸勵成來看。只見他立在扶桑花間,正凝神看着我,我一回頭,恰好和他的視線撞了個正着,他怔了一下,飛速地移開視線。
濤子問:“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吃中飯嗎?”
陸勵成説:“現在家裏在準備祭品,我們回去幫不上忙,還添亂,而且這也不許吃,那也不許吃,規矩太多!不如你回去偷一些酒菜過來,我們就在花房裏吃。”
濤子説:“好是好,我去年沒等祖宗先吃,就偷吃了口豬耳朵,被我媽整整罵了一個春節,這次我一回去,她肯定會盯着我。”他眼珠子骨碌一轉,看向了晶晶,晶晶笑眯眯地把手伸到了他面前,濤子嘆氣,拿出一張五十的放在晶晶手上,晶晶又看向陸勵成,“小叔,你呢?”
“五十塊還不夠?”
“那只是大哥的分量。”
陸勵成只能掏出錢夾,拿出一張五十的給晶晶,我也乖乖地去摸錢包,晶晶大方地説:“你就算了,你和小叔算一家。”説完不等我反對,就拖着濤子跑出花房。
花房裏一下子安靜下來,鼻子的嗅覺似乎更敏鋭,只覺得花香瀰漫,燻然欲醉。
我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決定給老媽老爸打電話拜年。正在找電話卡,陸勵成把自己的手機遞給我,“用我的手機吧,可以直接撥國際長途。”
電話接通,只聽得一片喧譁,老爸大聲地説:“我們在看舞龍,你媽被一個小夥子拉下去跳舞了,人家和她扭屁股,她和人家扭秧歌,幾個老外覺得你媽動作新鮮,還跟着一塊兒扭。”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你呢?有沒有美女找你跳舞?”
“哼!我不像你媽,輕飄飄的!”
“爸,新年快樂!祝你身體健康,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爸爸呵呵笑起來,“你説和朋友一塊兒過年,過得好嗎?”
“很好玩,我還得了一盆扶桑花,可漂亮了!”
“那就好,你也該多認識一些朋友,你媽和我又不能陪你一輩子……”
“爸!”我的聲音猛地拔高,老爸立即説,“我叫你媽來和你説話。”
老媽接過電話,不等我説話,就嚷道:“新年好!祝我們家小囡明年尋得如意夫婿!祝我明年得到如意女婿!好了,我跳舞去了,一堆人等着我領舞呢,拜拜!”
沒等我的反對之音,我媽已經跑掉,我只能和爸爸聊了幾句後便掛斷電話。
我把電話還給陸勵成,“謝謝。”
“我看你幾乎每天都給父母打電話,你和父母的感情非常好。”
花房裏温度適宜,花香醉人,人的心也變得格外温和。我撫弄着一株蝴蝶蘭説:“我以前也不是這麼乖的。還記得上次你説你給父親做菜的事情嗎?其實我很理解,因為我也經歷了相同的事情,只不過我更幸運一些。”
“你爸也得過重病?”
“嗯,四年多前他被查出胃癌,那段日子不堪回首,短短一年時間,我媽整整老了十歲,不過我們已經熬過來了,父親手術後病情良好,醫生説癌細胞已經完全被切除了。”
“恭喜!”
“謝謝!其實那天我特抱歉,我覺得自己實在不該那麼打破砂鍋問到底。有些痛苦,沒有人能分擔,説出來不見得能減輕自己的痛苦,反倒讓別人也不好過,麻辣燙都不知道我爸得過癌症。”
“我明白。我父親去世後很長一段時間,不要説和外人,就是和我自己的哥哥、姐姐,我都不想談起任何與父親有關的話題。那段時間甚至懷疑自己的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忙得給家裏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唯一陪父親的時間,竟然是他到北京來看病時。”
“怎麼會沒有意義?你父親肯定很以你為榮,我相信他每次想起你時都是快樂的。”
他眉宇間竟有幾分赧然,轉移了話題,“可惜他沒看到濤子上大學。濤子才更像大山裏的孩子,他的選擇雖然不符合大眾的價值判斷,但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對年輕人而言,這就夠了,最後的成功或失敗只是一個結果而已。”
“嗯,大部分人在濤子這個年紀還渾渾噩噩呢!”
濤子從外面鑽進來,“我怎麼聽到我的名字,説我什麼呢?”他把竹籃放到我們面前,一盤滷牛肉,一盤涼拌豬耳朵,兩盤青菜,一碟炒花生米。晶晶把掛在腰間的軍用水壺打開,拿給陸勵成聞,“怎麼樣,我厲害吧?你的五十塊錢值得吧?”
陸勵成笑着接過水壺,喝了口高粱酒,“你是最大的功臣。”
晶晶偎在陸勵成懷裏,變戲法一樣地遞給我一個兒童水壺。我打開蓋子,喝了一口,甘醇直浸到骨頭裏去了,關鍵還是熱的,更是讓人説不出來的受用。
“這是什麼?這麼好喝,像酒又不是酒。”
濤子解釋説:“我們這裏的土話叫酒糟子,和醪糟一個做法,只不過醪糟是用大米,我們是用麥子,這個東西女孩子喝最好。我們回去的時候,奶奶正在煨酒糟,看到我們在屋子裏偷偷摸摸了半晌後要走,她就用苗苗的保暖水壺,灌了一壺熱酒糟子讓我們帶上。老太太精明着呢!肯定知道是小舅在使壞,所以特意灌了一壺熱酒糟給阿姨。”
話音沒落,他後腦勺上又捱了一巴掌,晶晶哈哈大笑起來,濤子坐到了我身邊,“我還是和小舅保持點兒距離,不然遲早被他給打傻了。”
我們坐於百花叢中,啖酒吃肉,聽濤子談他對未來的構想,聽陸勵成講山野怪聞,不知道這算不算“真名士、自風流”,不過,我們的確很快樂。
幾個人坐在花房裏聊天,直到看時間差不多了,才起身返回。
年夜飯開始前要請祖宗先吃,陸勵成的大哥帶着陸勵成居先,苗苗緊隨其後。三盅酒,一祭天,二奠地,三拜祖宗。然後眾人扶着老太太坐到上首,兒女們一個個地上前磕頭,説吉祥話,老太太發禮物。我站在角落裏笑看着他們,這大概才是真正的中國家庭,現在的獨生子女家庭很難明白這些東西了。
等最後苗苗給老太太磕完頭、行完禮,只有我一個人站在右手邊,別人行完禮,都走到了左手邊。大家看着我,有一瞬間的尷尬。陸勵成剛想説話,我走到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地鞠躬。給家族中最年長的老人行禮,不僅僅是晚輩對老人的尊重,還有晚輩向老人借福的寓意,因為老人壽長、子孫旺,老人受了晚輩的禮,代表着老人將自己的福氣賜予晚輩。老太太願意受我的禮,也是我的福氣。
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攏,拉住我的手,竟然掉了眼淚,陸勵成的姐姐眼中也淚花閃閃。老太太一邊擦眼淚,一邊把一個紅包放進我的手裏,説了幾句話,大家都轟然大笑起來。我聽不懂,疑惑地看向陸勵成,他竟然臉發紅,沒有解釋,只是感激地向我點了一下頭。
陸勵成的哥哥宣佈開始吃年夜飯,大家都依照次序入席,一盤盤熱騰騰的餃子端上來,滿堂歡聲笑語,“年夜飯”三個字背後的含義在三代同堂的飯桌上,有了很具體的體現。
吃完年夜飯,大家都聚到電視前看春節晚會,我和晶晶、苗苗在院子裏放爆竹,一會兒一個驚天動地的大響,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心裏卻無比快樂。
苗苗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串甩炮,追着我甩。我一邊尖叫着求饒,一邊四處亂躲。陸勵成聽到聲音,出來看我們,見我被一五歲小兒追得上躥下跳,眼淚都要掉下來,不禁倚着門口大笑。
“苗苗,這是炮,不能往人身上扔的。”我先曉之以理,苗苗無動於衷。我又動之以情,“苗苗,我是客人哦,你是小主人,不可以這樣的。”
苗苗的原則就是不吭聲,只出手,又狠狠地往我腳下扔了一個。我如被燒了屁股的貓,跳得老高,跑向陸勵成,一把抓着他,用他做盾牌,擋到自己身前。沒想到陸勵成的威嚴在苗苗面前沒有任何威懾力,小傢伙一句話不説,連着往我們腳下扔了三個炮,不但炸我,也炸陸勵成。
陸勵成牽着我躲避,苗苗再接再厲地追殺,濤子火上加油,也拿着一串甩炮往我們腳下扔。陸勵成警告地叫“劉海濤”,劉海濤響亮地應“在”,然後一把甩炮隨着“在”字飛到我們腳下。
晶晶看得大樂,忘記了奶奶囑咐的要討好我的話,也追着我和陸勵成扔炮。
我和陸勵成被前後夾擊,避無可避,他只能牽着我逃出院子。苗苗在後面追了幾步,畏懼黑暗,害怕起來,停住腳步,奶聲奶氣地叫:“小叔叔,你出來呀,我不扔你了!蘇阿姨,你在哪裏?我們一起玩,我不炸你了!”
信她才怪!我和陸勵成藏在院子旁邊的竹林裏,不敢出聲。
我扶着他胳膊一邊喘氣一邊笑,“某人今日真是顏面掃地!”
不知道誰家在放萬花筒,天空中一會兒顯出一朵菊花,一會兒一朵蘭花。濤子不甘示弱,搬出自家的煙花,開始在院子裏放,苗苗、晶晶人手一個。
紫色的花,藍色的花,黃色的花,紅色的花……一朵朵五顏六色的花在空中絢爛地綻放,晶晶和苗苗興奮得又是跳、又是叫。
“這個漂亮!”
“快看,快看,那個漂亮!”
陸勵成仰頭看着天空,煙花將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我仰頭看了會兒煙花,搖着陸勵成的胳膊説:“小傢伙的注意力已經轉移了,我們可以回去了,我好多年沒有放過煙花,我也想放!”
他看向我,迷離的煙花中,他的眼神温柔欲醉,黑色的眸子中映着天空的五彩繽紛,在最深處,有一個小小的我。
他慢慢地俯下身子,那個小小的我漸漸變大。
煙花繽紛,竹影婆娑,一切絢爛美麗得如同夢境,我如同中蠱,腦中一片空白,任由他的氣息將我環繞,他的手臂將我圈緊,唇緩緩地壓到了我的唇上。
“野地裏風吹得兇,無視於人的痛苦,彷彿要把一切要全掏空……”
我猛地驚醒,一把推開他。
我瘋了!他也瘋了!我們都瘋了……他喝酒了,我也喝酒了,又是這樣的情景下,魅惑人心的美麗,都是煙火的錯!
等一次心念轉動,等一次情潮翻湧,隔世與你相逢。誰能夠無動於衷,如那世世不變的蒼穹……不想只怕是沒有用,情潮若是翻湧,誰又能夠從容,輕易放過愛的影蹤……
林憶蓮蒼涼的聲音仍響在黑暗中,我靜了靜心神後才敢接聽,“喂?”
“蔓蔓,你怎麼了,你的聲音怎麼聽着這麼怪?”
“我沒事,手機信號的原因吧。”
麻辣燙笑,“親愛的,新年快樂!”
“你也新年快樂!”
“你今天過得快樂嗎?”
“很快樂!你呢?”剛才很快樂,快樂得都不能相信我竟然能那麼快樂,待會兒,我不知道。我不敢看陸勵成,背轉着身子對着他,完全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表情。
“我也很快樂。我和宋翊在街上吃燒烤,我喝了好多椰子酒,有點兒醉,不小心耍酒瘋了。我讓宋翊站在桌子上,當着街上所有的人大聲地對我説‘我愛你’,你猜他做了嗎?”
我的聲音乾澀,“不知道。”
麻辣燙哈哈地大笑,“他竟然做了。天哪!我現在清醒了,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竟然跳到桌子上,對着我大聲地説‘我愛你!’當時整個夜市都是人,本來大家都走來走去的,可突然間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安靜地看着他和我,我當時的感覺就像世界突然停止轉動……”
她的聲音在我耳邊淡去,我痛苦地彎下身子,一手緊壓着胃,那裏正翻江倒海地痛着。
“蔓蔓?蔓蔓?”
“我在!”
“你怎麼了,在聽我説話嗎?”
“在聽!”
一陣小孩子的叫聲和笑聲傳來,麻辣燙問:“好熱鬧呀,你們在幹什麼?”
我説:“我們正要放煙花。”
麻辣燙笑,“那你去玩吧,代我給陸勵成拜年。”
“好,也幫我給……宋翊問好。”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我坐在地上,用力壓着自己的胃,希望能平息所有的痛苦。陸勵成扶起我,我緩慢地説:“剛才……”
“剛才一時被煙花蠱惑了,當時的情景下,不管是誰,我都會想去親吻。”
我舒了口氣。陸勵成扶着我走進院子中,濤子看到我的臉色,忙問:“怎麼了?”
“胃突然有點兒疼。”
“我去給你找藥。”
我喝過藥,又喝了一大杯熱水,疼痛漸漸好轉,也許是因為止疼藥,也許只是因為逐漸接受了麻辣燙電話裏的內容。
陸勵成問:“你是想休息,還是想放煙花?”
我笑着説:“想放煙花。”
他把一箱子煙花都搬過來,點了一根煙,一邊吸煙一邊幫我點煙花。每一個煙花都有一個喜悦吉祥的名字,“花好月圓”、“金玉滿堂”、“火樹銀花”……
它們美麗如夢幻,在黑夜中開出最絢爛的花。晶晶和苗苗圍着煙花又跳又叫,我手裏拿着兩個煙花棒在空中揮舞着,濤子也拿着兩個煙花棒和我打架,我們用煙花追逐着彼此,一邊大笑,一邊驚叫。
陸勵成沉默地看着我們,一手夾着煙,一手拿着個煙花隨意地垂着,任由煙花在手中寂寞地綻放。芳華剎那,他卻連看都沒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