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我時常不知不覺地就盯着自己的左手開始發呆。覺得好似明白八阿哥的意思,又好似不明白。我上高中時雖然談過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可那時的小兒女心情簡單易懂。現在我完全不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麼。
有情?無情?玩玩?認真?一時興起?早有蓄謀?我不知道!美麗的女人對於這些沉迷於鈎心鬥角中的宮廷男子們來説,不過是一道開心時賞賞的風景,悶了時逗逗的樂子。直爽熱情如十阿哥,也覺得可以將我和明玉格格兼收幷蓄。我已經實在不敢對他們抱有任何期望了。
我從開始學做幾何證明題時,就養成了個習慣。那就是一時想不通的問題,就扔過一邊。過一段時間,也許就會自然明白。所以這次我發現想不明白時,就索性放棄了這個超級難題。時間會告訴我答案的。
現在擺在眼前的事情是再過三日就是十阿哥的大婚日。自那日進宮見過他之後,這一個多月就沒有再見過。只聽説,康熙賜了他府邸。我一直思量,他的婚宴,我去是不去呢?心裏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去的好。
姐姐聽我説不去,淡淡應道那就不去吧!可一轉身,巧慧就拉着我説:“主子除了逢年過節等必須去給嫡福晉請安的日子外,平常從來都不去請安。那邊已經很是不滿了。如果小姐再不去給人家格格道喜,只怕那邊又要怨怪到主子身上。説我們不知禮數。”我只好又去找姐姐説我要去,姐姐仍是淡淡應好,不過緊接着補了句,去了絕對不許鬧事!我只好笑着保證絕對不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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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是婚禮當天。我挑了件桃紅鑲金滾邊夾襖穿着,讓自己看着喜氣一些,掩蓋住內心的神傷。八貝勒爺自先去了,稍晚,我和姐姐兩人才一起乘軟轎趕去。婚宴在十阿哥新賜的府邸舉行。我們到時,門前已是香車寶馬排滿。
這個府邸跟八貝勒府確是不可比,但在我這個現代都市人眼中已經是美輪美奐。一路張燈結綵,燈火輝映,香煙繚繞,鼓樂聲喧,真是説不盡的富貴風流,道不完的吉祥如意。
笑聲,歌聲,人語聲,整個廳裏是一片快樂的海洋,人人都在笑。姐姐和我卻很是沉默,自管自的坐着,兩人在這個環境中顯得很是不合時宜。我雖低垂着眼睛,但我知道自打我進了這個廳,這裏的每個人都在若有意似無意地偷偷打量我。我坐在那裏,心裏極度不舒服,很想立即起身走人。可是知道如果我這個時候走了的話,只怕笑話就鬧得更大了。好歹得等到新娘子進了門。
心裏嘆了口氣,對自己説,既來之,則安之!試着扯了扯嘴角,發現自己還能擠出笑容來,忙展開一個燦爛笑臉,抬起頭緩緩環視四周。慢慢迎上各種各樣的好奇視線,可笑的是我並沒有怎樣,他們卻剛和我的視線對上就匆匆各自避開。我心裏冷笑了兩聲,越發笑得百媚千嬌。忽地對上了四阿哥的眼睛,那裏面冷冷的,冰冰的,漆黑眼瞳裏好似沒有任何內容。但我卻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感覺心底的難受迷茫都好似赤裸裸地展現出來,在他鋭利的視線下無處可躲。我微微吸了口氣,硬逼着自己笑起來,還賭氣似地向他眨了下眼睛,然後笑着迎向下一個好奇視線。
一個小廝匆忙跑進來,叫道:“新娘子就快到府門了!該準備接轎子了。”眾人這才發現一直沒有見過新郎官。我掃視了一圈大廳,發現八貝勒爺也不在。我和姐姐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緊張。我快步溜到十四阿哥身邊,低聲問:“怎麼回事?”十四也是一臉困惑,“昨兒個,我見十哥還一切正常呀!”我開始心裏發毛,心想,天哪!老十你可別這個節骨眼鬧事情。十四看我臉色有些發白,忙道:“不用擔心,有八哥在,出不了大事情。”我只能點頭。
廳裏的嘈雜聲越來越大,我的心也越繃越緊。正在這時,聽見門口的下人們叫道:“十阿哥,十阿哥!”我一看,發現十阿哥身穿喜袍和八阿哥並立在門口。然後,十阿哥就被太監們匆匆領着向府門行去。八阿哥面帶微笑,一面和大家打着招呼,一面翩然而入。他去向太子爺請安時,太子問:“怎麼回事?”八阿哥笑回:“十弟嫌做的喜袍不合身,扭捏着不肯出來。”眾人一聽這話,鬨堂大笑!立馬就有人嚷道:“十阿哥這是怕新娘子嫌棄,不肯和他洞房!”眾人越發笑得厲害。八阿哥負手站在太子身邊微微笑着環看着周圍的人,一面用視線和遇上的人打着招呼。看他視線要掃過我這裏時,我忙低下頭。自從那日雪地行後,這是我第一次見他。低下頭時,瞥見在眾人的笑聲中,四阿哥仍是表情淡淡,漠然地看着廳外。
過了一陣子,聽見鼓樂齊鳴,大家都湧向了廳門口,我縮在眾人身後,影影綽綽地看見十阿哥手拿紅色緞帶,牽着頭蓋喜帕的新娘子進來,然後在大家的鬨笑聲中,兩人被送進了洞房。
看到這裏,我心裏重重嘆了口氣。想到過一會,十阿哥還要出來挨桌給大家敬酒。我實在想不出來他會怎麼給我敬這個酒。我向姐姐指了指門外,她微微點點頭。再看看四周無人留意,就悄悄溜出了喜廳。
十二月的北京,天是很冷的。可我覺得自己就是需要這樣的冷,唯這樣才能緩和內心的壓抑。我兜着手,縮着脖子,躬着背,哆嗦着淨揀僻靜的地方走。正行着,聽見前面一個聲音道:“既然這麼怕冷,幹嗎在這裏兜風?”我抬頭一看,原來是十三阿哥。他斜跨在欄杆上,一臉嘲弄地看着我。我一驚,下意識地脱口而出:“你怎麼不在廳裏喝酒?”他嘲笑道:“你又為何在這裏呢?”我無話可説,正默着,猛然反應過來,還沒有給他請安。連忙蹲下身道:“十三阿哥吉祥!”他冷笑了兩聲道:“等着聽吉祥的人在廳裏呢!”因為他並沒有説起,我只能蹲着身子不動。過了一小會,終於聽到他説:“起來吧!”我緩緩站起,靜立着等他離開。
半晌,他都沒動,最後沒頭沒腦地説:“今日你我都是傷心人!不如我們彼此做個伴。”我訝然地看着他。他卻跳下欄杆,大踏步地走過來,抓起我的手就走。
他的步子邁得又大又急,我掙不脱他的手,只能一面小跑着跟着,一面斥道:“放手!”。他牽着我,從側門出了府。守門的小廝被他冷冷看了眼,什麼話也沒敢説。只聞他嘴裏打了個呼哨,就聽見‘得,得’的馬蹄聲。一匹黑得發亮的高大駿馬小跑着停在了我們面前。
我‘啊!’的一聲驚叫還未完,就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馬背上,他也隨後翻身上馬,環着我的腰伸手挽着繮繩。只聽一聲‘駕!’,馬已經飛奔起來。我從來沒有坐過這麼快的馬,只覺得恍若在騰雲駕霧,顛得厲害。心裏極其害怕,只能拼命往後縮,靠在他懷裏。迎面的風颳在臉上,直如刀尖刺在臉上,生生地疼,只得扭着頭,臉抵在他肩上。
一陣疾馳,我覺得自己已經凍得整個身子都是木的。心裏想着這個霸王究竟要怎麼樣?他想凍死我嗎?莫非他喜歡明玉格格?要不怎麼是‘兩傷心人’呢?
馬速漸漸慢了下來,終於停了下來。他率先翻身下馬,然後把我抱下馬。站到地上,更覺得冷得徹骨,抱着手臂,緊咬牙齒,整個人直打哆嗦!他從馬鞍上解了個酒囊下來,扯開塞子,一手扶着我的頭,一手把酒囊口湊到我嘴邊説:“喝一口!”我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只覺一股辛辣直下肚子。他又説:“再喝一口!”我又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慢慢地那股子辛辣蔓延到五臟六腑,終於感覺自己有知覺了。可還是不停地打着哆嗦。
他不理我,自轉身向林子裏走去。我想出聲叫住他,可發現自己冷得語不成聲。天色漆黑,我一個人站在那裏,旁邊只有一匹馬。一邊打着哆嗦,一邊害怕,一邊心裏發誓,以後再也不招惹明玉格格了。我鬥不過這個霸王。
過了一小會,他抱着一大堆乾材回來。一個人擺弄了一小會,一堆火生起來。我一看見有了火,馬上靠了過去,坐在火邊。他又遞了酒囊過來,我也不推辭,拿起就是一口。然後遞迴給他。兩人就這麼坐在火邊,一面烤着火,一面一人一口的飲着酒。
我想姐姐肯定會擔心的,可是瞅瞅這個霸王在火光映照下的冷臉,我實在沒有勇氣説任何話。只盼他念在明玉格格嫁給十阿哥是康熙的主意,和我是沒有任何關係的份上,不要再搞別的花樣。否則只怕我見不到雍正登基,就要死在這個霸王手裏了。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慢慢的一袋酒已喝完,他起身又從馬上拿了一袋酒。然後我們繼續。喝着喝着,我就覺得前塵往事俱上心頭,想起以前在香港蘭桂坊和朋友買醉,想起小時候偷喝家裏的香檳酒喝得大醉………然後我就一會傻笑一陣,一會又盯着火發呆一陣。然後?然後就是我也不知道再幹了什麼。反正天仍黑着時,他搖醒了我,我暈暈乎乎地看着他,發現我整個人趴在他腿上。
他弄滅了火。把我抱上馬背,然後又是一陣狂奔,我仍然拼命往他懷裏縮,也仍然凍得全身失去了知覺。等到八貝勒府的時候,天已經有些濛濛的亮。他把我扔在門口,説了聲,下次再找你喝酒,就駕馬而去。
我一面暈乎着,一面打着哆嗦,一面拿頭撞門。為什麼不用手?因為胳膊凍得不太好用了。大門迅速打開,我也順勢一頭跌了過去,一個小廝趕忙扶住我,碰到我的身體,驚叫道:“天哪!怎麼這麼冰的身子。”然後我就被人抬回了姐姐的屋裏,然後姐姐就衝了上來,然後就有人給我洗澡,再然後我就被送進了被子。期間好象姐姐問了我很多問題,看我一副傻傻呆呆的樣子,只得作罷。最後我就昏睡了過去。
丫頭們叫醒我時,已經是晚膳時間。除了頭有些重外,別的都還好,想到自己酒品一向良好,喝醉後從來不哭不鬧,只是歪頭就睡而已,不禁暗自慶幸。
穿戴整齊,進了飯廳,才發覺八阿哥也在。宿醉剛醒,腦子轉得比較慢,再加上從昨日下午到現在一直未吃過東西,草草請過安,就什麼也不顧的吃起來。
吃着吃着,開始反應過來。心想要怎麼交待昨晚的去向呢?正在暗自琢磨,就聽到姐姐説:“昨日,十三弟帶你去哪裏了?”我一愣,順口問:“你怎麼知道的?”姐姐説:“那麼大的個人不見了,我能不知道?”我心想,不錯,問一下守門的小廝不就什麼都知道了。不過這幹什麼去了,實在不怎麼好説。想着昨晚上的荒唐事情,不禁覺得有些可笑。少女時候,每看武俠小説,就幻想着我和一個長相俊美,武功奇高的俠客共乘一匹馬,奔馳在綠色草原上,他深情地凝視着我,我温柔地回視着他。沒想到,這個美夢昨日倒算是變相實現了,的確是共乘一驥,不過其餘就全不對。想着,越發覺得荒唐好笑。滿臉的笑意是忍也忍不住,卻還得硬憋着,因為姐姐的臉色不算好看。
姐姐看着我痛苦的樣子,最後帶氣含嗔,沒好氣地道:“別忍了,笑吧!笑完了,好好回話!”我終於把心中的笑意釋放出來。正自笑得開心,覺得兩道沒有温度的目光一直凝視在臉上,心裏一驚,忙斂了笑意。肅了肅臉,看向八阿哥。他嘴角仍帶着笑,眼裏卻夾雜着幾絲冷意。看得我一個冷戰,再也笑不出來,忙低頭吃飯。
姐姐等我笑完,“説吧!都幹了些什麼?”我簡單地道:“我們出去喝酒了。”姐姐困惑地問:“十三弟為何要帶你出去喝酒?”我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替十三亂宣揚他的個人隱私,於是説:“大概他看我心情不好,同情我唄!”姐姐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一夜未歸,還嫌你的傳聞不夠多嗎?”我這才反應過來,想着,完了,這下全紫禁城的人更要好好瞧瞧我了。緊張到一半,突然又覺得,瞧就瞧!誰知道前面等我的日子是什麼?當然要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們怎麼看我。
舒了一口氣,臉色如常地繼續埋頭吃飯。姐姐等了會,見我一直低頭拔飯,又接着道:“這次還好,幸虧爺發現得早,又是在十弟府上,爺已經處理妥當,除了幾個心腹小廝外沒有別人知道。當時想派人去找。可若多派人,只怕引人注意,若只派幾個,也沒什麼作用。想着既是十三弟帶走的你,他總得給送回來,所以只派了信得過的小廝守在門口。”停了停,她又續説道:“不過你記住了,只此一回,再無下次!”我心想,難道你以為我想大冷天的在外面吃風?我是被那個霸王逼的!想到這裏又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忙承認:好吧!自己當時也不痛快,正想發泄一下。
用完膳後,八阿哥和姐姐笑着閒聊了兩句,就匆匆走了。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姐姐的面色,沒有不開心,反倒是鬆了口氣的表情。我心中暗歎口氣想到,姐姐的那個心上人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八阿哥如此出眾的翩翩佳公子,都不能讓姐姐忘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