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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素菊—我愛你

    “愛情是愛情,幸福是幸福。”

    儘管嘴上堅持這樣説,但怡靜心裏卻想着另外一種可能。

    ‘不過還是可以有一次例外的吧。’“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信宇這孩子突然這麼急着要結婚,不過,無論如何我也不喜歡那個女孩子。”

    信宇母親的話語裏帶着明顯的不滿,信宇的父親姜會長並沒有特別表示什麼意見,只是向前來問候自己的客人們簡單地點了點頭。看到自己的丈夫對這件事表現出如此不屑的態度,夫人不禁柳眉倒豎,開始重複起自己剛才表達過的論點。

    “難道不是這樣嗎?那個女孩子年紀也不小了,而且結婚的事都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好久了,她才想起來給我們請安,而且樣子看起來像是被強行拖到屠宰場的小牛犢。本來年紀就不小了,身子看起來還那麼單薄,以後怎麼能給我們姜家生兒育女,傳宗接代啊?還有,聽説這孩子,和她下面的兩個妹妹不是同出,是同夫異母?我仔細打聽過了,她的血統和出身都不太好,怎麼咱們家信宇各方面都那麼優秀,單單挑女人的眼光那麼差呢?兩年前的那個也是……”

    “別再説了。”

    關於自己兒子和未來兒媳婦的這些無聊的話,姜會長已經強忍着聽了兩分鐘,他心裏很清楚,妻子和自己前妻所生的這個長子之間的關係並不太好。儘管如此,他的忍耐程度也是有限的,況且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多人在看着自己。

    “生辰八字也送過去了,良辰吉日也已經選好了,現在再説這些話又有什麼用呢?既然人家是華震集團韓正勻家的大女兒,那就一定不會錯,那孩子看起來挺知書達理的,信宇那孩子終於算是懂點兒事了,我也可以稍微鬆口氣了,所以,你也別再説那麼多沒用的話了!特別是兩年前那件事,永遠也不准你再提!本來是喜事當頭,你老提那些陳渣子爛穀子似的不愉快的事情幹什麼。”

    聽到姜會長如此不耐煩的反應,妻子馬上不快地撇了撇嘴,隨後繼續反駁道。

    “您今天不是也看到了嗎?那個女孩身上穿了一件什麼樣的衣服來到我們家,您居然還能這麼説?”

    對於妻子的反駁,姜會長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沒錯,在今天這樣一個大喜臨門的日子,突然看到自己未來的兒媳婦穿着那件丁香色的連衣裙走進來,他也的確暗自嚇了一跳,但是……

    “那不過是偶然的巧合罷了,僅此而已。”

    這也必須是個偶然的巧合,姜會長心裏不斷祈禱着,但嘴上卻仍舊用特別嚴肅的口吻警告自己的妻子。可是,妻子對於丈夫的話卻嗤之以鼻。

    “哼!您當然希望那只是個偶然的巧合了,可惜根本沒有那麼簡單。偶然?一開始我也不知道,可是今天親眼看到那個身穿那種顏色連衣裙的女孩子,居然就像又一次看到了紐約的那個小妖精一樣。連我都看得出來她倆很相象,憑信宇的眼睛會看不出來?信宇那傢伙,分明是還在為當時那件事情而記恨我們,所以,今天才以問候我們做幌子,特意拉那個女孩來見我們……”

    這個老女人喋喋不休地嘮叨着這些幾近於誹謗的話,突然,她的聲音停在了半空中,因為不知什麼時候,他們正在議論的女主人公出現了。她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聽到我們的談話了呢?但信宇並沒有顯露出任何憤怒的神色,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旁人的辱罵,必恭必敬地向在場所有人行禮。

    “拜託你出點兒聲好不好,不要跟個小賊貓似的悄無聲息。”

    聽到老女人的責備,信宇只是微微笑了笑,那是一個無論何時都能刺激她五臟六腑的充滿自信的微笑。

    “那是因為我覺得突然打斷各位在場的長輩們談話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

    這對貌合神離的所謂母子,姜會長以一種威嚴的目光盯着這兩個暗自較勁的人。儘管姜會長在過去的將近六十年裏,只要是他下定決心要做成的事就幾乎從未有過失手,但自己家庭內部的和睦問題卻始終不能隨他的心願,就算有再多的錢財,但生活畢竟不能僅僅依靠金錢。

    姜會長暗自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後對自己的兒子問道。

    “我的準兒媳婦呢?她不是和你一起來的嗎?”

    “她説想先參觀一下咱們家的院子,我就讓她先去隨便看看,反正她説她的頭疼已經好多了。”

    聽到信宇的回答,一旁的繼母故意撅起嘴小聲嘟囔着。

    “看看吧,我説的沒錯吧。”

    信宇則明知故問似的用一種低沉卻清晰的聲音問道。

    “我帶來的準兒媳婦母親是不是不滿意啊?”

    “是啊,我是不怎麼滿意。”

    聽到繼母如此痛快直白的回答,信宇一臉莫名其妙似的露出一絲天真的微笑,隨後輕輕搖了搖頭説道。

    “她家裏的條件也很好,沒什麼可挑剔的,上學念過書,性格也很温和,人也很賢淑,這不都是遵從您兩位的意見嗎?真是奇怪了,我這次是特意按照您二位的條件挑選的,然後才決定把她帶給您二位看。”

    “看起來你的確是費了不少心思挑選啊,看看今天穿着那樣一身妖里妖氣的衣服走進咱家大門的人就知道了,長相氣質都如此相似,而且正如你所説,居然還完全符合我們的條件,能找到這樣的女孩子的確要花些心思啊,你費心了,真是的。”

    只見這個塗着鮮紅色唇膏,面帶幾許嘲弄諷刺表情的老女人又轉過頭來得意洋洋地對自己的丈夫繼續説道。

    “您看看,我説的沒錯吧?這小子因為當年的那件事還在記恨我們,所以就故意找個相似的女孩子,穿上一模一樣的衣服,帶到咱們面前,目的就是要讓我們記住當年的事!”

    這個老女人平時總是以優雅賢淑的形象示人,但偶爾也會摘下貴婦人的假面具,露出自己陰險惡毒的本色,就像現在這樣。

    面對千方百計要和自己作對的繼母,年輕人卻只是露出一絲恰倒好處的笑容,並沒有做任何特殊的解釋為自己辯白,對於這樣一個更年期的老太婆的歇斯底里,信宇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打算跟她一般見識,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就是這樣一個淺淺的微笑,居然比任何一句話更深地刺中了老女人的心。

    ‘好啊,你15年前死去的親孃也曾經用那樣的表情嘲笑過我,你也只不過是我丈夫手裏的一個玩具而已,別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我一定會讓你嚐嚐我的厲害。’可是那個曾經自以為是的女人死了,如今佔領她曾經用過的那個房間,而且是以姜會長妻子的身份住進去的女人是張柔美,也就是現在這個老女人,誰笑到最後誰才笑得最好,而她就是最後的勝利者。

    ‘哼!你最後也會和你死去的娘一樣輸給我!’的確,她已經成功地給面前這個年輕人留下了一道難以癒合的傷口,一想起曾經的那次勝利,張女士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滿足感,於是順勢牽起自己丈夫的手,朝她自己的兒子走過去。

    老女人轉過身去背朝着信宇,所以她永遠不會知道,信宇望着她的背影,一臉淡漠的神情中突然閃過瞬間強烈的殺氣。

    信宇回味着繼母剛剛對自己説過的那幾句話。

    —這小子因為當年的那件事還在記恨我們,所以就故意找個相似的女孩子,穿上一模一樣的衣服,帶到咱們面前,目的就是要讓我們記住當年的事!

    突然,信宇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他小聲地自言自語道,“你看得沒錯,不過……你説‘我們’?你應該搞搞清楚,你這個老狐狸精!我記恨的人只有你一個。”

    不過這一絲殺氣很快便消失了,快得像從未出現過,他那雙眼睛已經開始尋找自己的女人,就是他今天帶到大家面前的那個身穿丁香色連衣裙的漂亮未婚妻。

    怡靜帶着一臉不滿的表情盯着自己身上這件丁香淺紫色——一種有些扎眼的顏色的衣服,從昨天剛剛接到信宇送來的這件禮物到現在為止,她已經想過無數次了。

    “可是為什麼一定要這種顏色呢?就算是結婚典禮上要穿的衣服,這種顏色跟現在這個秋天的季節相比也太鮮豔了,他的喜好真是奇怪,真的。”

    説是要一起參加自己表哥的結婚典禮,所以送了這件衣服給怡靜做禮服,怡靜曾經提出過異議,但信宇卻根本沒有理會,出席結婚典禮的女人當然都應該穿着顏色鮮豔的衣服了。

    “可這反正也不是我的結婚典禮嘛。”

    早已過了婚嫁年齡,卻意外地釣上一個金龜婿,一下子變得盡人皆知的韓怡靜,而且她甚至比這場婚禮的女主角還要顯眼,怡靜可不想成為這樣被人議論的對象,但固執已見的信宇卻只簡單地回答了他的未婚妻。

    “這個顏色很適合你,而且我喜歡你穿這件衣服。”

    那天信宇和怡靜手挽手一起出席的婚禮是信宇表哥的結婚典禮,如今的怡靜是以姜信宇未婚妻的身份參加親戚的婚禮。事情就是這樣,一旦決定下來,一切都會像運轉規律的水車一樣開始步入正軌,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男女雙方交換生辰八字,選擇良辰吉日,隨着婚禮的一天天臨近,作為未婚妻的怡靜也要逐漸進入自己應當承擔的角色。

    自從怡靜和信宇的婚事正式提上議事日程,她曾經的那段短暫的神秘失蹤便被偽裝成是由於失去至親導致的卧牀不起,沒有人知道她在這之前和誰相愛過,過去過的又是怎樣一種生活,於是所有的事情都進展得異常順利,就像緩緩滾動的水車。

    所有允許怡靜做的事情僅限於像今天這樣穿上未婚夫為自己送來的這件漂亮的衣服,然後展現出與這身衣服搭配得恰倒好處的微笑,必恭必敬地向長輩們行禮,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可是儘管怡靜已經很用心地在恭敬地行禮,但幾乎所有接受她問候的長輩們都不約而同的顯露出同樣奇怪的反應。

    “這,這,這不是……”

    而自從她出現在這個家開始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的婆婆,她的神態則永遠和那個當初驚訝地盯着她一身牛仔褲打扮的親奶奶——那個老巫婆一模一樣,還有那位經常會搖頭向婆婆示意什麼的公公,儘管他比婆婆看起來要慈祥和藹一些,但他的目光似乎總是充滿了疑問和困惑。但是,唯一一個看起來能夠解答這所有疑問的她的未婚夫,卻全然無視這些人異樣的目光。

    ‘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些人看到這種鮮豔的顏色怎麼都會反應那麼強烈呢?’當時,怡靜唯一能夠肯定的只有一點,那就是自己那個一臉漠然的未婚夫早就知道長輩們會出現這種反應,所以才故意安排自己穿上這樣一身衣服的。

    ‘可這是為什麼呢?到底是因為什麼呢?’無論如何,怡靜從這個時候開始逐漸覺得這個婚禮越來越無聊了,像顏料染成的湛藍的秋日天空下,到處都是自生自滅,卻又生生不息的玫瑰花和紅色的素菊,它們所代表的花語都是‘我愛你’,這兩種花朵裝點起來的地方如今對怡靜來説也沒有任何感覺了。而且甚至還要來參加一些毫不相干的人的婚禮,聽那些喋喋不休的年輕女人、老女人們議論這,議論那,她覺得實在是浪費光陰。

    “看來秋天的確是結婚的季節啊,聽説下週這家又有一場婚禮呢,不是嗎?好像是大房的兒子。”

    “是啊,我也聽説了,這户大姓姜會長家不是比弟弟續絃晚一些嗎?他早死的大房夫人身體好像一直很虛弱。”

    這幾個女人説到這裏之後便把聲音壓得更低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這家的少爺們似乎喜歡的類型都有些奇怪,就拿今天的新郎來説吧,他居然和一個普通的小學老師出身的女孩子好上了,誰能想得到呢?聽説因為他家人連續幾年都不同意這門婚事,他們便自己跑去註冊結婚,甚至連孩子都生下來了呢。”

    “説的是啊,還有他們家的那個女兒,天哪,看起來像是個天生的弱智,反正,這家的女主人不知看沒看出來那個女孩有問題,居然説服他家老爺子同意把她娶進門,所以才會有今天這個匆忙的婚禮。”

    “還有呢,下週將要舉行婚禮的那個新娘子,雖然對外都説是華震集團韓家的大女兒,不過我有個同學和她家的女主人是同一家大都會的會員,聽説這位即將成為新娘子的小姐……”

    她們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小,幾秒鐘後,只聽她們再次重複着那句“天哪!”的感嘆聲。男人和女人結婚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可為什麼她們會不停地發出“天哪!”這樣的感嘆呢?怡靜實在是無法理解,她唯一肯定的是這個婚禮現場實在是太無聊了,而且就算將來自己老了,也絕對不要做她們那種專在別人背後議論是非的長舌婦。

    ‘如果對一場婚禮不是抱着祝福的心態,那就最好別到婚禮現場去,連這個簡單的常識都不知道,這些老傻瓜們。’怡靜從鼻子裏擠出一絲苦笑,隨即把女人們輕蔑的笑聲和婚禮現場角落裏傳出的優美動聽的小提琴聲全部拋諸身後,開始尋找一個能夠盡情享受單身生活結束之前這段美妙時光的地方。

    對於人類來講,有些能力是與生俱來的,而也有某些能力是根據具體需要後天培養訓練出來的,獨自尋找一個能夠享受獨處時光的地方,這本身對怡靜來説就是一種依據具體需要後天培養訓練出的本領。

    當初,不論自己做什麼,奶奶都看不順眼,只要是能躲避這個老巫婆視線的地方,無論是哪兒怡靜都有本事把它找出來並且躲進去,正是藉助於這種後天培養出的本領,今天的她仍然可以找到自己需要的地方。拐角處有一片茂密的樹叢,只是坐在這樣一個僅夠容身的狹小樹椅上,怡靜覺得就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但是怎麼回事?居然已經有人先於她發現並佔領了這個地方,而且對方似乎也很驚訝會在這樣一個地方看到她的出現。

    “哦,哦,你……來這兒幹什麼?”

    這個一直坐在樹椅上的人,身着一套雪白的婚紗——她就是今天的主人公——新娘,聽到怡靜結結巴巴的問題,她緩緩將頭抬了起來。她大概是已經躲在這裏哭了很長時間,原本濃重的新娘妝,特別是黑色的睫毛膏已經被淚水一道道地融化,在她白皙的臉頰上留下兩道黑色的曲線。

    “我現在的臉一定花了吧?”

    新娘子帶着哭腔斷斷續續地問道,怡靜面對這個即將成為自己嫂子的女人,一時之間居然不知該説什麼才好,於是點了點頭答道。

    “是,是很花。”

    要知道,眼前這個新娘子離走進婚禮現場只有30分鐘的時間了,從這一點上來看,她的臉的確是夠花了。可是這個婚禮當事人根本沒有那種對這個婚禮期盼已久,今天終於盼到了的感覺,所以她也壓根兒沒打算掩飾自己哭花了妝的臉。

    突然,怡靜看到離新娘子稍遠的地方有個小女孩蹲在那裏擺弄着什麼,她也穿着和新娘子一樣的白色蕾絲邊紗裙,腳上穿着一雙粉紅色的漆皮皮鞋,四五歲的樣子,這也許就是剛才那些喋喋不休的長舌婦們口中那個新郎新娘的女兒。

    注意到怡靜的視線落在了自己女兒身上,新娘子撲哧一笑,然後自嘲似的問道。

    “我們家女兒似乎是超速超得太快太多了吧?”

    怡靜覺得如果這次仍然用‘是啊,可不是嘛’這樣的話來敷衍對方似乎有些不太合適,於是乾脆在新娘子對面的石頭上一屁股坐了下來,她想看看這個小女孩從剛才開始一直在不停擺弄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天哪,居然是新娘花束,而且它已經在小女孩的手裏被折騰得不成樣子了。

    “那個,不是新娘花束嗎!”

    看到被如此蹂躪的新娘花束,怡靜不禁覺得有些過分,於是便伸出手去,企圖從小女孩手裏搶過花束。可是,小女孩居然很固執,任憑怡靜怎麼用力,小女孩就是抱着手裏的花束不放。連續幾次嘗試之後,只見小女孩臉上那個小巧玲瓏的鼻子微微一皺,似乎是已經做好了如果花束被搶走就大哭一場的充分準備。

    “您怎麼不管呢?不是應該阻止她嗎?”

    “反正也已經被她弄壞了嘛。”

    和一臉驚訝的怡靜不同,這個新娘花束真正的主人反而顯得毫不在乎,只是用她那張被睫毛膏印記弄花的臉,靜靜望着自己的女兒。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新娘的視線依然停留在自己的女兒身上,但話卻是説給怡靜聽的。

    “也許你會説我裝得挺像,其實剛開始看到這孩子在擺弄那個花束的時候我也很生氣,所以就打了她一巴掌,可奇怪的是打過她之後,我的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出來了,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真是奇怪吧?而且我一旦開始哭就根本停不下來。”

    談話進行到此突然中斷了,新娘連續問了怡靜幾遍“你有沒有手帕?”這個問題,正好怡靜的手袋裏有,於是便掏出來遞給她,結果對方接過手帕不僅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甚至還用它擤了擤鼻子,然後一臉狼狽地向凝視着自己的怡靜問道。

    “您是來參加婚禮的賓客吧?”

    “是的。”

    “我也知道讓前來參加婚禮的客人看到我這個樣子一定會很奇怪,所以請你一定要忘記現在看到的和聽到的一切。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説這些連我自己也覺得很驚訝,但我現在的心情實在是很奇怪,就像很想大聲地到處喊‘皇帝的耳朵是驢耳朵’的那種心情,所以請你務必聽我説完,就算是你今天交的賀禮錢吧。”

    其實由於今天是未來嫂子的婚禮,怡靜早已經交過賀禮錢了,而且還給得很多,但她明白現在似乎不是説‘我已經交過賀禮錢’的時候,於是她暗暗吁了口氣,隨即點了點頭,新娘則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儘管眼前新娘的臉由於徹底花掉的妝而顯得有些可笑,但她笑起來的樣子的確很漂亮,那麼怡靜還不太熟悉的那位表哥當初是不是也被這燦爛的一笑吸引住了呢?

    “其實今天是我幾年來第一次掉眼淚,今天以前,我是個極其不愛哭的人,當初公婆家嫌我家窮,不同意把他們的兒子交給我的時候,當我丈夫由於我的緣故而被趕出家門的時候,當我想打掉肚子裏這個孩子而接過公公遞給我的錢的時候,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忍住沒讓眼淚掉下來,也許是我自己的錯覺,我總覺得就那樣哭出來的話會覺得更委屈。”

    是啊,有時候哭出來反而會覺得更委屈,對於這一點,怡靜是深有體會的。新娘説話的聲音平靜而低沉,但此刻怡靜的心中湧起了千頭萬緒,所以新娘的這句話便不停縈繞在她耳邊,久久不能散去。

    “他們家兒子有什麼了不起啊!我也是,我也是我爸爸、媽媽的心肝寶貝女兒啊!不只是他家的兒子寶貝!我怕自己哭起來會讓人覺得更可憐,會傷害我的自尊心,所以在生下她之前,我從來沒有哭過,就那樣一直堅持着。但是隨着她一天天地長大,我發現,我的女兒,她也和我一樣不愛哭,也不愛笑,剛才因為她弄壞花束的事我打了她一巴掌,她居然都沒有哭。”

    即將步入婚禮的新娘是不該哭的,可是眼前這個新娘卻一邊説着“我的女兒不愛哭”一邊又開始淚流滿面,就這樣站在一個陌生女人的面前一邊哭,一邊還在小聲自言自語着。

    “直到昨天晚上為止,我還在不停感嘆,終於我也可以穿上婚紗走進婚禮現場了,甚至激動到一夜都沒閤眼,我想,今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孩子也不用再為錢擔心,可以放心地接受治療了,我丈夫也可以重新回到家族的企業裏去上班,我們也許還能再生第二個孩子,今後會比從前過得幸福……可是當那孩子,我家英恩撕碎花束的那一刻,我突然對一切都產生了懷疑,比起對今後幸福生活的憧憬,從前度過的那些艱難痛苦的日子反而不停出現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就好像,就好像千辛萬苦築好的堤壩卻突然間坍塌了一樣。”

    怡靜聽到這裏不禁在心裏暗暗點頭表示同意。

    我明白,這就是所謂的最後關頭,也就是決定時刻。

    “雖然僅僅是毀掉了一個新娘花束而已,但我卻突然害怕今後又會有什麼東西就這樣被毀掉了,我們一家三口人生活雖然並不富裕,但至今為止卻也過得其樂融融,但從今天開始一切都會發生變化了,這種變化讓我很害怕,就像我丈夫説的,他害怕即使我們再生第二個孩子還會像英恩那樣。雖然我丈夫説就算父母接納我們晚了,我們也應該心存感激,但我心裏卻仍然殘留着一些怨恨……”

    對於她所説的心中殘留着一些怨恨的話,怡靜也完全可以瞭解。

    我明白,因為至今為止,我心中也殘留着很多怨恨。今後,我和那個我很討厭的人一起生活,就算不能幸福,至少可以相安無事地生活下去——我甚至連這點自信都沒有,所以我明白,完全明白,我想我能懂得你的心思。

    “我在懷她的那段日子裏,因為太恨那些人,又往肚子裏吞下太多的眼淚,所以我子宮裏的鹽份大大增加,而我的孩子就被泡在如此鹹的環境裏,所以才會變成今天這樣,我很傷心,所以才會哭,現在的我再過幾分鐘之後就要真正的出嫁了,可是這該死的眼淚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外冒,我已經快被它逼瘋了,嗚嗚嗚。”

    都是告別獨自一人的生活攜手相伴,可眼前這個淚流滿面的人是在家人的承認和許可下建立起一個温馨的三口之家,即使如此,這個即將走進婚禮現場的女人仍舊顯得有些不安和膽怯,那麼我和那個人到底會不會幸福呢?我們會不會一直相愛到老,快快樂樂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呢?真是怪事,怡靜居然可以完全瞭解這個初次見面的女人心中的那種不安,還有她的眼淚。

    儘管怡靜可以完全徹底地瞭解她的感受,但她仍然不知道該説些什麼來安慰她,只好傻傻地站在那裏呆呆地望着她,就在這時,剛才一直專心致志地破壞那個花束的小女孩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朝正在低頭哭泣的媽媽身邊走過去。

    “英恩?”

    小女孩伸手拉起媽媽的裙角,為低聲呼喚自己名字的媽媽擦掉臉上的淚水,然後又在媽媽臉上“嘣兒”的一聲補上一個響亮的吻。新娘望着自己的女兒看了好一會兒,隨後把女兒又小又圓的身軀緊緊摟在懷裏,嘴裏還不時低聲説着什麼。

    “媽媽,媽媽對不起你,英恩啊,是媽媽不好,你原諒媽媽好嗎?謝謝你,對不起,媽媽是愛你的……”

    眼前這番場景的確不太適合結婚典禮,但怡靜望着身着雪白婚紗的女人把自己的女兒摟在懷裏輕聲哭泣的場面,在那一瞬,她似乎感受到一種強烈的羨慕之情。

    ‘身邊能夠有一個親密無間、不分彼此的血緣至親,可以向他表出達這種無私無畏的摯愛,那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啊,自從外婆去世之後,我就再沒有這樣的親人了,如果我也能有一個這樣的親人,只要能有一個……我甚至願意出賣自己的靈魂。’怡靜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突然,她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手錶上。

    “我實在是不想妨礙你們母女倆的動情時刻,但時間真的不多了,如果你不趕快回去的話,新郎一個人在禮堂裏會很尷尬的,説不定他已經在四處找你了呢?”

    聽到怡靜的話,新娘似乎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自己的女兒,還有婚禮進行時應該拿在自己手裏的花束此刻狼狽的樣子,剛才因為沉浸在短時間的絕望中,只有在那種失神的時候才會覺得被毀掉的花束也不算什麼,現在看來這可絕不是開玩笑的。

    “這可怎麼辦,我,我和女兒英恩是不是看起來很恐怖?這個花束還能用嗎?”

    此刻的這母女倆只有在之前幾十分鐘裏一直陪在他們身邊的韓怡靜眼裏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但在觀禮客們的眼裏,她們一定看起來很恐怖,而按照慣例應該拿在新娘手上為婚禮增添色彩的花束——那個由昂貴的蘭花做成的花束,也基本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

    在這個應該充滿幸福的婚禮上絕不能出現這種事,突然,怡靜的雙眼閃過一絲光彩,只見她暗暗攥緊了拳頭,挪動腳步匆忙地走向某處。跑出幾步遠後她又停下來,轉身朝一臉莫名其妙的雪白婚紗新娘急切地喊道。

    “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一定,一定要等我回來哦!我去找個能將就用一下的東西!”

    此時的新娘如果可以的話,她一定會對這個初次見面的女孩問一句,將就用一下的東西?那是什麼?

    信宇剛剛發現自己未婚妻的那一刻甚至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可不知為什麼新娘卻不見了蹤影,整個婚禮現場頓時忙亂成一團。信宇想趁機溜出來抽根煙,卻意外地發現了自己的未婚妻,不對,準確地描述應該是他看到了怡靜隨風擺動的裙角間隱約可見的白皙的大腿。

    “你,在那裏幹什麼呢?”

    聽到自己一臉莫名其妙的未婚夫的問話,怡靜並沒有停下,而是繼續頭也不回地往樹上爬,邊爬邊回答道。

    “你沒看見嗎?我正在爬樹嘛,真是的!為什麼要把蕾絲綵帶和花朵裝飾放在那麼高的地方呢?要想做那個必須得有這些東西才行!”

    “你馬上給我下來!你這個大傻瓜!你是真把登高爬梯當成你的嗜好了啊?太危險了,趕快下來!”

    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時,她也是同樣嚷着要離家出走而企圖爬上高高的牆頭,然後等她稍微長大一些之後,她就真的越過那道高高的院牆,從那個地方逃出去了。而今天,她居然在別人的婚禮儀式上爬到樹上去了。

    信宇當即暗下決心,等結婚之後一定要想辦法改掉她這個不好的毛病,正當他準備伸手把她從樹上拉下來時,應該説是在他伸手拉她之前,她卻自己下來了,不對,準確地説應該是掉下來了。

    “哎呀呀!”

    難道是因為最近她光顧着練習大家閨秀的言行舉止,所以生疏了原來擅長的那些本領?怡靜是爬到大約一半高的位置時失手滾下來的,萬幸的是她並沒有摔在堅硬的地面上,而是落在了相對要柔軟舒適得多的未婚夫的懷裏。信宇也因為怡靜嬌小的身軀正好從自己上方落下來而鬆了一口氣,但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陣嚴厲的責備,聲音大到幾乎可以把怡靜的耳朵震聾。

    “你怎麼回事?我都説過很危險了!你是不是瘋了?”

    信宇覺得眼前這個一週之後就要步入結婚禮堂的女人絕不應該做出爬樹這種行為,但怡靜顯然完全不同意他的這種想法,馬上掙脱出他的懷抱,站起身來,抬眼盯着自己剛剛掉下來的大樹,遺憾似的嘆了口氣。

    “唉,本來是可以成功的。”

    剛剛還在因為發怒而咆哮的信宇聽了她的話,不禁也順着她的視線看了看樹頂,只是目光仍舊十分可怕,但信宇並沒有發現剛才怡靜試圖爬上去的地方有什麼特別的東西,至少在他看來沒有什麼。

    “什麼也沒有嘛。”

    “怎麼會什麼都沒有?那個,我現在必須拿到那個東西。”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信宇看到樹枝上懸掛着的各色裝飾用蕾絲綵帶在陣陣微風中優雅地翩翩起舞。

    ‘不會吧,就為那幾根破綵帶,值得冒險穿着裙子爬到樹上去?為什麼?到底是因為什麼?’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質問怡靜,她居然又朝大樹走了過去,這次信宇是絕對不會對她的二次挑戰坐視不理的,馬上伸手抓住了自己未婚妻的肩膀。

    “放開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最近這些天,怡靜一直表現得很文靜賢淑,以至於信宇差點就忘記了,這女人原本是個披着羊皮的小馬駒,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東西,就會絲毫不考慮後果地奔上前去。兩人就這樣對望了幾秒鐘,終於,信宇無奈地微微嘆了口氣。

    ‘這,這叫什麼事兒啊。’沒辦法,信宇把已經到嘴邊的責備咽回肚子裏,走到一臉驚訝的怡靜跟前,彎下腰蹲在那裏,隨後揚起頭對着一臉莫名其妙呆望着自己的怡靜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你還傻站在那兒看什麼呢?不是説沒時間了嗎?”

    怡靜本來是想要光腳爬上樹的,結果看到信宇的一連串舉動,不禁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問道。

    “哦,你是要我坐到你肩膀上去?”

    “你不是説一定要那東西嗎?如果不用我幫忙就算了!反正那樣對我來説更好。”

    明明是要伸手幫忙,嘴上卻還要逞強,這應該就是信宇骨子裏那種固執的毛病在作祟吧,儘管他身材夠魁梧,內心有時卻很幼稚。

    不過最終,怡靜還是接受了信宇的幫助,小心翼翼地爬上信宇的肩膀,先是左腿,然後馬上跟上右腿。

    我也真是的,小時候都從沒在爸爸的肩膀上坐過,現在長成大人了,居然會坐到一個男人的肩膀上,這可實在是沒想到,雖然説我和這個人是已經有過肌膚之親的關係了,但是這,這……還是讓人覺得很不好意思。

    不過這會兒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只聽怡靜一聲“好了”,信宇隨即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同時直起雙腿站了起來。

    “小,小心!哎呀,我,我要掉下去了!啊,啊!”

    “要是怕摔就動作快一點兒不行嗎?你,這麼大的一個結婚場面,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家到底來了多少最愛説東道西的老傢伙啊?真是要命!”

    信宇嘴裏抱怨着,但卻沒有耽誤腳下的動作,他的腿逐漸站直了。雖然這樣的確比前一次怡靜單獨爬上去效果要好,但真正到了這麼高的地方,怡靜覺得身邊的東西都在不停地旋轉似的。

    她伸出手去試了試,正好可以夠到掛在樹上隨風飄動的蕾絲綵帶,於是她用最快的動作解開其中幾根攥在手裏。

    “成功了!”

    怡靜快速地從信宇肩膀上跳下來,又在他的催促下重新穿好高跟鞋,隨後兩人立即動手從擺放在周圍做裝飾用的素菊中挑選出一些不同顏色的花朵,與其説是尋找,不如説他們是在搶奪,褐色、紫紅色、淺紫色、白色、黃色等等,他們抱了滿滿一懷的各色素菊,然後只見怡靜又飛速地跑向另外一個地方。

    此時的信宇早已超出自己耐性的極限,但他還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再加上好奇心的驅使,他不由自主地跟在了怡靜後面。跟蹤的結果令信宇大吃一驚,怡靜停步的地方站着兩個人,正是把新郎獨自扔在一邊,把整個婚禮現場攪得一團糟的新娘和他們的小女兒。

    就在信宇尷尬地向這位即將成為自己嫂子的女人行注目禮的時候,抱了滿滿一懷素菊的怡靜把那些花全部放在自己丁香色的裙襬上展開,然後急忙開始做起了什麼。

    “等很久了吧?要找到這些必須的原材料還真是不容易呢,你再稍微等一下!”

    儘管信宇表面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但此時的他也不禁暗自吃了一驚,怡靜手裏不過只是那幾朵素菊,還有幾根剛剛從樹上扯下來的蕾絲綵帶,可拿到她手上卻逐漸變換了形態,沒過多久,一個看起來相當精緻的新娘花束便展現在四人面前了。

    怡靜很早以前就知道,所謂的新娘花束,就是從寓意着‘小樹林’的法語單詞‘bosquet’演變而來的,所以她才選擇這種代表‘我愛你’的花語的秋天素菊來製作新娘花束。

    終於,‘小樹林’完成了,怡靜把它遞到一臉茫然站在那裏望着自己的新娘手裏,同時説道。

    “你知道嗎?這種花所代表的花語是‘我愛你’,如果特別地做成一束或一把,那麼它代表的就是‘幸福’,據説所謂的新娘花束原來的意思就是‘小樹林’,這樣一來它就變成了‘幸福的小樹林’,所以啊,只要你拿着這個花束走進婚禮禮堂,你就會成為一個非常幸福的新娘的。”

    看到新娘呆呆地舉着那個嶄新的花束,那個小樹林,又或許是一種幸福,怡靜繼續正色説道。

    “這是真的,到今天為止,所有拿着我做的花束走進婚禮禮堂的新娘都生活得很幸福,簡直就是百發百中。”

    這場婚禮總算是勉勉強強按時開始了,而剛才匆忙製作出花束,又留下壯語豪言的怡靜,則向緩緩走進禮堂的那個從頭到腳掛滿草屑的新娘送去了最熱烈的掌聲。也許是聽到了怡靜的掌聲,新娘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謝謝你,我覺得自己一定會幸福的,真的太謝謝你了。’‘那當然,你一定會幸福的,真的。’信宇偷偷躲在一邊暗地裏觀察了自己的未婚妻好一會兒,然後壓低聲音問道。

    “你説的是真的嗎?你剛才做的那個花束,代表的就是幸福?所有拿着你做的花束走進禮堂的新娘都生活得很幸福?”

    聽到信宇充滿疑問的語氣,一直在為新娘鼓掌的怡靜將視線轉向他。為了來參加這個長兄的婚禮,怡靜特意做了一個非常淑女的端莊髮型,而現在,髮型已經亂了,而且頭髮上還掛着許多樹葉和樹皮的碎屑,像髮卡一樣點綴在頭上,總之,她的樣子實在是可笑極了,但是,此刻她望着他的眼神卻是異常誠懇真實的,怡靜帶着和目光同樣真實誠懇的表情簡短地回答了信宇的問題。

    “當然是騙她的了,愛情是愛情,幸福是幸福,你不是也很清楚嗎?”

    怡靜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冷淡,完全不像是她的風格,她這句話的意思是説不管你搜集到多少代表愛情的鮮花,也絕不能代表100%完美的幸福。信宇心裏知道,教會她這個事實的人恰恰就是自己。

    “那你幹嗎還説那麼多沒用的廢話啊,我們的韓怡靜大小姐?”

    信宇對她説話的語氣一如既往帶着那一絲不屑和嘲弄,怡靜用兇狠的目光盯着他,但那只是很短的時候,很快,她的目光重新轉移到正好走到新郎身邊的新娘身上。雪白的婚紗,還有怡靜親手製作的那個滿載着自己誠心誠意的祝福的花束——以愛命名的小樹林——怡靜的視線久久地停留在那裏,那種目光比她望着自己未婚夫時的目光要温柔幾百幾千倍。

    過了一會兒,怡靜帶着和自己目光同樣温柔的表情耳語般地輕聲對信宇説道。

    “在剛才那樣的時候,必須得有一個人那樣對她説,即使是説謊也好,誰都可以,不一定非得是我,所以我才會對她説出那些話,新娘是不可以在結婚當天哭鼻子的,像今天這樣的日子,新娘當然應該是最幸福的人了。”

    嘴上雖然這麼説,但怡靜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希望這次是個例外。’儘管今天婚禮的主人公我都是第一次見到,但還是祈禱他們能夠過得幸福,就算像你曾經告訴我的那樣,或者像我曾經親身經歷過的那樣,不是光有愛就一定能幸福,就算是這樣,我也希望哪怕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能夠因相愛而幸福也好。我製作的那個花束,希望可以成為他們的‘幸福的小樹林’,真希望能這樣。

    怡靜邊想邊靜靜望着這一對相互依靠、託付終身的男女,而身邊的信宇則一言不發地默默注視着怡靜明朗的臉龐。剛開始時,信宇只是覺得她很像自己曾經認識的那個女人,只因為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像那個女人,才會產生佔有她的慾望,但經過這段時間他發現,眼前這個女人在某些地方還是和從前那個女人不同,她比從前那個女人更堅強,也比她看起來更有人情味兒。

    ‘這個女人似乎比我想象中要好啊?至少還能讓我覺得捨不得放手。’信宇突然為自己會產生這種想法感到很不好意思,暗自低下了頭,當初自己把怡靜搶過來時採用的方式,過後連自己想起來都覺得實在是過分,如今,搶婚的結果是終於可以把她娶到手了,自己卻又冒出了這種奇怪的想法。

    猛然間,怡靜嬌小的手掌映入信宇的眼簾,剛才在採花和製作那個花束時曾經被無數花瓣包圍過的那隻小手,信宇的大手不由自主地向那隻小手的方向挪過去,他想一把抓住這個能夠讓自己如此着迷、如此捨不得放手的女人,讓她永遠也不能從自己身邊跑開。

    可是,他的這一舉動卻被某人突如其來的問候打斷了。

    “啊,我親愛的嫂子,原來你在這兒啊!怎麼回事,哥?已經開始離不開漂亮的未婚妻了?”

    這個稱呼信宇為‘哥哥’的人是個個頭比信宇略微矮一些,五官長得十分細膩的青年,微微蓄起的鬍鬚,散亂的頭髮,明明有釦子卻故意敞開襯衫胸口處的紐扣,在所有前來出席婚禮的賓客中,他算是衣着最為隨意奔放的了,而且,他走向信宇和怡靜的步伐看起來也有些特別。可以聞到他嘴裏淡淡的酒精味道,但他的舉止行為似乎又不完全是酒精在作祟。聽説是五年前遭遇了一次交通事故,從那以後,姜信宇的弟弟,姜仁宇就再也沒能像正常人那樣端端正正地行走過。但他本人似乎並不以為然,甚至還認為現在這種走路的姿勢遠比原來那種太過端正的姿態要有意思得多,儼然一副悠然自得的心態,而此刻面前的仁宇也同樣是帶着一種愉快的表情向未來的嫂子問候。

    “你很有人緣嘛,嫂子,今天的新娘現在就在那邊,她説新婚旅行之前有幾句話想對你説。”

    “是嗎?那我就先走開一下……”

    怡靜仍然沒有習慣被人稱做嫂子,於是勉強露出一個尷尬的微笑,起身朝新娘的方向緩緩走去,仁宇目不轉睛地望着漸漸遠去的未婚妻的背影,輕輕吹了聲口哨。

    “身材是瘦小了些,不過是那種越看越漂亮的體型,媽媽總是説什麼年紀太大了,不適合哥哥之類的話,所以我一直以為哥哥找了個奶奶級的人物呢,可是今天親眼看見才知道,原來是個漂亮得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的可人兒,你可好了,哥,什麼時候把她借給我當模特啊?她可是我一直很想畫的那種類型。”

    聽到與自己同齡的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對自己的未婚妻讚不絕口,信宇的眉毛不易察覺地微微揚了揚,隨後冷淡地扔給這個比自己只小六個月的弟弟一句話。

    “不行,如果你真想畫體型骨骼都漂亮的女人,就從那些經常進出你畫室的賤貨裏隨便選個合適的唄,只要你一句話,主動免費給你做模特的女人還不排成大長隊?”

    即使聽到哥哥如此生硬的奚落,仁宇臉上的微笑也並未消失。

    “咳,真是的!虧我還叫你一聲哥呢,居然這麼小器,難道我多看上幾眼,嫂子就會因此受損傷,消失不見了嗎?”

    面對弟弟仍舊玩笑似的語氣,信宇的回答卻是乾脆認真的。

    “當然會有損傷。”

    直到這時,仁宇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

    過了一會兒,弟弟那依舊温柔卻夾雜了一絲惶恐的聲音再次響起。

    “呵呵,真是沒想到啊。”

    “什麼沒想到?”

    “就是,我覺得你似乎很在乎她。”

    聽到這句話,信宇正往嘴邊送雞尾酒杯的手一下子停住了,儘管嘴上説沒想到的是仁宇,但實際上聽到這句話更吃驚的人是信宇自己。

    ‘很在乎?誰很在乎誰?’不過,信宇還是用最快的速度掩藏起自己驚訝的神情,同時用盡可能自然清晰的聲音回答了他的問題。

    “我當然在乎了,把她帶到這裏可是費了我不少勁兒啊。”

    信宇可以發誓,自己只花了兩秒鐘就把那種驚訝的神情收了起來,但當時站在姜信宇面前的是他的弟弟,而且他的職業又是個畫家,觀察某一個人或事物是他最擅長的本領,所以,他毫不費力地捕捉到了哥哥臉上那2秒鐘內稍縱即逝的表情,所以他才敢猛吸一口叼在嘴上的香煙,同時略帶嘲諷地對自己的哥哥説。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嘛,金嘉妍,現在的哥哥看起來就跟從前和那個女人在一起的時候一樣。其實,我也是今天看到嫂子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才反應過來,覺得哥哥是為了報復當初反對你們在一起的長輩,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這樣一個女人,可是現在我的看法發生了改變,哥哥似乎已經背離了開始的初衷,想要重新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信宇聽着仁宇那如同歌聲般平靜温和的聲音,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一陣可怕而強烈的憤怒。

    面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居然敢當着我的面提起‘金嘉妍’這個名字,我是不是該把手上的這杯酒全部潑到他臉上去?或者當眾對他嗤之以鼻,然後轉身走開?

    最終,信宇還是以超人似的忍耐力選擇了後者,只見他將喝了一半的雞尾酒嘩的一聲倒進兩人剛剛走過的草地,然後轉過身去背對着弟弟邁步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就在這時,身後的仁宇衝着信宇的後腦勺拋出了最後的殺手鐧。

    “我上週在巴黎見到了嘉妍,她説有話要託我轉達給哥哥你。”

    “……”

    “本來我看到哥哥最近為結婚的事忙得不可開交,所以一直猶豫要不要告訴你,但現在看來哥哥似乎是真的重新找到了自己所愛的人,那我現在告訴你也無所謂吧?”

    仁宇很顯然是話裏有話,正是他這句別有用心的話使得信宇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但他仍然保持着背對弟弟的姿勢,沒有當場要求他滾開,也沒有問他嘉妍究竟説了些什麼。望着信宇磐石般的背影,仁宇不由在心中暗暗罵道。

    ‘真可惡,不愧是個絕情絕意冷酷的傢伙。’不知為什麼,仁宇突然又開始後悔自己剛才説過的話了,但既然已經開了頭兒,就必須要把話説完,於是他便深呼吸了一下,隨後朝哥哥的背影説道。

    “她説請你原諒她,説她現在後悔死了,就説了這些。”

    一口氣説完這句話後,仁宇的目光便停留在信宇磐石般堅定的背影上,等待着哥哥會説些什麼。一,二,三,四……在他默數到十五的時候,信宇終於重新轉過身朝自己的弟弟走來。

    ‘沒錯,就是這樣’,就算你是我哥哥,説到底還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啊,就在仁宇準備放心地長出一口氣之前,他突然看到了——那是信宇正望向自己的一張毫無表情的臉,那張冰凍般的臉上只有兩隻眼睛像火一般熊熊燃燒着。

    帶着這樣一種微妙的表情,信宇對自己的弟弟反問道。

    “她説她後悔死了?”

    此時的仁宇已經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來,只能傻傻地點了點頭,信宇則朝已經嚇傻了的弟弟露出一絲苦笑,隨後用一種異常殘忍的聲音説道。

    “那你就告訴她去死好了!”

    這是一個滴水不漏的完美回答,瞬間,仁宇被信宇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冷淡,或者説是假裝冷漠的蠻橫震懾住了,面對這個沒有絲毫人情味兒可言的人,仁宇甚至想不出任何一句可以反駁他的話。剛開始,仁宇是打算藉此成心捉弄信宇一下的,但現在仁宇知道,如果他繼續這樣刺激信宇的話,後果只能是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和禍端,意識到這一點,仁宇不禁為周圍沒有其他人在場而暗自感到慶幸。

    可是這種安心也只是暫時的,因為摺紙,突然從這兩個男人身後傳來了第三者的聲音。

    “説什麼呢,讓誰去死啊?到底是對誰説這麼重的話啊?”

    ‘怎麼回事,真是的。’此刻全世界最不該聽到這段對話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悄悄走到他們身邊,是韓怡靜,就是姜信宇的未婚妻。

    怡靜馬上發現,面前這兩個男人一看到她的出現,臉上的表情不約而同地僵住了,在這之前怡靜從來沒覺得這兄弟倆有長得像的地方,而此刻兩人同樣僵硬的表情卻是出奇的相象。

    ‘果然是兄弟倆啊。’就在她感嘆兄弟倆相似的長相時,這兩人中‘年長六個月的哥哥’快速對‘年幼六個月的弟弟’使了個眼色。

    ‘既然是你惹出來的禍,就由你來收拾殘局吧,如果收拾不好的話你就死定了!’哥哥眼色中的這層含義很顯然被弟弟準確地捕捉到了,弟弟接下來結結巴巴的語氣就是最好的證明,而且臉上還掛上了那個所有模特們看一眼就會驚慌失措的殺人微笑,聲音異常温柔和善地回答了未來嫂子的問題。

    “當然有那種人了,嫂子,就是從我們心地善良正直的哥哥那裏搶走一些東西,又不肯歸還的惡劣的欠債者唄。”

    “欠債的人……?”

    “是啊。”

    聽了仁宇嬉皮笑臉的回答,信宇的嘴角不禁微微向旁邊撇了撇,仁宇的用詞聽起來也並沒有騙人。

    “就算是欠你們的錢沒還,也不至於説什麼讓人家去死之類的話啊。”

    怡靜很爽快地接受了這個理由,絲毫沒有任何懷疑,因為此時的怡靜剛剛從新娘手裏接過了那個花束,正沉浸在自己許久沒有感受到的温馨之中,所以她壓根兒就沒看出仁宇別有用心的微笑裏隱藏的某些含義,也不知道信宇怒視着嬉皮笑臉的仁宇時那種可怕的表情意味着什麼。

    怡靜就這樣被矇在鼓裏,一週之後,她嫁給了信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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