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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咒語

    走入半徑10cm以內當你迫切渴望擁有什麼的時候,只要全心全意地把它反覆寫上幾遍,你就能夠實現這個願望,這是外婆告訴我的。

    所以,我現在正在寫,花,孩子,還有你“您的手腕有輕微骨折,大概需要四周左右的時間才能完全恢復,這段時間您最好小心一點兒,儘量避免使用右手。”

    聽到醫生用慣常的語氣宣佈自己在接下來的四周時間裏都不能使用右手,信宇的眉頭不禁微微皺了皺。對於一個以使用右手為主的人來説,禁止他使用右手就等同於——而且還是漫長的四周時間——這對他來説實在是場災難。而站在他身旁把這一切都看到眼裏的災禍的始作俑者——他的妻子用顫抖的聲音説道。

    “對,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雖然她嘴上不住地説着對不起,但心裏卻不禁覺得奇怪。

    ‘怎麼可能我從上面掉下來,卻莫名其妙地把他的手腕弄骨折了呢?’但現在畢竟不是怡靜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姜信宇因為韓怡靜而弄傷了右手,這可算是個晴天霹靂了,而這個被雷霹中的男人則一臉可怕的神情,現在看來怡靜最好馬上向他認錯,並請求他的原諒。

    “是我不好!對不起!都是恩珠,她説想嘗試一下電影公司的工作,覺得很新奇,我只是跟着她來看熱鬧的,可這裏突然又説需要替身演員,所以我就……”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總該説句話吧,可信宇卻始終緊閉着嘴保持緘默,這種可怕的沉默充斥在兩個人之間,真是比一百句話更可怕。過了一會兒,怡靜耳邊終於響起了信宇的聲音。

    “你當然對不起我了,不過你,是不是真知道自己哪兒做錯了才來認錯的呢?”

    此刻的怡靜只顧着低頭認錯,根本不敢抬眼看他,但聽到他的這個問題,怡靜便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信宇的方向,迎接她視線的是信宇的臉。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什麼?是説下次不要再把他的手腕弄骨折嗎?還是説不要繼續和恩珠一起開花店?

    怡靜正在暗自猜測着,不一會兒,耳邊再次響起了信宇怒氣衝衝的咆哮聲。

    “我是説以後不許你再做這麼冒險的事了!你以為你的身體只是你自己的嗎?你的身體是我的!從頭到腳徹頭徹尾都是我的!所以不許你隨便瞎折騰把自己弄傷!”

    信宇在電影拍攝現場接住了從梯子上失足落下的怡靜,這整個過程不過只有短短的幾秒鐘而已,但信宇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幾乎要倒流了,他實在不想再體驗這種千鈞一髮的危險時刻了,絕對不想了。但是突然,信宇意識到妻子在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盯着自己看,就像他剛才説過的,那表情就像個傻子一樣呆滯。

    “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嗎?”

    “沒有,沒什麼。”

    聽到怡靜同樣呆滯的回答,信宇無奈地聳了聳肩,隨後轉身朝自己的車子等候着的停車場走去。沒走出幾步,信宇便發現自己的妻子還呆呆地站在原地。

    “你還不走?”

    聽到信宇有些神經質的催促,怡靜終於反應過來,連忙邁開腳步跟在他後面,邊走還邊偷偷觀察信宇那張自以為是的側臉。還是老樣子,一張總像寒風迂迴盤旋般冷酷的臉,實在難以想象這就是剛才親口大聲喊出‘你的身體是我的’這句肉麻台詞的男人。

    ‘真是個怪人。’不過幾天前有資格發脾氣的人還是我,這麼快居然就攻防轉換了,讓他佔盡了氣勢。剛才他明明是在説我傻瓜,可怎麼聽在我耳朵裏像是在説我對這個人很重要的意思呢?是我的耳朵出了什麼問題?還是這個男人原本就是個怪人?

    怡靜低頭注視着擺放在自己面前這一排明晃晃的刀子,緊張得狠狠嚥了口吐沫,信宇則在一旁用氣鼓鼓的聲音説道。

    “不行的話就算了,明天上班前我可以順道去辦公室附近的地方解決。”

    可怡靜卻當即一臉堅決地拒絕了信宇的提議。

    “不,我要做,當然應該由我來做了。”

    “那就趕快開始吧!”

    “嗯,好。”

    只見怡靜哆哆嗦嗦地伸出雙手,先用温水將坐在自己面前的丈夫的頭髮弄濕,把洗髮香波打出泡沫,然後開始小心地幫他洗頭。

    “泡沫沒有跑進眼睛裏去吧?會不會很疼?”

    “沒事兒。”

    其實還是有一些泡沫跑到他眼睛裏去了,有些疼,但他還是回答她説沒什麼,一陣睏意伴隨着怡靜不斷撫摸在自己頭上的感覺而來,信宇覺得渾身軟綿綿的。妻子用不冷不熱正合適的水和上洗髮香波小心仔細地幫他洗頭髮,一直到泡沫完全消失,可奇怪的是信宇並不討厭怡靜那雙反覆撫過自己頭髮的手。

    “我剛才看的好像是説刮鬍子的最佳時間是在臉打濕之後的三分鐘?”

    怡靜一邊自言自語似的認真唸叨着這些原本一點兒也不復雜的內容,一邊開始緊張地往信宇的臉頰和下巴處塗剃鬚膏。

    “剃鬚膏要順着鬍子生長的反方向塗抹均勻。”

    很快,信宇的下半張臉都被塗滿了掛着泡沫的白色剃鬚膏,活像一個聖誕老人,現在到了最緊要的時刻——用剃鬚刀刮掉他臉上的鬍子。這可是怡靜生平第一次拿起如此鋒利的剃鬚刀,她開始小心翼翼地將刀鋒貼到信宇的臉上。

    “從最軟的臉頰處開始,臉的邊緣部分,然後是脖子,嘴,下巴,還有鼻子……”

    聽到怡靜一直這樣口中唸唸有詞的,信宇不禁板着臉問道。

    “你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兒學來的?”

    怡靜的回答更簡單。

    “網,網上查的。”

    如果他們只是一對普通的夫妻,那麼現在她應該至少已經幫丈夫刮過一次鬍子了吧,也是這樣把冰淇淋一樣的白色剃鬚膏塗在臉上,然後再小心翼翼地把刀貼上去。可是在過去的兩年裏,怡靜除了晚上睡覺和偶爾幫信宇系領帶之外,幾乎從未如此接近過他身邊。可現在,韓怡靜卻已經進入到姜信宇周邊半徑10釐米以內的範圍,怡靜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而且是非常非常緊張。

    “從最軟的臉頰處開始,臉的邊緣部分,然後是脖子,嘴,下巴,還有鼻子……”

    似乎是為了擺脱這種緊張的情緒,怡靜嘴裏不停地念叨着,同時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摸着信宇的臉,生怕還有一些地方沒有完全刮乾淨,怡靜可是全神貫注地在幫他刮鬍子,格外小心地按住刀鋒,怡靜的緊張情緒卻恰巧通過這把刀傳到了信宇的皮膚上,這股緊張勁兒似乎超過了信宇第一次要求和怡靜一起睡覺的時候。

    一陣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終於被信宇突然的呻吟聲打斷了。

    “啊!”

    就在這一瞬間,剛才還如冰淇淋一般雪白的剃鬚膏泡沫上,有一部分逐漸被染成了粉紅色,因為不幸的事情發生了——怡靜手中鋒利的剃鬚刀割破了信宇的臉。

    “啊!對,對不起!怎,怎麼辦啊……”

    信宇只是面無表情地注視着鏡子裏代替自己大喊救命的怡靜,此刻的她手裏仍舊舉着那把鋒利的剃鬚刀,但臉色卻比被自己割破臉的信宇還要蒼白。

    過了一會兒,只見信宇一邊伸出完好無缺的左手擦掉臉上的剃鬚膏泡沫,一邊用平靜的聲音對她説道。

    “對不起就説到這裏吧,涼水。”

    怡靜還是生平第一次把別人的皮膚弄出血來,她用顫抖的雙手接了一盆冷水遞給信宇,信宇接過水盆,開始慢慢沖洗自己光滑的臉,冷水觸碰到傷口雖然有些刺痛,但很快,傷口的血被止住了。

    “可千萬不能留下傷疤啊。”

    這可是韓怡靜走進姜信宇周邊半徑10釐米範圍內承擔起的第一項工作,居然就發生了流血事件,已經把他的右手弄骨折了還嫌不夠,現在居然又在他臉上留下傷口,我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怡靜心裏是又抱歉又擔憂,正在她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傻站在那裏時,耳邊響起信宇不以為然的聲音。

    “我,不會吃了你的。”

    “嗯,啊?”

    “我不會因為這一點小傷口就跟你要醫療費的,你也不用那麼膽戰心驚的了,先出去吧,剩下的事我自己會想辦法完成的。”

    信宇似乎真想按自己説的嘗試一下,只見他伸出左手,費力地開始重新往臉上塗剃鬚膏。雖然説把他的臉被弄破了是怡靜的錯,但看到信宇這樣的態度,怡靜只覺得一股怒氣直衝上來。

    ‘你是説我做不了就別在這裏礙事?要我出去?他肯定,肯定又把剛才在他面前緊張得要命的我看成是傻瓜了。’藉着這一股無名的怒火,怡靜撿起剛剛掉在地上的剃鬚刀,用一種完全不同於剛才的沉着聲音説道。

    “我説我來做。”

    “平時我在你身邊走來走去都會讓你那麼討厭,怎麼了?還想在我另外一邊臉上也留下一道傷口嗎?”

    姜信宇此刻的眼神怪里怪氣的,他似乎早就知道韓怡靜只要走進他周邊半徑10釐米的範圍內就會變得緊張起來,所以才如此嘲弄她的,可是怡靜也並不示弱。

    “別話裏有話了!原本你就很討厭我的嘛!”

    沒錯,我之所以到現在為止還會在你面前感到緊張,並不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就像我當初發現你根本不是我曾經想象中的那種好男人時大失所望的感覺一樣,你也從來沒有真正把身邊的位置騰出來給我。

    丈夫和妻子就這樣用同樣一種心情,同樣一種意思將對方從自己的身邊推了出去。

    可是直到現在,這個男人似乎還認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認為我是個膽小鬼,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也許是這股莫名的憤怒給了怡靜勇氣,只見她伸出手,用平日裏無法想象的力氣將那個目前身體有些行動不便的男人重新按回到椅子上,然後搶過他停在鼻翼處的鋒利的剃鬚刀。

    “別亂動,不然我可能真的會割傷你另外一邊臉。”

    面對妻子突如其來的兇猛氣勢,信宇也只是面無表情地吹了聲口哨,然後回應她説。

    “如今你也懂得如何威脅別人了啊?翅膀硬了嘛,韓怡靜。”

    “是啊,還有你,現在居然也會刮鬍子了,你也長大了嘛,姜信宇。”

    怡靜一邊故意模仿信宇那種嘲諷的語調反擊他,一邊重新在他的鼻翼處塗上剃鬚膏,突然,信宇的視線徑直盯着面前的鏡子——鏡子裏的自己鼻翼處滿是白色的剃鬚膏泡沫,樣子可笑極了,還有身旁那個得意洋洋的女人,那一刻,信宇盯着鏡子,眉頭微妙地揚了揚。

    ‘這女人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可此刻的他根本沒辦法開口説話,所以不能親口問問她,只能默默忍受着怡靜放在他臉上的剃鬚刀,因為他知道,如果惹急了眼前這個手裏拿着刀的女人,自己一定沒有好果子吃,又或者是因為此刻怡靜面朝自己微笑的表情實在是太好看了——這可是千載難逢,也是千金難買的一笑啊。

    生平第一次,怡靜按住男用須後爽膚水的瓶蓋用力旋轉,瓶蓋打開了,一股清爽的香味調皮地鑽進了她的鼻子。

    “香味很不錯嘛。”

    信宇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板着臉用左手吃力地整理着自己的頭髮,怡靜半蹲着挪到了信宇跟前,將他故意避開自己的臉扳過來朝向自己,隨後便把爽膚水倒在手掌上,再用手掌輕拍他的臉,直到爽膚水完全被皮膚吸收。

    “舒服吧?”

    那一瞬,信宇其實很想這麼回答她。

    ‘滾開。’還説什麼舒服,怡靜的手掌每接觸一次他的臉,爽膚水裏的酒精成分就會趁機鑽進他的傷口裏,臉上就跟着熱辣辣地疼,可他還是選擇了沉默,只是痛苦地皺着眉頭,本想將頭別向一側,試圖躲開妻子的手,可怡靜居然改變了主意,伸手搶過他手裏的毛巾,開始幫他擦起半乾的頭髮來。

    “就算是用吹風機也一定要把頭髮徹底吹乾才行,不然的話這種天氣最容易感冒了。”

    不知她是哪兒來的那麼大力氣,儘管信宇一個勁兒地掙扎表示反抗,可怡靜用力按住信宇的頭,繼續仔細擦着。就這樣,怡靜幫信宇洗頭髮,刮鬍子,還幫他擦乾頭髮,也算是很親近了,可對於如此親近自己的怡靜,信宇倒覺得有些怪怪的。

    “就算是你把我的手腕弄骨折了,這種服務態度好像也有點誇張了吧?要是真懂事了就不要把錢浪費在買那些閃閃發光的破石頭上,砍下一根手指來給我就可以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每次兩人之間的氣氛稍微和諧一些,信宇一定會適時地站出來和她重新劃清界線,聽到信宇這句嘲弄的話,怡靜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單眼皮的大眼睛裏掠過一絲淡淡的陰霾。

    不過這停頓只有短短幾秒鐘,怡靜的手很快又繼續開始工作了,同時用一種相對平淡的口吻説道。

    “其實你不説話的時候是個挺不錯的男人,也許當初我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喜歡上你的吧,誰知道世界上還會有像你這麼心術不正的人呢。”

    當初怡靜沒有機會真正認識信宇,所以就單純被他英俊高大的外表吸引,不由自主地愛上了他,愛到只要親口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他,連同‘我這樣一個女人曾經深深愛過你’的告白一起,她就心滿意足了,就算將來在別的男人身邊慢慢老去,她也會永遠記得自己曾經有過這樣一段初戀。可是當我真的親口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他,自從他記住我的名字開始,我卻開始越來越討厭他,就因為他是個和我想象中有天壤之別的男人,所謂的愛情,所謂的人之間的感情原來是如此自私,如此出乎人意料的東西。

    “那時我是怎麼也想不到真能和你結婚的,更沒想到你會這麼討厭我,討厭到恨不得每天拿着刀威脅、虐待我。”

    怡靜一邊不停用手擦拭着他的頭髮,一邊用極其平淡的口吻訴説着,信宇則怔怔地望着她。從前他也聽到過怡靜説起類似的話,但他對當時的怡靜的確是一無所知,曾經年幼的她,是用怎樣的一種表情,怎樣的一種心情遠遠注視着當時同樣年幼的自己呢?在那個春日的傍晚,在身穿丁香色連衣裙的她出現在自己面前以前,姜信宇根本不認識韓怡靜這個人,這件事實在是有些蹊蹺,但信宇的確對曾經的那個韓怡靜充滿了好奇。

    ‘如果,如果我在那時就認識了這個女人,在我認識那個現在偶爾仍然會牽掛的女人之前就認識了眼前這個女人的話,那麼我現在的生活應該會有很大不同吧?’我應該不會像現在這樣矛盾,即使在內心偶爾感覺到瞬間的安定的時候,也無法相信這份已經近在咫尺的平和,仍舊讓自己深陷緊張之中,我也許能成為一個正直坦誠的人,那種舒服時就盡情享受安逸,並將那種感覺表達出來的人吧?也許還會以那樣一種坦誠的心態和眼前這個喜歡花草和孩子的傻女人相識、相愛,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也許她就不用花費漫長的兩年才走進我周邊半徑10釐米之內的範圍吧。

    剛想到這裏,信宇不禁在心裏對自己搖了搖頭。

    ‘誰知道,也許結果還是和今天一樣呢。’最終的結果就是——想象終究是想象,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不是真正的愛情,把他們兩人的生活聯繫起來的是他膽大妄為的‘搶婚’,於是,他決定不再理會那些自己想也想不明白的事,而是把自己最清楚的事實講出來。

    “……其實我,並不討厭你。”

    信宇説這話時的聲音出乎意料的低沉,還略帶一絲尷尬,完全不像他平時説話的語氣,在這間只有他們兩人的客廳裏,這個低沉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怡靜的耳朵裏。怡靜不禁瞪大了眼睛望着信宇,而信宇則又重複了一遍自己剛剛説過的話。

    “我説我並不討厭你,現在。”

    眼前這個男人頭髮還是濕潤的,剛剛刮過鬍子,臉上乾淨而光滑,怡靜就這樣無言地望着信宇看了很久。

    ‘我應該怎麼回答?對這個結婚兩年了才告訴我其實他根本不討厭我的男人?這到底是不是該高興的事呢?我現在的心情到底是怎麼樣的呢?’怡靜在接下來很短的時間裏想了很多,終於,她決定不再繼續瞎琢磨了,只是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説道。

    “好了,都弄好了,哇,真是清秀啊,我們家新郎很漂亮嘛。”

    這是信宇生平第一次聽到如此沒頭沒腦的讚賞,他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漂亮?看來這女人今天的確是吃錯藥了?’信宇本打算馬上回敬她一句的,但怡靜的動作還是快他一步。剛剛怡靜還像給小孩子抹油一般往信宇臉上塗爽膚水,現在的她則像是在親吻那個剛剛塗好油的小孩子的臉頰,就那樣在他光滑的臉上——確切地説,就是剛剛她在他臉上留下傷口的位置上——留下了一個輕輕的吻,就像兩年前,怡靜第一次在他的臉上印下那個吻的時候一樣,這就是她現在能給他的回答,這就是全部。

    想象畢竟只是想象,他們兩人的開始原本就不是正常的戀愛,而是搶婚,那現在呢?

    半徑10釐米。

    只要伸出手就能觸碰到對方,刮鬍子的過程中還會弄傷他臉上的皮膚,一時興起還可以在臉頰上印下輕輕一吻,他們就位於這樣一段距離的兩端,半徑10釐米,一段曖昧的距離。

    如果不是現在自己的右手有傷動不了,信宇説不定可以伸出手去一把將眼前這個正在往自己臉上的傷口處貼創可貼的女人摟進懷裏,可遺憾的是,信宇還不太適應只用左手來完成的擁抱。

    “喝杯茶休息一下再繼續做吧。”

    怡靜邊説邊把滾燙的開水倒進玻璃做成的透明茶杯裏,很快,茶杯裏的茶葉緩緩浮上了水面,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沁人心脾的香氣。

    “香味很獨特啊?是什麼茶?”

    “茉莉花茶,聽説累的時候喝一杯可以起到安神的作用。”

    對於這種茶中隱藏的故事,怡靜徹底省略掉了,只是這樣簡單地回答道。信宇也並沒有多想,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滾燙的茶,視線重新又移回電腦顯示器畫面。就算是手腕骨折了,他還是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處理。

    一個男人正在用生疏的左手代替骨折的右手艱難地敲打着電腦鍵盤,女人則守侯在距離他幾步遠地方,隨時準備回應他因為左手的不便而需要幫助的事,兩個人就這樣在他的書房裏一起度過了漫長的晚間時光,直到深夜。

    咔嚓,咔嚓,啪,啪。

    諾大的房間裏只有兩種聲音伴隨着時間安靜地流淌着,一個是牆上的時鐘指針的聲音,另外一個則是信宇偶爾用左手手指敲擊電腦鍵盤的聲音,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交談。雖然對兩人來説,這種沉默已經是習以為常了,但現在這種沉默和從前的沉默似乎有着本質性的區別,原來瀰漫在兩人之間的沉默是尖鋭,而且沉重的,而今天的沉默則是圓潤,而且讓人舒服的。

    久久陶醉在這種沉默中的信宇突然將視線轉向怡靜,此時的怡靜正趴在那裏認真地寫着什麼。

    “寫什麼呢?”

    儘管地上鋪了地毯,怡靜還是我行我素的直接趴在了地板上,肚子就貼在地上,信宇只不過是想問她擺出這種姿勢是在幹什麼,可怡靜顯然是被嚇了一大跳。

    “啊?啊,沒寫什麼啊!”

    太可疑了,實在是太可疑了,於是信宇強行將怡靜竭力想要藏起來的小本子搶了過來,然後他看到了——那些寫在她剛才一直在擺弄的那張紙上的一段新奇的文字,內容大致如下。

    必需品。

    米——在去HANAROMART的路上順便買回來。

    洗髮香波,LUX.麪粉(買多用途的那種)

    咖啡(藍山)

    ·比從前略微親近的信宇,花,我們的孩子,花,孩子……

    看着這些又像家用帳簿,又像某種暗號似的文字,信宇不禁露出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覺察到信宇的神情,怡靜馬上惡狠狠地從他手裏奪回自己的本子。

    “都説了不讓你看的嘛!”

    “……那是,什麼呀?”

    “沒什麼,是我的家用帳簿兼便條紙。”

    可信宇望着怡靜的表情分明是在説‘看起來那並不是事實的全部哦’,終於,怡靜認輸了,只見她紅着臉簡短地坦白道。

    “其實這個本子的確是我的家用帳簿,但它也是我的日記本,還是我的咒語書。”

    “咒語書?”

    對於這個自己生平第一次聽到的詞彙,信宇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於是怡靜便把自己的本子抱在懷裏,然後坐到信宇的腳邊,開始仔細解釋給他聽。

    “這是從前我外婆教給我的,她老人家説當你迫切渴望擁有什麼的時候,只要全心全意地把它反覆寫上幾遍,你就能夠實現這個願望,這也可能是從前經常出入寺廟的外婆的外婆教給她老人家的吧,不是有很多人都會把佛經反覆抄寫很多遍嘛,可是我外婆不怎麼識字,特別是佛經那種難懂晦澀的東西,她老人家一看就頭疼,所以就更沒辦法抄寫了,這才發明了這種方法作為臨時替代品,我小的時候就常看到外婆用那種練習本來寫,順便做帳簿用。”

    啊,直到這時信宇才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怡靜的外婆,那位被華震集團排擠了三十年的粥棚老人,信宇在老人家在世的時候未能親自拜見她,只有在最後的葬禮上才看到了她的屍體和遺像,如此看來,今天是妻子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説起外婆的事。

    “那真的有效嗎?”

    如今已經是21世紀信息化時代了,還有什麼咒語書?信宇的問話中明顯帶有一絲嘲笑的意味,怡靜卻帶着異常認真的表情用力點了點頭。

    “當然有效,我被帶到我父親家裏以後,我的外婆,因為太想我了,所以就在本子上反覆寫我的名字,寫了有一千多遍呢,後來外婆告訴我她大概寫到一千遍的那天,我就蹦蹦跳跳地跑到粥棚去看她了,我當時是用平時攢起來的零用錢坐出租車去的,當然,還沒待到一天就被父親抓回去了。”

    望着眼前這個女人以一種異常興奮的語調講述着自己的光榮歷史,信宇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他不禁暗自思忖道。

    這個女人,看來從小就有很突出的逃跑前科啊,岳父岳母一家一定沒少費心。而且,她就因為那一次偶然性的一致便篤定地相信什麼咒語的存在,居然還在寫什麼咒語書,看來這女人只是外表看來像個女人,其實內心還是個沒有長大成熟的小女孩。

    另外還有一點。

    按照她咒語書上所寫,她的確是很想要一個孩子,還很想擁有那個正如她所描寫的那樣——略微親近的我,很想擁有一個屬於我們倆的孩子,還有她的寶貝花,就算只能是寫在這本所謂的咒語書上的願望,她仍然那麼懇切,那麼懇切地祈求着,儘管寫在這些咒語旁邊的多用途麪粉、原豆咖啡顯然有些殺風景,即使是這樣,她還是期望,盼望着。突然,信宇忍不住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孩子?這個嘛,要個孩子怎麼樣?’一個幸福的家庭究竟是個什麼樣子,信宇對此並沒有任何具體的概念,即使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在世的時候,他所生活的那個家庭離‘幸福’這兩個字仍舊是相去甚遠,此刻的信宇突然想起母親生前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就因為我現在的身體不行了,你就可以如此無視我的存在嗎?你家能有今天的繁榮昌盛當初都是託了誰的福!你難道都忘了?現在居然還用依靠我家掙來的錢給那個狐狸精買鑽石,買這買那!”

    父親和母親的關係在信宇出生前就已經開始疏遠了,儘管母親是個氣度不凡、矜持驕傲的女人,但她的身體卻很不爭氣,母親對自己虛弱的身體感到很絕望,於是便開始成天地無理取鬧,所以父親很早就開始到別的女人那裏去尋求安慰,最後居然選中了和母親同齡的同父異母的妹妹。信宇的父親作為一個企業家來説是絕對值得別人尊重的,但作為子女的父母,他是絕對不配擁有絲毫尊重的人,母親經常苦於如何向這樣的父親表達自己那種又愛又恨的感情,終於在信宇十五歲那年黯然離開了人世。在那以後,父親的那個情人像是等了很久似的,終於佔領了母親的房間。

    “我也知道讓你接受這件事有些困難,但我們這麼大一個家不能永遠沒有一個把持的人啊,你也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你是能理解的。”

    在信宇的記憶中,即將再婚的父親當時大概就是扔給自己這樣一個解釋,那時的信宇雖然只有十五歲,但他已經清楚地知道所謂的世事無常,很多事就在你眨眼之間就能變得面目全非,所以年幼的他並沒有覺得吃驚,但對於父親在母親去世不到一年的時候就忙着再婚,甚至還希望得到自己的理解,信宇還是覺得很不爽,但這種不爽他也只能自己一個人發泄,反抗是幼稚的,也是無濟於事的,他很清楚,所以他決定選擇沉默,假裝已經理解了這一切。

    所以他並不知道幸福究竟是什麼,但在一段很短暫的時間裏,他曾經錯以為自己為一個女人的出現而感受到了幸福,但後來的結果證明那的確只是他自己的錯覺罷了。

    ‘那這個女人呢?’如今,反正怡靜的咒語書已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她也就索性不再遮遮掩掩的了,繼續趴在地上自顧自地寫着什麼,信宇用一種新奇的目光凝視着她。

    他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自己到這個女人家去求婚的那天,韓家老奶奶對自己説的第一句話。

    “哎喲,你這孩子,實在是太讓我吃驚了,怎麼可能?是啊,我們家靜珍或靜採怎麼能合你姜家大少爺的口味呢?從現在開始就當我什麼都聽不見吧。”

    對於那位老奶奶來説,她的長孫女從一開始就是被當作外人看待的,信宇自己至少託高貴的母親的福,直到十五歲為止還是可以肆意撒嬌耍賴的,可這個女人還在襁褓中便失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之後便被人當作一棵雜草般薄待,所謂的愛情,除了她一個人胡思亂想的單戀之外,和那個園丁小子在一起享受到的沒有絲毫營養成分的愛情就是她感情生活的全部了。

    ‘拉拉手,親親嘴,這種中學生式的愛情大概就是她戀愛史的全部內容了吧。’在關於愛情和幸福的問題上,姜信宇意識到自己還比那個倒黴的韓怡靜幸運一些,可是奇怪的是,這個女人似乎還對所謂的愛情或者幸福抱有憧憬似的幻想,不久以前他還曾經對怡靜孩子般的態度給予了無情的嘲笑,可望着眼前的怡靜,他不禁產生了另外一個想法。

    ‘應該也不錯吧?如果和這個女人在一起生活的話。’如果是這個女人,她似乎不會對孩子產生反感,更不會對孩子發脾氣,因為她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是健康健全的,而且她太想有個孩子了,甚至把這寫進了她的咒語書,她一定會像剛才對我那樣對她的孩子,會幫他洗頭髮,幫他擦乾,然後再幫他往臉上塗爽膚水之類的東西吧,這看起來似乎並不壞。

    突然,他的視線越過怡靜的肩頭,落在了對面牆上懸掛的時鐘上。

    “2點50分,時間也很合適嘛。”

    “什麼?”

    怡靜一直全神貫注於自己的咒語書,所以根本沒有聽懂信宇在説什麼,剛剛還只能聽到時鐘指針聲和信宇敲擊電腦鍵盤聲的書房裏突然響起了另外一個聲音,那是信宇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的聲音,隨後是他朝某個方向挪動腳步的聲音,最後是信宇按下書房一側的音響開關,塞進唱片的聲音。

    “Lookatme(看着我)。”

    最後,當悠揚婉轉的音樂聲在耳邊響起的時候,怡靜終於抬起頭來望向信宇。

    I‘mashelpleasakittenupatree……

    我像一隻驚慌失措的小貓伏在大樹上……

    Can‘tyouseethatyou’releadingmeon?

    你難道不知道他正在引誘我嗎?

    柔和温馨的歌聲,這就是怡靜曾經試圖在強迫信宇配合自己的那天晚上作為背景音樂製造氣氛的那首歌,可是現在這個男人為什麼要放這首歌給自己聽呢?

    信宇將唱片塞進音響之後,便一步一步地緩緩朝怡靜走過來,隨後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而且就在怡靜的身邊,距離近到兩人幾乎可以鼻子碰鼻子。

    “正好2點50分,我們開始吧。”

    “什麼?開始什麼?”

    這個男人的目光看起來居然像虎視眈眈盯着老鼠的貓一樣,他現在到底想幹什麼?信宇早已讀懂了怡靜表情裏的這些疑問,只見他兩眼閃閃發亮,嘻嘻笑着對怡靜説。

    “孩子啊,你不是説2點50分挺合適的嗎?那我們就開始吧,現在就開始。”

    ……Can‘tyouseethatyou’releadingmeon?Andit‘sjustwhatIwantyoutodo.他一定會承認他是在誘惑我吧?可這誘惑正是我一直期盼着的。

    在流淌着柔和歌聲的書房地板上,正如信宇所表達的那樣,他們做到了。

    就算鋪着地毯,這裏也畢竟是書房的地板啊,實在是有些尷尬,為什麼偏偏是EllaFitzgerald的《Misty》?為什麼偏偏是在書房的地板上?對於怡靜的這一系列問題,信宇只簡單地回答了一句話。

    “因為我想這樣。”

    如果按照他這麼説,那麼BillyHolyday顯然太過憂鬱,而SarahVaughan又因過於花哨而變得過猶不及,所以Ella是最合適的,而且有這種最恰當的背景音樂做烘托,人會自然而然地更想做那件事。

    儘管這次信宇仍舊佔據了絕對主動,但奇怪的是怡靜並沒有因此而發脾氣,只是覺得這次起碼後背靠的是相對柔軟的棉質地毯,這一點還是值得慶幸的。

    後背接觸到的棉質感觸不知為何和平日完全不同,怡靜只覺得陣陣寒意,身上不禁冒出了很多雞皮疙瘩,但也許出現這種反應的原因是來自於邊低頭俯視着她邊脱去她衣服的這個男人。

    信宇光滑的舌頭探進了怡靜的嘴裏,她立刻覺得渾身軟綿綿的,信宇反覆撫摸着她的胸部,她的大腿,在恰倒好處的前戲之後最終迎來了高xdx潮的片刻,他會根據氣氛的不同時而劇烈瘋狂,時而温柔細膩地掀起她的陣陣狂瀾,隨着時間的推移,信宇達到了高xdx潮,整個過程走向了結束。儘管這種事情根據氣氛和心情的差異,所需要的時間和熱度也會略有不同,但這的確是件相對單純的事,可坦白講,對於這個在過去兩年間重複過幾百遍的單純過程,怡靜仍然沒能完全適應。

    ‘怎麼回事?難道是我的學習能力太差?還是我患上了傳説中的性冷感?’如果這兩個原因都不對的話,那就是我仍然無法忘記第一次和這個男人肌膚相親時的那種屈辱感?

    雖然怡靜搞不清楚到底是因為這三種原因之中的一種,還是這三種原因同時存在,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每當這個男人的手觸碰到自己身體的時候,韓怡靜就會因為緊張而覺得脖子一陣陣發緊。曾經,怡靜只是用嘴唇碰到他曾經喝過的茶杯就會心裏一陣悸動,面對這樣一個曾經讓我如此心跳加速的男人,我為何會害怕他的撫摸和觸碰?就好像我從來沒有愛過他一樣,不,是好像自己曾經愛過的那個男人和現在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同一個人似的。

    別人,不認識的男人,陌生人,我不愛的人。

    所以,直到現在為止,他還是那麼討厭碰我。但是今天,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就發生在這個兩人第一次躺到棉質地毯上的這個晚上,就發生在這個流淌着六十年前黑人女歌手吟唱的歌聲的書房裏,而怡靜也是第一次沒有對信宇的撫摸產生恐懼。

    ……Can‘tyouseethatyou’releadingmeon?Andit‘sjustwhatIwantyoutodo.他一定會承認他是在誘惑我吧?可這誘惑正是我一直期盼着的。

    ‘是因為第一次打開的BGM?還是因為眼前正低頭俯視我的那張乾淨光滑的臉上那個不協調的創可貼,那個我一手造成的傷口?又或者是因為他不同於往日的動作,小心翼翼地撫摸着我的臉頰?’想到這裏,怡靜不禁在心中暗暗對着自己大叫‘別再想了!’,然後便閉上眼睛等待着他温熱的雙唇。可是,一,二,三……直到她數到七,還是沒有等到他的嘴唇。

    數到八的時候,怡靜終於感覺到了信宇的嘴唇,但這次他的嘴唇卻移到了自己的耳際,怡靜很想知道他到底想説些什麼,整個人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過了一會兒,她終於聽到了信宇的聲音,但那只是他的呼吸聲,而隨後,傳來了這樣的話語。

    “我的新娘,你的愛是那麼美好,你的愛比葡萄美酒還要甜蜜,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香水能夠和你散發出的香氣比擬。”

    怡靜始終閉着眼睛,在什麼也看不到的一片漆黑中,唱了六十年愛情歌曲的黑人女歌手低聲吟唱着,在她歌聲的間隙,又加入了一個新的聲音,那是一個低沉的聲音,像是在祈禱,又像是在歌唱,歌詞直白得幼稚,怡靜不由自主地睜開雙眼,頓時,這個聲音的主人英俊的臉龐便映入她的眼簾。

    “好像從前也曾經有個男人娶了一個像我這樣渾身散發香氣的女人哦。”

    信宇聽了這話便立刻將頭埋進怡靜的脖頸深處仔細聞了聞,像是要檢驗她説的是不是事實。

    “從前?是在書裏看到過的嗎?是什麼書?”

    此刻的怡靜已經比剛才放鬆多了,她帶着一臉温柔的神情問道,可是一直把頭埋在她脖頸深處的信宇聽到她問話的那一剎那不禁渾身僵住了,不過那只是很短暫的瞬間,很快,黑暗中傳來他的回答。

    “阿該書,可以説它是普通宗教經傳書籍無法比擬的那種色彩濃重的愛情作品吧。”

    “你還看過聖經?”

    姜信宇這傢伙居然讀過聖經?太出乎她的意料了,眼前這個天上地下惟我獨尊的姜信宇曾經對那種信仰宗教的人十分嗤之以鼻,認為他們是整天沉浸在虛無幻想裏的懦弱的世俗人,這是怎麼回事?

    看到怡靜瞪大眼睛盯着自己,臉上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的神情,信宇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別開玩笑了,我怎麼會看那種書?我只不過突然想起一個曾經一度熱中於那個什麼阿該書,還因為愛上某個人就變得像瘋了似的,愛得死去活來的朋友罷了。”

    每當他説起‘愛’這個字的時候,那一瞬間,他的聲音裏總會攙雜着一絲微弱的寒意,還有一絲淡淡的絕望,但不過幾秒鐘之後,輕柔地落在她脖頸上的嘴唇絕對比他的聲音要温柔得多。

    很快,怡靜又感覺到奇怪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了,結婚兩年來,怡靜第一次沒有對他的觸摸感到反感,不僅如此,她的內心甚至還因為這種觸摸而悸動不已。

    —我的新娘,你的愛是那麼美好,你的愛比葡萄美酒還要甜蜜,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香水能夠和你散發出的香氣比擬。

    剛剛信宇説過的話反覆迴盪在怡靜的腦海裏,在他濕潤的雙唇和温柔的撫摸下,怡靜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只覺得兩腿之間有一股温熱的氣息流動,很快,怡靜閉上眼睛,同時用自己的雙臂環住了信宇的脖子,悄無聲息地,也是熾熱如火地。

    分不清自己的左腳和右腳,分不出哪個是手套和帽子,只是不停地流眼淚,我似乎再一次身陷愛河了,這一次同樣無法自拔。

    音響裏傳出的柔和旋律久久瀰漫在靜謐的房間裏,歌聲中的女人反覆吟唱着愛的告白,信宇揚面躺在書房的地板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耳朵則被這歌聲填滿,他聽了一遍又一遍,突然,他不由自主地小聲嘟囔出一句感想。

    “真該死,這歌詞怎麼這麼肉麻。”

    還有更讓他鬱悶的事——如此肉麻的歌詞居然和他此刻的心情恰倒好處地吻合了,不過一小時前,他只是為了讓這個死心眼的女人乖乖躺到書房的地板上,是為了哄騙她才選了這麼一首歌。

    ‘該死,該死,真是該死!我怎麼可以在短短一小時的時間裏就徹底改變初衷了呢?’突然,信宇的視線轉向此刻躺在自己身邊的怡靜,熟睡中的她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這首讓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的歌對這個女人來説居然起到了相反的催眠效果,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而且她睡得是那麼香甜,像個孩子一樣,又或者是一隻喝飽牛奶後心滿意足的小貓,緊閉雙眼沉入了夢鄉。

    “這個自私的女人。”

    可是這句話連信宇自己聽起來都覺得可惡,這種責備實在是無理取鬧,讓怡靜如此疲倦地沉入夢鄉的人正是信宇自己啊,剛才的他就像是第一次觸碰到女人的身體一樣,他瘋狂地撫摸她,親吻她,試探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因為她實在是太甜美,太誘人了,由水分、骨頭和肉組成的人的身體居然會如此芳香,如此甜美,信宇覺得這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妙事。

    突然,信宇再一次將自己的臉貼到怡靜的脖頸處,猛吸了幾口氣,用力地聞着她身上的體香。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香水能夠和你散發出的香氣比擬。’

    信宇此刻覺得這句話實在是太真實了,沒錯,從她第一次對他表白説‘我喜歡你’,然後踮起腳尖莫名其妙地在他臉上印下一吻的那個時候起,這個女人就是如此芳香甜美的,而且他似乎也是在那個時候下定決心要徹底佔有這個女人的。

    “這麼看來,我似乎是很早以前就已經不知不覺被你征服了嘛。”

    信宇對着熟睡中的怡靜低聲耳語道,聲音裏帶着一絲苦澀,終於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信宇不禁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呢?我,我怎麼會被這個女人征服呢?”

    自從發生那件事情之後,我已經下了狠心,從此不再讓自己擁有任何珍貴的東西,再也不讓自己因為失去那些珍貴的東西而流淚傷心,再也不要那種整天提心吊膽,擔心會失去的東西,那種讓我變得脆弱的東西。雖然人們都説擁有的東西越多越好,但真正在乎的東西則是越少越好,這個道理我可是用自己刻骨銘心的教訓換來的,而我現在怎麼可以這樣?

    信宇越想越覺得鬱悶,總覺得自己什麼地方很委屈,他很想立刻搖醒身邊熟睡的這個女人,大聲告訴她‘我絕對不是被你征服了!’,但最終,儘管他心裏對這件事很是惱火,但現實中他也只是將視線轉向怡靜,只見她白皙的肩膀在陣陣寒意中微微顫抖着,信宇下意識地伸出右手,將自己的襯衣輕輕蓋在了她的肩上。

    如果用姜信宇的方式歸納出結論的話,那應該就是下面這句話。

    我戀愛了,愛到已經分不清自己的左手和右手。

    信宇怔怔地望着自己伸向怡靜的右手——他錯以為那是自己的左手,在那首重複訴説了幾十遍自己陷入愛情的歌聲中,信宇的左手不由自主地開始撫摸怡靜的秀髮,隨後他彎下身子,依次將自己的臉貼在她的頭髮上,臉頰上,脖頸上,最後停在了她胸前左側心臟的位置上,耳邊傳來怡靜有節奏的心跳聲,伴隨着Ella那首描述身陷愛情的美妙感覺的歌聲,温柔地包裹着他的耳朵,還有他的心。

    “你,現在真正完完全全地屬於我了。”

    一旦做出最終的決定,信宇馬上感覺到自己的心,還有自己的頭腦都一下子輕鬆起來,直到這時,信宇才想起自己還有今天必須確認並回復的工作信件沒有看完,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從地板上站起身來,生怕吵醒睡夢中的怡靜。

    “雖然我也不忍心,但看來一會兒確認完郵件之後還是得叫醒你了,也許我這一隻左手還可以應付敲打電腦鍵盤的活,但要我一隻手把你抱到牀上去,似乎還是有些難為我啊……”

    話説到這兒,信宇的聲音突然停在了半截,準確地説應該是從他打開自己的電子郵件信箱的那一刻開始。

    From金嘉妍—To姜信宇信宇怔怔地坐在那裏,目光許久沒能從打開的電子郵件信箱畫面上移開,更準確的表達應該是——他的目光長時間地停留在顯示在自己郵箱畫面中的那個名字上。

    “嗯,好冷……”

    聽到身後傳來微弱的聲音,信宇的視線才從電腦屏幕上轉向仍然躺在地板上熟睡的妻子,看到如孩子般沉入夢鄉的怡靜,信宇僵硬的表情才略微緩和了一些。在那之後的5秒鐘裏,電腦鼠標的箭頭始終遊移在那封突如其來的電子郵件附近,最終,信宇沒有打開那封令人不快的郵件,而是直接把它拖進了垃圾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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