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樓過來找我,憂心忡忡的樣子。“七七,昨天我好像看到沈渡在樓下站了很久呢,你們沒吵架吧?”
我搖了搖頭,趴在課桌上伸了個懶腰,“沒有啦。”
其實,比起目前的這種狀況來,我倒是寧願吵一架。
借化學筆記什麼的,根本就是個藉口。
那傢伙分明是為了來見我才打那個電話的。
分明是為了説那句話才來見我的。
而那句話——
我嘆了口氣,那句話讓我熟悉的那個鄰家兄長一般的沈渡,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一個讓我下意識的想逃避的人。
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的?
小樓看了我很久,也嘆了口氣,很意外的,居然什麼也沒説就走開了。
我目送她從教室後面繞到她的位子上去,不經意間就看到白曉遲的眼。
在長睫毛的掩映下,水晶般清澈的眸子帶着一些温和的笑意,斜斜的看向我。
我想我被電到了。
腦海中有一瞬間的空白,然後反射性的將頭轉過來,埋在自己的臂彎裏,遮住自己有些發熱的臉。
感覺上,一切都亂了套。
中午的時候,我去了天台。
我真的很不能忍受我的生活被一些七七八八的因素所影響,轉到我不能控制不可預知的層面上去。
所以,如果可以,我想盡力的將它扭回來。
我的生活,應該是平靜如水,波瀾不驚的。
沈渡果然在天台,穿的還是昨天晚上那套衣服,靠在牆上,不知什麼時候長長了不少的頭髮很凌亂的披在臉上,顯得異常憔悴。
我嘆了口氣,走過去,用腳尖輕輕的碰了碰他,“喂。”
他抬起一雙佈滿血絲的眼來看着我,“七七。”
我蹲下身,將他手裏的書拿過來合上,“昨天睡得很晚啊?”
“嗯。”他抬起一隻手來,揉了揉自己的額角,“趕着抄小樓的筆記。”
“這樣子的話,等不及高考,你的身體就吃不消了呢。”我嘆息,很莫明的有一點心疼。以前即使受了什麼樣的傷也好,他都一直神采奕奕得幾近飛揚跋扈,隨時都笑得像在拍牙膏廣告,可是現在的沈渡看來身心俱疲,像只在遷徙途中力不從心的候鳥。
“哪有的事。”沈渡笑了笑,屈起手臂來向我展示他的二頭肌,“你看,我明明壯得像頭牛。”
“是啊是啊,像只奄奄一息的瘟牛啊。”我在他身邊坐下,將他的書放到一邊,“趁你的老師還沒來,休息一下吧?”
沈渡看着我,靜了一會,才輕輕問,“你是來找他的還是來找我的?”
“當然是來找你的。”我翻了個白眼,“白曉遲跟我同班啊,我幹嘛跑來天台找他?又沒吃錯藥。”
“誰知道,反正七七你也經常做一些吃錯藥的事情。”沈渡笑了笑,閉上眼,輕輕靠到牆壁上,“吶,説起來,或者我還真的不是念書的料呢,不過稍微多看一會書,腦袋就脹得要死。”
我瞟了一眼地上那本幾天前還是嶄新的現在卻已大部分捲了頁的書。這也叫稍微多看一會?
再次嘆息,我伸出手來,伸進沈渡的頭髮裏,輕輕的按摩他的頭皮。
以前老爸因為工作壓力太大而頭痛的時候,我也這樣做過,據説效果還好。
一開始的時候,沈渡像是嚇了一跳,睜開眼來,反射性的就搭上了我的手,但是看了我一兩秒鐘便放鬆下來,也鬆了手,長長的吁了口氣,輕輕問,“七七,你來找我什麼?”
“沒什麼,你睡一下吧,以後再跟你説。”我垂下眼,專注於自己的手指。他的頭髮很粗,而且很硬,甚至有一點扎手。就像他的個性一樣,剛硬得有些過份,一旦有認定的事情,便無論如何要做下去,打架如此,估計唸書也是如此。
眼前不禁浮現出他説要給某個人未來的時候那種表情來。
真的是很帥。
這時沈渡又輕輕的稍帶着試探性的問:“七七,你昨天,沒有生我的氣吧?”
我怔了一下才回答,“沒有。”
“可是,你一副好像要哭出來的樣子啊……”沈渡的聲音越來越低,我皺着眉,低頭去看他的時候,發現這傢伙已經睡着了。
我於是收回自己的手,任他斜斜地靠在我身上睡覺。
沈渡睡着的樣子,大概和別的男生也沒什麼兩樣,絲毫沒有平日裏的暴戾的氣息,刀削似剛硬的輪廓顯得温暖而柔軟,在陽光下甚至可以看清他臉上細密的茸毛以及唇畔剛冒出來的鬍鬚的雛形。
他這一陣,大概真的是累壞了吧。短短的時間便已睡得很熟,甚至間或還發出微微的鼾聲。
一直到白曉遲上來也沒有醒。
白曉遲站在樓梯口那裏的時候,看見了我,顯然很意外。稍微怔了一下才往這邊走,一面打着手勢,叫我不要驚動沈渡,輕輕的走來我身邊坐下,順手撿起那本書來翻,輕輕道:“讓他睡好了,他大概真的是累極了。”
“嗯。”我側過去看了沈渡一眼,“考生還真是辛苦。”
“像他這樣臨時抱佛腳的才會。”白曉遲跟着看過來,“不過,他還真是拼命啊。”
我笑笑,或者真的只可以用拼命這兩個詞來形容現在的沈渡呢。“嗯,難得看他這麼認真唸書呢。”
“男人若有了想要的東西,就會變得認真起來呢。”
白曉遲的聲音輕輕的,如珠玉般清越,我忍不住抬起眼來看他時才發現,不知幾時起,他的目光竟從沈渡臉上移到我臉上,温柔似水。
我垂下頭,“是麼?”
“是啊。”
這明明是不需要回答的一句廢話,可是白曉遲竟然回答了。
我垂着眼,不敢看他,卻忍不住要暗暗發笑。
或者,他也跟我一樣完全不知道要説什麼,卻又忍受不了這沉默帶來的尷尬罷。
但是説完這句之後,我們還是找不到別的話題來説了,風從我們中間穿過去,搖動遠處的樹梢,沙沙做響。天台上安靜得能聽到我們彼此的心跳與呼吸。
打破這種安靜的是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和對話聲。
有尖細的女孩子的聲音在説,“你沒有看錯吧,他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另一個回答,“怎麼可能看錯,我們學校哪裏還有另一個像白曉遲那麼漂亮的男生?我明明是看他上了樓梯的。”
還有第三個人的聲音,“既然都到這裏了,上去看看不就是了。”
我這才抬起眼來看向白曉遲,笑,“呀,王子殿下下的親衞隊還真是無孔不入啊。”
白曉遲皺起眉來,臉色都有些發青,“我也不想這樣子的啊,這邊有沒有別的路可以離開?”
我搖了搖頭,繼續笑,“不想被發現的話,到後面躲起來就好了。”
他住牆角那邊看了看,“這麼一點地方,怎麼可能藏得住人?”
“放心。”我笑,看向還靠在我肩頭睡覺的沈渡,“有沈渡在,她們不敢過來的。”
白曉遲才將信將疑的轉過去,那邊幾個女生已經跑上來了,當先一個才想説話,還沒發出聲音,便被後面的人捂住了嘴。
她惱怒的掙開了同伴的手,才想問為什麼,自己也看到了我,以及靠在我身上睡覺的沈渡,下意識的自己也伸手捂住了嘴。
我微笑,豎起一根手指壓在自己唇上。
那邊幾個女生一副“收到,明白了”的表情,便以比上來時輕上一倍的腳步走了回去。
白曉遲過了兩分鐘才走出來,看着沈渡,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佩服還是羨慕。“沈渡學長真是好厲害啊。”
“嗯。”我笑,“聽説他若是在教室裏睡覺,連老師講課都會放低聲音呢。”
“嚇?”
“因為這傢伙若是發飈的話,什麼人也會揍啊。被他打得斷手斷腳內臟出血什麼的也是常有的事呢……”
“才沒有那麼誇張。”沈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來,睜着一雙烏黑的眼打斷我,一面搔搔自己的頭,坐直了身子。
白曉遲笑,“不過,我真是很佩服學長你的魄力呢。”
沈渡活動了一下手腳,伸了個懶腰,“説實話,我也很佩服你的好脾氣啊,若是有那種女生纏着我的話,一定一早就打人了吧。”
“你看你看,露了馬腳吧。”我也笑,“我説的明明就是事實啊。”
白曉遲則稍稍偏了一下頭,嘴角雖然還是含着笑,看向沈渡的眼睛裏卻有了種我看不太懂的意味,“原來學長你早就醒了啊。”
沈渡怔了一下,然後就還了他一個很爽朗的笑容,“啊,大概是醒了有一會了。”
“真狡猾。”白曉遲挑了挑眉,向他伸出手,“不過沒關係,這次換我向你挑戰了。我有自信會追上來的。”
沈渡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用鼻子哼了一聲,根本就不理會白曉遲伸出來的手。“我不接受。”
白曉遲怔了怔,沈渡彎腰撿起地上的書,拍了拍身上的灰,就往樓梯那邊走。
“這種事情啊,不能拿來做比賽,也不可以拿來做賭注,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輸贏。”他在樓梯口回過頭來,身形被陽光襯得異常高大。
白曉遲又怔了半晌,將伸出去的手縮回來,深吸了口氣,“抱歉。”
“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我。”沈渡又用鼻子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就走了下去。
白曉遲於是轉過來看着我,一萬分認真的説:“對不起。”
我一臉茫然。
這兩個男生的對話,我完全沒有聽懂。
白曉遲並不怎麼在意我的表情,眼垂下來,久久之後輕輕的嘆了口氣,喃喃道:“是因為畢竟年長一些呢,還是因為,他對你比較好?”
我繼續茫然。
難道這就是傳説中的男生之間的秘密?
白曉遲發了一會怔,看着我,深吸了口氣,“我先下去了,七七你睡覺吧。”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抬腿對着欄杆就踢了一腳。
真見鬼,我今天根本不是上來睡覺的。
但是山賊早就走掉了,王子也沒有半點要解釋的意思。
難道周公可以告訴我,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校慶上要演的小話劇的劇本終於寫好,一出有脱線的國王、冷酷的王后、兇惡而愚蠢的巫婆、美麗又温柔的公主及勇敢而英俊的王子的《睡美人》。
這個時候,離校慶還有一十二天。
於是排練的事開始緊鑼密鼓的籌備起來。
首先,自然是演員的人選。
一開始就碰上了難辦的事情,女主角的人選一直定不下來。我們班二十幾個女生,想演的不夠漂亮,漂亮的又不願意上台,大家吵了快半個小時都沒有結論,直到有人開玩笑的叫了一聲,“不如白曉遲來反串吧。”
一片寂靜,但居然沒有人反對。
幾乎所有的女生都在他面前自慚形穢。
而且,這樣子的嘗試也不失為一個賣點,想來校慶當天憑“白曉遲反串公主”這七個字就可以招攬到無數觀眾吧。
所以,大家齊刷刷看着白曉遲,如果他不反對,那就算是定了。
白曉遲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修長的腿隨意的伸着,一隻手支着頭,一隻手玩着一隻鋼筆。臉上帶着種致命的優雅,淡淡的笑着:“要我演那個公主也沒問題,但我有個條件。”
作為話劇的導演,小樓有些迫不及待的問:“什麼條件?”
他手中的鋼筆停止了轉動,筆尖指向我。
“我要花七演王子!”
既然王子殿下這麼説了,那麼我自身的意願也就自然而然的被忽略掉了。
於是,我將要在校慶的小話劇上,演一個王子。
這實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王子和公主的人選定了,其它的演員也就好分配了,在小樓的統籌安排下,迅速地湊齊了人馬,第二天便開始排練。
白曉遲顯得異常的認真,每個動作,每句台詞都一絲不苟。
這樣子的他渾身散發着朝陽般的光芒,耀眼之極,卻又偏偏帶着種致命的吸引力,讓人即使灼痛了雙眼也不願將目光移開。
所以每次我們排練的時候,門口窗外都擠滿了來看的女生,甚至很多次,都必須要停止排練來維持秩序。
在這樣的公主面前,我這個王子,分明滑稽得像個小丑。
所以,當他坐到我旁邊來休息的時候,我忍不住問:“為什麼?”
他側過臉來看着我,“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我來演王子呢?”
他看了我很久,才輕輕的答,“因為,你是花七啊。”
我怔住。
他的眼睛清澈透亮,帶着淡淡的笑容,“而且,你每次出現的時機,都很符合王子的身份。”
我不明白他在説什麼,於是皺起眉來,用鼻音表示訊問,“嗯?”
白曉遲看向別處,聲音低得有若耳語,“第一天的傍晚也好,後來在天台也好,七七你的出現都像是從童話裏走出來的王子啊。”
我繼續怔住。
原來,有些時候,我們居然會有相同的感覺麼?
但是這種情況,大概也就説明了,他和我一樣的意識到彼此的世界隔得有多遠吧?
小樓在那邊叫了白曉遲一聲,於是王子殿下下站起來,走過去。
我望着他修長優雅的背景,嘆了口氣,然後將臉埋進自己的臂彎。
我答應演這個王子,實在是一個錯誤。
而這個錯誤從話劇裏開始延伸到我的生活當中。
最開始是一個黑板刷,在我推開虛掩的教室門的時候,從我的正上方掉下來,我伸手在它打到我的頭的前一個瞬間接住它,卻仍避免不了掉了滿頭滿臉的粉塵。
我皺了皺眉,頂着那一頭白灰走進教室,將黑板刷放回原位,然後趴回我自己的座位睡覺。
然後,是走廊裏有不知從哪扇門裏伸出來的腳將我絆了一個踉蹌,課桌裏莫明其妙的多出幾條毛蟲,輪到我掃的清潔區比以往多出幾倍的垃圾之類的事。
至於走在路上被人指指點點的時候更是多得數都數不過來。
這些事,根本就只能用無聊這兩個字來概括。
所以在小樓一邊幫我一起掃清潔區,一邊問“你不覺得這些事情很奇怪麼”的時候,我只是懶懶的翻了個白眼,連追究是什麼人乾的勁都沒有。
“咦?”小樓似乎有些意外,轉過頭來,拄在掃帚上看着我,“七七你幾時變成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老好人了?”
我嘆了口氣,懶懶的揮舞着掃帚,“作為挑釁來説,這種級別也太低了一點吧,那些人難道是弱智麼?只能想出這種小兒科的招,想應戰都提不起勁啊。”
小樓挑了挑眉,“嚇,難道你還想他們弄出個什麼九彎十八轉的驚天大案來?”
“是啊是啊。”我死命點頭,一邊擺了個007電影片頭的經典POSS,“這樣我這個高中女生版詹姆斯·邦德才有大顯身手一番的餘地麼。”
小樓“卟哧”笑出聲來,“吶,七七,我最喜歡你這樣的個性了。”
我於是抱了抱拳,“多謝誇獎。”
她繼續笑,輕輕拍了拍我的肩,“只是,如果你能誠實一點就更好了。”
我怔住。
小樓亮晶晶的眸子看定我,“你難道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要整你?”
“啊,或者吧。”我含糊的應了聲,重新開始掃地。
不久以前,我還跟小樓説過,我之所以會人緣好,不過是因為我是無害的。
看來這種局面有了一些變化。
我對於某些人而言,已構成了威脅。
這個威脅,自然是針對王子殿下下來説的。
很明顯,從他那支鋼筆轉過幾圈終於停下來,而筆尖遙遙的指向我的時候,大家就都應該明白,在白曉遲看來,我和別人不一樣。
不管這種不一樣是在哪個層面上的,它都為我惹來了一些人的不滿。
很明顯,所有的人都會認為,我實在不應該擁有這樣不一樣的關係。
我不配。
可是我偏偏不識趣,偏偏還要答應和白曉遲演對手戲,偏偏還要不自量力的去做那個小丑一般的王子。
那麼,會有人出手想教訓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小樓看了我一會,追上來,問:“你不想追究是什麼人麼?”
我側臉看着她,笑,“稍安勿躁啊,照劇情的發展,這些人總會按捺不住,自己跳到我面前來的。”
小樓稍稍皺了皺眉,輕輕嘆了口氣,“説不定,對你而言,無論狐仙還是神龍都不是什麼好的預兆啊。”
我微笑,只繼續掃地。
這一點,我自己或者早已認識到。
但是,卻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不了。
有些事情,或者當事人自己反而比任何人都要來得無能為力吧。
沒要我等太久,那些小孩子一般惡作劇的元兇們就跳了出來。
時間是吃完中飯之後的午休,地點是上天台必經的樓梯口,人物是四五個不同年級不同班級不同高矮不同胖瘦的女生,以及被堵在中間的我。
我看着那幾個面熟或者面生的女生,微笑着,懶洋洋地揚起手來打招呼,“喲,大家好。”
自然是得不到什麼友善的回覆。
那邊為首的是一個高個子的女生,頭髮剪得很短,末梢染成紅色,耳朵上戴着好幾個耳釘,眉修得很細,斜斜地挑起來,一面用紋了很媚的眼線的鳳眼瞟着我,一面用鼻子哼了一聲:“你就是花七?”
看起來很像不良少女。
大概也的確只有這類女孩子才會想出那麼不上檔次的整人計劃吧。
“是,請問你是?”我點了點頭,向她伸出手,一面微笑,但絲毫不掩飾自己眼裏的鄙夷。
“我是誰你不用問。”她沒理會我伸出的手,斜斜的靠在樓梯的扶手上,用很兇惡的眼神看向我,也刻意裝出很冷酷的聲音,“聽説你最近和白曉遲走得很近啊?”
可惜我從來就不是被嚇大的,跟沈渡比起來,面前這女生根本就像是乳牙都沒長齊卻偏偏要在別人面前弓起背來張牙舞爪的貓咪。
“啊,我們班上最近在排一出話劇啊,他和我都是演員,校慶的時候,請一定來看啊。”我一面做着廣告,一面便抬腳想往天台上走。跟她們耗在這裏,實在太浪費時間了,有時間鬥嘴,不如拿來睡覺啊。最近因為排戲的原因,我可是耽誤了很多睡覺的時間呢。
但是她們既然在這裏堵住我,自然不會讓我如願,旁邊的女生伸手就將我攔了下來。
我皺了眉,看向為首那女生,“還有什麼指教麼?”
“我警告你,離白曉遲遠一點,不然的話,沒你的好日子過。”
“唔,真是很不錯的忠告呢。”我笑,稍稍眯起眼,“但是,為什麼?”
對面的女生連額角的青筋都鼓了起來,叫道:“你不配。”
“是啊,”旁邊其它的女生也開始搭腔,“像你這樣子的人,跟白曉遲走在一起,難道自己不會臉紅麼?”
“無論臉蛋,身材,學識還是個性,你有哪一點可能和他相稱?”
這些都沒錯,根本不用別人説,我自己都會時刻提醒自己。
可是,目前的狀況明明不是我躲開就可以什麼都不發生的。
我嘆了口氣,“你們為什麼不去跟白曉遲説,叫他離我遠一點?”
我是很真心的説這句話的,可是聽在他們耳裏,分明變了味。
“聽起來,你似乎還很得意麼?白曉遲不過是一時受了你的勾引。”
“不要以為他對你另眼相看就得意忘形。”
我皺起眉,剛剛想要分辨,就聽到一個女生恨恨的説:“而且,你不是有沈渡了麼?為什麼還要來沾染白曉遲?”
我怔住,沈渡?這又和他有什麼關係?
那女生的聲音繼續道:“還是説,見一個勾一個是你的興趣?”
“説不定啊,聽説她媽媽就是那種喜歡勾三搭四的隨便女人啊,鬧到自己都沒臉見人才離婚的呢。”
“這麼説起來,是家學淵源呢。”
“流什麼樣的血就會做什麼樣的事吧。”
“……”
接下來她們還説了什麼,我沒有聽清,在我耳中鳴響的,大概是我自己血管爆裂的聲音。
真是好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我想,那時我大概是在冷笑的。
腦海一片空白中,我聽到自己手指的骨節因為握拳而“格格”作響。
我向前邁了一步,對面的女生似乎看到什麼很可怕的東西一般,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張了張嘴,但是並沒有發出聲音來。
但是,沒有下一步的動作,我的拳頭被包進一隻寬大的手掌中。
有股讓人安心的力量自那温暖的掌心傳來。
我深吸了口氣,繃緊的神經松馳下來。然後一側頭,就看到了沈渡的臉。他一隻手握着我的手,一隻手插在褲袋裏,書被挾在脅下,微微偏着頭看向我,笑得露出潔白的牙,“七七你忘記我們的約定了麼?説好了的呀,你不可以再打架的,如果有實在氣不過的事情,我就是你的拳頭。”
我嘆了口氣,“抱歉。”
圍着我的幾個女生已開始慢慢地向樓梯的另一端移動。
沈渡看也沒看她們,只淡淡道:“不用走得那麼偷偷摸摸的,我不會把你們怎麼樣,但是如果再讓我知道有這種和七七過不去的事情的話——”
沈渡那一聲悶哼還沒有傳出去,那邊幾個人已跑得無影無蹤。
“呀,”我笑,“還是學長你比較厲害啊。真是多虧你來救我呢。”
沈渡輕輕的鬆開了我的手,看着我,嘆了口氣,“或者,我救的是她們也不一定。”
我看着自己的拳頭從他的掌握中一點點露出來,依然握得很緊,每個指節都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我都不知道,那一個瞬間我竟然會失控到這種程度。
然而隨着沈渡手心的温度一點點遠離,我渾身的力氣也似乎隨之流了出去,腿一軟便要跌倒下去,沈渡手快,搶了一步,扶住我的肩,“七七!”
我於是伏到他懷裏,感覺自己全身都在顫抖。
沈渡的身體稍微僵了一下,然後就伸出手來,笨拙地拍我的背,輕輕地喚我的名字,“七七。”
我聽到自己以前所未有的虛弱的聲音在問:“我的媽媽,真的是那樣子的人麼?”
原來,對於母親,我一直都沒有能夠像我想像中那麼不介意。
沈渡沒有多説話,只張開了雙臂,抱緊了我。
緊得似乎要將我擠進自己的身體一般。
那讓我覺得安心,不管怎麼樣,至少在這一刻,我感覺自己是被在乎的。
那一天我沒有去排練,也沒有等小樓,下了課徑直便回了家。
老爸好像還沒有回來的樣子。
於是我做了飯,然後坐在他常常坐的老搖椅上等他。一面想像着,他每天坐在這裏的時候,到底看見了什麼。
是真的在無所事事的翻報紙,還是借報紙的掩飾在偷偷地思念誰?
老爸沒過多久便回來了,開了門看見我便板起臉來,“七七你坐了你不該坐的座位啊。”
我翻了個白眼,“不過一把老搖椅而已,難道還有應該或者不應該坐的?”
“那當然。”老爸走過來將我從搖椅上拎起來,然後自己坐上去,慢慢的搖動了兩下,“享受這樣安逸的搖椅是老年人的專利啊。”
我於是走去將飯菜端出來,一面回嘴,“嚇,老爸你已經是老年人了麼?上次的電影説男人四十一支花呢,你也不過就是過了花期幾年罷了。”
“是啊。”對面的中年人笑了笑,“花期一過,花就老了呀,一天都不行,何況是好幾年。”
“是麼。”我垂下眼來,為他裝好了飯,擺好了筷子,“説起來,在花開得最好的時候沒能將你賣出去還真是可惜啊。”
他正要拿筷子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後才將那雙棗木的筷子拿起來,緩緩道:“七七你今天好像有話要跟我説呢。”
“嗯。”我看着他,長得雖然不甚英俊,至少也算是稜角分明,雖有了些白髮,但皺紋卻並不多,表情不是很誇張的時候,基本看不太出來,而且性格温和,有幽默感,又細心又負責,不抽煙又不喝酒,還會做家事,這樣的男人為什麼離婚十幾年都沒有再娶?
我吸了口氣,試探試的問了句,“老爸,這麼多年來,你有沒有想過再婚?”
我説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但是效果顯然很不一般,老爸幾乎要被口裏的飯嗆到。
我連忙遞過水去,他喝了一大口才抬起眼來看着我,表情裏完全沒有以往的玩笑,看了一會才很認真的回答:“沒有。”
“為什麼?”我追問。
他沉默了很久,於是我又追問了一句,“是因為媽媽麼?”
他伸過一隻手來輕輕的揉我的頭,“為什麼突然想問這個?又被欺負了麼?”
我搖搖頭,因為沒有母親而被一幫小鬼欺負已經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連我自己都已記不清任何的細節。
“那麼,是因為這個家裏少了母親的存在讓你覺得不完整麼?”
我繼續搖頭。或者十幾年來,我早已認為,我和父親,便已是家的全部概念。
“那麼,是我這當爹的對你不好麼?”
我還是搖頭,雖然常常無厘頭了一點,但是我相信,這世上再找不到比他更讓我覺得驕傲的父親。
於是對面的中年人再度板起臉來,“那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我怔住,這明明不是我有沒有不滿的問題。
老爸豎起眉毛來,輕輕的敲我的頭,“我説過很多遍了呀,小孩子只要吃大人的飯,乖乖的長大就好了,你幹嘛要多操心?”
然後就揹着手,走進自己的房間。
我嘆了口氣,對着正要關上的門喊了一句,“至少,也要告訴我,我媽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吧?”
門還是緩緩的合上了,過了很久都沒有動靜。
於是我重新坐下來吃飯,才只了幾口,便聽到門那邊傳來了遙遠得有如另一個世界的聲音,“你媽媽她啊,美麗,熱情,為了追求自己的夢想可以不顧一切,雖然偶爾有一點任性,但總體上來説是個好女人呢。”
我怔住。
又過了很久,我手裏端的飯都涼了,才聽到門縫裏飄出一句低若蚊吶的輕喃,“是一個讓我用一輩子來愛她都不會後悔的女人呢……”
我幾乎要將碗都摔到地上。
門關着,我看不到老爸的表情,但他這樣文藝腔的説出這些話,實在讓我很難分辯真假。
這傢伙實在有太多不良的紀錄了。
果然,沒過幾分鐘,老爸便板着一張很嚴肅的臉走出來,一言不發的端起他沒有吃完的飯開始吃。
我幾乎要趴到桌上,皺着眉叫了一聲,“爸~”
他眼也沒抬,一隻手伸去夾菜,一隻手將什麼東西“叭”的按到桌上,“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她是怎麼樣的人的話,自己去找她看看吧。吶,電話。”
我的心跳突然就開始加速,用微微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將那紙片拿過來。
那紙片只有兩個手指寬窄窄的一條,顏色已經泛黃,但仍看得出來是很多年前人們習慣用的那種信紙的一角,藍黑色的墨水,已經有些化開了,稍稍有一點模糊,但絲毫不影響我辨認那幾個數字。
原來當年媽媽走了以後還有跟老爸聯絡啊?
不是明明有電話的麼?為什麼要用寫信這種古老的聯繫方式?
我抬起頭來,剛剛想問,老爸已吃完了飯,再度回到他的房間裏去,而且看起來一時半會不會想要再出來的樣子。
於是我攥着那張小紙片,思緒萬千。
我到底要不要打這個電話?打了之後,要跟她説什麼?萬一不是她接的怎麼辦?我甚至不太清楚自己的母親叫什麼。又或者……
這些七七八八的無聊問題幾乎困擾了我半個小時之久,然後我甩了甩頭,終於下定決心要打這個電話。
我站到電話機旁邊,聽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和過快的心跳,深吸了口氣,拿起話筒來,撥了號。
從沒有覺得自己的手有那麼重,按完幾個號碼就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在我看來似乎過了一個世紀,而現實中大概不到一秒鐘之後,電話在“嘟”的一聲後,傳來一個動聽的女聲。
我幾乎要驚嚇得跳起來,但是那把動聽的女聲説:“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查證後再撥。”
我怔住,於是電話那端用英文又重複了一遍。
我用一雙手才能將話筒放回原位,然後整個人就像虛脱一般的,沿着牆壁,緩緩的滑下去,癱在地上。
捉弄我的,到底是我那個無厘頭的老爸,還是更無厘頭的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