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中午,金鳥當空,熾熱如火。
一匹快馬疾速奔馳進京,在七王爺府邸前停了下來。
馬匹上的男人俐落地下了馬,才剛踏上台階,堂皇大門便已打開,門內走出一名身著朱衣的中年男人,正是七王府的總管高霖。
"七爺在府中嗎?"剛下馬的陳廷問道,低沉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他在府中的職務是七王爺的貼身護衞。
"在東苑。"高霖回答。東苑是七王爺寵幸剛人府的女子之處,可説是春欲之所。
陳廷朝高森微微頷首後,大步的往東苑走去,高霖跟隨其後。
東苑內,傳來令人臉紅心跳的男人低沉喘息聲、女人放浪呻吟聲,忽高忽低,春意無窮。
陳廷、高森二人面無表情地站在外頭,靜候主子辦完事。
不一會兒,苑內傳來沉冷的問話聲。"外頭是陳廷嗎?"
"是。"
"進來吧。"
陳廷應了聲,推門而入,站在花廳中央,臉色毫無變化,彷佛不知道里頭的春欲無邊。
龍驍翻身下榻,而那名嬌豔無雙的女子也跟著離開牀榻,先為他著好衣服,自個兒才披上衣裳。
"高霖在外頭嗎?"
"是的,七爺。"
"將繡兒安排在桃花閣。"龍驍朝身旁美人兒冷魅一笑,勾得她心中小鹿亂撞,無法自制。
高霖微訝地挑了挑眉,王府內侍寢的姑娘們,所安排的住處是按照主子的寵愛程度而分,依次為蘭花、桃花、牡丹、荷花、海棠、梅花六閣,繡兒是四爺送來的舞娘,才蒙主子寵幸沒幾回,便安排進桃花閣,想必能受寵一段時候。
收回心神,高霖盡責地喚道:"繡兒姑娘,請隨奴才來。"
繡兒刻意對龍驍展現絕豔勾魂的笑容後,才腰肢擺款地走出內室,隨著高霖離去。
龍驍邁步走入花廳,瞧了陳廷一眼,淡淡地問道:"喜歡這位姑娘嗎?"
陳廷沒答腔,心知主子這麼問必有緣故。
龍驍拿起桌上茶碗,呷了一口,笑道:"四哥送來的舞娘,的確別有動人之處。"不過,有道是禮多必詐,龍蔚的這番好意怕是暗藏陰謀。
他抬起眼,聲音一變,冷沉問道:"聽説他回來了?"
"是的,剛進城。"陳廷恭恭敬敬地回答。
龍驍站起身,負手踱至窗旁,抬眼望著湛藍天空,冷笑了聲。
"自請守衞邊塞,看來他是在替三哥鋪路。"他眸光一閃,神色無比陰沉,"哼!想扶三哥做太子,我倒要瞧瞧你有什麼本事!"
自太子身故後,龍朝帝國至今尚未再立儲君,他有心擁立二哥龍-為太子,龍蔚則力擁三哥龍堯,朝中表面上平靜無波,實則暗潮洶湧,兩方各自拉攏人才,壯大勢力。
"七爺,現在該怎麼做?"陳廷必恭必敬地等候主子指示。
"靜觀其變,你暫時歇下。"淡淡地拋下這句話,龍驍回過身。"陳廷,吩咐他們備馬,本王爺要到城外散散心。"藉著快馬馳騁將煩躁情緒拋諸腦後,是他多年來不變的習慣。
"是。"陳廷盡責回應。
亮如明鏡的小湖,風景宜人。
湖畔蹲著一位清柔恬靜的佳人,正努力清洗眼前堆積山的衣物。
洗了好一陣子,苗含月放下木棒,歇口氣,抬手擦去額上汗味,抬眸望向清澈的湖水,眼前碧波盪漾,令人心曠神怡。
她站起身,面對著湖水深深吸口氣,每當她這麼做時,心頭鬱悶便會一掃而空。
自從爹爹娶進二孃後,雖然多了兩個弟弟,但是二孃總看她不順眼,常常為了點小事就鬧得雞犬不寧,教人難以度日。
"沒想到城外也有這麼嬌美的可人兒。"
低沉男聲從身後傳來,震驚了苗含月,她慌忙轉過身,正對上一雙深沉幽邃的黑眸,不由得怔住。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英氣勃勃的男人。
龍驍嘴角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緩步走近她。遠遠的,他就瞧見她在洗衣,那側影猶如空谷幽蘭,吸引了他的目光,走近一瞧,佳人清雅恬靜的氣質,更是令人憐愛。
他貴為王爺,身邊自是不缺女人,但卻從來沒見過像她這般布衣荊釵、脂粉不施就能美如天仙的可人兒。
驀然驚覺他正凝望著自己,苗含月回過神,退了幾步,微微的低下頭來。
"你叫什麼名字?"低沉嗓音難掩震懾人心的威嚴。
從他身上那襲上好的綢衫判斷,眼前男子非富即貴。苗含月力持鎮定,淡然應道:"公子爺,你我初次見面,詢問奴家的閨名有失禮儀。"
有失禮儀?!
龍驍不由得輕笑出聲,從來沒有一位女人敢這麼教訓他,她是頭一個。
"我不知道該讚賞你的勇氣,或者該説你不知死活。"
他的語氣雖平淡,卻自有一股不容冒犯的尊貴氣勢,彰顯出他的身份不凡,而這一點更加深了苗含月不願與他有所牽扯的決心。
因為她知道,這些身份尊貴的男人,往往不懂得珍惜女人,在他們眼中,女人只不過是閒暇時候的玩物。
"奴家不過是説出事實罷了。"她淡淡回應。
"好個事實。"龍驍充滿興味的一笑,突然伸手捉住她的纖腰,驚得她抬起頭來。"許人了嗎?"如果她值得的話,就算有婚約,他也替她解決。
苗含月臉色一整,"請公子爺放開。"他放浪的言行舉止,分明是存心調戲。
很好,在他的威嚴之下,仍能不為所動、冷靜應對,女流之中她倒是頭一個。
龍驍放開她的腰,改而握住一雙小手,卻在下一瞬皺起眉頭。
苗含月瞧見他的神色,心中驀地一緊,掙開他的手連退幾步。她一天到晚皆在做粗活,雙手自然是粗糙了些。
龍驍望著她,眸中升起一抹憐惜。如此佳人,理應嬌養在深閨,而不是做此粗重工作。
"你該不會連冬日也在做這種活吧?"他瞥了一眼成堆衣物,厭煩得直想踢倒它們。
他的問話令苗含月心生抗拒,冷淡的黑眸回望他,帶著不為所動的倔強。"公子爺,這是奴家的私事,你似乎不該管。"她不需要任何人可憐她,尤其是他。
龍驍眯著眼看她,像是在打量些什麼。半晌,他笑了聲,"外表如此柔順,骨子裏卻是這麼的倔強,相信還沒有男人能進駐你心中吧?"她的態度激起男性的征服欲。
抬起眸,苗含月難掩訝異。他竟然能看透她的心?
"怎麼?讓我説對了?"他笑道,眸底閃耀著戲謔光芒。
他不正經的態度令苗含月心中不快,當下決定不再理會他,轉身逕自收起衣物準備離開。
誰知龍驍竟擋住了她的去路,嘴角噙著不懷好意的笑。"讓我説中了心事就想逃?"
苗含月瞧了他一眼,淡淡説道:"人必自重,而後他人重之,公子爺如此放肆無禮,恕奴家不奉陪了。"話落,她毅然轉身離去。
龍驍沒追上去,只是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嘴角笑痕更為加深。
這麼柔弱的像是風一吹就會倒的姑娘家,面對陌生男人的輕佻冒犯竟還能平靜以對、出聲教訓,真令人興味十足!
龍驍縱聲大笑,轉身邁步離開。
羞紅著臉,苗含月匆匆奔回家中。
踏上前院,放下木桶,小手緊緊壓住胸口,試圖平復激盪的心情。無可否認,他俊逸的外表、尊貴的氣質,令她的心魂逐漸被震懾,所以她才會故作鎮定的迅速逃開……
"含月,你回來了。"
屋內傳出的聲音震醒了苗含月,她望著木桶中的衣物,暗呼糟糕,她還沒洗完。
抬起頭,只見一名中年婦人從屋內走出來,她小心翼翼地喚了聲:"二孃。"
李氏瞧一眼木桶,還沒開口,苗含月就連忙解釋,"二孃,剛才我有些不舒服,待會兒我再拿出去洗。"
"暫且擱下,不用洗了。"
"二孃?"
李氏笑嘻嘻的拉著苗含月的手,"先隨二孃到沈大嬸家去。"
苗含月覺得很不自然,因為二孃從未對她如此親切,她輕輕抽回手,低聲道:"沈大嬸應該還沒回來才是。"
沈大嬸是七王爺府淨衣房所請的浣婦,一個月才回家一次,今天不是沈大嬸該回來的日子。
"她一早就回來了。沈大嬸現在年紀大了,沒法子做事了,她一向疼你,你跟她説,推薦你進七王爺府去。"李氏打著如意算盤。
七王爺府給的工資高,沈大嬸便是靠著這份差事將家中十幾個兒女拉拔長大,還天天有魚有肉可吃。這種好差事擺在眼前,她當然要好好把握了。
"可是爹爹他……"苗含月雖然也想多掙點銀兩養家活口,卻放心不下老父。
"你爹有二孃照顧著,難不成會讓他少了骼臂缺條腿呀?"這丫頭要是敢不答應,看她怎麼治她!
"含月沒這意思。"她小小聲回答。
"那好,咱們走吧。"
話落,李氏即刻拉著苗含月上沈大嬸家去,沈大嬸聽完她們的來意,不由得緊皺著眉不説話。
李氏瞧大嬸似乎無意幫忙,連忙朝苗含月使個眼色。
苗含月接收到二孃的暗示,縱然不想離家,也只能開口,"沈大嬸,請您幫幫忙,含月會感激您的。"
沈大嬸瞧了瞧苗含月,又瞧了瞧李氏,幾番衡量下才點頭答應。與其讓含月在家看她二孃的刻薄臉色,倒不如進王爺府去。"好吧,可我話説在前頭,不保證高總管會答應。"
"當然,我替含月先謝謝你了。"李氏笑得合不攏嘴。瞧見她開心的模樣,沈大嬸只能暗自搖頭。苗含月則是憂心忡忡。二孃真的會好好照顧爹爹嗎?
二王爺府
龍驍置身一片綠竹中。
二哥龍-向來喜愛清靜,所以才會在府中種植這一片竹林,而這竹林還有另一項功用──每當龍-有要事商談時,就會遣退閒雜人等,進入竹林中密談,以防隔牆有耳。
"七弟,等很久了嗎?"温和的問話由遠而近,一名俊朗男子來到龍驍面前。
"剛來不久。"
"碰上什麼開心事了?瞧你喜上眉梢。"龍-笑問。
"有嗎?"龍驍輕笑反問。
龍-定定的望著龍驍好半晌,下了斷言,"你似乎碰上具有挑戰性的事了。"才會眸中盈滿鬥志。
挑戰?是指她嗎?他已接連三日出城到湖畔去,卻遍尋不著她的芳蹤。
"或許吧!"龍驍沒給兄長一個肯定的答覆。是否挑戰他不知道,不過他的確厭倦了唯命是從的女人。
龍-沒再多問,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如果龍驍願意説,自然會告訴他。
龍-話鋒一轉,"你是為了四弟的事而來吧。"
"不錯。"龍驍神色丕變深沉。"龍蔚似乎想削弱我的兵權。"否則甚少上戰場的他,怎會主動要求駐守邊關?無非是想藉機籠絡軍心。
"這是當然的,他怕你擁兵自重,助我登上皇位。"
龍驍冷笑了聲。
太子雖是死於意外,但卻遍佈疑點,再加上朝中有一半重臣皆暗擁龍堯,更令父皇擔心,所以遲遲未再立太子。二哥和龍堯都是雄才大略的人物,但二哥性子温和,宅心仁厚,龍堯則做事陰狠,不擇手段,若立他為太子,他日登基之後,恐成暴君。父皇憂心龍堯會對二哥不利,於是將軍權交給他,最主要的就是龍堯若欲叛亂,他可加以牽制。
"父皇怎麼説?"
"還能説些什麼?"想起父皇憂心忡忡的模樣,龍-不由得感到心疼,"他實不願見到骨肉相殘。"
"二哥,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皇位只有一個。"
"你猜他們會怎麼做?"
"父皇年邁,又未立詔書,説不定會舉兵謀反。"
"他們會嗎?"
"為這一個-權-字,他們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龍-沉吟了一會兒,"七弟,別輕舉妄動,等他們露出狐狸尾巴,我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扣他們的罪。"
龍驍眉頭微皺。"會嗎?"
龍-一笑,"會的,四弟這人做事雖深謀遠慮,但他有項致命缺點,事情毫無進展過久,他會沉不住氣的。"
龍驍點頭附和皇兄分析。
"好了,別再談這些煩人的事,陪皇兄淺酌一杯如何?"
"當然好。"
兄弟倆相視而笑,一同步出竹林。
他又來到這了!
更重要的是,她在!
這是他頭一回為了女子連續四次踏上同樣的地方,以往只要他一聲令下,女人就會上門來,可是她不一樣,或許如同二哥所言,他遇上了具有挑戰性的事,就像是獵人碰上難纏的獵物般,格外享受著追逐獵物、將之馴服的樂趣。
龍驍放輕腳步走向正專心洗衣的苗含月,唇畔噙著一抹算計的笑。
察覺身旁有人,她轉過頭,眨了眨眼,待看清身旁的男人後,不由得心中一驚。
是他!她還以為這登徒子不會再過來了。
深吸口氣,平復心中莫名的悸動,她轉回頭,當他不存在似地繼續搓揉著衣裳。
龍驍蹲在她身旁,以折磨人的熱烈目光凝視著她,直到她平靜小臉上浮現被打擾的不悦,他才開口,"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苗含月低著頭,默不作聲。
龍驍不放棄,又問道:"這幾日你上哪兒去了?"
苗含月聞言一愣。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這三天之中他有過來找她?
因為要進七王爺府的關係,二孃要她先去將替大户人家洗衣裳的月銀收回來,所以這幾日皆沒到湖邊來。而今日會再出來洗衣,完全是因為林大户的拜託,他們尚未找著能接替她的人,基於長久以來的主僱之誼,她答應要在今日將林大户的衣物洗好送回。
瞧她不答,他又笑問:"你不想我嗎?"
苗含月還是不回答,心跳加速。
她想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的想著他,雖然他們只有一面之緣,而他的態度又狂浪無禮,可不知為何,那張邪肆的俊顏就是會不時出現在她腦海,揮之不去。
龍驍眉頭一挑,眼前女子冷靜的模樣再次吸引住他,更激起他的鬥志,定要將她得到手。
強自壓抑著內心的波濤洶湧,苗含月神色漠然的將衣物丟進木桶,在剩下最後一件時,他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柔荑。
"想躲我,有這麼容易嗎?"
苗含月側首望他,一語不發。
龍驍俊顏緩緩的往前,俯近她小臉,"你信不信,只要我一聲令下,就可以將你祖宗八代查得一清二楚。"不這麼做的原因,只不過是為了保有這種不知對方底細的挑戰感。
男性温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讓她身子微微一顫,可她仍鼓起勇氣道:"公子爺,奴家實不明白,你以如此放肆的態度接近奴家,所為何來?"
"你會不明白嗎?"龍驍輕柔的笑問,聽來反而讓人有股懼意。
"是的,奴家不明白。"她佯裝無知。
龍驍撇嘴一笑,正欲再開口,忽然聽到不尋常的微弱聲響,他臉色丕變,登時冷肅如寒霜。
轉身欲走前,瞧見苗含月平淡的神色,龍驍嘴角一揚,驀地扣住她柔美下顎,冷冷的薄唇印在她温熱朱唇上。"下次再見面的話,我不會輕易的放過你。"
話落,旋即離去。
苗含月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回過神來。
好……好霸氣的男人!
不過,他們不會再有交集了,明日她就要到七王爺府去,不會再來這裏。
莫名的,她想哭,一顆心揪得好緊,好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