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節來得很快。崔管家很有自知之明。做下人很辛苦。這是我走在山路上得出來的三個結論。
夫人和許嫂坐在一個轎子裏面,四個轎伕抬着,轎子裏面還有一些水啊食物什麼的,所以肯定坐不下三個人,也不能坐三個人。我——小蘇,就在轎子旁邊一溜快走,那汗水嘀答嘀答的。只好不停地和轎伕們搭訕:“大哥,辛苦了,走慢點,不着急的!咱不趕路!”
這個轎子裏面的兩個女人很悠閒啊:“小蘇,去採點茱萸來!”“小蘇,這個茱萸清洗一下,插在身上把衣服弄髒了!”“小蘇,多采點菊花……”“小蘇,這個菊花裏面有蜜蜂你怎麼不趕出來?蜇了夫人怎麼辦?重新去採!記得看看有沒有蜜蜂,洗乾淨一點!”“小蘇,趕緊點,要不然晚上趕不回去了!”
這,這,這能怨我嗎……先坐馬車來到了一個不知道什麼地方的荒山,坐得屁股都疼了,然後僱了轎子上山。雖説四周很荒涼,可是今天人還挺多的,只是人家很多人都是走路的,邊走邊説笑,不像我,風風火火,追命索魂一樣,一看就是隨行的丫環。
中間夫人可能坐累了,讓休息一下,趁這個空檔,我好好捶一下自己的腿,鞋子走得髒死了,裝作沒看見。我挪到許老婆子那邊:“許嫂,為啥咱們跑這麼老遠來登高?我記得王府附近,不是有一個什麼,什麼煤山嗎?”許老婆子瞥我一眼:“那是萬歲爺專用的!你想什麼好事啊!”噢,原來不對百姓開放,將來我也弄一個小園子,寫上:“皇帝、許嫂與狗不得入內!”
休息了沒幾下,夫人又上轎子了……好命苦啊,下次再有這樣的肥差,我是打死也不出來了。最鬱悶的是,許老婆子説,今天身上必須插一個茱萸,頭上戴一朵菊花,避邪。看不到自己長什麼樣子,想來應該會很奇怪吧。一個胖胖的滿臉油汗的女子,頭上戴一朵大菊花,身上插一根草……想起來街頭那種賣身葬父的,身上也是插着一根草標……
兩腿走得有些麻木了,真苦啊,又怕被落下了,然後夫人她們假惺惺地找一下,然後就説找不到,然後就高興地坐上馬車回王府,然後假裝很悲傷地宣告小蘇由於不聽話而失蹤……堅持努力地跟上轎子,終於滿眼熱淚地看到山頂上一個寺廟渺渺的冒着香火。心裏痛恨着,你這個破廟,就不能建在山腳下嗎?!
到了山頂,感覺沒休息十分鐘,夫人和許嫂就上香出來了!這,這也太快了吧?不會,她們是故意來玩我的吧?又開始了漫長的下山之路。
下山更加痛苦,總要留神腳下,生怕一個不小心腳下打滑然後直接滾下去,最怕的是因為體重的原因加上慣性原理一口氣滾到山腳下,那樣的話,應該可以直接就地掩埋了。
走得兩條腿有點發直,估計崔管家往年已經受夠這樣的苦了。不管他多大本事,他是絕對不能和夫人同一頂轎子的……不過往年,少爺應該在,他應該是和少爺一個轎子的吧……越想越多,越想越虧,還不敢放慢腳步。下山的路啊,真長,我嘆了一口氣,就當作魔鬼減肥法吧。
算很不錯,我一直沒有脱離夫人的身邊,直到上了馬車,我開始偷偷按摩自己僵硬的小腿,夫人只是頷首説了一句:“今天蘇管家辛苦了。”豈止是辛苦,簡直是折磨,非人的虐待。不過為了表明立場,我大義凜然地哈哈大笑説:“哪裏,哪裏,對我小蘇來説,小事一樁!”可能笑得太大聲了,我自己也覺得不太自然,咳了一下,轉換了一個話題:“不知道少爺怎麼過重陽……”
船上,快要到濟寧府了。王大人站在船頭,手上拿着茱萸枝,滿含感情地朗誦:“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朗誦完畢,望着遠方的山巒作深沉狀。甲板上一個聲音呻吟着:“少爺,這個詩不是您寫的,我聽人家念過……”少爺轉過身來,有點惱怒:“我又沒説是我寫的!”元寶繼續哼唧着説:“那個,我反正不懂……不過最後一個什麼少一人,元寶不是人嗎?應該是少兩人!”少爺哼唧一聲:“你現在的樣子,還算人嗎?”
王府。登高歸來的小蘇把守候在門口的崔管家嚇了一跳。夫人和許嫂還是出去的樣子,只有小蘇,頭上戴着一個蔫菊花,身上插着一個蔫樹枝,披頭散髮,衣服髒兮兮,風塵僕僕的一身灰土味,走路的時候好像是一條腿一條腿地挪着走。崔管家心虛地迎上來:“夫人累了吧,到裏面休息去。許嫂你陪夫人過去一下吧。”然後崔管家殷勤地問道:“小蘇,累了吧,趕緊到廚房吃點東西,有你最喜歡吃的紅燒肉!我先去看看夫人,你早點休息啊!”
什麼紅燒肉啊,要是有人喂到嘴裏就好了……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