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沒有説話,繼續走着,麥子揚反倒不知她想幹什麼,女人的心思真難猜。張揚仰頭看了一下天空,慢悠悠地説:“對不起!”麥子揚“嗯”了一聲,不甚理解,奇怪地看着她,她也看着麥子揚,一字一句地説:“那麼,我們正式分手吧。”
週四,麥子揚一臉疲憊,眼圈有點發黑,他認為這影響了自己的英俊度,把原因歸結於包一一的講座。晚上,下班之後,兩人打車直奔母校,和包一一的同學共進晚餐,作為今晚義務講座的酬勞。一路上麥子揚都在打聽包一一同學的狀況,以便寒暄,包一一卻笑而不答,只是説:“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你別嚇出心髒病就好。”
地點就安排在學校的餐廳,環境不錯,包一一的同學,歐楊琦陪坐。麥子揚坐下之後,看着這個長得很學術的MM,很仰慕地説:“哇,姓歐陽啊……真不錯,複姓啊,一聽就像是電視劇中的江湖人物。”包一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歐楊琦不好意思地説:“我姓歐,名字叫做楊琦。家父姓歐,母親姓楊,所以……呵呵,好多人一聽到這個名字,都以為是複姓。”麥子揚尷尬地笑了一下:“原來是這樣啊,還挺會蒙人的呢。”
歐楊琦做東,她快速地點完菜之後,馬上八卦地拉住包一一:“你知道嗎,我聽説張迪結婚了,邀請你了嗎?”麥子揚立即把耳朵豎起來。包一一驚奇地説:“你怎麼知道他結婚了?昨天才結的呢!”麥子揚看了一眼包一一,原來沒忘記啊,裝得還挺像。“你知道他老婆是誰嗎?”歐楊琦繼續八卦。包一一誠實地搖搖頭,“不知道,難道這個你也知道?”歐楊琦得意地點點頭:“我上週去宜家買東西,遇到他倆了,我剛開始還不相信,後來喊了一聲,果然是。張迪還是老樣子,比以前穿得整齊多了,也不知道當時你怎麼就看上他了。他老婆嘛,長得一般,所以一一你不要難過。”
包一一有點哭笑不得,麥子揚湊上前來説:“這有什麼難過的嘛,你看我玉樹臨風,結果一一都不理我,更何況那個什麼張迪了,是吧?”歐楊琦立即把目光轉向麥子揚,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你對一一有興趣?也對,是個男人都會對她有興趣。”這下輪到麥子揚不好意思了:“不要説得這麼直接,好像我像色狼一樣。”歐楊琦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你不像色狼,你就是!我一看你的臉我就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麥子揚訕訕地摸了一下臉,這個MM説話好直接啊,這樣能為人師表嗎?
菜上來了,繼續聊天。歐楊琦戳戳麥子揚:“我説,麥總監,你有什麼特別的才能啊?我們家一一很欣賞有才氣的男人,要不那個張迪能追上嗎?”麥子揚苦惱地想了一下,才能?雙節棍算不算?歐楊琦在旁邊補充説:“寫詩啦,跳舞啦,書法啦,籃球啦,修電腦啦,都行。”包一一拿着筷子敲了一下歐楊琦的腦袋:“説什麼呢,我乾脆嫁一個維修工算了。”麥子揚沉吟了一下,堅定地説:“我的才能是,吃飯!我最多的時候一頓吃過八兩米飯,這算不算一種才能?”
歐楊琦笑了出來:“挺幽默的嘛,這也算才能啊!”麥子揚有點暈,剛才説的吃飯可是他認真想出來的,沒想到被人當做笑話了。歐楊琦則繼續推銷包一一:“我們一一可是出了名的才女,當年都能保研的,可是她不想上了,説沒意思,於是就跑出去危害社會了,而且別看外表這樣,內心特單純,特保守。”麥子揚愣了一下,想起包一一的誇張化妝照,和她的什麼大型Disco之夜,這也叫單純?保守?這麼説來,自己還不成古人了。包一一笑得開心,拿着筷子戳歐楊琦:“你別亂點鴛鴦譜好不好?自己有了男朋友就恨不能把身邊的人都推銷出去,也不看看人家願意不願意。”啊?歐楊琦也有男朋友?不知道是何方神聖敢要這樣的MM,麥子揚心裏嘀咕了一下,這個男生一定具有非常的勇氣和力量。
席間,包一一去了一趟洗手間,麥子揚抓住這個機會開始求證於歐楊琦:“我看一一的簡歷上面寫什麼主持過大型活動的,你説她保守,我怎麼沒看出來啊?”歐楊琦看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説:“組織活動和參與活動是兩碼事啊,她那個時候組織的Disco晚會很熱烈,我們都快玩瘋了,不過她一直保持着清醒的頭腦!”麥子揚“哦”了一聲,傻傻地問:“她為啥要保持清醒的頭腦?”歐楊琦思索了一會兒,感嘆地説:“因為最後的時候,她得結場地費、演出費等等的賬,總得找一個明白的人吧,要不就虧了。”麥子揚還想詢問一下關於包一一那身奇怪造型的來歷,遠遠就看見她走了過來,他趕緊坐正身體,開始吃飯。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歐楊琦説:“走吧,到教室去,離這兒還得走個十分鐘呢。”三個人往教室方向走去,包一一走在中間。
“你男朋友怎麼沒過來?”
“他啊,他博士還沒畢業呢,延期了!對了,麥總監你也是博士畢業吧?你跟我們一級的吧,我怎麼沒印象呢?”
“別喊我麥總監,我們一般大,喊我子揚就好。我是經濟學院的,可能是因為跟你們新傳的課程交叉的不多。”
“哦,經濟學院的啊,我認識一個,叫什麼來着,丁啓峯,你認識嗎?”
我的神啊,麥子揚差點跳起來,丁啓峯,能不認識嗎,老丁啊,哥們啊,失去聯繫的親人啊。“這個,你知道他在哪裏嗎?”
“知道啊,今年碩士畢業嘛,人很神奇,神神叨叨的。等我給你找找他的聯繫方式啊……你等等……你等等……嗯,手機號碼,給!”麥子揚激動不迭地記了下來,這個爛人,竟然玩神秘,連自己人都不告訴號碼,等找到他一定要狠狠批評一下。
遠遠就看到破破的教學樓,依舊昏暗的燈光,灰灰的地板,來來往往的揹包,流動着怪異氣味的樓道。走進教室,一羣青春的臉龐和生動的表情,歐楊琦換上一副慈祥的面孔:“同學們,大家好,這是今晚的嘉賓,麥氏公關企業的人力資源總監麥子揚先生和人力資源部經理包一一小姐,大家熱烈歡迎。我簡單介紹一下兩位,麥子揚先生,我們的校友,九七級經院的,畢業之後去了哥倫比亞大學讀博士;這位,包一一小姐,我的本科同學。所以今天大家有什麼問題儘管問,不要顧慮,你們的學長和學姐會給你們很好的建議的。”
下面N多人“哇”了一聲,目光中滿是對麥子揚的崇拜,於是麥子揚不好意思地接受大家的注目禮,本來準備好的稿子都不好意思拿出來了。考慮到可能會卡殼,還是硬着頭皮取了出來,衝同學們來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當做掩飾。當晚的講座和回答問題,按照歐楊琦的話來説,非常精彩,非常到位,非常有現實意義和理論價值。而且,他和包一一的搭配絕對是帥哥加美女,非常養眼,就算講不好,大家也會原諒的。
麥子揚臨走的時候把身上帶的名片都發完了,只好在黑板上留下了手機號碼和E-mail,真誠歡迎大家來信和他商討問題。看着台下女生們驚喜的表情,想到自己如此受到年輕MM的追捧,麥子揚不禁有點飄飄然,得意地看了一下包一一,結果發現一羣男生圍着包一一做天真無邪狀,不禁讓他怒火中燒,多大的小P孩啊,還想姐弟戀不成?
又過了三十分鐘,兩人終於殺出重圍,還有一個男生屁顛屁顛地給他們買來了飲料,順便同行了很久,就差跟包一一要簽名留念了。麥子揚咕噥了一句,多久沒看到美女了,真是的,得學會內斂。偏偏被歐楊琦聽了去,她不滿意地拍了下麥子揚:“麥子揚同學,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對吧?”對啥?那麼多男生喜歡他看中的女人,多了一堆情敵,有什麼高興的?路上包一一有點累了,但是仍舊沒有忘記説:“謝謝。”麥子揚突然想握一下她的手,卻沒找到理由,只好搔了一下腦袋。
晚上回去後,麥子揚就迫不及待給老丁打電話,想問問他現在到底在幹嗎,電話是通了,可是就是沒有人接。麥子揚掛了電話,心裏説,你小子要是給我電話,我也不接,急死你。
如往常一樣,麥子揚一大早來到辦公室,照舊打開電腦,查看信件。突然聽見他“嗷”的一聲,大家看過去,發現他臉色有點發青,然後又紅起來。麥子揚探頭衝着包一一説了一句:“一一,你收到什麼奇怪的信件了嗎?”包一一搖搖頭,麥子揚“哦”了一聲,忍不住得意地説:“一一,過來看兩眼。丁昱文,你坐在那,沒讓你過來!”包一一湊眼過去一瞧,也忍不住叫了出來,那邊劉泓和李雅面面相覷,見鬼了?
卻説包一一看到的,是一張裸女照片,赤裸裸的那種非藝術照的裸。一看就是在宿舍裏面自拍的,背景是凌亂的各樣物品,照片左上角還掛着一條晾曬的性感丁字褲,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而照片的女主人公,坐在學校統一發的格子牀單上,光光地坦然面對鏡頭,臉上化着淡妝,帶着一個很做作的笑。
麥子揚看了一會:“不像PS過的,應該不是惡作劇。”他沒有起身給包一一讓座的意思,包一一隻好湊近電腦自己盯着看,有一些長髮落到麥子揚的臉上,癢癢的,髮梢傳來香香的味道,不知道是什麼牌子的洗髮水,會這麼的香。從麥子揚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包一一白皙的脖子,而領口下面延伸到衣服裏面的部位則若隱若現,看得不真切,再往下看去,胸部雖然不是那麼的渾圓,卻也是線條優美,起伏不定,麥子揚暗中吞了一下口水。
包一一卻只管盯着電腦看,那是一封信,一個自稱是昨晚聽了課的女孩子發來的,説很仰慕麥子揚,想成為他的女朋友,特地發來裸照一張請他鑑定,還説自己這是第一次拍處女裸,她的內心是很純潔的,但是為了愛的人,她願意什麼都拋棄。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包一一直起身子,感嘆道:“現在的女孩子真生猛。”回頭看了一下麥子揚,一副色狼的表情,於是似笑非笑地説:“你打算怎麼處理?豔福不淺啊。”
麥子揚嘿嘿笑了兩聲:“這麼熱辣的女孩子我可不敢要,再説身材雖然好,臉長得一般嘛,就是敢脱而已。”包一一反駁了一下:“胸大就是身材好?腰多粗啊,沒品味!”説完扭頭走了,麥子揚本來還想在她面前大義凜然一把的,如今反倒討了一個沒趣,只得悻悻關了郵箱。
如是幾天,麥子揚接連都收到同一個MM發的不同裸照,各種姿勢都有,宣稱為了表明她的純潔,她才一絲不掛,並説明自己是真材實料,麥子揚越是不回覆,她發得越是猛烈,麥子揚哭笑不得,把包一一叫來一同欣賞並問她怎麼辦。包一一顯然不領情,而且酸溜溜地説:“叫我來看照片是幹嗎?證明麥部長你魅力逼人?”
麥子揚忙不迭地搖頭:“要是被我老爹發現了才要命呢!我是想問問你,可不可以提醒一下歐楊琦,説這個班學生有人惡作劇……”包一一搖搖頭:“顯然不行啊,歐楊琦又不是他們班主任,再説誰知道是不是你亂髮名片造成的。她説這話算什麼啊,搞不好那個MM被查出來,還有可能名譽掃地什麼的,要我説,你就跟她回信,説你有女朋友要結婚了就完了。”
麥子揚點頭同意,趕緊情真意切地寫了一封回信,信中説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就是上次講座的時候在旁邊的人力資源部經理包一一,兩人感情穩定,如膠似漆,已經快要談婚論嫁了,所以請這個純潔的姑娘另覓幸福。一直以來被人甩的感覺很壞,如今有女生喜歡了,為什麼心情還是這麼不好呢?麥子揚又收到了那個女生的回信,該MM宣稱精神自由,説只要麥子揚高興,她做情人都無所謂,並請求麥子揚收留她那一顆漂泊無依的心。麥子揚這下徹底崩潰了,悔不該當初留名片,難道要更換E-mail?或是換手機號碼?這些都不是徹底解決的辦法啊……要是那個小MM一高興,天天用手機拍照發到他的手機上,那該怎麼辦?麥子揚有點迷茫,這種桃花運,不要也罷。
轉眼就到了要和客户見面的日子,麥子揚暫時得放下裸女圖,認真工作。還好,那個裸女MM大概要期中考試了,也停止了攻擊。
週一,麥總視察了一下企業的衞生狀況,儘管物業一向盡職盡責,但是還是要做到完美,比如走廊的垃圾筒要放到拐角處,儘管這樣扔垃圾會很不方便。週二,麥總開會宣佈,週三那天大家必須穿正裝,男士一定要打領帶,女士一定要化淡妝,針對國外人喜歡噴香水的習慣,麥總斟酌了一下,決定除過敏體質外,大家都要噴香水。此外,辦公桌必須清理一下,不得出現什麼吃剩下的餅乾,喝剩下的牛奶,筷子勺子飯盆之類的東西,file都要碼整齊,臉上都要有笑容,走路也要斯文,説話也要有禮貌,總之,做到最好。週三,麥總以及麥小總集體緊張地在辦公室等待。他們不用去接機,但是對方會給他們打電話,出於禮貌,麥總決定中午請他們吃飯。飛機到達北京機場是在北京時間九點半左右,但是誰又能保證飛機是準點的呢?每當電話響起,大家就緊張得不敢去接電話,拿着眼睛直看麥子揚,麥子揚於是不停接電話,每次都以HI開始,然後開始説中文,大家於是既期待又失望。
終於到了上午十點半,一個電話打了進來,照例是麥子揚去接,接起來依舊是中文,大家又嘆息了幾下,沒想到麥子揚卻愣了一下,然後很高興地説:“Susanna?好的,我們馬上去酒店,請您等一會……啊?謝謝您的關心,我很好!”放下電話,他開心地説:“對方好像有一箇中國人,他們已經到酒店了。爸,我們去迎接一下吧。”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在一邊的丁昱文搖了一下腦袋,鬆了一下領帶,有點緊張地説:“那估計下午過來吧,我們還得好好保持衞生,真累啊!”麥總看了一下丁昱文,不滿意地説:“你把領帶繫好,呆會忘記了怎麼辦?多難看啊。”
麥子揚依稀覺得Susanna的聲音在哪裏聽過,似乎有點耳熟,而且竟然在電話裏面跟他寒暄,顯得過於親密。不過客户在前,還是不要想這個問題了。麥總帶着麥小總去賓館,他們兩個坐一輛車,司機開另外一輛車跟在後面。包一一等幾個負責人先去事前訂好的餐館等待。麥總很興奮,一路上不停地問:“子揚,我看起來還精神吧?”“子揚,呆會你一定要給我做翻譯啊!”“子揚,‘初次見面,請多關照’怎麼説?”麥子揚忍不住翻翻白眼:“爸,他們又不是日本人,還八格牙路呢。”
一路開到酒店,下車前對着鏡子最後一次整理了一下容貌,兩人精神百倍地走進大堂,讓前台給呼叫了一下。麥爸偷偷地説:“子揚,這個酒店前台的英語很不錯嘛,看來至少得英語六級。”麥子揚無奈了一下:“爸,這可是涉外酒店,英語不好還怎麼做生意啊。”一會兒,從電梯裏面姍姍下來四個人。麥總目瞪口呆,麥子揚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裏去,他終於知道電話裏的那個聲音為什麼那麼耳熟了。
四個人中唯一的女性Susanna,赫然是張揚,化着妝,穿着很正式,髮型也變了,儘管麥爸已經老花眼了,可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更何況是麥子揚。跟三個月前告別的時候相比,張揚外表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氣勢上更加自信了,捨去了東方人那種含蓄和温良,現在更多的是一種咄咄逼人的美麗和氣勢。突然想到幾個月前,張揚還在自己的懷裏撒嬌,如今就成了商場上面對面的生意人了,麥子揚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過來。
只是,張揚的英文名字不是Tina嗎,什麼時候又叫做Susanna了。麥子揚一剎那間覺得不知道該説什麼好,還好麥爸機靈,趕緊走上前去,很地道地説:“Nicetomeetyou!”而為首的那個高大的中年男子,很蹩腳地説:“你好,Nicetomeetyou,IamKelvin。”而Susanna,微笑地看着麥子揚,露出一個似乎帶着陰謀的微笑:“Surprise!”真的是好大的Surprise啊!不是驚喜,而是驚呆!
介紹完畢了,麥子揚心裏説不出來的滋味,恨不能大家當初沒好過。一路上麥子揚腦袋有些空白,張揚和自己的老爸坐在一個車上,暫時充當老爸和Kelvin之間的翻譯。自己的車上是那兩個小助手,雙方都彬彬有禮地不怎麼説話,終於Tony忍不住了,問了一下麥子揚和Susanna是校友的事情,麥子揚淡淡地回應了一下,説大家都是老鄉什麼的,並沒有説是自己的女朋友。於是Tony有點刻意親近地説Susanna誇獎麥子揚的能力,並推薦了這個企業接下他們的case等等。原來,這次見面是必然的啊……麥子揚有點惘然。和張揚説什麼呢?藉助這個case再次重修舊好?或者……
麥子揚含蓄地問了一下Tony,Susanna是MissChang還是MrsSomebody,Tony很有興趣地説她還是單身,不過有一個緋聞男友,只是大家尚未見過。緋聞男友?尚未見過?不會説的就是我吧……難道張揚對我這麼痴情?所以才把Case也交給我們公司?麥子揚心裏思忖着,感覺有點壓力,人家張揚還這麼念念不忘,而自己現在卻想着打包一一的主意,自己是否太不厚道了?想到這裏,麥子揚的內疚感多了許多。
到了餐館,包一一等已然在那裏就座了。她是一個細心的人,打從麥子揚進門開始,她就發現他情緒不對,等看到介紹的那位Susanna的時候,她內心不禁抖了一下。之前麥爸曾經拿着他倆的合照給包一一看過,麥爸還抱怨説張揚長得很沒有特色,不知道子揚喜歡她哪一點。為了辨別麥子揚的審美能力,當時包一一拿着照片仔細看了半天,然後對麥爸説,張揚的臉長得很古典,眉毛也很好看,彎彎的,眼睛大大的,倍兒有神采,嘴巴也好,不大不小,非常可愛。麥爸聽完包一一的論述,拿過照片又看了半天,然後很鬱悶地説:“照你説得這麼好看,怎麼放在一起就這麼平常呢?”從那個時候起,張揚的相貌就深深地印在了包一一的腦海裏。如今眼前這個人雖然名副其實得有些囂張,可是的確是張揚,沒錯。老情人啊!不知道麥子揚和麥爸會怎麼處理。包一一偷偷地看了一下他們三個人,張揚依舊笑臉有加,麥爸畢竟是久經沙場,臉色稍微好看一點,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麥子揚卻是眉眼之間盡是不安。
菜單拿上來之後,麥爸戳着麥子揚讓他給介紹一下,還好菜單上都有英文譯名,雖然譯得很彆扭,但是勉強能看懂。
張揚聽到包一一的名字的時候,抬頭多看了她兩眼,她記得麥子揚曾經無數次在她面前提過這個人,説她酷,説她是女強人,現在看來,長得蠻不錯,雖然瘦卻很有力量,長得美卻不妖豔。看着她彬彬有禮地坐在麥子揚旁邊,不知道怎麼回事,張揚突然覺得她很不順眼。
吃飯不能沒酒。
看到酒瓶之後,幾個外國人紛紛表示不會喝中國的白酒,加上遠來身體不適,建議喝點果汁就好。麥爸猶豫了一下,就讓服務員給退了,換成果汁。服務員微笑着説:“先生,不好意思,已經開封了,不能退。”麥爸於是也微笑了一下:“那給這邊幾個都倒上吧,給那幾位客人都倒上果汁。”張揚於是給包一一、麥子揚、麥總,還有其他幾個經理的杯子,都倒上了白酒。她想讓包一一出醜,或者説是想讓包一一在麥子揚面前出醜。大家於是頻繁舉杯,一會兒麥爸就提出來他身體不太舒服,換了果汁,包一一他們依然不吭氣地繼續喝着酒,讓張揚暗暗佩服,連Kelvin都忍不住誇麥爸這邊的人好酒量。
張揚卻單獨地和包一一喝酒,以傳説、久仰等藉口,包一一也來者不拒,倒是麥子揚暗叫不妙,張揚一口一大杯果汁,最多也就跑跑廁所,包一一可不行,那麼大的杯子,一次得三兩,於是他開始敬酒,為包一一脱身。回憶自己當年畢業的時候,喝了十瓶啤酒都沒事,想來今天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他自信地舉杯,自信地為包一一攔下了酒,自信地喝下去。
及至大家酒足飯飽,客人們提出要休息的時候,麥子揚已然醉眼矇矓,他看得很真切,什麼人坐在什麼地方,可是他們説的話就是聽不見,遠遠地像從天邊過來一樣,天地在轉,像坐過山車一樣,讓他有些反胃。他就癱在椅子上,看着大家,面帶微笑。客人都走了,他閉上眼睛,最後一個場景就是包一一略微帶點擔心的臉,然後他很難受。張揚沒想到麥子揚會出醜,還好,沒有當着Kelvin的面。他們這些客人隨同麥爸出門之後,她發現手袋忘記在房間裏,於是返身來取,進門卻看到麥子揚躺在地上,幾個人在連拉帶拽地想把他從地上弄起來。
陪同她回來拿手袋的麥爸看見了,趕緊説:“張揚,先走吧,讓他們收拾,子揚太丟醜了,讓你見笑了。”她看着正在努力扶麥子揚的包一一,頓了一下,闊步走了出去。包一一有點好笑,也有點好氣,沒那麼大酒量就不要撐着,她靠近麥子揚的臉,大聲説:“你還行嗎?”麥子揚反問了一句:“What?”看來他是真的喝醉了,連中文都不説了,包一一於是又大聲問了一句:“AreyouOK?”麥子揚豎起大拇指:“OK!”話剛説完,一張嘴,吐了面前的人一身。
在場的幾個經理都快瘋了,隨後而來的麥總也快要瘋了,而最抓狂的人,應該就是包一一了。當麥子揚張嘴吐了她一身的時候,包一一當場就傻掉了,手足無措地看着身上的嘔吐物不停地順着她的衣服往下流,她呆了幾秒,然後趕緊找了一些紙巾開始擦,空氣中充斥着刺鼻的味道,看看麥子揚還有繼續嘔吐的跡象,她趕緊讓服務員拿痰盂過來,麥爸湊過去看自己的兒子,包一一很冷靜地説:“麥總,我身上反正髒了,你們就別碰了。”
於是她扶住麥子揚,給他捶背,讓他繼續吐。吐了一會,麥子揚看上去像停住了,包一一拿着紙巾給他擦拭嘴角和臉上的髒東西,又跟服務員拿了一條毛巾大體上擦了一下,這才讓幾個身強力壯的服務員把他架到車上。麥總一直不停道歉,包一一微笑着:“還好沒吐到我臉上,否則我就真瘋了。”看看她那身衣服,也沒法見人了,麥總説:“這樣吧,坐我的車和子揚一塊先到我家裏去,你收拾一下,我再讓車把你送回去,你要這樣去坐出租車,還不被人家笑話。”包一一想了一下,也對,就和麥子揚一同上了車。
麥爸坐在副座上,麥子揚和包一一坐在後面,車一晃動,麥子揚就軟軟地靠在包一一身上。要知道,包一一的衣服是髒的,散發着惡臭,於是她不停地把他擺正,免得燻着他,然而他依舊靠過來,包一一隻好讓他躺在還算乾淨的腿上,車開了一段路,突然麥子揚嘴裏咕噥起來,包一一湊近了聽,卻聽到麥子揚不停地説:“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誰?張揚嗎?
到了麥家的時候,麥媽已經在家裏等候了,在車上的時候麥爸已經簡單地把事件向麥媽彙報完畢了。在司機、包一一、麥爸和麥媽的齊力協助下,麥子揚被成功地從車裏轉移到家裏,麥爸感嘆了一句:“電梯就是好啊!”是啊,十幾層的樓梯,要是沒有電梯,恐怕麥子揚今晚得露宿樓下了。好不容易才把麥子揚弄進家裏,麥爸對司機説:“你先在樓下等會,一一歇一下就下去,對了,呆會兒記得去洗車!”
包一一主要是上身的外套髒了,麥爸隨手拿了一件外套給她:“換一下吧,身上有味道一定不舒服,改天再給我就行了。”包一一點頭感謝,看了一眼躺沙發上的麥子揚,換上外套正要離去,麥總似乎想到什麼似地説:“你中午也喝了不少吧,下午不要去上班了,好好休息!”
麥媽從沒看見麥子揚這麼狼狽過,想到兒子如此放浪形骸,忍不住傷心地哭了一會。麥爸煩躁地跟她解釋説子揚不過是很久沒喝過這麼多的酒了,不習慣而已,麥媽就從喝酒的危害説起,一直説到酗酒危害社會秩序,甚至會做出違法行為,並猛烈批判麥爸自己偷偷喝果汁的行為。
麥子揚只覺得耳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吵,讓他不得安寧,終於掙扎着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麥媽稍微紅腫的眼睛。麥媽看到兒子醒了,激動地開始給他灌東西。酸酸的,好像是醋,再就是苦苦的,好像是茶,然後甜甜的,好像是牛奶,可是這幾樣東西摻在一起,好難受,麥子揚衝進洗手間,嘩嘩地又吐了。
麥媽歸結於他還沒醒酒,於是喝令老公去買解酒的藥片。麥爸看了一眼兒子,不無遺憾地説:“丟人啊……你老爸我縱橫酒場這麼多年,都沒像你這樣丟臉過,真是家門不幸。”麥媽丟給他一個白眼:“你喝得掉褲子的時候你都不記得呢,還好意思説兒子。”麥子揚洗了一個澡,終於清醒了些,然後問老爹自己做了什麼丟臉的事情,麥爸沉吟了一下:“你在地上打滾來着,還吐了包一一一身,這也就算了,你還靠在人家身上,占人家便宜,滿嘴胡話。總之,很多很多,那個酒店,以後你不要去了,肯定連服務員都認識你了。”麥子揚又是一陣羞愧,“那我吐的時候有人在嗎?那個Kelvin在嗎?張揚在嗎?”麥爸翻了一下白眼:“除了Kelvin其他人都在,要是Kelvin也在,估計我們這趟生意就吹了。”啊……明天他還有何面目去見其他員工啊?
麥子揚趴在牀上,越想越覺得後悔:“包一一喝醉了沒?”麥爸回想了一下:“沒有,挺清醒的,你以為人家都像你啊!”麥子揚心裏自我安慰了一下,至少,比包一一喝醉了強。他沒敢和任何人通電話,晚飯也只是喝了一點粥,悶悶不樂地坐在那裏。這晚,一個電話都沒有,連條短信都沒有,看來大家是怕觸動他的傷心事情,所以都裝作不知道了。
第二天,收拾得當,出門時發現是和父親一起打車去上班,麥子揚忍不住問了一句:“爸,你的車呢?”麥爸眼睛一瞪:“臭得要死!晾幾天再説。”嚇得麥子揚沒敢再吭聲。到了企業,他低着頭,怕難堪,一路盯着腳尖來到辦公室,乖乖坐下,乖乖打開電腦。門響了,他抬頭看,卻看到包一一滿眼笑意地望着他,他臉紅了一下,哎呀,怎麼開口道歉呢?吐了人家一身,多噁心啊,以後還怎麼追人家啊?
劉泓和李雅嘰嘰喳喳地過來了:“部長,聽説昨天中午你喝醉了?還好吧?”麥子揚囁嚅了一下:“還好!”包一一説:“阿雅,你去看看新員工的聯誼活動安排。”李雅趕緊走開了,劉泓也隨之離開,麥子揚舒了一口氣,卻見丁昱文賊笑着説:“部長,聽説你昨天喝多了?”麥子揚自認倒黴,點點頭,丁昱文吐了一下舌頭:“部長,知道我們有多慘了吧,我們面試之後的那個吃飯,都是這麼過來的,習慣就好。”
沒有預想中的被鄙視,麥子揚有點詫異。過了一會,瑪麗踩着高跟鞋進來了:“部長,你今天還舒服嗎?不舒服就不要來上班了,聽説你喝多了,我給你做了紅棗解酒湯,剛才熱過了,趕緊喝下去。”丁昱文看了眼劉泓,那眼神彷彿在説,看看人家瑪麗。
麥子揚啜着紅棗湯,悄聲問瑪麗,“他們都怎麼説我喝醉的?”瑪麗笑了一下:“就説部長你喝醉了唄,然後被架回去了,還能怎麼説。對了,部長你喝醉後有沒有做什麼特別的事情?”嗯……特別的事情?吐了包一一一身,算不算?
包一一走過來:“部長喝醉了之後高歌了一曲《青藏高原》,比原版還好聽,然後就直挺挺地暈了過去,特別吧?”瑪麗拍手讚揚:“部長你好帥啊!”包一一點頭附和説:“是挺帥的,不過,你得回去上班了吧?”瑪麗不情願地走了,丁昱文他們卻在低聲地笑。麥子揚有點窘迫:“這個《青藏高原》我不會唱呀。”
包一一遞給他一個包,他興奮了一下:“你也給我做了解酒湯?”包一一搖搖頭,麥子揚打開一看,是一件衣服。包一一解釋説是昨天她借的,麥子揚一聽,馬上聯想到把包一一吐成什麼樣,立即灰溜溜地放了回去。
想必是大家怕麥子揚難堪,也怕包一一難堪,就沒説他嘔吐的事情,過了幾天,麥氏企業的人全都流傳着一個麥子揚喝醉酒的版本:麥子揚平常英俊瀟灑,喝醉之後瀟灑英俊,引吭高歌,聲情並茂,人間罕見。麥子揚心中暗暗叫苦,卻又不敢糾正,罷了罷了,以後學會唱《青藏高原》就是了。
包一一卻別有心思,那天麥子揚的腦袋靠在她腿上的時候,她內心的一處温柔被觸動了。麥子揚替她擋酒,弄到難堪,不外乎是看到了張揚咄咄逼人的不善意圖,儘管如此,他也沒有使前女友為難,自己一個勁地喝了下去。那天在車上,大家都沒看見,包一一輕輕摸着麥子揚的臉,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有些疼惜,或許是有些感激。
張揚沒有再説什麼,好像麥子揚從來沒在她面前醉過一樣,她盡職盡責地陪着Kelvin和麥氏會談,糾纏於細節上的事情,最終大家愉快地簽了合同。偶爾,麥子揚的眼光會落到張揚身上,而張揚卻總是假裝沒看見,專注地盯着文件,這一切,都被包一一看在眼裏。
張揚臨走的前一天晚上,約麥子揚出來一起走走。麥子揚活動了一下筋骨。終於等到這一刻了,有些事情,一定要親自説出來才好。
華燈初上,長安街上路燈和車燈連成一片,非常漂亮,麥子揚喜歡這種感覺,百看不厭,好像看着這種場景,就會萌生出一種“天下英雄,捨我其誰”的感覺。張揚大約看慣了這種場景,沒有很激動,從麥子揚的眼睛看來,她有些漠然。兩人刻意約在晚飯之後,隨意走走,麥子揚和她並排走着,中間有一隻胳膊的距離,兩人的手或放在自己的兜裏或提着包,沒有空閒。
不知道該説什麼好,其實要説的還挺多的,比如張揚是怎麼進了這個企業的,比如為什麼要改英文名之類的,然而,第一句話該説什麼呢?最重要的是,他發現張揚沒有了他過去所認為的美麗,而且還多了一種不敢讓人靠近的氣勢,也或許是,張揚身上的香水味道太濃了。
張揚突然開口了:“我們畢業前沒有説分手,是嗎?”麥子揚仔細回憶了一下,的確,兩人並沒有明確説分手,當時只是説再見而已,再見……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面了……想起來初次見到張揚,那親切的笑容,他鄉遇到的可以安慰的心,如今自己的家鄉,已經成為她的他鄉了。
現在,張揚又提起來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要重修舊好?麥子揚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她,一個女孩子家,多不容易,他沉吟了一下:“是的,我們當時沒有説分手。”那意味着,現在兩人還是情侶?張揚沒有説話,繼續走着,麥子揚反倒不知她想幹什麼,女人的心思真難猜。張揚仰頭看了一下天空,慢悠悠地説:“對不起!”麥子揚“嗯”了一聲,不甚理解,奇怪地看着她,她也看着麥子揚,一字一句地説:“那麼,我們正式分手吧。”
麥子揚一時半會沒有明白過來這句話的意思,不是早就分手了嗎?這個是正式通知嗎?但他還是點點頭,回答説:“好的。”張揚很抱歉地説:“這幾個月雖然一直沒有聯繫,但是我一直在思考,我決定還是要親口告訴你比較好,我現在有了新的男朋友了,是一個外國人。雖然我們不在一起了,但我想我們能做好朋友也不錯。”
敢情,張揚回來和他做生意是給他的額外補償?
麥子揚有點難受,仍舊笑着説:“他對你好嗎?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到時一定要叫上我,我飛到美國去參加你們的婚禮。”張揚笑着説:“嗯,考慮在2007年春暖花開的時候結婚,一定會邀請你的。”
麥子揚由衷地説:“祝你幸福!”
張揚點點頭:“也祝你早日成家。”説到這句話的時候,張揚腦海中浮現出包一一那天拽着酒醉的麥子揚的形象。她補充了一句:“那天,對不起,讓你喝醉了。”麥子揚想到自己喝醉的情形被她看到,忍不住臉紅了,又想起來大概是張揚故意的,可是此時也不好説什麼,只好開玩笑説:“喝喜酒的時候不要這樣灌我就好了,否則就賴在你們家不走了。”張揚忍不住笑出聲來。
又走了一會,張揚停住説:“就這樣吧,明天我就要走了,再見。”
麥子揚點點頭,“那麼,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