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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暗中的男子

    “也是哦,那傢伙是大三的,據説跟社會上的黑幫都有勾結……”倪虹説到這裏,突然顯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來,“若水,他一定會找人來報復的,你不會有事吧?”

    “當然了,就那種小雜碎,我蕭——”如風突然怔住。她蕭如風的確是不將那些小雜碎放在眼裏,可是,她現在是在師大,她以蕭若水的身份,打了一個據説和黑幫都有勾結的小人!

    倪虹看着面前的女生在一瞬間變了臉,試探性了又叫了一聲,“若水?”

    如風抱住自己的頭,哀鳴。

    這下麻煩大了。

    “什麼?你居然因為踢球摔倒在醫務室躺了一下午?我的面子要往哪兒擱啊?”

    “你又有什麼好説的?上課睡覺,答錯題,還以我的名義打架。”

    蕭家的雙胞胎姐妹在交換了以上的對話之後,互相瞪了兩三分鐘,同時嘆了口氣,乏力地向後倒在牀上,同時喃喃道:“以後,還是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吧。”

    那是交換身分當天晚上的事情。

    如風望了幾分鐘天花板,側過頭去看着姐姐,“要不,我再幫你去上幾天課吧,到徹底擺平那個滿臉橫肉的小子為止?”

    “打住。你放過我吧。”若水連忙求饒,“一天你已經鬧出夠多的事情來了,再多幾天,那還得了。”

    “可是那傢伙好像會來找你報復的樣子啊。”如風翻身起來,正視姐姐的眼,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擔心,“你應付得來麼?”

    若水輕輕微笑,“放心好了,並不是非要靠打架才能解決問題的。”

    “哦,有問題的話,要隨時打電話給我啊。”

    “知道了。”若水隨口應着,心裏並沒當回事,從楓葉到師大,開車也要兩三個小時,自己若是解決不了,打電話給她又有什麼用?還不如直接報警。她心裏反而擔心史教授那邊比較多。那老頭看着和藹可親,批卷子的時候可是一點都不手軟,據説上一屆的學長學姐們在他手上順利過關的人不到十分之一。

    看也知道,姐姐擺出這個表情來的時候肯定已經神遊到外太空去了。如風再次乏力地嘆息,倒在牀上,開始考慮自己的問題。

    她明天到學校要怎樣才能將自己的面子挽回來?

    如風的擔心很多餘,根本就沒有人懷疑她是因為踢球沒踢到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而暈倒的。醫務室的醫生寫得很清楚,暈倒的原因是低血糖,營養不良以及過度緊張和疲勞引起的突發性昏厥。

    如風幾乎就要抱着那個醫生叫萬歲。

    但是因為這張診斷書,如風當天收到的便當立馬上升到兩位數,而且每一個都豐盛到令人咋舌的地步。另外,塞到她手裏的巧克力之類的甜食也多到幾乎要論斤稱,連她喝的水裏都被人好心地加了紅糖。

    所以中午楊帆找如風一起吃午飯的時候,她正在仰天長嘯,“我討厭甜食啊啊啊——”

    “有得吃你就該偷笑了,人長得漂亮就是好,每天都有免費的午餐吃。”楊帆笑着,將她手裏那一堆東西接下來,盤腿在一棵楓樹下坐下,一邊一個個拆開來,一邊連連大叫,“哇,這個是鰻魚飯呢,哇哇,這個有燉雞啊,真香,口水都要滴下來了,你不吃的話我就代勞啦。”

    “這是我的。”如風走過去,一個個全搶回來。“這些都是我的FANS們做的愛心便當,怎麼可以給你吃。有本事自己去找人幫你做。”

    楊帆挑起眉來,“切,你以為沒有啊,我楊大少爺好歹也是楓葉的一根校草,等着幫我做便當的女生排了一操場呢。”

    “你就臭美吧你。”如風拿起一塊巧克力砸到他頭上,“不要以為我是才入學的菜鳥,校園網的排行榜上寫得清楚着呢,楓葉的校草姓韓名磊,經管系學生,和你楊大少爺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兒去。”

    楊帆剝開包裝紙來咬了一口,聲音稍微有一點含糊,“反正他一個月能到學校來現一次面已經很不錯了,形同虛設麼,所以自然就輪到我了。”

    如風抬起頭,伸手捏着他的下巴,仔細端詳了一會,一本正經道:“你不説我還沒注意,仔細看起來,還真是好……”

    楊帆聽到自己的心跳又快了起來,他努力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笑着問,“好什麼?”

    “好一隻豬八戒。”

    “好哇,你居然敢罵我。”楊帆跳起來,作勢要打如風。如風笑着朝旁邊閃,一不小心一個雞腿就從她拿着的便當裏掉了出去。

    她彎腰撿起來,那隻金黃的雞腿在地上滾了幾下已沾滿了泥土和落葉。如風怔怔地看着那隻雞腿,這樣應該不能再吃了吧?

    楊帆跟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呀,弄髒了,不要了吧,反正你還有別的可以吃啊。”

    是呢,她扔了雞腿還有鰻魚飯吃,扔了鰻魚飯還有炸明蝦,可是若水那邊排好長的隊買來的青椒肉絲里居然連肉都沒有,怪不得醫生的診斷書上要寫營養不良。如風突然覺得心裏有點酸酸的,她看向楊帆,“喂,你吃過食堂嗎?”

    “嚇?”楊帆吃了一驚,“幹什麼突然問這個,難道如風大人你山珍海味吃厭了,突然想體驗一下平民化的生活?”

    這一點上,連他都忍不住要羨慕如風。這傢伙自從一年前的入學典禮上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迷翻了一票小女生之後就從來不用擔心午餐的問題,每天都有嬌滴滴的小女孩子紅着臉跑到她身邊把便當盒往她手裏塞,就為了能多和她説兩句話,這樣的殊榮,連他這校草候選人都從沒有享受過吶。

    如風不理會他的調侃,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我們今天去食堂吃飯吧?”

    楊帆又吃了一驚,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麼?

    宮爆雞丁,魚香肉絲,炒素什錦,爆炒腰花……如風看着窗口裏豐富的菜色,眨了眨眼,在身旁同學推薦下打了幾樣菜,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盯着那些很有料的菜,怔怔地發呆。

    楊帆在她身邊坐下,“你今天很奇怪啊,愛心便當不吃要來吃食堂,到了這裏又看着菜發呆。”

    “呃,我們學校食堂的飯菜一向這麼豐盛的?”

    “啊,還好吧,畢竟是遠近聞名首屈一指的私立學校嘛,伙食也是對外宣傳裏説的一流辦學條件之一麼。”楊帆扒了口飯,“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你考這所學校之前應該就看過那份宣傳單了吧?”

    是呢,當時她就是被那份宣傳資料迷得暈頭轉向才卯起勁來一定要考楓葉。可是,為什麼若水寧願去師大?以她的成績,不可能連如風都能考上的楓葉她會落榜吧?她為什麼要去那個削尖了腦袋往上爬也勉強只能擠上本市前五位的學校?

    如風皺着眉,為什麼?

    “今天的太陽果然是西邊出來的。”楊帆突然停下來,往門口的方向輕輕地吹了聲口哨。“楓葉新舊兩代校花集聚食堂啊。”

    如風跟着看過去,見一個女生正從外面走進來,好些同學立刻圍上去,問長問短之餘還遞上本子什麼的要簽名。

    “哇,”如風叫了聲,“搞得像什麼偶像明星一樣,她就是那個叫楚,楚什麼來着?”

    “楚依雲。”楊帆玩着手上的筷子,看向那邊,“人家本來就是偶像明星啊!你難道不知道,這位楚大小姐六歲出道拍電影,十六歲改唱歌,出了好幾張專輯呢。”

    “你一説我就有印象了。她來楓葉鍍金?”如風把目光拉回來開始吃飯,對她來説,歌手演員什麼的遠沒有運動員來得耀眼啊。

    “不要説得那麼難聽嘛,會讓人誤會你在妒嫉的。”楊帆笑着,伸手去搶如風碗裏的菜。

    如風一面跟他打筷子戰,一面哼了一聲,“我幹嘛妒嫉她?”

    “因為她入學沒一個月就已經擠掉你校花的位置啊。在校園網的排行榜上居高不下呢,和那個老不出現的韓磊有得拼。”

    如風停了一下,再次看向那邊的女生,剛好楚依雲也看向這邊,兩人目光交會了一兩秒,如風別開臉。

    那果然是個美人兒,和如風的中性魅力不一樣,是一種純女性的美麗,明豔照人,傳説中的少男殺手大概就是指這一類人。

    如風確定她不喜歡這個女生,和嫉妒沒有任何關係。那個女生臉上淺淺的笑容讓她有種很職業化的感覺,她一向不喜歡做作的人。

    相對於如風來説,若水這一天明顯要辛苦得太多。

    同學們都好對付,只要擺出像平時一樣低眉順眼的姿態來,人家問十句不搭一句,只淡淡地用微笑應付,過一陣好奇心過了,自然也就沒人會理她了。

    麻煩的是那個表面上看來還是和顏悦色,言語間卻不譏諷的史教授,若水花了半天時間才令他相信她那天在課堂上只是無心之過。出了辦公室若水暗自嘆了口氣,這老頭還真是難纏,這事擱其他老師身上不過就當她是上課精神不集中警告一下就也就算了,可這想象力過剩的老頭居然會想到是她對他有成見,故意叫他難堪才説英文的,害她解釋半天,口水的消耗量比平時一星期還要多。

    所以若水決定蹺掉下午的課,回寢室去養一下精神。那天在楓葉摔的那一跤可真是不輕,她的後腦勺現在還痛着吶。

    她在半路上被人截住了,為首的正是那個被如風打過的張碩。後面跟着兩三個男生,看起來都不太像良善之輩。

    若水伸手拍拍自己的頭,來得好快,她都還沒開始想要怎樣應付這些人呢。她包裏有防狼噴霧,自從初三那年有過被色狼騷擾的經歷之後,就在如風的堅持下每天都帶在身上。可是要同時對付三四個年輕力壯的男生,那瓶小小的噴霧顯然很不夠看。她也有帶手機,可是這種情況下,打給如風或者報警都已經明顯來不及。

    張碩這時已回過頭去向身後一個男生點頭哈腰,“宇哥,就是這小妞。”

    哇,看樣子後面那幾個不是他的跟班,而是他的靠山。如風真是嚇到他了。若水站在那裏,看着那邊的幾個人,飛快地盤算要怎麼脱身。

    後面那個被叫做“宇哥”的男生走上前幾步,上上下下地打量若水,若水便微微低着頭,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宇哥哼了一聲,反手就“啪”地敲在張碩頭上,“被這種小女生打了你還好意思找我講?下次再敢浪費我的時間就小心你的狗頭。”

    所有人都怔在那裏,若水更是睜大了眼盯着那個男生,嘴都忘記合攏來。她以後是不是要記得把男生的大男子主義也算進防身方案裏去?

    旁邊別的人也開始出言取笑,“就是嘛,就算你被這小MM打了兩下也沒什麼吧,看看人家那雙手,拿書就很費力了,打你還不是像撓癢癢一樣?”

    “這種書呆子小女生虧你還好意思叫這麼多人來報仇,我要是你啊,一頭撞死算了。”

    這算是什麼狀況?若水怔怔地看着他們,本來已經開始打的小算盤飛到九霄雲外。沒有進一步情況出現的話,她似乎只要站在旁邊看戲就好了吧?

    張碩紅了臉,連連解釋,“她昨天……不是這樣的……她明明……”覺得自己語無倫次的解釋並不能讓同伴們的看法有所改觀,他索性衝到若水身邊,伸手就揪住了她的衣領,“喂,你來説,昨天你是不是打過我?是不是很厲害?”

    這算什麼問題?若水繼續怔在那裏,很無辜地眨了眨眼。

    “你給我説話!”張碩揪着她的衣領使勁搖晃了兩下,脖子上的青筋都已經鼓出來。

    若水的脖子被勒得緊了一點,一張素白的臉微微泛了紅,一邊伸手想要推開張碩的手,一邊以很微弱的聲音説,“好難受……你放開我……”

    “喂,丟臉也要有個限度吧。”宇哥又是一掌打在張碩的頭上,臉沉下來,“還不給我鬆手。”

    張碩很不甘心地鬆了手,抱着自己的頭退開一步,“可是宇哥……”

    若水自他的掌握裏脱了身,彎下腰來,伸手撫着自己的脖子輕輕咳嗽,似乎眼淚都要咳出來的樣子。連張碩自己都怔住,這樣嬌弱到我見猶憐的女生真是和那個在食堂對他大打出手的是同一個?

    宇哥看了她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那邊幾個男生緊跟着離開,張碩愣了一下,叫着“等等我”也跟了過去。

    若水站直身子,看向他們離開的方向,微微偏起頭來,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就這樣?解決了?

    如風擔心到叫她隨時打電話的事件,就在這幾個古惑仔電影看多了的男生氾濫成災的大男子主義和同情心面前無疾而終了?

    怔了片刻之後,若水點下頭,確定如風給她製造的麻煩已經全部解決掉了。

    她轉過身,準備繼續完成她的計劃,回寢室睡覺。這時她忽然發現有個男生正躲在旁邊一棵相對於他的體積來説明顯太細的樹後面探頭探腦。

    若水又嘆了口氣,難道還有後遺症?

    那男生髮現若水看到他,索性大方地走出來,站到若水面前,文靜的臉上有幾分羞澀,“學姐你好,我是中文系大一的許亞寧。”

    沒什麼印象的名字,如果倪虹在旁邊或者能記起來他就是被張碩推到如風身上的男生,但對若水,甚至對如風本人來説,這個人早就被完全忽略了。

    若水只淡淡應了聲,等着他的下文。結果那個男生期期艾艾地在那裏捏了半天衣角,愣是一個字也沒多説。

    於是若水輕輕向他揮了揮手,繼續向自己的寢室走去。哪知才剛剛走出幾步,就聽見那男生在她身後以很驚人的音量道:“學姐,我喜歡你。”

    若水被煞到,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然後才轉過身來看着那個男生。“你剛剛説什麼?”

    許亞寧嚥了口氣,上前一步,鼓起勇氣來直視若水。“我從昨天在食堂裏看到學姐的英姿,就對學姐你一見鍾情了。”

    啊,那麼應該去找如風吧。心裏這樣想着,若水淡淡地看着面前的男生,“你剛剛看到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

    “那證明了學姐你能屈能伸,剛柔相濟,正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對象。”許亞寧抓住若水的手,“學姐,請和我交往吧?”

    看來這個世界上唯一不缺的就是妄想症候羣。若水淡淡地抽回自己的手,“我拒絕。”

    “我不會放棄的。”男生握緊拳頭,信誓旦旦。

    “啊,那麼你加油。”再一次輕輕揮手,若水繼續被打斷好幾次的寢室之行。

    許亞寧雙手握成喇叭狀,向着若水的背影大喊:“學姐你要記得我啊,我叫許亞寧,中文系大一學生,生日是5月7日,星座是金牛座,愛好是看書和集郵……”

    若水幾乎要栽倒在地上。她乏力地嘆了口氣,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有活力吶。

    而這個有活力的年輕人居然是言出必行的。

    第二天若水和倪虹從寢室裏出去的時候,就看到中文系大一學生,生日是5月7日,星座是金牛座,愛好是看書和集郵的許亞寧同學抱着一束鮮紅的玫瑰站在女生宿舍的門口。

    “哇。”倪虹叫了一聲,“從翠微學姐畢業以後已經好久沒有這種事情了呢。”她用手肘擠了擠旁邊的若水,“你猜他在等誰。”

    若水這時候寧願找個洞鑽進去。

    而許亞寧已經向她們走來,伸手就將玫瑰塞到若水的懷裏,“學姐。”

    倪虹怔了一怔,再次叫出聲來,“若水,你幾時開始有這樣的追求者的?”

    “我不……”若水推開那束花,打了大大一個噴嚏,“抱歉,我對花粉過敏。”

    “呀?”許亞寧手忙腳亂地將花收到背後去,已微微紅了臉,低頭道:“啊,那個,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以為女生都喜歡花的。那麼學姐,請告訴我你喜歡什麼?”

    等他説完這幾句話再抬起頭來,若水已向前走出去很遠了。若水身邊的那個女生還不時回頭看他一眼,而若水本人的表現大概和經過一根電線杆沒多大區別。

    許亞寧嘆了口氣,垂下肩。果然還是不行麼?還是説學姐她不喜歡太過懦弱的男生?

    好。他握緊拳頭,仰天長嘯一聲:“我一定會變強的。”

    回應他的是從女生宿舍各窗口扔下來的垃圾,許亞寧抱頭跑遠。

    倪虹不時回過頭去看看那個抱一束花站在那裏的男生。本來站在女生宿舍樓下等着送花是多浪漫的事情吶,結果碰上了蕭大小姐一個大大的噴嚏,就弄得他好像傻瓜一樣。

    等一下,倪虹伸手拽拽走在她前面的若水,“若水,你幾時開始對花粉過敏的?”

    若水眨了眨眼,“啊,我也不知道,好像突然就……”

    突然嗎?倪虹皺起眉來,上次去植物園的時候也沒見她有怎麼樣啊,還有上上次和政法系聯誼的時候,分明就是她蕭大小姐在佈置會場啊,那些花一盆盆可全是她蕭若水插的呀,那些時候她哪裏有半分過敏的樣子?

    倪虹突然就覺得這個跟她一起上課一起吃飯在同一個寢室住了一年多的她原本以為很瞭解的女生好像很陌生的樣子。

    她再次伸出手來,拽住繼續在往前走的若水,“喂,花粉過敏症有突發性的麼?”

    若水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像是糊弄不過去才不得不解釋的樣子,笑了笑,“碰上不想理的麻煩就會突發呀。”

    是這樣麼?倪虹又回過頭去同情地看了正在抱頭鼠竄的許亞寧一眼。“其實説起來,那男生長得也不差呢。”

    若水繼續往前走,“男生又不是靠長相吃飯的。”

    倪虹跟上去,“説的也是,不過,上大學的時候不談一場小小的戀愛不是很可惜嗎?”

    “可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咦?”倪虹加快幾步趕到若水前面去,轉過身來直視她的臉,“那麼若水你喜歡哪種類型的呢?很帥的?很酷的?成熟穩重的?還是陽光健康的?”

    若水怔了一下,然後面無表情道:“沒想過。”

    倪虹嘆了口氣,一副“被你打敗”的表情。“若水,不是我説你,你有時候,也太無趣了一點,死氣沉沉的,都不像才剛過二十歲的人呢。”

    死氣沉沉嗎?若水稍稍偏了一下頭,大概吧。她的確是在很多方面都不太像是年輕的女生,她不會為了偶像歌手尖叫,也不會為了異性的青睞而竊喜,更不像如風那樣擁有魅力四射的青春活力,甚至很多時候她都寧願跑去教研室和那些老學究打交道。

    她不知道別人怎樣看待她,不過她自己是蠻享受這種波瀾不驚的生活的。

    有什麼不好?

    蕭家姐妹交換身份引起的小波瀾很快恢復平靜,各自的生活都回到原本應有的軌道上來。

    如風照樣將大把時間花在運動和跟朋友們玩鬧上面,而若水則迴歸到教室寢室食堂圖書館四點一線的生活。

    那天若水從圖書館出來時已經很晚了,她緊了緊衣服,抱着借出來的幾本書沿着那條路燈時好時壞的小道走向寢室。

    風在樹枝間穿行,沙沙作響,配着那些個不知道是因接觸不良還是電壓不穩而不停一明一昧閃動的路燈,令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若水抱着書的手臂又緊了緊,四下裏看了看,加快了腳步。早知道這麼陰森剛才倪虹叫她的時候就應該跟她一起回去的,可她偏偏看書看得入了神,結果就將自己陷進這樣的境地了。

    就在她腦海中不由自主浮出各種鬼故事裏的驚險情節時,路邊的樹林裏突然傳來噼裏啪啦的聲音。若水感覺自己身上的汗毛一根根全豎了起來,卻又忍不住機械地轉過頭去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路燈這時候很合作地亮了起來,她看清那邊並不是有什麼妖魔鬼怪,而只是一羣人在打架。若水吁了口氣,她很怕鬼,但對活人卻怕得很有限。所以壯起膽來又多看了一眼。

    那邊大概是五六個人圍毆一個人的樣子,還有一個人叼了根煙斜斜地靠在旁邊的樹上看。打人的看起來都像是小混混模樣的人,而被打的那個,若水卻是認識。是大三的學長,好像是微機應用專業的,叫李慕白,每次學校的集體活動都會以學生代表身份上台發言的優等生。

    若水微微皺了眉,這樣的人怎麼會惹上這種校外的混混?還在學校裏面打架??

    眼看着李慕白被打得躺在地上,絲毫沒有還手之力,而那幫人卻絲毫沒有手軟的意思。若水咬了咬牙,再這樣下去,他會被打死的。她閃身躲到暗處,卻放聲大叫,“小偷往這邊跑了,保安大哥,李老師,快點!”然後又啞着嗓子叫,“你沒看錯吧,這麼晚你叫我們十幾個人興師動眾地跑出來,要是抓不到人可不好交待吶!”為了增加效果,她還頓着足弄出輕重不一的腳步聲來。

    那邊樹林裏的人動作停了一下,幾個人齊刷刷看向那個斜倚在樹上的人,那人一揮手,幾個人便一起跑進黑暗裏。

    這嚇人的法子雖然又笨又原始,但這種時候卻沒有別的更有效的辦法,何況它看起來的確湊效了。若水確定他們跑遠之後才走出來,過去扶起癱在地上的李慕白,輕輕拍他的臉,“喂,你沒事吧?”

    一身是傷的李慕白勉強睜開眼來,看了她一眼,一個“你”字還沒有完全説出口,便已眼一閉,暈了過去。

    “喂,喂!”若水又叫了兩聲,見他沒反應,便嘆了口氣,費力地將他架上肩膀,想送他去醫務室,哪知一轉身,就看到一個人斜斜地靠在樹上看着她。

    還有人沒有走?

    若水吃了一驚,但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她輕輕將李慕白放到地上,同時已伸手在包裏摸到了那瓶防狼噴霧,挺直了腰,正視着那個人。

    那人在樹幹上掐滅了手裏的煙,走上前一步,將自己顯露在路燈的光芒裏,令若水能看清楚他。

    是個很帥氣的男子。若水在心裏用上“男子”這個詞,因為第一眼看過去,她並不知道應該將他歸入男人還是男孩。他很年輕,大概也就只二十上下,身長修長而勻稱,並不很瘦,也看不出來太過發達的肌肉。穿着件黑色的短風衣,披着,露出裏面灰色的毛背心和黑色的襯衫,下面是深色的牛仔褲。頭髮有點長,碎碎地留到了眉毛下方,稍微擋了一點眼睛。他的五官都長得很好,但第一眼看過去,一定只能看到他那雙眼。

    隱在留海下面的眼睛只半垂着,精芒四射。是教人連血液骨髓全都冷透的森寒光芒,又偏偏帶着點洞察世事的滄桑與寂寞,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如高踞在山崖至高點的豹。冷酷,高傲,神秘而孤絕。

    若水只覺得一股寒意沿着背脊往上爬。和之前一個人走在黑暗裏的害怕不一樣,這種恐懼來自對面那男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壓迫性力量,自他看她的目光,透過皮膚,滲進四肢百骸裏去。有一瞬間,若水甚至想到了死。他和張碩那類外強中乾的人不一樣,若水相信如果他起念想要她的命,那麼她便肯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但她反而放開了握着防狼噴霧的手,她不像如風,明知道打不過也會衝上去用命來拼。第一眼看過去就知道,她在這男子面前毫無勝算,但那並不表示她要放棄。她只睜着眼,靜靜地看着對面的人。

    不求饒,不反抗,不逃跑。

    黑衣的男子也在靜靜地看着若水,打量她,評估她。

    這女生很漂亮,可是她自己顯然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或者説是有意想掩飾這一點。本應該很俏麗的短髮胡亂地貼在臉上,一副式樣老舊的黑框眼鏡遮去了大半張臉,身上是同樣式樣老舊的外套和長褲,這些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個整天鑽在書堆裏的老學究。

    但是他覺得她很有趣。

    她站在他面前,雖然保持着面如止水的表情,卻掩飾不了她的恐懼,她微微顫抖的指尖和她咬緊的牙都可以輕易看出這一點,可她看他的目光卻一點躲閃也沒有,就那樣直直地深深地看着他,像要一直看到他靈魂深處一般。

    或者她在企圖找出他的弱點?很明顯她想救她身後的那個人。

    這念頭令他微微皺起眉來。

    手下的兄弟們轉頭來問他有人來了要不要先撤的時候,他揮手讓他們先走,自己留下來。他知道那不過是有人在故弄玄虛,這騙局太過古老和弱智了,也只有那幫只有拳頭沒有腦袋的小混混會上當,稍聰明一點的都知道來的不過只有一個女生。反正人也打了,氣也出了,也差不多應該適可而止了,就這樣回去也可以。可他偏偏想看一下那是個什麼樣的女生。

    他想,如果不是太笨,就一定是李慕白對她很重要。

    現在他知道,面前這女生絕不是很笨的人,只是在這種情況下她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趕走他們,所以只要有一絲機會,無論多笨的法子她也要試一下。

    他的目光移到躺在地上神智不清的李慕白身上。這小子何德何能?

    感覺到他目光的移動,若水跟着移動了一下身子,擋在李慕白身前。

    黑衣的男子又皺了皺眉,冷冷哼了一聲,轉身走進樹林深處的陰暗裏。

    若水怔了一下,走了?

    風從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吹過來,刺骨地寒冷,而若水卻像已化作一座石雕,渾然不覺,一直到腳下的人一聲痛苦的呻吟才將她的思想喚回體內來。然後她第一個動作就是跌坐在地上,整個人都似乎已經虛脱,剛剛那一場對峙似乎已將她全身的力氣全部耗盡,一絲不剩。

    若水撫着自己這時才跳得像要從心腔裏蹦出來一般的心臟,重重地嘆了口氣。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人?更重要的是,她為什麼要惹上這麼可怕的人?

    轉過頭去看了李慕白一眼,若水再次嘆息,決定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要強出頭,否則恐怕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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