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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5)

    賀營長在萬忙中去看了看“孤膽大娘”。他十分關切她的安全。他知道,打響以後,敵人必定加勁地亂開炮,亂轟炸;她的小洞子可能遭受到轟擊。他也知道她是“孤膽大娘”,我們進攻,她也許立在那株老松下觀戰;他曉得她和朝鮮一般的婦女的膽量!他須去看看她,在不泄露軍事消息的原則下,勸告她多加小心,不可大意。同時,他也願看看她缺不缺糧和別的日常需要。一打響,大家就不易照顧她了。

    營長很可以派一個人去辦這點事,不必親自跑一趟。可是,他不願意那麼辦。他不僅是要去辦那點事。他心中有個相當複雜的渴望,鼓動着他必須去看看她。

    他熱愛祖國,也熱愛朝鮮。這兩種愛已經那麼密切地結合在一起,使他一想到朝鮮,就想到祖國;一想到祖國,就也想到朝鮮。這兩種愛加強了他的責任感。他若是對任何一件事情沒有作到好處,他就覺得同時對不起兩國的人民。為了兩國的人民,他要求自己須把每件事不止作好,而且要作得特別好。現在,他就要進攻“老禿山”了;他不但必須對得起黨與首長,也必須對得起“孤膽大娘”——她不是渴望我們進攻,消滅敵人,常常在老松下,胳臂一伸一伸地作要求我們發炮的姿態麼?是的,他必須去看看她;從她的面貌言語中得到鼓勵,使他更堅決,更勇敢,打好一個殲滅戰!再説,她是個朝鮮婦女。“朝鮮婦女”四個字在賀營長心中,正如同在每個志願軍心中,是崇高光燦的。在抵抗美帝侵略戰爭中,朝鮮婦女擔負起一切支援前線的工作,她們耕種,她們收割,她們修路,她們紡織,她們指揮交通,她們監視敵機,她們救護傷員,她們教育兒童,她們在礦山,在工廠,甚至在部隊裏,不但象男人一樣地操作,而且出現了多少英雄與模範!即使是在田裏操作,她們也冒着最大的危險。敵人的炮火,敵機的轟炸,是蓄意殺傷和平居民的。炮彈炸彈不僅如雨地降落在城市,也降落在村莊和田地裏。出去耕作的婦女,正象進攻敵人的戰士,出去不一定能夠回來。這,沒嚇倒朝鮮的英勇姊妹。不幸有的犧牲了,別的婦女便只含着淚埋葬了她,而後擔負起她的工作;她們並不放聲慟哭。她們的脊背老直直地挺起,她們的戰鬥決心不許她們大放悲聲。這已成為她們的氣質,英雄的氣質,英雄民族的氣質!賀營長決定在戰前去看看“孤膽大娘”,向她致敬,也為表示決心給原來和她同居而被敵機炸死的姊妹復仇,為一切犧牲了的朝鮮婦女復仇。

    是的,當他想起“孤膽大娘”,他也就想起自從入朝所遇到的一切朝鮮婦女。她們,即使喪失了丈夫兄弟,即使喪失了房屋器具,卻仍然不低下頭去,仍然把僅有的一件顏色鮮明的小襖穿出來,仍然有機會就歌唱,就跳舞。她們堅強尊傲,所以樂觀。丟了什麼都不要緊,她們就是不肯丟失了祖國,而且堅信絕對不會丟失了祖國。為保衞祖國,她們甘於忍受一切犧牲。她們熱愛朝鮮人民軍,也熱愛中國志願軍,這兩個並肩作戰的部隊給她們保衞住祖國的疆土。賀營長記得,有多少次行軍或出差的時候,哪怕是風雪的深夜,只要遇到朝鮮婦女,他就得到一切便利。她們會騰出住處,讓給他。她們會幫助他作飯,給他燒來熱水。她們拿他和每個志願軍當作自己的兄弟子侄。他也記得:他怎樣幫助她們春耕,怎樣幫助她們修整道路或河堤。大家在一處勞動,一處休息,彼此都忘了國籍的不同,言語的不同,風俗習慣的不同。大家只有一條心,就是打退暴敵。彼此的幫助與彼此的感激都是那麼自然,真誠,純潔,使“志願軍”與“朝鮮婦女”都成為聖潔的名號;從現在直到永遠,都發着光彩。一想起這些,賀營長就欲罷不能地想去看看“孤膽大娘”,不論他怎麼忙。他不是去見一位老大娘,而是去慰問所有的朝鮮婦女,向她們致敬致謝!

    正是黃昏時候,賀營長同一個通訊員來到那株老松的附近。天還相當的冷。老大娘卻立在洞外,面向着“老禿山”。山色已經黑暗,老松的枝幹也是黑的,白衣大娘立在那裏,很象一尊玉石的雕像。

    她只是個平常的農民,身量不高。可是,正象藝術作品的雕像那樣,儘管並不高大,而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尊嚴,令人起敬。她的舉止動作都是農民的,可是加上那種堅決反抗壓迫的精神,她就既純樸可愛,又有些極不平凡的氣度。

    看到賀營長,她往前走了幾步,來迎接他。她的既能柔和又能嚴厲的眼神,現在完全是柔和的——她看到了所喜愛的志願軍。她的黑眼珠還很黑很亮,在那最黑的地方好象隱藏着一點最天真的笑意,同時又隱藏着一些最堅定的反抗精神。她的臉上已有些褶紋,可是眉宇之間卻帶出些不怕一切苦難的驕傲。

    賀營長几步搶上了高坡,來到她的身前,向她敬禮。他愛這個老大娘。她的身量和農民的舉止都頗象他的母親。可是,她又不完全象他的母親,她身上帶着朝鮮婦女特有的氣度與品質。他承認她是他的朝鮮母親。

    賀營長會説幾句朝鮮話,通訊員比他會説的多一些。老大娘只會説幾個中國單字。語言並不是很大的障礙,當大家都有一條心的時候。

    營長先問了她需要什麼。老大娘搖了搖頭,表示什麼也不缺乏。她又笑了笑,而後指了指“老禿山”。營長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大娘不需要任何東西,雖然她的生活上的需要已經簡單到不能再簡單;她需要的是攻打“老禿山”!因為,他想,她迫切地需要進攻“老禿山”,所以她才不要求多給她一斗糧,或幾尺布。

    營長點了點頭。他明白她的心理。全個小村子裏的人,連雞犬,已都被暴敵炸死,她多要東西幹什麼呢?她已六十多歲,她切盼在她還有口氣的時候,能夠親眼看見給全村人雪恨報仇的事實!

    看見營長點頭,老大娘又笑了笑,而後看了看自己的腳。她穿着一雙又寬又大的膠皮靴,是一位志願軍送給她的。這雙大靴子看起來很可笑,可是在她的腳上也不怎麼就帶出一些特別的意義。這是戰爭期間,她無從選擇,只好穿着所能得到的東西。那位志願軍也沒法選擇,只能送給她這點禮物。她有時候笑自己的靴子,可是剛笑完,她便嚴肅地注視着它們。到了事物沒有選擇的時候,人的慾望就超過了對物質的要求。穿什麼也好,吃什麼也好,最要緊的是怎麼盡到自己的責任,打退敵人!

    賀營長,由通訊員幫助,説明他的來意,教老大娘務必多多留神,敵人可能又亂轟炸。他可是沒説敵人為什麼又可能這樣發狂。

    老大娘很感激他的關切,並沒追問為什麼敵人又要發狂。她天真地笑了笑,好象是説:我早就知道敵人會隨時發瘋!

    賀營長又囑咐了一次,才向老大娘告辭。他有點捨不得離開她,真願意把她安置在一個最安全最舒服的地方去。可是,最安全最舒服的地方在哪裏呢?他一邊慢慢地走下山坡,一邊不由地對通訊員説:“只有消滅了敵人,才能找到安全舒適的地方!消滅了敵人,到處就都安全了!”

    通訊員不明白營長的話是什麼意思,可也沒有發問。他不由地回了回頭,看見老大娘正向他們招手呢。天已很黑,可是那隻舉着的胳臂,因為衣袖是白的,還看得相當清楚。他告訴了營長。二人一齊站住,回過頭去,也向她招了招手。

    走出相當的距離,二人回頭望望,白衣老大娘還在老松下立着。通訊員不由地問了聲:“營長,老大娘想什麼呢?”營長半天沒能還出話來。走入了壕溝,營長才帶着憤怒,忽然地回答:“她跟咱們想的一樣,打‘老禿山’,消滅敵人!”“對!營長!”通訊員説。

    真的,在太平年月,這該是多麼美麗安靜的地方啊!春天快到了。在日本統治者被趕走,朝鮮人民建立了自己的政府之後,在美帝發動侵略戰爭之前,這裏的春天該是多麼美麗呢!當春風吹拂,春月溶溶的夜晚,春山上的松柏響起悦耳的輕濤,把野花的香味輕輕吹送到每個山村,有什麼能比這更美麗呢?

    愛勞動,愛歡笑的人民,當春耕即將開始的時候,在月色中還歡笑着操作,選種的選種,送肥的送肥。年邁的大娘們在屋裏用木機織着細密的白布,準備作些春衣。年輕的姑娘們放棄了冬衣,不管山風多麼勁峭,就已換上豔麗的春裝。她們歌唱,她們輕舞,清甜的笑聲碰到了羣山,又被送了回來。喝了兩杯人蔘酒的老者,和想略略休息一會兒的老大娘,也來參加姑娘們的歌舞,笑聲更響亮了。這是多麼美麗呢!

    他們為什麼不唱不舞呢,心裏既是那麼喜悦!老人們可以作證,他們是怎麼受盡日本統治者的屠殺與壓迫,和怎樣頑強地反抗!今天,人民自己有了政權,有了自由,還不積極勞動,盡情歡笑麼?日本統治者處心積慮地要消滅朝鮮的文化,可是朝鮮人民保存下來自己的語言文字,自己的風俗習慣,和自己的民歌舞蹈。那麼,為什麼不歌不舞呢?

    春天不是男婚女嫁的好時候麼?東村西村都有喜事,唱歌跳舞的機會就更多了。老人們夠多麼喜歡呢,他們將在次年春天就可能抱孫子吧!他們的孫男孫女將生下來就是自由的人,用誠實的勞動享受着這美麗江山所能給的幸福!他們的兒輩已經不會老用着那笨重的農具與牛車,不久就會用上新的農具和拖拉機,何況他們的孫輩呢?誰知道那些紅臉蛋黑頭髮的娃娃們會多麼幸福呢,連想象也很難想象的周到啊!

    春天又快到來,可是……美帝侵略者比日本統治者更毒惡可恨!美帝連山上的松柏都給炸光了啊!

    “孤膽大娘”,正象通訊員所問的,正想什麼呢?恐怕她正會想到這些既極甜美又極酸辛的事情吧?正是因為她想到這些,她才切盼攻打她眼前的“老禿山”吧?

    賀營長默默地在壕溝裏走。用他所積累下來的朝鮮知識,他也會想到這些,因而他就更能瞭解老大娘的心理與願望。“好!一定,一定打下‘老禿山’來!”他自言自語地説。

    (16)

    真的,春天開了頭,冬天還會站得住腳麼?連日的春雨,已差不多把積雪化淨。春風軟而有力,不住地吹動,不許地上再上凍結冰。四面的山峯,失去了積雪,看着就不再那麼嚴峻可畏了;雖然光禿禿地,卻顯着樸實乾淨。頑皮的驛谷川得到發瘋的機會,猛漲起來,把散碎的冰塊拋上兩岸,山洪歡笑着順流而下,遇到阻礙狂喜地掀起白浪。

    象山一般樸實雄壯的戰士們,象洪流一般激動活躍的戰士們,都已經準備好,準備好出征!他們是春雨,是春風,要去消滅嚴冬的冰雪,給世界換上温暖的、幸福的、花將要開、樹將要綠的春天。

    天上懸掛着半圓的春月,山溝裏吹拂着多情的春風,在黑長的山影裏列着出征的隊伍,閃動着勝利的紅旗,紅旗上寫着戰士們的光榮名字。

    只有星光月色,只有山影風聲,沒有一聲牛鳴,沒有任何鳥叫,世界好象死去。沒有死!沒有死!看,紅旗在飄動,在前進,一會兒照上春月的光輝,一會兒隱入春山的暗影,英雄的隊伍在移動,在前進!沒人出聲,沒人咳嗽,只有腳步的輕移,雄心的跳躍,與英雄氣概的肅靜。

    離開他們用自己的手與自己的汗挖掘成的坑道,沒有人回一回頭,正象以前他們離開故鄉,離開祖國那樣堅決熱烈。帶着愛國的熱情,援助鄰國的義氣,擁護真理與正義的決心,黨的教育與培養,他們前進。每個人都確信他們的手能挖通了高山,也能捶死卑鄙無恥的侵略者。他們肅靜無嘩地走上山坡,走下山坡,紅旗在前,人影在後,人人有了準備,事事有了準備,走向“老禿山”,攻下“老禿山”!

    肅靜而激昂地,他們前進。全世界都注視着他們。他們不是僅僅去攻取包在羣山裏的一個山峯,他們是去作正義與霸道,和平與侵略,自由與迫害的決鬥!全世界善良的人們在注視着他們,希望他們勝利;戰爭販子們也在注視着他們,盼望他們失敗。他們的勝敗也就是正義的威力的增減。他們肅靜而激昂地前進,他們每個人都曉得全世界正在注視着他們,他們必須教正義得到勝利!他們不是穿山越嶺的兩連戰士,他們是朝鮮人民、中國人民和全世界善良人民支持着的一支革命部隊。

    春月下,半株古松旁,立着的白衣“孤膽大娘”,向他們招手。全朝鮮的婦女都向他們招手。他們的勝利會給她們帶來和平與幸福。他們的勝利將使這些山陵再穿上松柏常青的綠衫,使山腳溪邊再有雞鳴犬吠,和甜美的紅蘋果。她們怎麼信任朝鮮人民軍,也怎麼信任中國人民志願軍!有了人聲!代表師首長的幹部與文工隊員,團首長們,在一個小山口外,看見了紅旗,看見了出征的隊伍,響起來鑼鼓,歡呼,鼓掌。聲響順着春風吹向春山,温暖地得到回應。聲響也達到戰士們的心裏,他們的心跳得更快,頭昂得更高,腳步聲更齊。軍容也更壯肅,紅旗高舉,隊伍整齊,一支鋼鐵的部隊向前行進。

    來了!來了!歡送的人們以高大威嚴的喬團長為首迎上前來。拿着紅花,拿着由祖國來的葡萄美酒,拿着香煙,大家也迎上前去。喬團長看一眼戰士們,就彷彿自己又要高出一寸。他為這樣英勇的部隊感到驕傲,他確信他們必能旗開得勝!

    領隊的是程友才參謀長和龐政委。程參謀長的眼發着光,嘴角鼻窪含着驕傲的笑意,滿臉的春風與才氣。龐政委還是那麼安詳自如,可是身量顯着更高了些,兩眼深沉地看着遠處的山峯。

    緊跟着的就是英雄營長賀重耘。他興奮、緊張,可是都藏在心裏,外面還是安穩從容,不快不慢地率隊前進。只有紅撲撲的臉透露出一些他心內的感情。經常掛在他的臉上的笑容不見了。

    強攻主峯的“尖刀第三連”到了,由眾望所歸的十班執掌紅旗。小風展開紅旗,斑斑點點全是勇士們的簽名。

    虎子連長的虎目圓睜,目眥欲裂,看不見羣山,看不見春月,只直視着勝利紅旗,闊步前進。

    小司號員郜家寶緊隨着連長,清秀的臉兒漲紅,細長的脖兒挺直,高傲地挎着一隻晶亮的銅號,在春月下閃閃發光。

    老成持重的三排長乜金麟領着爆破班和突擊班,爆破班中功臣鄧名戈規規矩矩地,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他身旁是老戰士章福襄,章福襄是那麼激動,圓臉通紅,兩眼冒火,恨不能一步跨到敵人陣地!他的後邊是新戰士嶽冬生,果然多帶了一根爆破筒,三個手雷,四個手榴彈,下了決心去立奇功。

    突擊班前,柳鐵漢班長咬着牙疾走。他的眼前,不是崎嶇的山路,不是月色中的壕溝,而是龍崗裏的“屠殺場”,三千多善良的人民變成死屍,剛會説些話的小兒的身上捱了三刺刀!他要給他們報仇,報仇的日子到了!就在明天!他的後面走着功臣宋懷德和功臣姜博安。他們的後面是武三弟。武三弟的大眼睛瞪圓,薄嘴唇緊閉,他把一切都已看清楚,聽明白,這是去打粉碎敵人冒險登陸進攻的大仗,他必須立功,他是青年團員!

    姚汝良指導員和仇中庸排長率領二排。細高的指導員好象變成另外一個人,由平日的殷懇虛心的樣子變成了昂首天外,英勇矯健。仇排長還是不慌不忙,安安穩穩,可是臉上帶着堅定與威嚴。二排的後面跟着衞生員王均化,帶着兩個帆布挎袋,滿裝救急包和繃帶——還怕不夠用,他把自己的被單和汗衫都洗好,放在帆布袋裏。背上,他揹着幾副夾板。他的矮小而橫寬的身體上處處是力氣與膽量,他不但要搶救傷員,也要打幾個地堡,抓幾個俘虜。他的身旁是帶着一部步行機的譚明超。小譚的臉上身上都沒有多少肉,可是四肢百體全象鐵筋作的,他輕快活潑,而且有勁。另一位電話員,緊跟着小譚,也帶着一部步行機。在他們的後邊是由炊事員、文書、理髮員組成的戰勤隊,由副指導員率領。炊事班長周達順先前就那麼作過,現在還想那麼作:到必要的時候,加入戰鬥!教員沈凱也來了,他的樣子和戰士一樣,更打算證明自己的膽量與勇敢也和戰士一樣!

    副連長廖朝聞和排長金肅遇率領一排。輕便靈活的副連長好象覺得山路太平平無奇,不值得他一走似的,就那麼毫不經心地走着。他的小尖下巴高傲地翹起一些,兩眼隨便地一動就看清楚一切。他看不起敵人就象看不起一隻烏鴉似的,他隨便一瞄準,就能把它打下來。高大而老實的金排長恰好跟副連長相反,他知道自己老實,所以不敢鬆懈一點,他的大腳跺得咚咚的響,臉上的筋肉全緊張地繃緊。他老實,打起仗來只有一個心眼——死拚!在他們後邊是有名的機槍手靳彪和巫大海,還有……“尖刀第三連”走完,又上來一面紅旗,執掌紅旗的是有名的“四好班”——二連六班。

    唐萬善上士在二連的最後邊,帶領着戰勤隊。他很想説話,可是不敢開口,只對自己有聲無聲地嘟囔:常若桂班長怎麼沒露面?難道他已經到前面去了?……喬團長攔住了隊伍。鈕嫺隆首先衝過去,別的女同志跟着她。她輕巧的象一隻小鹿,跑到參謀長前面。她的滿臉上全是笑意,可是眼中微微有些濕潤。這樣英雄氣概的部隊使她感動得要落淚。她控制住自己。輕快地她把一朵大紅花戴在參謀長的胸前。文工隊員們一齊喊:“光榮花,朵朵紅,祝賀首長立奇功!”

    她們給龐政委戴上紅花,給賀營長,給黎連長……也都戴上紅花。

    “光榮花,朵朵紅,祝賀首長立奇功!”

    喬團長親自敬酒,大家一飲而盡,連向來酒不沾唇的龐政委也一口乾了杯。

    “勝利酒,請乾杯,立了奇功凱歌歸!”

    “祝你勝利!”

    “祝你勝利!”喬團長和每個人握了手。

    熱烈的握手,英雄氣概的握手,用力地一握,立刻分開,比千言萬語更親切而明確:手碰到手,心也碰到心。堅決、果敢、光榮、勝利,就是手的言語!

    每個人都接到勝利煙。

    “英雄吸了勝利煙,一舉攻下‘老禿山’!”

    戰士們回答:

    “吸了首長的勝利煙,一定攻上‘老禿山’!”部隊移動,往山下走。

    歡送的人們不肯離開,立在原地向英雄們的背影招手,向閃耀在春月春風中的紅旗招手。

    “好!”團長望不到部隊了,這麼説了一聲。

    這個“好”不是隨便的誇讚。我們的軍容、士氣,的確好!我們的每一班的火力比過去強了許多,都有自動火器,使參軍多年的團長沒法子不誇讚;況且那麼多的武器是掌握在英雄戰士們手中!

    鈕嫺隆們提出要求:明天,她們到陣地去慰問,去鼓動。團長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們勇敢!我可是不能教你們去冒險!有你們經常鼓舞戰士們,大家才能打勝仗!”隊員們還一再地要求,團長最後答應:“只准你們到營指揮所去,不準再多走一步!”

    出征部隊到了驛谷川渡口。

    工兵們在這裏等候着呢,怕敵人萬一發冷炮,打壞了橋樑。

    除了木橋與浮橋而外,還有兩隻橡皮船,這兩條小船不知是誰放在這裏的,好多好多日子了,它們就那麼“野渡無人舟自橫”地閒待著。青年工兵聞季爽看見了它們,收拾了一下,準備在打仗的時候作救急之用。今天,他就想試用一下。雖然載人不多,可是早渡過幾個人去也是好的,這裏是封鎖線啊!

    小船居然能用,這使聞季爽非常滿意。及至戰士們告訴他:攻“老禿山”還有“海軍”哪!他就更覺得高興,而且告訴戰士們:有眼睛才能沒有廢物啊!

    過了河,戰士們對戰爭的感覺更親切了:前面就是“老禿山”!明天這時候,“老禿山”就必須換了手!這種感覺使大家極肅靜,極謹慎起來,要説話就彼此耳語。這是大家的責任,必須不教敵人發覺任何一點聲音,一點亮光。程參謀長和龐政委直奔營指揮所去。賀營長留在河邊,向連長排長又作了指示。接受了指示,他們就向屯兵洞前進,極輕巧地肅靜地前進,因為他們是在“老禿山”的眼底下,而且是到“老禿山”的山根去。戰士們在這裏守備過三個多月,曉得什麼叫作小心謹慎。在守備期間,大家都知道,炊事員到河裏或小水溝裏取一桶水,都要冒着生命的危險!一點聲響會招來無數的子彈!戰爭是最複雜的事,頭腦簡單的人連一桶水也取不回來!

    每一排奔向一個屯兵洞去,洞子就在“老禿山”的下面。

    敵人在上面,我們怎麼在下面打的洞子呢?這是戰士們的智慧,也應當是個秘密!

    看到末一個人渡過河,賀營長才帶着兩個通訊員和兩個電話員到一連去看看。一連不必到屯兵洞去,所以早渡過河來。

    這一帶,山不大,可是很多,你擠着我,我遮着你。走到個適當的地方,賀營長立住,低聲對譚明超説:“看見了吧?那是‘老禿山’的主峯,明天這個時候,紅旗已經插在那裏!”

    “一定!”譚明超看着那禿禿的兇惡的主峯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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